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我想要用任何手段困住你。……
這天, 變得真快。
不過一夜,便是翻天覆地。
莫說是朝廷文武,便是民間攤販, 也不由得議論紛紛。
這等大事,本不該多嘴置喙,可人到底是八卦,難以克制。
于是那些竊竊私語,就遍布大街小巷。
就連路邊的茶攤, 那小老板與茶客,也在說著此事。
說起來呢,還頭頭是道。
有人說:“福王一朝落敗,肯定是自己運道不好,這么好的局面,都會變成這般。”
又有人反駁:“你是發了癲才能說這樣的話,太子殿下若是登基, 方才叫眾心歸一。”
“若是福王與太子殿下讓我選, 我肯定選太子殿下。聽說殿下很是仁善,往后我們的生活都要好起來了。”
“什么仁善不仁善,那頂上的這些權貴, 哪里會關心我們小老百姓的生活。”
“閉嘴, 你是真的想死了不成?要我說啊,說不定那消息也是真的……”
“你這膽子可也不小, 還敢提及先帝的事。”
“那福王做得,我們就說不得?又不是我們做下這等弒父的悖逆之事。”
有人說東,就有人說西。
吵吵鬧鬧,就連茶該有的靜謐也一概全無,只剩下兩邊熱鬧的爭執聲。
角落里, 阿蠻安靜地吃了一壺水。
像他這樣來了茶攤,卻不吃茶,反倒是要了熱水的人可不多。好在他又要了幾分茶點,這才免去了攤主的白眼。
他饒有興趣地聽著眾人的爭吵,若是東邊說得慷慨激昂,便跟著點頭;要是西邊說得有理動聽,他便也跟著鼓掌,那叫一個東倒西歪的墻頭草,仿佛誰都支持,卻也誰都沒聽進去。
那吵吵的人不樂意了,氣惱地指著他,“喂喂,你這人到底是站哪邊的?”
阿蠻便笑瞇瞇地說:“我覺得諸君說得都有道理,我著實無法分個高下。”
“那你來說說,這事到底誰說得對?”
“我覺得嘛,兩位都對,都對。”
阿蠻這一手敷衍的回答惹來兩邊的憤怒,原本還各自為陣的幾人一下子化敵為友,反倒是朝著阿蠻走來。
阿蠻笑著搖了搖頭,在懷里摸了些許銅錢,在起身的同時丟在桌上,腳步一滑就溜了出去。
分明看起來也只是簡單的動作,卻一下子消失得不見,就算這些人想要找阿蠻說個清楚,卻也是追不上了。
阿蠻溜達出來,不過半條街,就有人自墻頭跳了下來,那落地聲很輕微,如果不是仔細去聽,根本發現不了。
“你怎么來了?”阿蠻揚眉看著十三,“還以為太子見獵心喜,要扣著你不放。”
自打十三易容進了宮,太子就看中他的身手與這出神入化的本事,曾問過十三愿不愿意到他身邊做事。
這對十三來說,無疑是個好機會。
十三走到阿蠻的身邊,懶洋洋地說道:“我不想留在朝廷了。”
阿蠻也不奇怪,點頭說道:“那你往后,打算怎么辦?”
十三的雙手交叉在腦后抱著自己的腦袋,跟在阿蠻的身旁,“大概是四處游走,游山玩水,看看山河?”他的聲音很淡,也帶著幾分自己都不清楚的茫然。
他們進樓的年紀很小,后來開始執行任務后又一直服從命令,真正意義上屬于自己的時間幾乎不曾存在過,現在就算十三自由,他也有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阿蠻:“那也很好。”
他繼續溜溜達達往前走。
“看看山水,看看各地風土人情,也可以去看看自己的故土,就算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沒關系,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聽到這話,十三笑了起來。
“那我得先給自己想個名字。”他歪著頭看著阿蠻,“那你呢,你怎么不給自己換個好聽些的名?”
十三早知道十八現在叫做阿蠻,可他也并不清楚為何是蠻。
阿蠻搖了搖頭:“這樣就好。”
并非一定要姓氏,并非一定要好聽,這是他父母留給他的。
這樣就足夠了。
而后他又說:“不過,你要是想離開,還是得等到塵埃落定,解藥到手。”
不然對他們來說,這永遠是桎梏。
十三笑嘻嘻地說:“只要有你在,楚王不可能不盡心盡力追討解藥。我自太子那離開的時候,聽說已經有眉目了。”
別看阿蠻現在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可他能感覺到暗地里可有好些人在跟著他,楚王壓根不放心。
阿蠻:“昨夜少司君有與我說過,大概這幾天會有結果。”
福王自是不愿意吐露。
可有時候決心是比不上現實的殘酷。
就算理智再如何清楚咬死牙關不說,才是最優解,可當身體遭受苦難的折磨,連意識都要模糊的時候,又如何能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說呢?
