第五十一章 這才是恨啊
預想之中的疼痛久久沒有落下,正當沈藺心存希冀,以為這只是謝裕一時的恐嚇威脅,只是為了讓他安分守己乖乖聽話的時候,側腰突然傳來了一陣針扎的疼痛。
一開始,那銀針只是淺淺刺入了皮膚表層,沈藺埋下頭去,不愿與謝裕服軟,還能一聲不吭,硬生生忍耐。
他不知道謝裕在他的側腰刺了個什么字,或者是什么花紋。謝裕的指腹一寸寸摸過他溫熱的肌膚,本來是炙熱的觸感,伴隨上這春日夜晚的涼風,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戰栗。
“嘖。”
半晌,謝裕終于丟下了那枚銀針,他低著頭,輕垂著眼眸,神情專注地欣賞自己的作品。
在沈藺的側腰位置,一簇還未上色的沙漠玫瑰搖曳生姿,在他雪白膚色的照應下,更像是汲取了沈藺身體的血肉作為養料。
墨白色的玫瑰還未上色,只在玫瑰花心的位置,微微滲出了一滴血珠,順著花瓣緩緩滑落,更加妖冶異常。
謝裕停頓片刻,突然俯下了身子,輕輕吻了上去。
不知是否是錯覺,謝裕的吻中,竟然隱隱帶著某種虔誠的意味。
這是一個不沾任何欲望的吻。
謝裕只是在看到那滴血珠的時候,心中萌生了這個念頭,于是他便真的這么做了。
“疼?”
察覺到沈藺的后背一片僵硬,謝裕擰著眉頭,指腹蹭過他緊繃的肌肉,問了一聲。
“你來這趴著試試疼不疼!”
沈藺驀然轉過頭來,眼睛是一片通紅,因為四肢都被束縛,只能用語氣中發泄不滿。
視線掃及到沈藺通紅的眼睛,謝裕的心臟好像也被人擰著,也用那根銀針輕輕扎了一下。
不是很疼,只是那種異常的感覺始終在心間,一遍又一遍提醒著他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畜生。
謝裕竟是輕輕笑了,他很快就將那點小小的異樣拋在了腦后。
如果說他真的在意沈藺的感受,那也只能是出于自己強烈的占有欲。
就算今天躺在這里的人不是沈藺,他也會如此。
謝裕挑起了眉頭,不知悔改地說:“疼也忍著。”
“還沒上色,一會只會更疼。”
說著,他又是將沈藺的身子壓了下去。
縱是床榻上的枕頭是柔軟的,沈藺被謝裕幾次三番粗暴地壓了下去,下巴磕上枕面,緩沖不急,還是出現了紅痕。
“嘶……”
沈藺抽了口涼氣,不只是因為下巴磕上了木板,更是因為謝裕這廝還真是說做就做,剛剛才說要上色,下一刻就拿起了銀針刺了下去。
比方才定型的時候強烈千百倍的疼痛從沈藺的側腰傳來。
沈藺抓著床沿的雙手都爆出了青筋,明明一直趴著沒怎么動,在涼爽的春日夜晚,額頭硬生生分泌了許多冷汗,打濕了他的半邊鬢角。
“謝……謝裕!”
這兩個字,沈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口中說了出來。
謝裕刺青的動作一頓,他看不見沈藺的表情,只能聽見沈藺低低地說,“你別讓我恨你……”
一句很輕飄飄的話。謝裕的胸腔卻好像被人推著巨鐘,狠狠地撞了一下,發出一陣強烈的轟鳴,在心中久久散之不去。
恨他?
從謝裕登上這高位開始,有無數的人說過恨他。
他們無一不是聲嘶力竭,或者是被剛剛逮捕入獄,或者是因他一句隨意的下令就被送上了斷頭臺。
無數的人都會抬著通紅的眼睛,要么冷笑,要么大笑,再是伸起一根手指,顫顫巍巍的,更多的人,應該說是決絕地,指著謝裕的面孔。
“謝裕,你這輩子注定不得好死!”
“謝裕,就算是我死了,也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謝裕,你這種人,別說是連心都是冷的。你就是一個怪物,根本就沒有心!”
“謝裕……”
“謝裕……”
“謝裕!我恨你!”
還有沈藺輕輕的那句,“謝裕,別讓我恨你。”
那些雜七雜八、堪稱陌生,在前幾年卻還會在謝裕的夢中時常出現的人聲匯成了一股滔天巨浪,奔涌進了謝裕的耳膜。
“你說什么?”
沈藺說,他別讓自己恨他?
連謝裕自己都沒有察覺,這四個字問出口的時候,謝裕的語氣中是帶著怎樣的情緒。
震驚錯愕的,不敢置信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甚至是懷疑風太大自己聽錯的。
沈藺沒有回答,可謝裕終究不愿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耳力那么好,沈藺說了什么,分明一個字不落地鉆進了他的腦袋,想忘都忘不掉。
“你說你要恨我?”
謝裕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沈玉琢,你恨我,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以為從你被接近王府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開始恨我了。沒想到過去了四年,你才說出了這個字。”
“倒是有些……清澈的愚蠢。”
“知道什么是恨嗎?”
謝裕突然走到了沈藺的面前,強迫他轉過了頭看向自己。
謝裕解開了外袍,開始將上衣一件件脫落,到最后,最后一層里衣被除開,大片精壯的肌膚裸.露了出來。
謝裕那具本該是比例完美的軀體之上,竟然是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痕!
其中最長的一道,從謝裕的左上腹一直延伸肚臍眼的右側,幾乎橫跨了整個小腹,依稀可以推測當時情況的兇狠。
沈藺與謝裕雖然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可是白天行那等私密之事的時候,謝裕都是衣冠楚楚的,只有自己的衣裳會亂;到了夜晚,自己一向是閉著眼睛被動受著,有時候謝裕趣味惡劣,一定要點著燭火讓他睜眼睛,沈藺也只是抓著謝裕的肩膀眼神四處飄忽,從來不愿意往下看一眼。
因此,他抓著謝裕的肩胛骨的時候,雖然也會奇怪,謝裕的那一處肌膚怎么是凹凸不平的,卻也只以為是習武之人常有的皮膚不好,一直蓋著厚重的盔甲生了病,從來沒有多想。
在沈藺怔神的片刻,謝裕已經是解開了他手上捆綁的粗麻繩。
他拽著沈藺的手腕,強迫他摸上自己身上的疤痕。
謝裕的手勁很大,因為一直被粗麻繩綁著但沒怎么掙扎的緣故,沈藺的手腕并沒有被磨出紅痕,可是只是和謝裕接觸的短短幾秒,他就恍惚有了一種自己的手腕要被卸了下來的錯覺。
抬眸一看,果真是紅了一片。
“這一處,”謝裕帶著沈藺摸上自己的肩膀,“是我還未封王時一次外出征戰,敵軍間隙混入了軍營,拿著大刀砍得。”
“這一處,”謝裕又是強迫沈藺摸上自己胸口已經愈合的圓形疤痕,“是我封王之后的一次集會,一個世家子弟發了瘋地沖了進來,掏出匕首狠狠捅了進去。”
“還有這一處,”謝裕最后帶著沈藺摸上了腰腹上最長最大的那一次疤痕,“是一次城亂之中,被不知道什么人用匕首劃得。”
“你知道這些人都有什么特點嗎?”
謝裕扯了扯嘴角,表情狂傲不屑,又帶著偏執瘋狂,“他們最后都死了,都被我殺了,他們臨死之前,對我所說的最后一句話都是‘我恨你’。”
“哦不對。”謝裕又是輕輕笑了,“聽得太多,我險些記叉了。最后那一句‘我恨你’,是我對別人說的。因為我恨他,所以我把他殺了。”
“玉琢,”謝裕低了語氣,蠱惑人心地說道:“這才是真正的恨。你恨我,你也想殺了我么?”
“你……?!”
沈藺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所認識的謝裕,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如此接近一個地獄惡煞,連平日里飲用的清水,都是猩紅粘稠的。
“你為什么要殺他們……不,不是,是他們為什么要來殺你?!”
“為什么?”謝裕瞇著眼睛,好久沒回憶起這個問題,腦子還有些遲鈍。
“第一處,他要殺我……好像是因為我領兵攻破了一座城池,還殺盡了城中的老弱婦孺。”
“第二處……哦,我想起來了。我判了他家連誅九族,他從獄中偷偷跑了出來,想要向我尋仇。”
“至于第三處。”唯獨到了這里,謝裕的語氣沒有半點停頓遲疑,他冷笑了一聲,不近人情地說:“這世上有些人要殺你,本就不需要由,正如有的國家會被滅亡,也沒有由。”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他是被我搶過了那柄用來殺我的匕首,刺進了脖子中的血管,一下又一下,被活生生磨死的。”
明明身上還蓋著半條被褥,沈藺的身體卻從來都沒有這么冷過,就好像連身上的血液都被凍結,無法在管腔之中流動。
咚、咚、咚……
沈藺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很快,很急。
怪物,謝裕他根本就不能被稱為是活生生的人,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而他居然因為這樣一個怪物,搭上了四年自己最好的青春,還曾經愛的那么純粹熱烈,只希冀著可以留在謝裕的身邊。
他大概自己,也早就變成了和謝裕一樣的怪物,開始算計、利用,還渾然不覺,變得徹頭徹底。
“玉琢,這才是恨啊。”
謝裕惋惜地說。
第五十二章 你不仁,休怪他不義
直到天邊翻起魚肚白,這不平靜的一夜結束,謝裕最終也未給那簇沙漠玫瑰上色完畢。
那簇沙漠玫瑰,紋在沈藺的側腰,上方的花瓣邊緣透著微微的紅,而這艷紅的下方,是一片割裂的墨白,斷裂的突兀。
這一夜過后,好像什么都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變。
一連好幾天沒見到謝裕,沈藺腰間的紋身又尚未愈合,不能碰水,再加之他心情復雜,只能在床上渾身無力地躺了三天。
第一天的時候,屋外還有幾個小婢女嘰嘰喳喳的八卦聲。
“王爺今天沒傳喚他,好生奇怪。”
“這有什么奇怪的,失寵了唄!”另外一人答道,“王爺呀,對他就是一時興起,哪能真把一個男人一輩子養在府中。再說現在都有王妃了,我看他被趕出王府也是遲早的事。”
青衣憤怒地推開門,大聲叱責道:“你們在我家公子屋外說什么呢!還不快去干活!”
“嘁,馬上就要被趕出去了,還當自己是主子呢!”
第二天,門口送飯的小廝被人攔下。
青衣急匆匆地跑出去查看情況,這才發現沈藺的屋外不知道什么時候圍滿了侍衛,閑人免進,連送飯的小廝進出都要經過嚴格的審查。
第三天,幾只麻雀落在了院中。
青衣拿了把笤帚出去趕鳥,還沒靠近,鳥獸登時轟散,從天下掉下一塊排泄物,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了青衣頭上。
“公子!”
青衣嫌棄地挑起從鬢角垂落的兩根頭發,“這都是些什么事!您與王爺到底怎么了?”
后面半句話,觸及到沈藺略顯蒼白的唇色,青衣識趣地咽了下去,沒問出口。
謝裕這又是在干什么,軟禁嗎?
從始至終,沈藺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躺在床上,不欲動彈,也不想說話。
明明側腰的傷口已經慢慢痊愈,那處微癢的感覺卻無時無刻地不再提醒著他,謝裕到底對他做過什么。
第四天,院子連麻雀都不愿停留,屋中卻來了一個沈藺預料之外又是情之中地人——安和公主蕭明宜。
蕭明宜這幾日諸事煩身,好不容易尋得了空跑來王府,卻又被告知謝裕出府不在,又想來尋沈藺,被門口的侍衛直接鐵面無私地攔了下來。
蕭明宜煩躁之下,又滿腹怒火,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侍衛的臉上。
“你這沒有眼力見兒的蠢東西,也敢攔本公主,知道我是誰嗎?!”
