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靈力的人用起傳送符來也是笨手笨腳,她也沒想到自己正好就擦到了那面博古架,正好就打翻了他的香鴨。
她就是,不太會用而已。
元虛舟將她的胳膊架起,她卻一直埋頭在他懷里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極輕微的一聲抽泣。他跟著低下頭,湊過去看她的臉,對上一雙淚汪汪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也不知是在和誰慪氣,擺出自以為兇狠的表情,咬著唇死死地瞪他。
淚珠子眼見著掉下來了,她還是一言不發(fā)。元虛舟只好伸手去擦,輕聲哄道:“好了好了,東西砸壞也沒事,別哭了。”
若是在平時,這種程度的安慰是夠用了。但元汐桐心里存了怨氣,便覺得這句話聽起來不痛不癢,太沒誠意。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哥哥不能像她舍不得他一樣,舍不得她。腦子進了死胡同,越想越委屈,因此她非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來了勁兒似的,眼淚止不住地砸在元虛舟的掌心。
彼時的元虛舟自己還是個孩子,卻已積攢了許多照顧小孩的經(jīng)驗。
被她這樣一鬧,他只是手足無措了一瞬,便迅速反應(yīng)過來,在門窗設(shè)下結(jié)界。
房內(nèi)燈芯早已被掐滅,只有清淺星光攀上窗扉。嗷嗷的哭聲被鎖在房里,元汐桐被哥哥抱上了床。
是他一貫抱她的姿勢,一手探入她的膝彎,一手扶住她的背,像托著一只小貓。而她的雙手就這樣搭上哥哥的肩膀,在后頸處交疊。
透過朦朧淚眼,她看到哥哥的輪廓愈發(fā)柔和。她自己都嫌棄自己嚎得聲音太大,哥哥卻不覺得她吵。
哭聲打了個盹,到后來,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還是固執(zhí)地?fù)е绺绲牟鳖i不放。元虛舟是個稱職的哥哥,知道她此時的傷感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了先后順序。
一開始是真委屈,現(xiàn)下是佯裝出委屈的樣子,沖著他發(fā)難。
他如果不順著她的意思來,這份委屈又會在她心里被無限放大,所以寧愿將眼睛哭腫,也要等到他做出點什么實際的補償。
元汐桐等來了哥哥的吻。
他扯過軟被將她包裹住,然后低頭捧住她的臉,一點一點地將她眼角的淚吮干凈。這讓她恨不得再擠出幾滴淚來,讓哥哥能親她久一點。
但她哭不出來了,只是嗝還在打個不停,說話也說不明白:“你們……都不要我。”
元虛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盯著她腫成兩條細(xì)縫的雙眼笑話道:“元汐桐,讓你自己睡個覺,多大點事啊,誰不要你了?”
“娘親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屋子里暗得連物件都走樣,她卻還能感受到元虛舟看她的目光很溫柔,捧住她雙頰的掌心溫?zé)幔父褂幸淮顩]一搭地去觸她的眼角,以防她又涌出新的淚。她不自覺偏過頭在他掌心蹭了蹭,接著控訴,“爹爹……還把我從娘親屋子里趕出來。”
這件事元虛舟聽說了。
他雖比元汐桐年長三歲,但自幼受的教導(dǎo)全在專心修行上。有些道理他自己也只是半懂,更別說向她解釋清楚。
想了想,也只能裝作很懂的樣子,說道:“父王和你娘親是夫妻,你霸占顏夫人半個月,父王肯定不能依你的。”
夫妻,又是夫妻……
近段時日,教習(xí)嬤嬤教元汐桐男女之防,說得最多的便是這個詞,她最厭煩的也是這個。
當(dāng)下便撇了撇嘴,又兜著兩條臂膀?qū)⒏绺鐡Ьo了些,很有反骨似的。
元虛舟摸了摸她的腦袋,大概明白是哪個字眼戳中了她的心窩,以致于她占有欲發(fā)作,要攥緊手中的一切。
好在她沒有再哭。
他托住她的后腦勺,將她安置在枕頭上,自己也跟著躺下去。
兩小孩相依相偎,只覺得天經(jīng)地義。懵懵懂懂的人倫或是任何別的都無法成為阻礙。
床榻上被褥輕柔酥軟,有清新的花草香,暖融融的。
“哥哥,大神官是不能娶妻的,對吧?”