福王到底不是他樓內那些經受磨礪的死士,養尊處優的生活造就了他嬌弱的肉|體,少司君不過稍稍動手,福王便是鬼哭狼嚎,難以承受。
之所以還要再等些天,不過是少司君要先行嘗試過這解藥的可信度。
正好,這朝中可有不少最是合適的試驗品。想必她們為了活命,也并不介意自己當這個馬前卒。
不過這些,阿蠻便沒有與十三提起。
雖然他和十三的關系好,可有些事情已經涉及到另一個層面的爭斗,還是不知道為好。
逛了一天,阿蠻提著許多吃食回來,正撞上往外走的郎宣一行人。
郎宣在看到阿蠻的時候,眼前一亮,上前來作揖行禮。
阿蠻嚇了一跳,后退了幾步,狐疑地看著郎宣:“先生這是做什么?”
阿蠻和郎宣是在上次的合作下才慢慢熟悉起來,不過再怎么熟悉,阿蠻也清楚郎宣的天性里有著傲慢的一面,是不可能隨隨便便折服于誰的。
今日這般,就頗有種危險的預感。
郎宣苦笑著說:“還請夫人救我。”
阿蠻:“……到底出了何事?”
郎宣:“夫人可知,大王預備在半月后成親的事?”
“成親,我知……什么,你說半個月后?”阿蠻先是要點頭,可再認真思索了一遍后瞪大了眼,“我不知道!”
郎宣看到阿蠻是這樣的態度,終于松了口氣。他丟下原本要外出的事務,與阿蠻并肩往回走。
“數日前,大王曾提過此事,當時我以為是預備出了孝期后辦,可依著大王的意思,卻是要在半月后舉辦。”郎宣有些為難地說,“雖然天啟帝駕崩一事,與大王關系不大,可皇帝畢竟是大王的父親……”
阿蠻無奈扶額,“我知道了。”
他沒想到少司君的行動能力這么強,可就算是要成親,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呀。
阿蠻憂愁地抱著一堆吃的回去,憂愁地吃掉了一半,憂愁地等來了少司君。
最近少司君忙得很。
太子可惦記這個只會氣人的弟弟,可勁壓榨他。
原本這些朝臣都戰戰兢兢生怕少司君會翻臉,可這時日見長,少司君的臉色冷歸冷,可卻不見掀桌,這些人精一想,便得出一個令人大吃一驚的結論。
這,這楚王難不成真的不是為了皇位?
那他這般作為當真是發癲呢!
這些人痛徹心扉,在心里將楚王給大罵特罵,可面上卻還得賠笑強忍心緒。
畢竟福王出事,太子登基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太子想要保住楚王,而楚王手上有兵……這是一個怎么想都沒有勝算,也無力抵抗的局面。
但凡有爭議的,只要楚王往那一站,多數是能收聲謹慎,再不說話。太子驚覺楚王的好用,哪里需要往哪里戳。
少司君回來時,寒露正重。
屋內點著燈,透出溫暖的光。
門打開著,能聽到阿蠻的說話聲,與他說話的應該是朱虎。
這些親衛里,許是朱虎年紀最小,最是活潑,還曾經被阿蠻動手敲暈過,種種疊加之下,阿蠻待他的態度總是寬和。
“頭兒,你整日吃這些,身體不好。”
“再壞能壞到哪里去?”阿蠻懶洋洋地說著,“山珍海味吃多了,總得吃這些路邊的味道,才能讓舌頭回回鮮。”
“我覺得府內的飯就很好吃。”
“那是很不錯。你要不要嘗嘗這個?”
“那不成,這是您給大王留的。”
“呵,誰讓他現在也不回來。”
“頭兒想去找大王嗎?我可以為頭兒帶路。”
“倒也不用,那些地方煩人得很,不愛去。”輕微的咔噠聲,應當是阿蠻在喝水,“要是去了,我便是新鮮事。”
“他們不敢。”
“不敢,不代表不會想。”阿蠻的聲音淡淡,“少司君不在乎,我到底是有些在意的。”
那些不堪入耳,污言穢語的詞語,他總不愿意出現在少司君的身上。
忽而,阿蠻停下動作,猛地看向門口。
他的神情有些無奈。
“都回來了,為何不進來,站在外面聽著悄悄話?”
慢吞吞的,腳步聲又響起。
少司君出現在門口。
朱虎一驚,猛地跪下行禮。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走過他,“出去。”
男人徑直走向阿蠻。
朱虎無聲無息滾了出去,那門也一并關上,只余下他們兩人。
“聽了多少?”阿蠻嘆了口氣,“不會回頭把朱虎砍了吧?”