蕭明宜的稍長的指甲順著侍衛的臉頰劃過,他的臉上很快就浮現了一道紅痕。
侍衛低下了頭,還是握緊刀鞘,將蕭明宜攔在了門外。
“公主,王爺有令,沒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可進入這間院子。”
“好好好。”
蕭明宜氣極反笑,直接抽出了那把刀架在了侍衛的脖頸上。
“你給本公主讓開!”
“公主。”侍衛的表情無動于衷,只是冷漠地又重復了一遍,“王爺有令,沒有他的吩咐……”
他話音未落,蕭明宜動作驚人,她見這侍衛軟硬不吃,竟然手腕一轉,直接將那把長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害怕真的一個不小心弄傷自己,蕭明宜雙手持刀,手腕還在微微顫抖。
因為太過緊張,她的眼睛一直不自覺地往下瞟,死死盯著刀刃。
“你若是再不讓開,本公主就血濺當場!別說你會人頭落地,就算是裕哥哥來了,也無法向父皇交代!”
為了讓這句話顯得更有氣勢,蕭明宜強迫自己抬起了眼,直視侍衛的眼睛。
正是這微小的一個動作,蕭明宜端刀的雙手一個不穩,刀刃往前送了半寸,正好貼著她的脖頸,割破了最外層的皮膚!
一條血線驀然出現在蕭明宜視線的最下端,她心中大駭,眼見著手腕又要顫動,侍衛唯恐她真的交代在這里,只能主動讓出了院門。
蕭明宜走近屋子的時候,雙腿還在止不住地打顫。
好險好險,差點就要真的死了。
“公主,你怎么來了?您的脖子……?”青衣一愣。
“閉嘴!煩死了不許說!”
蕭明宜抽出繡帕捂著脖子,“還不是為了見你家主子!”
蕭明宜這才發現沈藺一直沒吱聲,四周一看,更是氣急敗壞。
她為了見沈藺一面累死累活,沈藺倒好,日上三竿了,還在床上躺著呢!
再也顧不得捂著那勞什子傷口,蕭明線直接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掀開了沈藺的被褥。
“都什么時辰了你還在床上躺……你怎么了?”
蕭明宜的下半句話戛然而止,她看清了沈藺的臉色。嘴唇干裂,皮膚蒼白的不像話。他像是三天三夜沒合過眼,眼底是一片漆黑。除了“憔悴”二字,蕭明宜這詞匯匱乏的大腦,一時沒有蹦出其他形容。
明明割喉的是她,沈藺怎么反而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怎么了?”蕭明宜小聲問道。
青衣也壓著嗓音,“從王爺回府第二天起就這樣了。”
隨后攤了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難道是因為裕哥哥要與嬸嬸重新操辦大婚一事?不應該啊。”
蕭明宜皺著眉,自言自語道:“雖然從裕哥哥回京的第一天起,朝中那些向來喜歡喋喋不休的老頭就吵著讓裕哥哥重辦大婚。”
“裕哥哥本來也拒絕了,一定要說什么欽天監挑的日子不吉利……可就是這幾天,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又同意了。”
“你說什么……?”
角落處,突然出現了一個沙啞的不成語調的聲音,蕭明宜正想得認真,冷不丁一聽,險些被嚇了一跳。
沈藺已經好幾天沒有開口說話了,他一直半夢半醒魂不守舍的樣子,蕭明宜還以為他沒再聽。
“你說……謝裕同意了補辦和陳怡的婚禮?”
“是啊。”
蕭明宜心下奇怪,沈藺瞧著不是跟她一樣不知禮數的人,怎么突然就直呼裕哥哥和嬸嬸的大名了。
卻念及著沈藺現在狀態不好的樣子,沒有開口詢問。
“咳咳……現在……咳咳……”
“公子別急,慢點喝。”青衣趕忙倒了一杯水,輕輕拍著沈藺的后背。
冰冷的水珠潤濕了沈藺干裂的唇,蕭明宜不滿道:“本公主的呢?!費了這么大勁進來,連杯水都喝不到!”
青衣連忙又倒了一杯。
清水入口,蕭明宜直接一口噴了出來。
這算什么茶水?!
不光是冷的不說,還透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不像是隔天的茶,倒像是隔了好幾天的茶水。
“這是什么時候的茶水,難喝死了。”
青衣撓了撓頭,院中太久沒有來人,沈藺又一直睡著,他也忘了。
“咳咳……朝中,現在是何人監國?”
“監國?”
雖然不明白沈藺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蕭明宜還是所當然地回答道,“裕哥哥出征之前把監國之任交到了皇兄手中。父皇近來身子不好,裕哥哥雖然是回來了,卻也沒再提此事,因此大小事務,多還是皇兄操心著,你問這個做什么?”
說完這句話,蕭明宜才突然想到,她家皇兄明明對沈藺是最為上心的,殷勤得很,怎么沈藺如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她從來沒有聽皇兄說起過。
該不會……皇兄他現在還不知道吧?
其實這也難怪。
坐在屋中,蕭明宜還可以隱隱看見門口那守衛露出的半片漆黑衣角。
裕哥哥這像是鐵了心的不讓外人見沈藺,她其實還算是撒潑耍賴才進來的,她家皇兄那么一個視風度比性命還重要的人,怎么可能進的來。
更何況——蕭明宜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像今天這樣快。
皇兄……他好像是在刻意掩蓋與沈藺相識的事實,仔細回想這幾個月,皇兄卻沈藺雖然頗為上身,但都是在府外多有照拂。
若是要說謝裕不在,府中只有陳怡這一個女人當家,蕭行云進來不太方便倒也合。可是出于一個女人敏銳的第六感,蕭明宜就是覺得這不是事實。
既然蕭行云近來事務繁多,就算空閑了也不入府,沈藺現在又被困在院中出不去,他又怎能知道沈藺現在的處境不好呢?
上次她都沒對沈藺說些什么,蕭行云都一臉警告地看著她,這次,沈藺若是真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而她隱而不報不告訴蕭行云,蕭行云回頭知道了,還不得罰她整整抄一個月的四書五經!
蕭明宜身體一抖,想想就可怕。
“咳咳……公主?”
“那個……本公主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你先在這好好養著!”
沈藺掀開被褥,有些眼冒金星,“沈藺送送公主。”
他動作幅度一大,就扯到了側腰的傷口,當然吸了口涼氣。
蕭明宜又是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怎么了?”
“沒事。”沈藺擠出一個笑容,“不慎摔著了。”
摔著了能摔這里?
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蕭明宜心頭浮現。
沈藺他,該不會是被裕哥哥打了吧!
目送著蕭明宜的背影緩緩消失,沈藺重新躺回了床上,嘴角勾出了一個運籌帷幄的笑容。
謝裕,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他無義了。
第五十三章 堂堂攝政王喜歡男人?
“太子殿下,這是小筑這個月的營收賬目。”
掌柜恭敬地遞上賬本,抬起袖子抹去額頭出現的細密汗珠:“這個月,又是虧了幾百兩……”
蕭行云接過賬本翻閱了兩頁,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又將賬本遞了回去,“繼續開,賬目的虧空,從本宮的私庫里面出。”
掌柜的一哈腰,“是,殿下。”
隨后又是試探性地開口:“只是,殿下,這小筑的地段不算繁華,本來人流量就小。又按照您的吩咐,售價便宜,店里用的食材卻都是最好,成本遠遠高于售價。長此以往……恐怕您會虧空不少。”
蕭行云語氣淡淡,并不顯得在意。
“每個月幾百兩的虧空,東宮還是負擔得起的。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事,牢記這家蜀中小筑是你名下的產業,其余的事便不必操心。”
被迫擁有了一家店鋪的“掌柜”的又是尷尬一笑,連連說道,“是,殿下。您放心,小人必定盡職盡責,定不會叫那人看出破綻的。”
*
“皇兄,皇兄!”
蕭明宜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被侍女小心翼翼地碰了袖子,“公主,您看前面那人,是不是太子殿下?”
蕭明宜定睛一看,還真是她那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忙人皇兄。
“皇兄!”蕭明宜跑了上去,“你怎么在這里?”
蕭明宜抬頭看了看牌匾——蜀中小筑,問道:“你不是每天事務煩惱嗎,怎么還有空來這里吃飯?”
“出來辦點事,正好經過了。”蕭行云反問,“倒是你,不在宮里好好讀書,怎么又出來了,又去攝政王府上了?”
蕭明宜的侍女羞赧地低下了頭,蕭明宜本人則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說:“那些什么四書五經女則女戒,我一看就頭疼,到底有什么用嘛!可是你答應的我可以隨意出宮的!”
“被你打岔我都差點忘了。”蕭明宜著急地說,“我正要去找你呢!沈藺,沈藺他……”
“沈藺怎么了?”
提到沈藺,蕭行云收起了些許不著調的模樣,追問了一句。
蕭明宜踮著腳湊近蕭行云的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末了,又是添油加醋地說,“你是沒看見沈藺的樣子,虛弱的連床都下不了!而且,他身上還有傷,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我今天看到他的時候,都被嚇了一大跳,感覺他整個人只有半口氣吊著了。”
蕭行云一皺眉,“真的有這么嚴重?該不會是你又在夸大其詞了。”
“哎呦,我怎么會呢。”蕭明宜說,“我知道你最近對他上心,從王府出來,本公主可是立刻就來找你了。”
蕭明宜眉眼耷拉了下來:“皇兄,你說這事奇不奇怪?沈藺他只是裕哥哥府上的一個普通門客罷了,怎么好好的說被軟禁就被軟禁了,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裕哥哥才會這么生氣。”
蕭明宜突然捂住了嘴巴,“該不會是,他和嬸嬸……有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吧!所以裕哥哥一開始回京才不愿意和嬸嬸重新拜天地。”
“不清不楚的關系?”
蕭明宜這話還真提醒了蕭行云,若是沈藺和陳怡真的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關系,按照謝裕那不堪的個性,怎么可能只是僅僅把沈藺軟禁起來這么簡單。
可若是沈藺不是因此被軟禁,又是因為什么。
他雖自詡為謝裕府上的閑散門客,可從蕭行云見到他的第一面起,便覺得這身份可疑得很。
首先是因為沈藺的容貌,太過明艷動人,不像是個普通門客,連蕭行云都不承認一開始注意到沈藺,便是被他的容貌若吸引。
若說沈藺就是謝裕府中一普通門客,恰好容貌驚艷,這也不算荒謬。可是又有第二點怪異得很——蕭行云去謝裕府上的次數不算太多,卻也總歸去過幾次。
他與沈藺的初見是在后院,一個一般是府中女眷活動的場所。他和蕭明宜是誤入此地,而沈藺,又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那里?些許刻意,像是被人故意安排好的一般,總不會是真如他說的一般白日思鄉?
若不是如此,這其中緣由,便大有考究之處。而且,謝裕稱王這么些年,有人參他欺君罔上,有人參他目無法度,有人參他結黨營私,卻從來沒人參什么府中接納太多門客。
要知道,那群人想將謝裕拉下馬的心思,可是比他還要急切。既然他們日夜盯守都未發現,沈藺這突然冒出來的身份便更是可疑,真的有人會在府上只請一個門客嗎?
第三。蕭行云與沈藺見了這么多面,他一直都是兩袖清風的樣子,看上去無甚差事。謝裕諸事纏身,好不容易在府上養了個門客,一點事務都不指派,那沈藺在府中又有何用?
如此說來,沈藺這門客的身份,恐怕就是個幌子。
既然他心虛地套了層假身份,又不是與陳怡有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難道……
蕭行云瞇起了眼。
真正和沈藺有那種關系的,是謝裕?
謝裕是不滿沈藺背著他幾次三番出府,才突然動了怒火將他軟禁?
堂堂北晉的攝政王,竟然喜歡男人?