“嗯,不娶妻,不生子,拾諸正念,不動凡心,不起非想。”
那便好。
元汐桐想,至少哥哥的生命中不會有比她更親密的人。但如何延續(xù)這份血脈帶來的“親密”卻是個大問題。
“落星神宮有沒有那種……嗯……沒有靈根也可以當(dāng)?shù)男枪侔。俊彼龁枴?br />
“你想當(dāng)星官嗎?”雖然知道元汐桐或許只是心血來潮,但元虛舟還是極認(rèn)真地回她,“星官們靈力都很高,因為要不定期出去清理邪祟,也會經(jīng)常陷入險境。神宮內(nèi)比較清閑的星官,大概只有主管藏書的那幾位。”
因為藏書閣有比較完備的陣法可以維持正常運轉(zhuǎn),真正需要星官們操心的事情很少。這對其他需要劈風(fēng)斬雨的星官們來說很不公平,但這類職位,通常是為皇室成員們準(zhǔn)備的。
“如果你想成為星官的話,藏書閣……”
哥哥后來好像還說了幾句什么,但元汐桐困意來襲,已經(jīng)聽不清了。
*
夜氣彌漫在落星神宮,月光浸透窗扉,照在十七歲的元汐桐熟睡的臉上。
又悄悄攀上在她床榻前不知坐了多久的男子的袍角。
年輕的神官面容隱在暗處,神色看不分明,是端莊雅正,支著下巴閑坐的姿態(tài),似乎也可以就這樣坐到天明。
他不知道元汐桐夢見了什么,只看到她的眉毛一會兒皺起一會兒舒展,其余時候倒是睡得十分規(guī)矩。
記憶中這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出遠(yuǎn)門,被他這個哥哥一句話便打發(fā)來了離家千里的地方。昨夜過的還是金尊玉貴被人伺候的日子,今日就得靠耍小聰明才能短暫地?fù)碛袃蓚星傀,將臥房布置好。
但她并未表現(xiàn)出明顯不適。
真是可惜。
沒有看到她痛哭流涕的模樣。
許是在被褥里捂久了有些熱,元汐桐翻了個身,雙手探出,壓在被褥之上。
一并露出的還有貼身的雪白娟衫,與一截細(xì)嫩脖頸。
玉樹瓊枝一般瑩潤。
窗外梧桐被驚落,一臉倨傲的大神官睫毛輕顫,別開眼不再看她。修長指尖卻攥住被角,往上扯了扯,直到將她的下巴尖也全然遮住。
燭影移花,更漏又滴答了許久。
元虛舟起身離開,路過外間時,看到桌上的食盒已經(jīng)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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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汐桐的食量比起以前來,的確是與日俱增。
她還在長身體,長的不止是屬于人類的身體,妖骨亦在不停的生長。
大量的妖力囤積在體內(nèi),催生食欲,和一些其他的欲*望,但她沒怎么感受到,只覺得需要大量的體力來維持運轉(zhuǎn)。
所幸不需要吃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人肉、精**血、怨氣之類的,這些會產(chǎn)生修士口中所謂的“妖氣”。
妖族若是不去殘害生靈,光靠吸收天地靈氣,與人類修士修行的法門倒也差不多。
不過人類修士也有正法與邪法之分,據(jù)娘親說,有些修士進入大荒后,做出的事情比那些以災(zāi)禍著稱的大妖還要更殘暴。畢竟那些大妖的存在本身便是災(zāi)禍,并沒有主觀上想禍亂世間。作為一方領(lǐng)主,對其加以約束便好。
元汐桐知道,娘親意在讓自己多了解大荒的一切,拿回完整的妖力之后,能作為純粹的妖而活下去。
而不是像這樣,以半妖之身,對哪邊都沒有歸屬感。
晨起便要去藏書閣報到。
為了不在第一天上工便遲到惹出亂子,元汐桐特地起了個大早,用了一張清潔咒,將自己簡單拾掇了一番,穿上統(tǒng)一分發(fā)的星官服,便匆匆出了門。
如瀑的烏發(fā)用綢緞束在腦后,一張素面,未施粉黛。因為手巧的婢女遠(yuǎn)在帝都,沒人替她梳妝。
到了藏書閣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來得最早的。
高大的九層環(huán)形建筑,兩扇厚重的大門緊閉著。
元汐桐站在門外,沒貿(mào)然進去,而是坐在廊下,從懷里掏出幾枚點心,一口接著一口地咽。
從秦王府帶過來的食盒當(dāng)中還有幾格漏網(wǎng)之魚,剛好當(dāng)她的早膳了。
就這樣對著綠草芳臺等了許久,也未見有人影出現(xiàn)。她思忖了片刻,終于拿出自己的星官令,對著大門嵌入。
大門悠悠敞開,入目先是空曠的大堂,和供人休憩的桌椅,從第二層起,便是密密麻麻的書格,一直延伸到第九層,浩瀚如煙海。
元汐桐仰著腦袋,只覺得這里全是書味。
除她之外毫無活人的氣息。
想來是這神宮內(nèi)不論是星官還是來修行的修士,都沒有大早上借書的習(xí)慣,所以在這里駐守的星官也十分散漫。
“誰這么早來擾人清夢?”
突然一道男聲自上空砸來,元汐桐循聲望去,只見幾本成了精的古籍不知從哪個格子里冒出來,繞著圈在空中嘰嘰喳喳。
“嗯?是個生面孔!是那個接替清江的小丫頭!”
“瞧著傻不愣登的,又是誰的關(guān)系戶啊?這么久才來……”
“問問她唄!問問她嘛!”
關(guān)系戶?
傻?
這群書精怎么回事?好好說著話,人身攻擊做什么?
元汐桐皺著眉頭正準(zhǔn)備開口,卻見其中一本有著怪異封皮的古籍俯沖下來,穩(wěn)穩(wěn)立在她面前,直接問道:“喂!你靠著誰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