“他很喜歡你。”
“不是那種喜歡。”
“他很尊敬你。”
“你不高興。”
“有點。”少司君淡淡地說,“卻也很高興。”
阿蠻微瞇著眼,哪怕是他,都有些弄不明白少司君這是什么意思。
可少司君也不說,而是低頭在阿蠻的身上聞了聞,又下意識舔過阿蠻的耳朵。
那味道,讓少司君滿意地哼了聲。
阿蠻已經習慣于少司君這樣的親近,仰頭蹭了蹭他的臉,“今日回來這么早?”
“方才還嫌棄我晚回家。”
“那你從前那幾日,的確是晚得很。”阿蠻才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今日太子舍得放你回來?”
“我說,他再不放人,我就要鬧一場。”少司君認認真真地說,“他就把我趕走了。”
阿蠻撲哧笑了聲,只覺得有趣。
“那你回來了,也正好。”他的聲音含著笑意,有些黏黏糊糊,“不如與我說說,半月后成親的日子,又是怎么回事?”
話到最后,阿蠻的聲音帶著幾分威脅?
“是婚禮的另一個人不是我?還是說,我作為另一個主人,卻沒有收到提醒的函禮?”
少司君沉默了片刻:“郎宣。”
“在你我二人相處間,你提起別的男人的名字,那真的好嗎?”聽起來應當是妒忌的話,可阿蠻沒忍住,于是聲音里就帶著難以掩飾的笑意,“你不該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嗎?”
少司君難得嘆了口氣。
“我著急。”
他輕聲。
“我想要用任何手段困住你。”
阿蠻:“雖然你不喜歡他,可天啟帝畢竟是你父親。”他無奈地抱住少司君的脖子,“孝期,還是不可以亂來。”
他拽住少司君的衣領往下,仰頭親了親男人要說話的嘴唇。
“先讓太子賜婚。”阿蠻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誘哄,“等他處理完那些瑣碎的事情后。”
賜婚這樣的手段,也會為人所知。
少司君沉默著,阿蠻便一次次地親吻他的唇,直到男人又輕嘆一聲。
于是阿蠻就高興地笑了起來。
有點小小的得意。
他知道少司君答應了。
少司君咬住阿蠻的鼻子,尖尖的牙齒,刺痛得阿蠻哎喲一聲。
“油嘴滑舌。”少司君不緊不慢地說道,“焉能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我騙你怎么了?”阿蠻嘀嘀咕咕,“我又不是第一次騙你。”
多么理直氣壯。
少司君低頭咬住阿蠻的唇,腥甜的血味在唇舌間煽動著蠢蠢欲動的渴望,阿蠻主動勾住男人的唇,加深了這個充滿血腥的吻。
就在兩人勾勾纏纏的時候,忽而門外響起朱虎的聲音,“大王,頭兒,北邊有急報!”
多么響亮,也多么害怕。
屋內,少司君的身體微頓,緩緩站直了身。阿蠻壓下那種急躁的沖動,可看著男人殺氣騰騰的冷臉,卻忍不住大笑出聲。
朱虎聽著頭兒那笑聲,哭喪著臉。
他也不想的。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不得不稟報的急事。
那群混蛋,這個時候就全都跑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賜賜賜,早些賜婚。……
卜雍將手里的披風隨手一丟, 灰塵仆仆的臉上帶著幾分興奮的笑意。這對于他來說,算是明顯的情緒。
潘山海緊跟在他身后。
營帳綿延成片,遙遙能看到巨大的旗幟在招展, 戒備森嚴的士兵來回巡邏,將其拱衛其中。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潘山海到了帳篷內,終于忍不住大聲說,“呵,自一開始與福王合作, 這些人便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卜雍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方才的笑意早已收斂,變得很是冷靜:“前些天的消息早就傳回去,估摸著京中已經收到消息。不過要等到朝廷的調令,怕還是得再等等。”
“可我們又不是朝廷的兵馬。”潘山海大笑,“他們動不了,可我們還有得是人。”
史路掀開帳門走了進來, 他的嘴巴干裂得很, 一坐下來就抱著水狂灌。好一會,才啞著聲音說:“東北方向有異。”
卜雍和潘山海同時坐直了身體。
卜雍緩緩說道:“沒想到,還真應了你的話。”他看了眼潘山海。
潘山海這時候倒是苦笑了聲:“倒也沒希望這么靈驗過。”
卜雍反倒是微微勾起唇:“難道你怕了?”
潘山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大聲說道:“大王來前, 必不會有一敗。”
八月十三,剌氐入侵南下。于丘山與守軍一戰。
八月二十一, 剌氐掠奪數縣。
八月二十九,卜雍率眾北上,與剌氐相逢當鹽。初戰捷。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北面四處開花。
好在各處守軍反應甚快,甚至到了連剌氐都生奇的地步。怎這些地方的將士像是提前知道了他們的部署, 一步步都算中了般?