“皇兄……你突然笑什么,好滲人啊。”蕭明宜打斷了他的思路。
蕭行云一噎,“怎么對皇兄說話呢。”
“嘁,你在我面前還裝什么正經,誰不知道誰呀!笑得那么陰險,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蕭行云的確是想到了什么。
若僅僅是因為沈藺萌生了出府的心思,謝裕便這般憤怒,甚至不惜在陳怡面前暴露自己和沈藺的關系。若是有一天,有人把沈藺從他身邊完全搶走,謝裕是不是又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蕭行云難以想象。
“誒,皇兄!你上哪兒去啊,等等我!”
蕭行云突然邁開了步子。
“欽天監定的吉日就在不久之后,上次大婚倉促,萬事準備不全,我回東宮重挑一件拿得出手的賀禮。”
“賀禮?”蕭明宜三兩步地追了上去,“沈藺還在那半死不活地躺著,你現在挑什么賀禮,你不是最在意他了嗎?”
蕭行云長嘆一聲,“禮不可廢。沈藺一事,我自有主張。”
蕭明宜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蕭行云倏地停住腳步,“你跟著我做什么?”
“禮不可廢,”蕭明宜原話奉還,“本公主當然是跟你回東宮拿賀禮啊。”
“父皇賞賜了你那么多寶貝,你從其中挑一件便是,不必跟著我回東宮。”
“那哪行啊!”蕭明宜驚呼一聲,所當然地說:“我若是從我的私庫里面挑,那不是花我的積蓄了嗎?!東宮里都是你的東西,不拿白不拿,還不用花錢,本公主哪能錯過這種好事。”
蕭行云:“……”
“你若是在學業上也有這種心思,也不至于天天被先生責罰。”
……
*
“殿下,孫昱已經被安置在京中的一處宅院了。至于刀七……”明松撓了撓頭,“府中暫時沒有什么空余的職位安排給兄弟們,刀七自告奮勇,帶著他們守宅院去了。”
謝裕淡淡地“嗯”了一聲,示意知道。
“初五那日,將孫昱帶來王府。”
“初五?那不是您和準王妃大婚的日子嗎。”
謝裕一個眼刀掃來,明松當場閉嘴,示意自己不說話了。
“殿下,誠嘉郡主派人送了禮來。”
明松推開書房門,接住一個錦匣,“交給我就行,退下吧。”
他將錦匣放在了書房桌上,謝裕本是在擦拭那柄匕首,見狀便將匕首放在了一邊,打開了錦匣。
明松欣慰謝裕這次沒用扔的,湊上前了去看。
錦匣內的空間不大,只放置了一枚小小印章,還有一封沈誠嘉親筆寫成的書信。
書信的大概意思是,初五那日沈誠嘉有事,不能親自來府上討一杯喜酒,提前備了一份薄禮送給謝裕。
謝裕拿起了那枚印章仔細端詳,雕功不能說是高超,甚至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也不為過。
印章上刻了扭七扭八四個小字:沈誠嘉印。
力道不深,沒有刻入幾分,像是一個兒童閑時無聊的作品。
謝裕記得這枚印章,準確的來說,這么印章還是他和沈誠嘉一同做的。
此時的謝裕在軍中還沒有闖出名頭,沈誠嘉也只是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沒有來京城做質。
在西北的一條湖邊,二人第一次相見,就是謝裕伸手搭救了一個險些失足跌入湖中的少女,后來才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沈喚之的女兒。
因為這一次救命之恩,謝裕被沈喚之招入了軍中,成為他手底下的一名無名小卒,而沈誠嘉對他也比對待讓人更為親近,時常會來找他玩耍。
這一日是謝裕生辰,他悶在軍帳一遍遍地雕刻印章,沈誠嘉突然進來了,問他在做什么。
“刻私章。”
“連印章都會刻,你好厲害!”
謝裕被夸得無所適從,有些僵硬道了聲“謝謝。”
于是覺得自己的回答太過不近人情,過了片刻,他又有些艱難地問,“想要嗎?”
沈誠嘉領會了謝裕的意思,思索片刻,隨后搖了搖頭。
“我不要你給我刻,我要你教我刻。”
謝裕木訥了一瞬。
“好。”他最終輕輕答應了下來。
……
“殿下,其實我早就想問了……”明松咽了口口水,“您身邊的這把匕首,到底是什么來歷?”
第五十四章 開刃
“裕兒!”
“父皇!”
坐在樹枝上正翹著二郎腿發呆的小男孩高興地喊了一句,手掌向后一撐,干脆利落地跳了下來,正好被那笑得慈愛的中年男子接入懷中。
“裕兒,怎么在這里,又逃學了?”
中年男子故意板著一張臉,嚴肅地問道。
“噓,父皇,別告訴母后。”小男孩嘻嘻一笑,“夫子講的知識我早就都會了,聽學又無聊的緊,這才偷偷跑出來了。”
“哼,就只是偷跑出來了?夫子茶水里的瀉藥,不是你動的手腳?”
“啊,那個啊。”小男孩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頭,“這,這不是夫子說他近來胃口不好,兒臣才想了這一招來幫他嘛!”
“照這么說來,裕兒是一片好心,父皇該夸夸我的好裕兒了?”
小男孩一笑,驕傲地挺起了胸脯,又故作謙虛地說:“不必不必,母后教的,做好事不留名嘛!”
“誒,父皇,你背后拿的是什么東西!”
小男孩敏銳地看見中年男子放在背后的雙手好像握了什么東西,跳起來左右探頭了兩下,卻始終被人擋得嚴嚴實實,沒有看到。
“這個呀。”中年男子長嘆一聲,惋惜地說,“本來是要送給裕兒的。只是你母后聽說了你逃學和給夫子下瀉藥一時,心中不高興,說什么也不讓父皇給嘍!”
“我明天就去向夫子賠禮道歉,再也不逃學了,父皇快給我看看!”
小男孩又是踮起腳尖,伸手去抓。
終于,一柄金燦燦的匕首被中年男子交出,安靜地躺在了他的手心。
那柄小巧精致的匕首之上,鑲嵌著許多流光溢彩的奇異寶石,在天空之下反射著五彩的光芒,落在小孩子的眼里,煞是好看。
小男孩倏地抽出匕首,一道寒光反射到他的半只眼睛,他的五官雖然稚嫩,卻已隱隱可窺日后的鋒利。
“父皇……”小男孩不滿道,“這匕首好是好看,不過,怎么是把未開刃的?”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慈愛地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這是父皇為你準備的成人禮。咱們天穹的好兒郎成人之前,都會收到父母親手準備的成人禮和雕刻的私章。”
“至于這匕首什么時候開刃……裕兒,”中年男子故弄玄虛地說道,“等到你覺得你可以完全駕馭這柄匕首,或者它有了非用不可的時候,就是這匕首的開刃之日了!”
*
“母后,父皇呢!”
已經長成少年兒郎的小男孩跑進大殿,四處一望,卻是不見那個慈愛男人的身影。
高座之上,只有一個雍容華貴,看著又滿面憂愁的女子。
“裕兒,母后跟你說了多少次,這是父皇與諸位大臣議事的地方,不要輕易地跑進來。”
她皺著眉責備道。
“母后。”
正到了換聲的年紀,少年的聲音褪去了兒童的稚嫩清澈,逐漸變得低沉渾厚。
“現在不是也沒有大臣議事嗎。”
女人還欲再說,殿外,卻是有人摔了一跤,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皇后娘娘,不好了——”
內侍扶正帽子,一口氣還沒喘上,臉上帶著哭喪之意。
“域外,域外已是大兵壓境,龐將軍的部隊快要頂不住了!”
“咳咳……”
座位后的屏風處,傳來了兩聲微弱的咳嗽。
女人一愣,轉入屏風,不久后,她攙扶著后背佝僂的中年男子一同走了出來。
“咳咳。”
女人遞上了帕子,再拿開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少年仿佛看到了手帕上的隱隱紅色。
“裕兒,咳咳……你怎么也在這里。”
“父皇……兒臣不過出城打獵了幾日,短短幾天不見,您怎么變得這么憔悴了?”
少年皺了皺眉,幾日不見,男子的變化太大,他甚至有些難以置信,那就是他剛過不惑之年,以前可以輕松將他從樹上接住的父皇。
“咳咳,父皇沒什么大事,不過就是上了年紀,身體有些累罷了。”
中年男子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擺手示意那依舊杵在殿中的內侍退下。
“父皇,您若是累了,為何不回寢宮睡,而是在這屏風后的小榻將就了?還有剛剛那內侍說的陳兵壓境,到底是什么意思?龐將軍的兒子不是前幾天還跟兒臣一起出城打獵嗎,怎么才這么幾日,龐將軍就出征了?”
“咳咳……裕兒,這些事都是大人要操心的。”中年男人勉強地扯住一個笑容,扯開了話題,“裕兒此番出城打獵,可有收獲啊?”
他被女人扶著坐在了王座之上。
“自然是有的!”提到這個,少年暫時壓下了自己心中的詫異,滔滔不絕地說道:“兒臣此次和龐將軍的兒子一同出城狩獵,簡直是收獲頗豐!不僅見到了好多以前只能在書上看見的奇珍異獸,還從天上獵下了一只……對了,兒臣還想問您——父皇?父皇?”
太久聽不到男子的回應,少年中斷了話題,小聲呼喚了幾句。抬眸一看,他的父皇坐在椅子上,竟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又沉沉地睡了過去,明顯一副精神頭不太好的樣子。
“兒臣還想問您……兒臣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給匕首開刃的時候了……”
少年的聲音漸漸落了下去,最后半句,簡直只存在在他的唇齒之間,沒有人聽清。
“裕兒。”
女子長嘆一聲,“你父皇累了,退下吧。”
*
“國破了!國破了!要亡國了!”
青年正在寢殿中翻閱一本兵書,突然聽到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響。
他握住桌上的長劍,再一思索,又是從床榻的枕頭下抽出了那柄匕首塞入懷中,推門而出。
一向井然有序的皇城突然變得混亂一片,無數的婢女內侍神情慌張,嘴里大叫著亡國之言,背著行囊四處跑動。
青年揪著一名內侍的衣領,將他逼到了墻角。
“什么亡國之言,這到底是什么回事!”
“殿下!”那內侍滿臉恐懼,甚至已經不自覺地落下眼淚,“城門破了。敵軍……敵軍打進來了!陛下和皇后正在宮門口迎戰,過不了多久,皇宮也要被攻破了!到時候……我們,我們都得死!要亡國啦!”
“住嘴!”
青年額頭青筋暴起,用手肘頂著內侍的喉嚨,發了狠勁地將他頂在墻上。
“你再妖言惑眾,信不信我現在就將你——”
“妖言惑眾?!”那內侍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就用力地推開了青年。
“國都要亡了,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嗎!你想跟著陛下皇后一起殉國,大可以去殉,沒有人攔你!別擋著我們逃命!”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就背著行囊沖了出去。
幾乎是于此同時,響徹云霄的一聲,“宮門破了!”
無數持槍帶刀的別國士兵沖了進來,將他們圍困在原地。
手起刀落之間,那剛才才與青年有了言語紛爭的內侍就喉嚨一紅,倒在了地上!
“不許動,都不許動!”
青年冷漠地看著內侍的死亡,眼睛逐漸變得通紅,“你們究竟是何人?”
“是何人?哈哈,死到臨頭了你還不知道殺你的是誰,也罷,就讓你當個明白鬼再上路吧!”
敵人的嘴唇一張一合,青年的耳膜一片轟鳴。
“不可能,你們明明被龐將軍擋在了城外……”
“龐將軍?!”
那人伸手一揮,下屬徒手提著一個睜大眼睛的頭顱,鮮血還未流盡,“你說的,可是這個龐將軍嗎?哈哈!”
“你該死!!”
青年大吼一聲,抽出長劍攻了過去,不過幾招之間,他就被擒在地,被迫半跪著身子。
“將軍,這小子衣著不凡,又細皮嫩肉的,該不會是皇子吧?”
“皇子?也罷,那就送他去和自己的親人團聚!”