不過并非所有地方都能守住,仍有數地遭災。
不僅剌氐有這樣的想法,這些守城的將士也有同感,哪怕他們提前得知了剌氐有可能發動的消息,可他們親臨的時候,卻還還是會有異常難纏之感,就如他們已經熟知了地形,熟知了守將的風格,所以才能屢屢痛擊弱處。
究竟是誰外泄的消息?
這些浴血奮戰的將士無不是在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其肉。
九月中旬,北部生生拖住了剌氐的步伐,讓他們試圖在一月內貫穿中原的計劃徹底失敗,反倒是讓他們的有生力量快速消耗。
又三日,楚王突然率眾出現在雙盧戰場身上,將試圖突進的剌氐主力打散,追著守將數十里將人生擒。
九月三十,剌氐敗退。
舉國歡慶。
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在倉促下登基的新帝抬起頭,看著朝中文武大笑出聲。
“諸位以為,七弟之功如何?”
滿朝文武沉默,唯有新帝高興。
待下了朝,他沒往皇后處去,卻是帶了幾個人低調出了宮。
不多時,在一處昏暗的宅院內,新帝見到了福王。
而今福王的模樣卻是與從前截然不同,原本微胖的身材徹底消瘦下去,宛如只剩下皮包骨。
這宅子不大,可外面卻有重兵看守。
而內里伺候的人也只有一二個,看著都是老弱病殘。
福王……哦,已經不能再將他稱之為福王,而今他已經被奪取皇姓,貶成庶人。
他在聽到門外動靜時猛地撲了過來,雙手拍著門板,聲音里滿是焦急:“誰在外面?少司恒,少司恒是不是你?給我解藥,快給我春風愁的解藥!”
他將門板拍得震天響,聲音里滿是怨毒。
新帝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帶著幾分笑意:“這話說得,這每月的解藥,何嘗斷過呢?”
“少司恒!”他用拳頭狠狠地捶著封閉的門板,“那是什么狗屁解藥!少司君之前明明說說了,只要我將解藥的配方說了,就會給我解藥,可那根本就不是……!”
“可你現在還活著,你還沒死,不就說明那是有用的嗎?”新帝的話聽起來何其無辜,令他一瞬間想起少司君那張面孔。
他恨不得將那張臉撕。
新帝卻是不理會屋內的鬼哭狼嚎,對他來說,他來這里不過是為了完成少司君的要求。他咳嗽了聲,將今日朝堂收到的好消息一一道來。
屋內只是平靜了一瞬,就有人暴起撞著門板,那噼里啪啦的聲響著實吵鬧,可新帝在丟下這些話后,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兩個多月前,朝中正是權力交替的時候,卻在這個時候收到了剌氐異動的消息。
那消息最早傳到了楚王的手中,而后他連夜入宮,太子得知后大吃一驚,又問楚王為何會這么早探知消息?
原是一開始入京前,楚王就已經留有后手。
祁東本來就靠北,留守安高的兵馬也在他們入京后漸漸往北部陳兵,這些都是一早就盤算好的。
楚王平靜地說:“若是真有意外,在攻破的第一道防線后,卜雍他們就會是下一道防線,大兄不必擔心。”
當時還是太子的新帝沉默了半晌,暴跳起來追著楚王揍。
當時參與朝議的大臣許是現在還記得新帝的破口大罵:“我問的是這個嗎?我問的是你進京后一個屁都不放?少司君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楚王被踹了兩腳,有些無辜地說:“是你腦子不好使,才想不到這來。”
新帝聽后不僅是上腳踹,還想暴揍楚王的頭。
那可真是熱鬧。
當時錯過的人如今再想起來都痛心疾首,這一次沒見到,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第二回這樣“兄弟鬩墻”的場景呢!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楚王將新帝氣個好歹后,關乎剌氐的動向與軍事的籌備自也成為重中之重。
朝中如何議論,楚王是不管的。
反正他要打。
那話說得敞亮。
“左不過現在也沒有正式議和,朝廷若是不愿意戰,那也無謂。孤自行迎戰便是。”
……哪有這樣荒唐的行徑!
要不是有新帝壓著,幾個老臣怕是真的要被楚王氣暈過去。
國情在前,萬事后靠,就連新帝登基也是從簡,匆匆處理完后就開始一心一意處理剌氐之事。
也就少有人關注被剝奪皇姓后的庶人宇。
在新帝下令圈禁了他后,更無人記得他,畢竟時時刻刻都有更為緊要的大事。
不比現在與楚王的內戰,朝廷上下的態度倒是一致。
當然要戰。
退后一步是國民,哪有退的道理。
而今歷時兩月,危險消弭,出了這陰暗小院的新帝看著湛藍的天,到底松了口氣。
不穿皇袍的時候,新帝看起來是個很和氣儒雅的人,最近還開始留了胡子。
看起來,有幾分書生氣。
跟在邊上的李順輕聲說:“主子,難得出來一趟,要不要在外頭逛一逛。”
新帝有些意動,到底搖了搖頭:“罷了,我要是在這外頭走這么一圈,暗地里也不知要勞累多少人,回去的路上就權當是我逛了罷。”
李順笑著:“是主子仁心。”
新帝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要是七弟那個脾氣……”他頓了頓,忽而笑了起來,“罷了罷了,那想想可真是災難。”
李順見新帝的心情不錯,便也跟著說:“要是依著七郎的性格,或許那些文武大臣,怕是要天天跪倒在主子跟前呢。”
新帝聽著李順說的七郎,倒是覺得有意思:“他要是來做,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這話皇帝說得,其他人卻是說不得。
除了李順外,其他幾個聽到這話的侍從都微微變了臉色。
而李順雖面色不改,心中也是惴惴。
新帝:“怕什么?要是七弟真的想坐這位子,給他又如何?”他這些年坐著太子的位置就已經夠頭疼,沒想到登基成為皇帝后,那破事就更多。
有時候都不像是在做皇帝,而是在處理家務事。
可那清官都難斷家務事。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邊覺得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那邊覺得自己出虧了……忍著脾氣挺多了,他都想掀桌。
這個時候,新帝不免佩服天啟帝。
這些事情的平衡,他一直做得不錯。
只是想歸想,對于天啟帝的死,太子除卻幾分悲痛外,卻清楚他死得及時。
若是天啟帝還活著,現在的局面肯定要艱難萬分。
“走吧。”新帝勾唇笑著,“回去給七弟準備婚事。”
那人但凡送書信回來,除卻軍報外就只會催促他這個做大兄的識眼色。
新帝倒是也想呢。
可有些事情不是說做就能做。
要不是剌氐入侵,楚王清君側的事情不可能這么快平復,肯定還有得扯皮。現如今大勝,楚王及部下又出力不少,也讓阻力消失許多。
賜賜賜,早些賜婚。
免得天天被七弟念。
忒是煩人。
…
噠噠——
狹窄的山道上,正有一隊人馬。
為首的人,正是楚王。
山道崎嶇,本就難走。
可是這些人卻熟得仿佛是自家。
待到休整的時候,一個個翻身下馬后就去摸自己帶的干糧。不多時,副將磨磨蹭蹭走到楚王邊上,低聲說:“大王,這底下的小子有些坐不住,問問能不能讓他們自行出去打打牙祭。”
楚王漫不經心地說道:“去,但不可走遠。”
副將笑了起來:“是,謝過大王。”
他高高興興地走回去,好幾個士兵圍上來,好奇地問“大王讓不讓”“沒看副將笑得那么高興”“肯定是可以”云云。
副將樂呵呵地說:“大王答應了。”
眾人歡呼一聲,聽副將吩咐了幾句便各自成隊,有的負責去打水,有的去撿樹枝,也有的去打獵。
副將看著各司其職的小子們,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有跟在他身后的士兵沒忍住問:“以前也問過,不過副將都不肯去問,怎么這一次就肯了?”
他們在外行軍,總歸是要事。
雖然這一次是回程,事情都辦完了,可依著楚王的規矩,那也是必須嚴守的。
更別說這一次是楚王親自帶隊。
副將:“這一次,那位不也在嗎?”
那位……哪位?
那士兵的眼珠子一轉,哦哦,那位!
他那腦袋就要轉過去看,被副將一巴掌拍上去,沒好氣地說道:“別怪我沒警告你,別顯得沒事亂看,大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
那士兵的腦袋飛快縮回來,不敢再亂瞄。
楚王休整的地方與其他人倒沒什么不同,只是除了親兵外,少有人敢靠近。一部分親兵也在吩咐下出去狩獵,余下的那部分正在喂馬,或是打水,生火。
阿蠻蹲在河邊洗了把臉,清涼的水潑上來,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沙沙的腳步聲起。
很快少司君也跟著蹲下來,慢吞吞地洗手。
阿蠻側過去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
少司君:“笑我。”
“笑你。”阿蠻點了點頭,“先前總覺得你曬不黑,這連日征程,到底是黑了些。”
不過阿蠻伸出手,在少司君的臉邊比劃了下。
那還是他自己的膚色更黑。
少司君將人拽過來,同是蹲著的狀態,阿蠻一個踉蹌栽倒在少司君的懷里。要不是兩人反應夠快,這都得下水一趟。
阿蠻接著少司君穩住自己的身體,無奈地說:“我可不想換衣裳。”
在外面本來就是一切從簡,折騰來折騰去可怪是麻煩。
他推開少司君站起來,卻又朝著男人伸手。
少司君抓住阿蠻的手跟著站了起來,阿蠻很快松開,慢悠悠地說:“他們都去打獵,待會我要吃你烤的肉。”
“好。”少司君笑了起來,顯然知道阿蠻在惦記著什么,“我也沒有騙你,除卻這手,我不曾進過廚房。”
阿蠻橫他一眼,輕哼了聲:“可到底也不是個一無所知的廚房笨蛋。”
從前司君能笨手笨腳到幾乎把廚房燒起來,這其中有幾多是故意演戲呢?