青年又是被推搡著,粗暴地提到了城外。
這里幾乎是尸橫遍野,青年腳下的每一步,踩得不是路,而是血。
突然,他發了瘋地向前跑進,在那座由尸體堆成的小山中,最上面的明黃身影……怎么那么像他的父皇?!
“皇后娘娘,果真是一個有骨氣的人。”
是誰在夸贊?
青年一懵,剛伏在尸體堆上來不及查看,若有所感地一抬頭,竟是看到了自己的母親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匕首,眼中含著恨意和決絕,輕輕抹在了自己脖頸之上。
“裕……裕兒……快……”
透過口型,青年不甚清晰地辨認出兩個字。
快?快什么?!
“接下來,就到你了!”
“匕首,我的匕首,匕首呢?!”
青年眼眶通紅一片,他突然大叫了一聲,推開了眼前的士兵,連滾帶爬地到了女子的身邊,接住了她欲墜的身體。
他的匕首不知何時掉落在了地上,又被女子攥在了手中。
女子貼著青年的耳朵發出氣聲,遞出那柄匕首,“快……快跑……”
“母后!!”
伴隨著青年一聲痛苦的喊叫,女子終究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那柄匕首仿佛還帶著女子尚未散盡的溫度。
青年搖搖欲墜地站起來,手上沾的不知是誰的血。
好冷。
他有些奔潰地想哭,張口喑啞了兩句,卻只能發出痛苦的音調,不成語句。
“我……”
青年的記憶驟然閃回。
“至于這匕首什么時候開刃……裕兒,”中年男子笑著說,“等到你覺得你可以完全駕馭這柄匕首,或者它有了非用不可的時候,就是這匕首的開刃之日了!”
……
父皇,母后……他還未用過這柄匕首啊。
第一次開刃,竟然……
“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仰頭大笑了幾聲,眼角泛出眼淚。
“我要你們償命!”
第五十五章 我想要誰,皇叔心知肚明
迎親的這一日,照例是鑼鼓喧天的。
謝裕與陳怡這雖然是第二次大婚,但一應事項安排,比第一次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排場之大,足以載入史冊,讓世人津津樂道一月有余。
為了接親這項儀式,陳怡在大婚前三天就帶著青緹回陳府小住。
沈藺在當天被解了禁足,門口的侍衛撤去,是梁順屈尊來到小院,親自傳達謝裕的命令,好叫他湊一場熱鬧,眼睜睜地看著謝裕另娶他人。
他被帶到了一扇門前,青衣被扣在了院中,未能跟隨左右。
這是一扇沈藺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又是叫他萬分厭惡,隱隱想惡心作嘔的門。
因為門的背后,站的就是謝裕,他只要輕輕將門推開,就可以看見那個他曾經無比眷戀,又在四年之中飽受煎熬,承載著太多的屈辱、不甘,還有他心中難言的愛恨的地方——謝裕的寢臥。
后背傳來重重的力道,沈藺被人一推搡,被迫往前踉蹌了幾步,進入房間。
入眼是一片刺眼的大紅。
謝裕未著喜袍,他居高臨下,懶洋洋地垂下眼眸,看著沈藺倉皇進入,洋相百出。
“瘦了。”
他不留情面地嘲笑道。
“也憔悴了。”
他繼續說,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是因為被困在府中,太久看不見你想看的太子殿下,思念得緊了?”
他從容不迫地走下臺階,與地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每一步,像是踩在沈藺的心間,將他尚未愈合的傷口再次捻個血肉模糊,并以此為樂。
“玉琢。”
沈藺被人捏起了下巴,被迫半抬著頭,直視謝裕冰冷的眼神和嘴角上揚的弧度。
謝裕貼著他耳朵,語氣堪稱溫柔,耳鬢廝磨之間,吐出來的話卻極盡殘忍。
“四年了,就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它的心也該捂熱了。”
白貓玉琢恰好在此時慵懶地路過,蜷縮成一團,發出一聲饜足的喊叫。
“喵。”
“去。”
謝裕用腳尖踢踢一勾,白貓起身抖了抖毛,邁著優雅地貓步跑了出去。
沈藺半仰著頭,只能用余光艱難地看著。
“玉琢,你是沒有心的嗎?”
謝裕還在問:“還是你的這顆心里,裝的都是旁人?”
“哈哈。”
沈藺卻是看著謝裕,沒由來的笑出了聲。
他簡直不明白,謝裕怎么有臉,在他大婚之日捏著一個男人的臉龐,然后堂而皇之地問出這些假的作嘔的話。
謝裕是入戲太深,真的以為自己在演什么苦情戲碼,真的以為是他天性浪蕩,在主動雌伏在謝裕身下的時候,還想著勾另一個男人,好像丟棄一只棄鞋一樣將謝裕舍棄出去,到頭來還要被謝裕指著心口一遍遍質問他是沒有心的嗎。
“謝裕。”
因為被人鉗制著下巴,沈藺開口說得每一個字,在此時都顯得無比艱難。
“別再惺惺作態了。”
“你欺我辱我,強迫我干盡了我不愿意的事,不顧我的意愿,執意在我身上刺青,留下那些我想起來就會一陣陣惡心,洗上千百遍都擦不掉的痕跡。”
“到頭來,你還在質問我?”
沈藺冷冷地說,眸中沒有一點感情,“你滿心滿意都是自己,將我當成你泄欲的工具,以為你不高興時我就必須對你搖尾乞憐的時候,你問問自己,你有心嗎?”
謝裕怒極反笑,他倏地松開了鉗制著沈藺下巴的手,沈藺的身子朝另一個不受控制地摔去,他雙手一撐,終究沒有讓自己太過狼狽。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沈玉——”
“別再叫我玉琢!”
沈藺突然吼道,語氣強硬地打斷了他。
他拍著自己的衣擺,站直了身子與謝裕輕視,雖然微微矮了些許,但通身氣勢,并無對謝裕的避讓之意。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交鋒。
“從今天起,我不再叫沈玉琢。”
“謝裕,你這么喜歡這個名字,大可以送給旁人。”
沈藺似笑非笑地說:“只是惡心了那只白貓。”
不過很快。
沈藺就可以像那只白貓一樣,跑出這個每天都壓抑地讓他喘不上氣的牢籠。
白貓玉琢可以是被謝裕一踢,沒有尊嚴地跑了出去。
而他,則是要堂堂正正地主動走出去。
*
謝裕出來的時候,喜袍穿得凌亂,整件衣裳都好像是被人在水里蹂.躪了一邊,皺巴地不成樣子。
“哎呦我的殿下!您這喜袍,怎么這樣了!還有您這嘴角,怎么突然破了!”
一直等在門外的梁順立刻捶胸頓足地喊道。
“梁伯。”
謝裕犀利的眼風突然掃來,剛說出口的半截話又是戛然而止。
梁順總覺得今天的殿下格外不同,特別是一雙眼睛,盯著他心中發毛。
梁順里面四十有余,自以為跟著謝裕見識了大風大浪,到頭來還是不爭氣地咽了口口水,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怎么了殿下?”
謝裕一笑,露出兩顆白牙,“沒什么。”
隨后面無表情地離去了。
梁順:“……”
*
“皇叔。”
在門口迎親的時候,還未等來陳怡的大紅喜轎,先等來的,竟是登門前來賀喜的蕭氏兄妹。
“裕……皇,皇叔。”
一反常態的,一向喜歡“裕哥哥長裕哥哥短”的蕭明宜,今日竟然安安分分地站在一邊,一點作妖胡鬧的念頭都沒有,而且還改了對謝裕的親近稱呼,變得生疏而客套。
謝裕自然聽出了蕭明宜稱呼的轉變,他冷冷回答,目視前方,便算是打過招呼。
至于蕭明宜如何稱呼,對于謝裕來說,這是她的事情與自己又有何關系?
其實蕭明宜心中也很亂,她總覺得自己是該喜歡謝裕的,畢竟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這么以為。
可是那天,她沖進小院看到了沈藺那幾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模樣,當時只是心中大駭,沒覺得有什么關系,回宮后竟是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她一想到下令不讓沈藺出屋的是謝裕,把門口侍衛派來的也是謝裕,甚至出手傷了沈藺讓他甚至無法下床更也是謝裕,一想到謝裕,這么多年靠自我腦補不斷超厚的濾鏡,好像突然就裂開了一條縫,然后不費吹灰之力的在某天就碎了。
快到蕭明宜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對謝裕的這幾年到底算是個什么感情就結束了。
聽說城中有些貴女,有個勞什子的什么“戀兄情結”,甚至有些還鬧出了笑話。
面對著如此性情惡劣的謝裕,他的盛名再也掩飾不住他手段的狠厲。蕭明宜見到謝裕的那一刻,突然就沒由來的慫了。
“明宜,進去等吧。”
蕭行云的這一句話如同救命稻草般給了蕭明宜一線希望,她幾乎是頭也不回地說,“那我去找沈……青衣玩!”
蕭行云敏銳地發覺謝裕瞳孔一縮,隨后就如同置若罔聞一般,沒有說話。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蕭行云與謝裕并肩,開啟話題的方式很生硬,俗稱沒話找話。
“好?”
謝裕單字反問,這是一個不透光的陰天。
“馬上就要放晴了。”
蕭行云意味深長地說,聽著街道上不斷靠近放大的喜樂,指著身邊小廝懷中的錦匣,“這是我與明宜送給皇叔的新婚賀禮,禮物簡陋,皇叔該不會怪罪才是。”
謝裕吝嗇地未施眼神,“太子有心。”
蕭行云卻是不依不饒,破有點繼承了蕭明宜天賦的意思,“皇叔不打開看看?”
“也罷。”
蕭行云故作惋惜地長嘆一聲,竟是自己伸手開了。
那錦匣中躺的不是其他,而是一尊通體由整塊完整玉石所打造的送子觀音。
“還以此禮,祝皇叔與嬸嬸百年好合,早日誕下子嗣。”
蕭行云捏著折扇,裝模作樣地行禮恭賀。
謝裕自然知道他是何意。
沈藺是男人,就算他與他茍合了成千上萬次,沈藺也不可能為他生下孩子。
蕭行云明里是在送禮,暗里卻又何嘗不是在告訴他,不要再自作多情。
“明松,收起來。”
“誒!”明松接過了錦匣。
“太子殿下,也隨請小人進——”
“本宮不急。”蕭行云搖著折扇,笑瞇瞇地打斷了明松的話。
“嬸嬸還未至,本宮且在這里與皇叔多說會話。”
明松無奈,只能退下了。
“今日本是皇叔大喜的日子,行云慚愧,僅送上薄禮,卻不知能否也從皇叔身上沾沾喜氣,討一份禮物?”
謝裕眉心一跳,冷冷問:“你想要什么?”
送親隊伍的嗩吶之聲愈發強烈,喜樂歡奏,街道之中是一片歡聲笑語。
謝裕聽得心中煩悶,剛皺了眉頭,就聽見蕭行云說:“人,一個人……皇叔可會不愿?”
“新娘子下轎!”
一陣流蘇顫抖的聲音。
“快來,新娘子,新娘子來了!”
“上次禮未行成,這次總能真的喊王妃了吧?!”
“王妃,王妃!”
“你想要誰?”驅邪三箭過后。謝裕聲音冷清。
全福太太抽掉馬鞍,扶著陳怡跨進門檻。
“好,好!!”
府外起哄之聲熱烈。
蕭行云滿臉笑意地看著陳怡跨過火盆瓦片。
“我想要誰,皇叔應該心知肚明才是。”
第五十六章 沈藺在哪?
謝裕一時沒有說話,他偏過頭來,盯著蕭行云看了半晌,忽然就笑了。
謝裕說:“本王府上有人能得太子青睞,是他的榮幸。看上誰,殿下帶走便是。”
蕭行云一行禮,臉上也露出笑容,偏偏要嘴欠多問,像是怕謝裕反悔一般,“侄兒看上誰都能帶走?皇叔果真愿意割愛?”
“割愛?”