這倒是無法反駁呢。
少司君自然帶過話題:“你更喜歡什么口味?”
阿蠻與他并肩往回走:“我們帶的干辣椒應該還有剩,放點吧。”
“好。”
“要嫩些。”
“好。”
“也要香些。”
“好。”
“有不好的地方嗎?”阿蠻沒忍住笑,“怎么只知道說‘好’?”
少司君想了想,朝著阿蠻伸手。
“沒握著我,不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有著奇奇……
噼里啪啦的柴火聲里, 熱油滴落在木頭堆上,翻涌出更熱烈的焰火舔舐著食物,也漸漸散發出愈發多的香氣。
少司君單手撐著樹杈, 另一只手捉著小刀,慢吞吞在上面割開更多的口子,讓香料能滲透進肉質里去。
阿蠻看著少司君熟練的動作,無奈地說:“就你這一手,養活自己是沒什么問題。”一想到從前司君示弱的模樣, 阿蠻就只能搖頭。
少司君:“又不能日日靠烤肉過活。”
他伸手要干辣椒。
阿蠻塞給他。
少司君將粉末均勻地撒了上去,很快,一種混雜著辛辣的香氣就隨著微風飄散。
要是在以往,斷不能如此。
在外吃食,以快為要。
幾口干糧下肚,配著涼水,也就吃過一餐。
現下能這般奢靡, 也是因為戰事結束, 無事一身輕罷了。
他們這一行人,是剛剛巡視回來。
剌氐雖然潰敗,首將也被擒拿, 送往京城, 可那些流散在外的敗兵卻仍是一個麻煩。各地關口都在戒嚴,若有異動就會立刻上報。
各處的巡邏, 更是不曾停下。
今日是無事返回,這一行人才很是隨意。
這附近的山頭都已經被大軍清過幾遍,山路熟到閉著眼睛都能走。
少司君一個人顧著兩個火堆,一處烤著山雞,一處烤著兔子, 阿蠻看著他左翻轉,右翻轉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少司君偏頭看他。
阿蠻忙伸手將他的腦袋給轉回去,“可別燒糊了。”他笑著說,而后又道,“我只是覺得你這樣特別……”
他歪著頭想了想。
“像是不染塵埃的仙人走下凡塵。”
這話說出來,阿蠻自己不害臊,少司君卻是幽幽又瞥了一眼。
“若這話不是阿蠻說的,聽起來可真像是在陰陽怪氣。”
粗鄙些說,聽得人有點反胃。
“哪有,是實話實說。”阿蠻咳嗽了聲,忍住笑意說,“我可不是在陰陽怪氣。”
少司君沉默地轉動著食物,過了半晌才嘆息了聲,“我現在倒是有些擔心阿蠻的眼光了。”
阿蠻為自己爭辯:“我哪里說錯了?你平時看起來就是和這種事情不沾邊。”
少司君提起烤雞看了眼,而后將樹枝插在地上,用小刀片下一塊遞到阿蠻的嘴邊,“吃。”
看起來像是要用吃的堵住阿蠻的嘴。
阿蠻吹了幾下,吃下那肉片。
嚼了幾口,阿蠻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吃。”
少司君這才將這山雞給拆解出來,放在一片寬大葉子上晾著。
趁著少司君在忙活的時候,阿蠻也給他塞了兩口。
“你吃。”少司君并不在意,“我無所謂。”
吃的是山珍海味,還是冷硬干糧。
對他來說并沒有差別。
阿蠻想了想,過了會,還是給少司君又塞了一片。
少司君對阿蠻塞過來的東西總是來者不拒,不過吃了一口卻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他停下手里的動作,冷冷地打量著阿蠻。
阿蠻任由著他看,又卷了一塊遞到少司君的嘴邊。
這次少司君沒有張嘴。
他聞到了熟悉的,香甜的味道。
而那甜美,也覆蓋了食物本身的難以下咽。
“現在,你會覺得美味些嗎?”阿蠻仿佛沒有感覺出少司君那可怕的注視,反倒還將東西往他嘴邊碰了碰,“別浪費了呀,在外面的時候,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
行軍在外,哪怕兩人在一塊,也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頂多只是親一下解解饞,更多的就不可能了。
少司君張嘴,將肉片叼走。
尖利森白的牙齒咀嚼著肉片,那直勾勾的眼神迫得人頭發發麻。
阿蠻只是笑。
不多時,兩邊的肉都烤好了,少司君也將其都拆解出來,當他清|理過自己,方才捉住阿蠻的手腕將人帶了過來。
他的手指靈活地摸過阿蠻的指骨,最后在手腕內側找到了傷口。
那傷痕并不深。
但也足夠長。
阿蠻歪頭看著他,伸手去撫平他的眉心:“別擰著眉。”
少司君:“莫要這么做。”
阿蠻哼笑了聲:“這與以往的有何不同?”