謝裕已經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說:“都是些府中伺候的下人,伺候得好便給幾分恩寵,伺候得不好,隨意找個由趕出去賣了就是。說到底不過是些身份低微的下人,仰著主子的鼻息存活,談什么割愛不割愛?”
蕭行云目光狡黠,狀似長舒一口氣,“皇叔之言,侄兒受教了。”
“既如此,侄兒便不陪皇叔在此靜候了,待皇叔與嬸嬸拜過天地,定是要來討一杯喜酒的。”
謝裕語氣冷冷,“殿下請便。”
蕭行云果真是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按照禮數,陳怡由全福太太扶著進門后,雙方應該各執一端紅綢,并肩入內拜堂。
紅綢的一端捏在陳怡的手中,她蓋著頭蓋眉目低順,只能垂著雙眸,看見謝裕一雙長靴,過了片刻,卻是沒動。
“殿下,殿下?”
全福太太笑了一路,臉上的肌肉頗有僵硬發酸之意。眼見著快誤時辰,謝裕仍是原地佇立,未執紅綢異端,不由低了音調,小聲提醒。
謝裕抬眸,依舊是一片鑼鼓喧天,眼神的景象逐漸清晰,第一眼,就是大片刺眼的正紅——那是陳怡的頭蓋。
謝裕牽起紅綢,臉色冷淡,不像大喜,倒是若行殺伐之事一般,帶著發號施令的味道:“走吧。”
一個從蜀中撿回來的落魄少爺罷了。
養在身邊囚了四年,早就膩了。
一個他不要的人,蕭行云想要,他便順水推舟,送出去就是,正好解決了一個敗壞名聲的麻煩。
他高興尚且來不及,又何至于煩惱?
*
“啊!!”
蕭明宜在府中沒什么相識的人,去找青衣,發覺沈藺不在,便讓青衣帶著一路摸到了謝裕主屋,一推開門,直接捂著眼睛背過身去,尖叫了一聲。
青衣往屋中一看,三魂七魄當場散了一半,整個人步伐不穩地沖了進去,在跑到沈藺身邊的短短幾步路程就紅了眼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公子……”
青衣顫抖地伸出手指,還沒碰到沈藺,目光觸及到他身上青紫的傷痕,像是被灼燒了一般,指尖哆嗦,無處可放,只能又縮了回來。
沈藺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他躺在地上,皮膚半裸在外,身上的衣裳被什么扯裂了,只是松松垮垮地勉強擋住他身上的關鍵部位。
沈藺裸露的肌膚之上,布滿了一道道印出血跡的抓痕,在交錯遍布的紫紅色傷口上,顯得很是觸目驚心。
青衣滾燙的淚珠落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濺起小小的水漬,剛觸碰到沈藺的皮膚。
“嘶……”
沈藺皺著眉頭,扭動著身軀,小聲呻.吟了一句。
“公子,公子!”
青衣慌忙用手背抹去了眼淚,眼淚是咸的,他剛剛的舉動對沈藺來說,簡直無異于在傷口上撒鹽。
青衣環顧了四周,沒有被褥,只有一條謝裕常蓋的毛毯,看起來很是價格不菲,很是名貴。
他顧不上那么多,只能一把扯下了毯子,將沈藺的身體包了個結結實實。
青衣一邊包,一邊語氣哆嗦,止不住想流淚,又是好幾次硬生生忍住。
“公子……您怎么被折騰的這樣了!王爺……王爺他簡直是個畜生。”
出人意料的,沈藺的身子傷痕累累,他的臉上卻一直掛著微笑。
安定祥和的,帶著解脫之后的釋然與開懷。
這是最后一次,他與謝裕糾纏在一起。
從此之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他再也不會與謝裕有那種惡心的令他作嘔的關系。
只在青衣將毛毯蓋在他身上的時候,沈藺開始劇烈地掙扎,身體強烈排斥那條具有謝裕身上氣味的毛毯。
青衣只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太大,刺激到了沈藺,拍著沈藺的后背輕輕安撫,沈藺一偏頭,吐了個天昏地暗,直到將胃酸泛出,也只是一直干嘔,那股頂到嗓子眼的惡心揮之不去,卻又什么都吐不出來。
“拿……拿走。”
因為虛弱,沈藺只能小聲地反抗道。
蕭行云就是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
“皇兄,你怎么來了?!”
蕭明宜還站在門口未入一步,錯愕地說。
蕭行云一眼就看到了屋內那個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一把推開蕭明宜沖了進去。
蕭明宜沒去計較蕭行云的動作,只是順著他的動作向里看去,發現沈藺已經裹上了毛毯不再是剛剛衣不蔽體的樣子,也急忙跟了進去。
“他吐了多久了?”
青衣腦袋一發懵,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么會來這里,下意識地老實回答,“有半刻鐘了。”
蕭行云廢話沒有多說,直接從桌上倒了一杯水塞到沈藺嘴邊。
謝裕房里的水是涼透的,蕭行云現如今沒空在意這個,在沈藺干嘔的空隙,強硬地往他嘴里灌了一杯水。
沈藺喉結一動,將冷水咽了下去,一偏頭,又是劇烈地掙扎,要將冷水悉數吐出。
蕭行云直接伸手捂住了沈藺的嘴,強迫著他將那份干嘔憋了回去,真真切切地喝下了一杯水。
“明宜,把水壺拿來!”
“哦哦好!”
蕭明宜忙不丁地說,看著蕭行云又是如法炮制地喂沈藺喝下了幾杯水,防止他又脫水的危險,心下稍定,才又對蕭明宜說:“你去廚房拿一壺熱茶來。”
蕭行云到來,青衣也不再那么手足無措,他主動請纓說:“公主對王府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我去吧。”
“不用。”
蕭行云臉上笑意全無,難得有了怒意。直接扯下了沈藺身上的毛巾,斬釘截鐵地說:“你去幫他收拾東西。”
“啊?!”
兩道“啊”聲同時響起。
話題轉變太快,青衣沒有反應過來。而蕭明宜則是因為,蕭行云突然扯下了毛毯,她沒有防備地就看見了沈藺的半個身子,還好及時閉上了眼,也顧不上什么認不認識王府的路,一溜煙地就跑遠了。
“去給你家主子收拾東西,聽不懂嗎?”
蕭行云本就心中煩悶,終于失去耐性,不耐煩地吼道。
“是,是……”
青衣不敢再質疑,也急忙跑了出去。
蕭行云嫌棄地將那條毛毯扔在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披風,直接用它裹住了沈藺,然后抱著沈藺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謝裕的床上,讓沈藺的頭枕著自己的大腿。
沈藺的精神頭不是太好,說不出是清醒著,還是沉睡著。
蕭行云掀開沈藺的下衣看了一眼,隨后又是臉色鐵青地蓋上了。
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出哪一塊是好肉。
沈藺應當是掙扎地很厲害,才會被謝裕報復似地來回折騰。
謝裕是認定是他不會要一個自己睡過的人。
知道蕭行云今天會來,故意讓他看見沈藺的這副模樣,好讓他覺得沈藺惡心、不干不凈,這樣就不會把沈藺帶走了?
他還真是天真!
如果說在沒見到沈藺的這副模樣前,蕭行云的確有可能,刺激謝裕兩句最后什么都不做,從府上挑上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帶走便是。
可偏偏就是謝裕這副在意的樣子,讓蕭行云在對他的行徑不齒的同時,更加地篤定讓沈藺待在他的身邊,不是一件好事。
今天,人他還非得帶走不可。
“咳咳……”
沈藺開始咳嗽。
蕭行云了他的頭發,“沒事了,馬上就沒事了。”
馬上,就可以離開王府,離開謝裕了。
“太子殿下,東西都收拾完了!”
青衣背著一個包裹,小喘著氣跑了進來。
蕭行云神情一凜,正要起身,突然有一陣微弱的力道揪住了他的衣袖。
沈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聲音微弱:“玉……玉佩。”
“什么玉佩?”
蕭行云輕聲詢問。
“柜子……鑰匙在……枕頭下。”
蕭行云抬眸,“去拿。”
“是!”
青衣趕忙地又跑了出去。
從謝裕屋子到沈藺小院的距離不算太遠,可總歸也有一段路程,青衣跑得氣喘吁吁,果然在沈藺的枕頭下摸到了一塊鑰匙。
打開柜門,里面果真有一個小小的盒子裝了玉佩,青衣直覺這柜中裝的都是重要物品,不然也不會被沈藺上鎖,又看到旁邊倚了一幅畫卷,當場想也不想地也拿了出來,再是匆匆忙忙地往蕭行云處趕去。
路上碰見了迷路半天后最終找到廚房端來熱茶的蕭明宜,二人順道向謝裕屋中走去,卻在路上碰見了一個他們怎么都想不到的人——本該和陳怡在大堂中拜天地的謝裕,還有一桿子來賀喜的賓客,浩浩蕩蕩的,全都跟在謝裕的身后。
“他,他怎么在這里?”
蕭明宜慌張地問。
青衣也急得想哭了,“我哪知道!公主,快走快走。”
“站住。”
再急進屋一步之遙的地方,謝裕面龐冷峻,聲音更是不帶感情。
“沈藺在哪?”
當場引起了一片喧嘩。
“沈藺?沈藺是誰?!”
第五十七章 退婚
“王爺與王妃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呀是呀,一個善武,一個喜文,簡直是郎才女貌。上次拜不成天地還真是遺憾!”
“誒,你看今天的場面,簡直是比上次還要盛大。你知道這說明什么嗎?”
“什么?”那人湊近身子去聽。
“說明——王爺是對王妃上了心啦!”
另一人捻著胡須哈哈大笑道。
“太師,恭喜恭喜!”
華麗而寬闊的廳堂中,擠滿了前來赴宴的賓客。高座之上,依舊是太師陳硯,言笑晏晏,想到自己最疼愛的孫女終于可以風光大嫁,雖是對謝裕不滿,終是壓下情緒,不似往日嚴肅,對賓客門生也多分笑意。
幾番客套之后,終于到了吉時。
謝裕與陳怡各執一端紅綢,站立兩側。
謝裕抬起眼眸,眾人臉上無不掛著諂媚的笑容,吹捧之聲入耳。
“一拜天地——!”
他眼風輕掃,不露聲色地偏了眼眸,環視四周一圈,沒有看見那個瘦削的人影,連蕭行云與蕭明宜都不見了蹤影,心頭忽然升起一股無名的煩躁。
脊柱一彎,整個人就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他聽見東邊落下西邊響起的祝福稱贊聲,連一向與他不睦的太師陳硯都笑容慈祥。
相敬如賓,世人代代傳誦的夫妻感情,落在謝裕眼中,卻是些許平淡。
許是他天生便不是一個知足于安定的人,熱衷于挑戰喧囂。天性冷漠,骨子里流淌的每一滴熱血卻都在渴望征服熾熱。
陳怡平淡如水,是一個適合相守一生的人。
與他相配,卻是可惜了。
謝裕脊柱一彎,整個人再拜。
“三拜高堂——!”
陳怡紅蓋遮面,率先彎腰一拜。
注視著她這般恭順的模樣,謝裕心頭卻是煩躁更盛,那股無名的烈火被人添柴加油,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一雙控訴,不,應該說是知曉即將解脫后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眼眸在他心頭浮現。
眼尾微微上揚,每一次輕笑,都挑釁十足。
他自以為見慣了生死肅殺,是這紅塵人世中少有的旁觀看客,不喜不怒。在那人面前,卻被輕易勾起了天雷怒火,變得面目全非。
這種失控的感覺未知突然,不在謝裕的掌控之內。他自以為自己手握大權,是規則是制定者,永遠的勝利方,這種被愚弄的滋味讓他怒不可遏,就好像連他的發怒也在那人的意料之中。
謝裕冷笑一聲。
玩弄人心,還真是好算計,連他都輕易入了那人的局!
他以為將沈藺趕出府是對他的折辱,他會不堪忍受,最后乖乖自折羽翼,回到自己的身邊,殊不知這一切,正是那人日夜渴求的。
沈藺便是連做夢都想逃出去!
謝裕倏地扔掉紅綢,在場上賓客腦子發懵、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扭頭就走。
陳硯坐在高位之上,喉間涌上一口猩紅。他怒不可遏地一拍桌板,三朝國師,一世清明,此刻形象盡毀,竟要與自己的未來的孫婿在大婚之上當堂對質!
“謝裕!”
他氣得直接喊了謝裕大名,聲音顫抖。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辱沒我陳氏顏面,還真以為北晉之大,你可以一手遮天了嗎?!”
“祖父……”
見狀不對,陳怡眉尖一皺,竟是要一掀頭蓋,忍不住開口勸解。
“陳怡,你尚未嫁進王府,還是我陳氏子孫,莫要替他說話!”
“小姐……”
青緹走上前來,挽住了陳怡的胳膊,輕輕地搖了搖頭。
“謝裕!”
太師陳硯冷笑一聲,眼球充.血。
“你本是武夫草莽出生,只因護駕有功,才一步步坐上了攝政王的位置。論家室才情,你只會提刀弄槍,哪一點與我家阿怡匹配?!”
“祖父……”
陳怡又欲言語,卻被青緹死死拉住。
“縱是你權勢滔天,我陳氏百年清明,這門婚事,我陳家本是瞧不上的。只因陛下千金之軀托于老朽,我才忍痛將這一輩中最出眾的陳怡許配給了你。”
“可你呢?!”
“一次事出有因,這一次,你卻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場悔婚,好叫我陳氏難看嗎?!”
太師陳硯的控訴振聾發聵,字字誅心。
謝裕一皺眉頭,竟是又轉過了身來,把本就瞠目結舌不明狀況的明松和梁順又是嚇了一大跳。
謝裕目光冷冷,明松還以為他家王爺又要語出驚人,正連梁順都痛惜這套府邸快要保不住的時候,謝裕竟是一伸雙手,四指交疊,恭恭敬敬地朝著陳硯一拜。
神情態度之認真,見所未見。要知道,連平日里謝裕入宮覲見的時候,他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未見半分恭敬。
“謝裕愧于陳氏,改日必將親自登門賠罪。”
“至于這大婚一事。”
“如太師所言,謝裕一介莽夫,不識文墨,本非小姐良配。”
謝裕站在那里,竟是有有據,鎮定從容地說:“不如便由太師做主,進言陛下謝裕今日所為,向王府退婚。”
謝裕此話一出,本就壓制不住聲響的大堂更是滿座驚駭!
什么,由陳氏向王府退婚?!
這世道之下,因女子德行有虧而被夫家退親一事倒是比比常見。可是男子被女子退婚,這次真是普天之下的頭一例。
更何況要被退婚的不是旁人,而是叱咤北晉朝堂多年的攝政王謝裕!
尋常女子退婚尚且難嫁,謝裕雖不至此,可若因退婚一事聲望大損。成為尋常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在朝堂之上還指不定要被那些老臣怎么刁難。
說出去,北晉堂堂的攝政王居然被一女子退了婚,恐怕連整個北晉都因尊卑無序,在外邦面前抬不起頭來!
“殿下!”
“殿下,不可!”
明松與梁順同時出聲勸道。
謝裕伸出兩根手指打斷了他們,“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好,好啊!”
太師陳硯怒極反笑,他沒想到自己用來對謝裕口誅筆伐的話竟然成了謝裕嘴里陳氏退婚的借口。
謝裕說話如此有有據,說不定是早就想好了要在婚禮之上表演一出鬧劇,從始至終就沒有將他們陳氏放進過眼里。
“殿下既然執意如此,那便由殿下所愿。明日,老朽便入宮面圣,向陛下提出退婚!”
謝裕眉眼冷清:“多謝太師。”
說完,他沒有再在堂中停留一分一秒,轉身就走。不只是明松、梁順跟了上去,堂中幾乎全部的賓客都好奇謝裕突然悔婚到底是意欲何為,浩浩蕩蕩地跟了上去。
轉眼間,偌大的大堂幾乎就只剩下了陳硯、陳怡與青緹三人。
陳硯怒火未消,陳怡掀開頭蓋,欲言又止:“……”
“去,你去,跟著謝裕,看看他到底是要搞出什么名堂!”陳硯捋著胡須氣沖沖地說道。
陳怡:“……好吧。”
*
且說那一頭,青衣和蕭明宜半路撞見了去找沈藺和蕭行云的謝裕,還有他身后浩浩蕩蕩跟著的一大群賓客,兩個人皆是嚇了好大一跳。
見二人遲遲沒有回話,謝裕又問了一遍:“沈藺在哪?!”
二人彼此對望一眼,皆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慌亂和不知所措,兩個人極度緊張之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在身后賓客一句句“沈藺是誰”的爭論中,謝裕為數不多的耐心告罄,正準備闖進房間看看,蕭行云卻是一整衣襟,從里頭出來了。
又是一陣喧囂。
“這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從攝政王的屋子里出來了?!”
“皇叔。”
對比于謝裕的火急火燎,蕭行云此時則顯得格外從容不迫。
“皇叔此時不在廳堂喝酒,來這里……”
謝裕懶得跟他廢話,只是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沈藺是不是在這里?”
“在。”
蕭行云坦然答了。
謝裕深深看他一眼,沒有多說,掀起衣擺,整個人就要往里而出。
他被一只手攔下了。
蕭行云露出一個如沐春風一般的笑容,落在謝裕的眼中,卻是無比的嘲.諷。
“讓開。”
謝裕冷聲說道。
“如果侄兒就不呢?沈藺如今是什么模樣,想必皇叔比我更加清楚。是誰在沈藺身上留下了那樣的痕跡,欺他辱他,皇叔還要侄兒在這些人面前,說得更明白些嗎?”
蕭行云半抬起眼睛,眾人紛紛望天觀地,一副什么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荒謬。”
“本王在自己的府上,想進自己的房間,還得經過一個外人的同意了?”
謝裕瞇起眼睛。
“皇叔想見府中的他人,只要不是沈藺,侄兒自然管不著。”
“皇叔可是忘了,是誰親口同意將沈藺送給侄兒?皇叔金口玉言一出,莫非想要反悔?”
謝裕冷笑一聲,瞳孔幽深,盯著蕭行云的眼睛。
“本王只說要送給太子一名府上的雜役,卻未言明此人是誰。太子直接將這人選定死沈藺,難道太子跟沈藺之間,有什么瓜葛不成?”
“是,的確有瓜葛。”
蕭行云眼中含笑,直接將話頂了回去。
心中猜到和親耳聽到蕭行云承認本就不是一回事,謝裕沒想到如此不光彩之事,蕭行云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就一口應承了下來,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臉面,怒火更甚。
“讓開。”
謝裕又說一遍。
蕭行云沒有說話,態度卻很是堅決。
謝裕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扯了嘴角,直接一拳打了上去!
第五十八章 逃離
變故發生的太過突然,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有臨謝裕最近的蕭行云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反應最快,將頭一偏,堪堪躲過。
謝裕一拳落空,也不與蕭行云過多糾纏,掠過他的身子,直接朝內走去。
隨后,謝裕身體陡然一沉,竟是蕭行云搭上他的肩膀,整個人又追了上來。
二人在沈藺屋外無聲對峙,看戲的眾人便也屏住呼吸,兩邊都無法得罪,只能轉動各自圓滾滾的眼珠,表達著驚恐與好奇。
蕭行云眉頭一動,青衣收到示意,拉著仍在原地不明所以的蕭明宜進入屋子。
謝裕跟著想動,又是被蕭行云強硬地攔了下來。
“皇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還要再動手第二次嗎?”
“攝政王在自己的婚宴上,為了一個小小門客,動手打了自己的侄兒,說出去,可不太好聽。”
蕭行云雖語氣帶笑但字字威脅。
“你是在威脅本王?”
謝裕平生最恨有人威脅。
“侄兒不敢,只是簡單分析利害,擔憂皇叔因為不滿自己寵愛的門客離府,而做出一些荒唐事。”
“王爺!”
就在這時,陳怡終于帶著青緹匆匆趕到。
陳怡在府中的這幾月,雖說除打府中日常事務之外不太搭雜事,可她并不是消息閉塞,更何況還有青緹在旁時時八卦。
這府中的風言風語,還有沈藺在府中究竟是何身份,她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只是二人本無感情,她又維護謝裕的顏面,尚未戳破。
可是今日一事,實屬也是出乎了陳怡的意料。
她知道謝裕對沈藺的感情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般無謂,或許他只是尚未發覺沈藺對他究竟意味著什么,可是當眾悔婚一事太過沖動,若說陳怡心中沒有半點怨恨這是不可能的,可她畢竟真心實意地維護了這個王府幾月,不忍心看見因為謝裕一人的過錯,連累眾人受罰。
說到底,這天下姓蕭而不姓謝。謝裕救駕有功或許能救他一命,攝政王的封號或許又可以為他擋下一劫,可謝裕究竟幾條命幾重身份供他如此揮霍?
“王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謝裕動作一頓,念及對陳怡有愧,最終只是多看了蕭行云一眼,走到了一邊。
在謝裕被陳怡拉去談話的功夫,青衣和蕭明宜已經幫沈藺好行裝,只待出發。
青衣只是為人憨厚,并不是傻。
從二人的修羅場中緩過神來,青衣這才突然發現,他家公子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搭上了太子,還一副關系匪淺的樣子。
他就說上一次陪沈藺出府閑逛,遇到太子,兩人之間就好像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而現在這場面,居然是太子要帶著公子離開,被突然殺出來的王爺攔下了?!
青衣腦袋有點暈暈,只是知道,沈藺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過,他的命是沈藺所救,沈藺在王府他就在王府,如果沈藺決定離開,他也一定追隨身后。
“明宜。”
恰好此時,蕭行云掐準時機,在屋外輕聲催促。
蕭氏兄妹為數不多的默契終于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蕭明宜指揮著青衣將沈藺扶起,手上拿著包裹,躊躇了片刻,又掛在了青衣身上。
本就吃力的青衣瞪大了眼珠,“公主……”
蕭明宜些許心虛,但很快挺直了腰板,直氣壯地說:“我堂堂安和公主幫一個門客拎行李像什么樣子,出去了還不得被別人議論死?!別墨跡了,快走。”
還好沈藺被折騰了這半月,體重驟減,青衣一邊扶著沈藺一邊背著包裹,勉強還能走路。
兩人磕磕絆絆地走出屋子,一出門,就接受了眾人的眼神洗禮。
蕭行云左跨一步,擋在二人身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底下的賓客。
眾人再好奇也只能縮回了脖子,不愿去觸太子的霉頭。
三人走下臺階,蕭明宜走在最前端,趾高氣昂的樣子不用偽裝,簡直是渾然天成。
賓客自覺分成兩列,讓出了中間的康莊大道。
沈藺的臉色還很蒼白,尤其是身上還穿著蕭行云的披風,更是惹人注意,真的有人不怕死地偷偷抬起了頭。
這一窺伺的目光很快被蕭明宜所察覺,她不甘示弱,當即就惡狠狠地瞪了回去,把一個蠻橫無的刁蠻公主樣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下來!沒見過得風寒的人是不是?自己沒得過風寒?!”