少司君簡單地說:“很危險。”
阿蠻剛要說話,忽而意識到少司君的意思,微微蹙眉。他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將人扯了過來,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
“太久沒碰過,你會難受?”
“……不是難受。”
良久,少司君的喉嚨微微滑動,平靜地說:“是容易失控。”
就像是干涸許久的人嘗到了清泉,就像是饑|渴難耐的人吃到了食物,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渴望,或許會沖毀那岌岌可危的理智。
少司君的手指摩|挲著那傷口,淡淡地說:“如果我從不曾意識到過,就不會那么難忍。”
一旦吞噬過真正的欲|望,就不會輕易被假象所蠱惑。
“阿蠻,不要對我有太多的信心。”少司君垂下眼眸,眉間有幾分戾氣,“你對我可真是放心。”
仿佛從前的那些恐懼全然消失,如此無畏無懼。
阿蠻挑起幾塊肉塞進少司君的嘴,沒好氣地說:“那你就吃這些沒滋沒味的東西去吧,我要是記掛這些,早八百年跑了。”
他許是覺得少司君說出來的話不愛聽,接下來但凡是他要說話就用東西堵住他的嘴,最后反倒有大半下了少司君自己的肚子。
不過阿蠻本也吃了兩個面餅,余下的那些吃食也足夠飽腹。
等吃飽喝足后,阿蠻拖著少司君去溪邊清|理,而后盯著那潺潺流動的溪水發了會呆,好半晌才挪過來盯著男人看。
“想回寧蘭郡嗎?”
少司君分明沒有回頭,卻好似捕捉到了阿蠻的視線。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阿蠻瞪大了眼。
“去寧蘭郡做什么?”
“諸事了了,想去看看。”少司君淡淡地說,“那里人也少,就算我日日纏著阿蠻敦倫,也不會有人……”
阿蠻猛地捂住少司君的嘴。
真是可怕。
就不能有松懈的時候。
…
還沒等他們回到城中,最先送達的便是新帝賜婚的旨意。
除卻這重中之重,另有各種賞賜。
跟在楚王身邊的人,無論身份高低,都在賞賜提攜的名單上。
阿蠻也多了一連串的頭銜,只他自己都懶得記住,根本沒放在心上。
待到萬事皆休,真正塵埃落定的時候,已經到了十月。
而少司君與阿蠻也都回到了祁東。
他們入城當天,祁東初雪。
冰冰涼涼的氣息吸入肺腑,阿蠻整個人被凍得一個激靈,卻是笑了起來。
少司君將人從窗邊拖回來,淡淡地說:“冷。”
阿蠻:“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呢。”
少司君卻是不聽,一個暖手爐塞到了阿蠻的懷里,那叫一個溫暖。
阿蠻不得已縮了回來,在馬車上蛄蛹了好幾下,最終蛄蛹到了少司君的懷里,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
“回來了。”阿蠻喃喃地說,“感覺好久沒有這么放松。”
少司君:“你很喜歡祁東?”
“談不上喜歡。”阿蠻捉過少司君的手指,扭來扭去,“不過你在這。”
所以便會有一種歸家的快慰。
“我聽郎宣說,陛下有意要給你換封地?”
“有過。”
“你不想?”
“這里不錯。”
少司君緩緩眨了眨眼,聲音慢悠悠。
“地廣人稀,離京城遠,煩心事少。”
阿蠻笑了起來:“誰都想往繁華之地去,偏你不想。”
“阿蠻要是喜歡那富裕之地,那也盡可開口。”少司君的手指戳了戳阿蠻的臉,“可我知道,你也不想。”
阿蠻扯過少司君的袖子蓋在自己的臉上,聲音穿透布料,便有幾分悶悶。
“現在這樣就好。”
馬車微微震動,繼而停了下來。
外頭是屠勁松略有高興的聲音:“大王,夫人,到府前了。”
阿蠻一把掀開少司君的袖子坐了起來,還沒撲騰下車,就又被少司君帶了回來。
阿蠻好奇地看著少司君,就見他的手指緩慢地擦過阿蠻的臉,溫溫熱熱的觸感讓阿蠻笑了起來,側過頭蹭了蹭,輕聲說道:“怎么不和我一起下去?”