并不是完全昏死過去的沈藺:“……”
好在蕭明宜的這一手段雖然簡單粗暴但是十分有效,那人哆嗦著身子,還真就收回了視線,緊緊盯著地面,不抬頭了。
謝裕與陳怡雖然是在一旁談話,可謝裕心不在焉,還是密切注意著蕭行云這邊的一舉一動。
沈藺剛被青衣扶著出來,謝裕目光如炬剛要又有運動,又是被陳怡一聲“王爺”攔下了。
不論何時何地,陳怡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溫吞模樣。這一生“王爺”喊得依舊輕柔,只是略微急促,暴露了她的心情不似面上這般平靜。
這也難怪,一個人若是將道顛來倒去地說了七八遍而面前人還是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的時候,很少有人的心情能保持完全平靜。
“您若是不想要這攝政王的位置,也不想日后將沈藺接回王府了,您就去吧。”
謝裕步伐一緩,陳怡無聲地嘆了口氣,甚至不明白自己在這里苦苦相勸是為什么。
或許是看沈藺的命運太過可憐,而謝裕的執著總是帶著強迫的意味,不忍看二人互相折磨吧。
“王爺,事已至此。今日您不想讓太子殿下將沈藺帶回東宮,恐怕也會事與愿違無法收場。既然如何,何不想想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
沒有了謝裕的阻攔,青衣和蕭明宜接下來的路簡直順利地不可思議。
府外停著蕭行云一早就安排好的馬車,青衣將沈藺扶了上去,一手按壓胳膊,在空中活動了幾圈,由衷地贊嘆道:“公主,你剛剛的演技真的太好了,我都差點被你騙了,還以為你真的是一個蠻不講的人呢!”
蕭明宜:“……?”
怎么感覺有哪里怪怪的。
……
不消多時,蕭行云也從其中疾步走了出來。
好好的一場婚宴變成如今的局面,實在是令人唏噓。可對于蕭行云來說,此行他卻收獲頗多。
且不必說將沈藺帶回了東宮,惹得謝裕當場動手,就只是謝裕與太師陳硯鬧掰一事,都值得他時候大做文章。
四人共乘馬車,得虧這馬車造的夠大,坐在其中面上不算擁擠。
蕭明宜尚未出宮開府,蕭行云便先將她送至了宮門處,三人這才轉道回了東宮。
相比于攝政王府的氣勢恢宏,蕭行云的東宮裝飾更為內斂低調,充滿深度。
東宮很大,這是歷代太子生活起居處公務的地方,蕭行云是個閑散太子,只在最近幾月才陸陸續續地往其中搬了公文器具,開始有模有樣地處政事。
蕭行云回府,東宮自然有人相迎。
看見這輛車體積龐大的馬車,明眼的都明白——太子殿下這是又往府里塞人啦!
先下車的是青衣,那幾個侯著相迎的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今天這姑娘的隨身伺候居然是個男子,這般不知羞恥之人也能被太子殿下瞧上?
直到蕭行云摟著沈藺下車,眾人看見沈藺身上裹緊的披風不是其他,正是太子最寶貴的裘狐,眾人心中大駭:不是姑娘不知羞恥,而是他家太子殿下有病,看上男人啦?!
“壞了!”
領頭的范志偉一拍腦袋,他本是貼身伺候蕭行云的小廝,只是因為太不著調,時常被蕭行云嫌棄,蕭行云又是個放蕩不羈愛自由的,這才時常被丟在府中沒有時時出現。
“怎么啦?”
身邊立刻有人詢問。
“殿下帶了個男人回來,府里的那些鶯鶯燕燕怎么辦?!”
身邊人表情一綠,顯然也是想到了。
說起北晉這位當朝太子殿下的紅顏知己,那可真是說上個三天三夜都不嫌多。
莫說是有一面之緣的,就是帶回府中平常聽歌去看個戲的,都有浩浩蕩蕩二三十人。
蕭行云也不圖她們做什么,就只是單純地養在府中為了養眼。
姑娘們這是還不知道蕭行云回來了,若是知道了……這還不得使勁渾身解數濃妝艷抹。排成一溜兒在蕭行云面前努力表演,好得幾塊賞錢?
這場面,怎么能讓殿下帶回來的新人看到呢?!
范志偉當機立斷,踹了身邊依舊木楞的兩個小廝,讓他們將要出來爭奇斗艷的姑娘通通趕回房間,自己則是主動走了上前,沒話找話地堆起笑容:“殿下,回來啦。出門累不累?”
蕭行云摟著沈藺,便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他。
范志偉:“……”
習慣了,習慣就好。
他走在最前面,用自認為寬闊且偉岸的身軀擋住了后面人的視線,害怕沈藺看到什么不該看的,雖說沈藺好像一直合著眼睛,一副沒醒的樣子。
蕭行云也被擋了個結結實實,終于忍無可忍地說:“范志偉,一邊去,去收拾個房間出來,貼著我的院子。”
第五十九章 東宮
沈藺被安排在一間舒適精致的房間內,離蕭行云的屋子極近,不過幾步腳程,打開窗戶探出頭看,都能看清蕭行云屋中是否燃著燭光。
擔憂沈藺初來東宮不太熟悉,蕭行云先是安排青衣指揮著下人將他們要住的屋子按照謝裕王府中的擺設裝飾了一番,又吩咐了下人準備熱水讓沈藺沐浴,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才去了書房公務。
再次見面,是晚上用膳的時辰。
沈藺被服侍沐浴過后小睡了兩個時辰將養精神,按照蕭行云的吩咐,廚房特意做了些清淡營養的菜肴,下人們直接將用膳的地點用正廳移到了沈藺屋中的小桌。
中午沒有用膳,早上也只吃了半碗白粥,沈藺再次醒來時是被一陣撲鼻的香味所叫醒。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隱約看到桌子旁邊坐了一個人。
“青,青衣……”
嗓音喑啞,沒有人回應。反倒是桌子旁邊的那個人被聲音驚動,走了過來。
他抬起了手,沈藺下意識地縮起脖子弓著身子,直到溫熱的手心輕輕覆在他的額頭,伴隨著那人一句呢喃。
“退燒了。”
沈藺眼前的視線才逐漸清明。他甚至開始慶幸,如今自己身在東宮,來的人是蕭行云,不是謝裕。
“退燒了就來吃飯吧。”
蕭行云知分寸,他很快就收回了手,退回自己的位置盛了碗白粥放在旁邊。
沈藺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發燒了?
什么時候的事?
似乎是看穿沈藺心中的疑問,蕭行云眼中含笑,主動答道:“從下午午睡開始你就發了熱度,請了太醫來看,說是……”
蕭行云欲言又止:“是低燒,太醫說退了熱就無礙了,一天沒吃東西你肯定餓了,來吃飯吧。”
太醫說是什么?
帶著疑問,沈藺掀開了被褥彎腰穿鞋,剛走了兩步,下方的身體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感覺。
他走姿很是僵硬,那些特意被他遺忘的記憶支零破碎,再次浮上他的腦海。
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個喜袍加身的人影,卻不是在大堂,而是在一個只有二人的封閉空間。
……
他算是知道蕭行云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話是什么了。
好在都過去了——沈藺喝下那口白粥的時候想,然后沒有防備的,他突然被燙了一下。
“嘶。”
沈藺瞪大了眼睛,舌尖開始發麻。
滾燙的白粥還在他的口腔之中,當著蕭行云的面,沈藺吐出來也不是,咽下去……又是在是燙的要命。
“怎么了,燙到了?”
蕭行云側過身子,拿過一個空盤接在沈藺嘴邊,“吐出來。”
“唔唔……”
沈藺的眼睛霎時被燙出了生性的淚水,他的右手在空中不停扇風,明顯只是徒勞。
他突然側過了頭去,咬了咬牙,一狠心把白粥咽了下去,立刻有人遞上了一杯溫水。
沈藺不假思索地接過溫水灌了幾口,舌尖還在發麻,卻沒有剛剛那種要命的觸感。察覺到自己的動作過于放肆,沈藺又是慢慢地放回了茶杯,側過頭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塊質地細膩的錦帕直接擦上了他的嘴邊,沈藺僵硬地抬眸,這才發現蕭行云離他極近,他甚至可以看清蕭行云臉上的細小毛孔,感受到蕭行云平穩有力的呼吸輕輕撲在他的臉頰。
這個距離和動作,實在是有些過于曖昧……
沈藺緩慢揪緊了帕子,自己將唇角尚未擦凈的粥沫抹去,“多謝太醫殿下。”
“無事。”
蕭行云退回了安全距離之外。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喝碗粥還心不在焉的。我剛剛叫你吐出來,你怎么不吐,反而硬生生咽下了?”
蕭行云的語氣太過熟稔,自然到沈藺都不好意思生疏又得體的糊弄過去。
他甚至沒有自稱“本宮”,沒有叫他“先生”,而是用“你”“我”與他進行對話。
“就是覺得,吐出來不太好。”
思慮了片刻,沈藺實話實話。
“哪里不好?”蕭行云詫異。
沈藺半是惱怒,半是羞赧:“不太好看。”
蕭行云“哈哈”一笑,“我還以為是什么,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蕭行云神情專注,“下次再被燙到了,直接吐出來便是,別勉強自己咽下。在我這里,你永遠都是好看的,沒有不太好看這一說。”
沈藺被這句話很是大膽的回答搞得手足無措,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話。
半晌,他只能又喝了口白粥,這次吸取了教訓,先吹涼了再送入口中。
“嗯。”
他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聲。
從謝裕的勢力范圍離開后,蕭行云說話還真是大膽,盡管他知道蕭行云對他可能有點不一樣的意思在,做足了心準備,可還是會被蕭行云突然的真誠與坦率搞得不知該如何招架。
蕭行云今天是看見了在謝裕房間的他的,他知道他和謝裕不是那種純潔的雇傭關系,卻還能如此心無介懷?
沈藺一時不知蕭行云是果真無謂還是心機深重的陰沉可怕。不過對他來說,能在京城暫時尋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不至于顛沛流離,就算蕭行云的目的不純,可只要他不像謝裕那般喜怒無常,在東宮的生活平靜安定,這一切都好像沒那么重要。
蕭行云前半輩子閱人無數,怎么說來都是風月場所里的常客,盡管他愛與美人結交,大多時候只是單純懷著美的眼光去欣賞去看待,并不會懷揣著什么齷齪的心思,該如何如形形色色的美人相處,又如何贏得一個剛剛受過驚嚇的美人的芳心,他還是了如指掌的。
他剛剛的突然靠近,其實不失為也是一種試探。從沈藺的一舉一動中,蕭行云發現在如今這個階段,像這般的親昵舉動對沈藺還說還是太快,于是他很快便調整了姿勢,重新回到了一個不會讓沈藺感到不適的狀態。
東宮的小廚房頗有一些手藝。
尤其是對沈藺來說,里面的廚子都是蕭行云從蜀中特聘來的大廚。
“我府里的廚子是從蜀中請來的,對那里的菜系頗有研究。你如今身子還未好,吃不了辛辣的。等你病好了,我便安排他們做一桌你愛吃的蜀中特色美食。”蕭行云自然的開啟話題,將一只剝好的蝦仁放在了沈藺面前的空盤中。
“太子殿下……”沈藺眨了眨眼。
“你別多想,是我愛吃蜀中的美食,這才特意請了他們上府。”蕭行云開始剝第二只蝦仁。
“在蜀中小筑的時候,太子殿下不像是個能吃辣的人。”
明明知道蕭行云只是怕他心中有負擔這才這樣說道,沈藺心中小小的邪惡感作祟,故意板著面孔裝作好奇的詢問,試圖戳破蕭行云的偽裝。
蕭行云果真是被噎了一下。
他挑了挑眉很快調整了狀態,將第二只剝好的蝦仁又放在了沈藺面前的空盤,從善如流地回答:“是,不過不能吃辣也不耽誤我愛吃……這大抵就是你們所說的什么,又菜又愛玩?”
“噗。”沈藺噗嗤一笑,不客氣的將兩只蝦仁都放進白粥,“這不像是殿下能說出來的話,殿下是從哪兒學來的?”
“嗯哼,”蕭行云瞇著眼睛回憶,“大概是上次你們三人出游,你身邊的那個隨從,是叫青……”
“青衣。”沈藺補充道。
蕭行云笑看了沈藺一眼,“看到青衣在和明宜比試什么小游戲,明宜輸了還吵著要玩,他便說了這句。”
沈藺不由默默為青衣捏了把冷汗,青衣如今膽子是越發大了,連蕭明宜都敢嗆嘴,他還沒有發現,才替青衣辯解道:“青衣這人本性不壞,不是個目無尊卑無法無天的,只是有些時候會有些口無遮掩,殿下莫……”
“本宮知道,”蕭行云不甚在意地說,“我自然知道你能將他留在身邊這么久,人品定然不壞。更何況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明宜都忘了,難道我還能去找他的不快?”
“殿下說的是,是沈藺多慮了。”
“先生玲瓏心性,本宮自然不會介懷。”蕭行云也像模像樣地說。
“不過——”沈藺卻是突然狡黠一笑,眼睛露出兩道精光,又故作懵懂無知的模樣,開口道:“太子殿下所說的這次出游,可是我們幾人偶遇誠嘉郡主與戚美人那次?”
蕭行云點點頭,“正是。”
“這可就奇怪了,”沈藺放下了食箸,一臉奇怪的表情,“我記得,當時遇見太子殿下的時候,正是我們三人撞見誠嘉郡主和戚美人要進客棧的時候。”
“可是我們是因為公主看見了郡主才一路跟過去的,也就是說公主若是和青衣發生了那段對話,一定在偶遇誠嘉郡主之前。”
“那這其中就有問題了。”沈藺故意為難地說道:“若是太子殿下是在我們三人偶遇郡主的時候才趕到現身的,本不該聽到才對。可若是如此,本不該聽見的太子殿下又是怎么聽見的青衣說出的這句話,又是默默記在心底這么久呢?”
沈藺抬起眼睛,眉眼彎彎。
“太子殿下?”
上架感言:一些心里話
寶子們好,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
從今天起,這本書就要上架啦。
這是我進入書耽的第一本書,老實說,我并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也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堅持日更這么久,所以能走到今天,不算容易,但也收獲頗多。
本文從第55章開始收費,也就是前面12萬字全部免費,后面的內容大概就是沈藺心灰意冷,然后謝裕追妻火葬場,收一下前面埋的伏筆。
平心而論,作為我的第一本長篇,我對節奏的把控不算熟練,有時候也會因為情節和自己詞匯的貧瘠陷入沉思,但感謝大家一路的包容,讓我明白成長的意義大概就在這里。
今天過后,大概有許多朋友會選擇棄坑,我不能左右別人的決定,只能盡己所能,寫好筆下的故事。
感恩看到這里的你們,今天早點更,永遠愛大家。
第六十章 這是我予你的真心
蕭行云本是聚精會神地聽著,聽到后面才發現不對。
沈藺這哪里是不知道答案感到奇怪,他明明是早就知道了答案,故意要騙蕭行云說出真相呢。
蕭行云暗笑自己還真是不小心,又驚艷于沈藺的記憶邏輯。這本是一件小事,知道了前因后果能夠推出來也不稀奇。可稀奇就稀奇在幾個月前的事情沈藺還能記得如此清晰,并且在今天遭受了如此巨大的變故的情況下依舊條清晰。
“方才夸先生玲瓏心性,還真是沒有夸錯。”蕭行云由衷贊嘆道。
沈藺抿唇一笑,“太子殿下過譽。”
“也罷,先生既然如此問了,本宮也不再遮掩。的確,本宮是在你們一路沿街游玩的時候就趕到了。至于為何不立即現身……”
蕭行云話鋒一轉,笑意滿盈,“先生何不猜猜?”
沈藺被這幾句“先生”叫得很受用。
蕭行云待他是座上賓,連帶著之前有些輕佻的舉動,沈藺都可以暫時既往不咎。
“我猜猜?”
沈藺低著頭表情苦惱,思索了好一會。
蕭行云也不催促,就用兩處右手骨節托著額頭,眼中浮現笑意,看著沈藺苦思冥想,也不提醒。
人很閑的時候,就會無意地注意起周邊的事物。
飯菜的香味悠悠飄進二人的鼻尖,沈藺思考專注沒有察覺,蕭行云則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沈藺露出的脖頸和半截鎖骨,然后目光一移,看見了沈藺身前勉強喝下一半的白粥以及被放下的食箸。
滿座佳肴,沈藺只是悶頭喝粥,偶爾夾幾塊離他近的小菜調味,連他吃得幾塊蝦仁都是蕭行云剝完放好的,離得遠的他根本沒動。
太瘦了。
這是蕭行云腦中跳出的第一個想法。
還有些不知道是拘謹還是挑食。
就在這時,沈藺清冷好聽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沈藺斗膽猜想,太子之所以沒有立即現身,可是因為集市雖然人多眼雜,但畢竟離王府的距離近,難保不會有……那人的眼線。所以只能等再行一段距離,到了鬧市,再行現身?”
蕭行云腦中正盤算著如何投喂些沈藺其他食物,問完只是淡淡一笑,隨口問道:“行至鬧市,固然可以暫時避開謝裕的監視,可是他的勢力范圍遍布京城,先生又怎能保證鬧市周圍沒有他的眼線。”
“又或者,”蕭行云幽幽地問:“他根本就派了一個人,從頭到尾監視著你,你的一舉一動就在他的掌握之下呢?”
沈藺被蕭行云的這種假設說出了一身冷汗,渾身涌上雞皮疙瘩。
縱是今天在王府之中,蕭行云與謝裕正面對抗的時候,他也是彬彬有禮一口一個“皇叔”,此時突然冒出來了好幾聲“謝裕”……
沈藺抬起頭來,蕭行云食箸沒停,夾在他面前空盤上的食物已經堆成一座微型小山。
他忍不住問:“殿下說的,可是真的?”
蕭行云輕飄飄地反問:“哪句?”
沈藺半天不說話,蕭行云便又問:“是不是派了個人跟著你這句?”
“自然是真的,不光是你,還有你的隨從青衣,他也派人從頭到尾地監視著,甚至是你們被我帶出王府的時候。”
“不過先生也不必擔心。”
蕭行云看著沈藺面前的食物山丘終于心滿意足地擱下了筷子,接著慢條斯地說:“他們跟來東宮的時候,已經被我的人盡數攔下了。”
“這是我予先生的真心。”
不只是這一件事,還有在沈藺面前表現出他對謝裕并不是那么敬重佩服,胸膛里也燃著野心。
這都是他今日交付給沈藺的真心。
蕭行云的這一番話來的太過突然,沈藺只能驚愕地抬起眼睛,腦中一片轟鳴,開始放空發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蕭行云也不需要沈藺現在的反應。
“書房哪里還有幾件要緊的公務需要處,今日便無暇陪你用膳了。”
他走之前,甚至還在沈藺的腦袋上揉了一把占足便宜,戲謔地說:“不要浪費。”
沈藺在原地靜默了片刻,表情呆滯,顯然是沒反應過來。
蕭行云回頭看他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著走了出去,留下一句,“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沈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無端有些害臊,舀起白粥小喝兩口稍微平復心緒,他看著面前的菜肴小山,有些犯難。
所以,蕭行云其實是有公務要處,特地來陪他用膳的?
他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卻是又不聽話的自己跳了出來。重復了好幾次后,沈藺干脆自暴自棄地算了,任由它們浮想聯翩。
屋外,蕭行云心情大好,嘴里又是哼著不知道從哪個風月之地學來的小調。
聽的太多,有些記叉了。
“殿下,可算找到你了!”
范志偉找遍東宮,終于找到了神出鬼沒的蕭行云的身影,隔著好幾十米就開始大喊,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不過短短幾十米路程,范志偉卻跑得氣喘吁吁,腳底沒剎住車,險些撲在了蕭行云的身上,還好蕭行云早有防備,一挪身子熟練地躲開。
“在府內不要大吵大鬧,本宮與你說了多少次了。你這樣帶出去,丟的可是本宮的臉面。”
蕭行云扶額,一想到上次帶范志偉出行,他啃了只炸雞滿嘴油光的在那種聽琴的風雅之地喊他的名字,聲音甚至蓋過了琴聲,蕭行云就恨不得以頭搶地一頭撞死。
丟人,是真丟人。
蕭行云十幾年來攢起的臉面都在那一次中被丟盡了。
從此,他幾乎就是獨來獨往,寧愿將范志偉丟在府中發霉吃灰,也不樂意再帶他同行。
“誒,殿下,您這話就不對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再說了,有我在您身邊,不正好襯托得你英明神武氣度不凡嗎?!”
蕭行云仔細一思索,不由挺起了胸膛,好像還真這么個道。
不對,范志偉這話簡直是在跟他放屁。
蕭行云冷笑一聲:“本宮英明神武氣度不凡,世人皆知,還需要你來襯托?”
“自然不用,自然不用。”
范志偉連連擺手,抹去了額角泌出的汗珠。
他家殿下,還真是越來越自戀,越來越不要臉了。
“行了,閑話少說,你找本宮到底什么事。”
蕭行云還真沒有騙沈藺,書房內確有幾件要緊的公文需要他今天批閱出來,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急沖沖地離開。
聽到這話,范志偉招了招手,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殿下,你過來。”
蕭行云懶得與他玩這種把戲,腳下穩當如山,一點沒動。
范志偉見狀,也不與蕭行云含糊,既然蕭行云不過來,那他過去不就是了。
于是,范志偉二話不說,直接貼了過去,直把蕭行云嚇了一大跳,一下子退開三尺遠。
“范志偉!”蕭行云咬牙切齒地說,“有話你就站那說,沒話你就滾!”
范志偉摸摸腦袋,還傻呵呵地說:“別生氣嘛殿下!”
“閉嘴!”蕭行云直接吼了回去。
范志偉:“……”
半晌,他委委屈屈地說:“還不是您帶回來的那些李夫人陳夫人夏夫人,排了出琵琶舞曲,聽說您回來了,吵著鬧著要表演。我也是實在攔不住了,才來找您的。”
“李夫人陳夫人夏夫人?”
蕭行云對外以前是個風流紈绔的草包太子,最愛結識各路美人,然后自以為憐惜地將她們帶回東宮,傳頌一段佳話。
蕭行云一開始還能辨認的清,后來由于人數過多,別說是他了,就算是府里那些記了美人的容貌有意要去巴結的下人都認不清誰是誰,便按照姓氏,統一稱呼夫人。
果然,蕭行云沉默了片刻,問:“是哪個李夫人陳夫人夏夫人?”
范志偉也沉默了片刻,猶豫不決地回答:“應該是您在天樂坊稱贊‘此曲只應天上有’然后帶回來的那三個?我看她們住在這個院子來著。”
沒錯,府里人區分她們的方式也簡單,從哪個樂坊帶回來的,就征得蕭行云的同意,將院子改成樂坊的名字,再將她們原封不動地塞進去就是了。
“您上午帶這新人回來,可是我派了人去將這些夫人攔住的。不然她們還不得一股腦兒地沖出來,多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您說是不是?”
范志偉還委屈著呢。
蕭行云淡淡道:“就你機靈。”
范志偉高興了,又是為難地說:“那殿下,這些夫人到底該如何是好?”
余光瞥見青衣正在院中而來,蕭行云一臉大義凜然的表情,厲聲呵斥道:“什么如何是好?解散了便是!這么多人養在府中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范志偉被蕭行云這番氣勢磅礴的話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趟回來,殿下怎么突然轉性了。
不是他一貫標榜著美人如花,定是要好好疼惜的嗎?
“是。”范志偉歡天喜地地答了,轉身就跑了出去。
“太子殿下。”
恰好青衣行到蕭行云面前,行禮問安。
“嗯,你家公子在里面,進去吧。”
蕭行云一身浩然正氣。
“是。”青衣又行遠了。
蕭行云這才疾步跟了出去,“范志偉!”
“嗯嗯,殿下?!”范志偉邊跑邊回頭。
“滾回來。”
范志偉:“……”
他又是氣喘吁吁地調轉了方向。
蕭行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兩句,范志偉的表情變化莫測,一臉果然還是我熟悉的殿下的既視感。
蕭行云這才擺擺手,放范志偉離去,自己也拐進了書房。
而院子里的那頭,勉強吃了一些還在對著絲毫沒有變化小山發愁的沈藺看到青衣推門而入,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青衣,”沈藺喜道:“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