少司君慢吞吞地說:“是要一起下去。”
他仿若無意地在“一起”上重讀。
阿蠻愕然,片刻后朗聲大笑,抱著少司君笑得不行,“你怎么這么可愛?”他一邊笑一邊說,還沒忍住搓著少司君的臉。
要不是顧忌待會少司君要見人,阿蠻更想搓他的頭發。
少司君趁著阿蠻不備,將他抱了起來。
“等下,這高度不夠……你,哈哈,撞到了吧?”阿蠻一通掙扎,奈何少司君就是不肯放手,兩人保持著這別扭的姿勢下了馬車,阿蠻明顯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哐當聲。
少司君看了眼阿蠻,他輕輕咳嗽了聲,嘟噥著說:“分明就是愛耍帥。”
放他下來為何不成?
非得這么別扭地抱著?
見這兩位下馬車的親密,王府門前所有侍從都微微低著頭,不敢直視。
少司君慢吞吞地說:“第一次你來,我沒帶你進去。”
阿蠻微愣,沉默了半晌才說:“那個時候,你又不記得我。”因為上一次將人丟在門口,所以這一次必須親手抱進來?
少司君不說話。
可阿蠻能感覺到他有些不開心。
偏執得很,也好笑得很。
阿蠻有些驚奇地收藏著少司君那越來越多的小脾氣。
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有著奇奇怪怪的執拗。
可每一瞬都這么新奇。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哇,大哥哥在抱著小哥哥!……
炮轟聲響起的時候, 阿蠻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他睜開眼,看清楚眼前的所有,他驀然發現自己的確是在做夢。
這是……
阿蠻凝神看著在自己身旁穿殺過去的士兵, 恍惚意識到這應該是最近一次戰役。
那場最終決定了戰果的戰役。
炮響,雷鳴,人聲吶喊,如潮涌。
阿蠻跟著上過幾次戰場,卻從未有這一次這般深刻的感悟。那種顫栗與興奮在手中點燃, 連血脈都仿佛在沸騰。
人對于勝利、對于戰果的渴望,著實會將人徹底改變。
他有些能明白少司君為何會渴望戰場。
那難以遏制的殺戮,確實能在其中得到無比的饜|足。
叮當——
是風吹過墻頭的聲響。
阿蠻再度睜開眼,這一回是真的醒了。
那叮叮當當的聲響還沒消失,伴隨著零星幾句喵喵叫,聽起來甚是熱鬧。
他揉著額頭坐起來,被褥滑到腰間。
少司君已經起了, 正在穿著衣裳。聽到阿蠻的動靜看了過來, 淡聲說:“有只貍奴闖進來了,身上不知何時裹著鈴鐺,我給他解開了。”
阿蠻愣了片刻, 有些呆呆地看著少司君。
片刻后, 他緩緩地說道。
“你在這。”
簡單、干凈的屋子里,除去床榻與桌椅外, 就只有一個簡陋的衣柜與零星的日常生活用品,就這么多的東西,就已經將這個屋子占得滿滿當當。
這里沒有鏡子。
少司君穿衣裳的時候,也只能站在柜門前換。
阿蠻坐在床上,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記憶慢慢回籠。這是他們抵|達寧蘭郡的第二天。
在楚王府住了沒幾天,祁東的雪越下越大。
有一日,少司君冒雪回來的時候,站在屋外望著漫天大雪,忽而看向屋內的阿蠻。
他說:“你可見過寧蘭郡的冬日?”
阿蠻微愣:“沒有。”
他們當時離開,應當是秋天。
后來阿蠻再也沒有回去,自然沒有看過雪。
少司君:“那我們去看雪。”
他這個人,向來說到做到。
阿蠻怎么也沒想到,不過是掛在話頭的瑣事,頃刻間就成為了真實。他們當真離開了祁東,冒雪趕來寧蘭郡。
在路上,那種奇怪的虛幻感漸漸變成了真實。
阿蠻竟有幾分忐忑不安。
當初住的小院,待著的地方,如今猶在?
昨日,他們真正趕到了寧蘭郡的徐溪縣。
徐溪縣這個名字,意為這里的姓氏大戶是徐,也是因為這里有溪。
這名字非常簡單粗暴。
到了低頭,阿蠻漸漸認出許多熟悉的景致,可當那座小院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反倒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阿蠻頭疼地捂著額。
少司君看向他:“阿蠻怎么了?”
阿蠻幽幽地說:“就算這地方還在,這都多久沒住人了?”一想到那清掃的工作量,他就忍不住頭疼。
“不必擔心。”少司君淡淡地說,“一直都有人在維護。”
阿蠻驚訝,而在這時候,馬車也在小院外停了下來。
阿蠻與少司君下了馬車,仔細打量著這小院,方才發現男人說得不錯,這里里外外一看就是一直有人在收拾,不然不會保持得這么干凈。
越過圍欄,阿蠻看到了小院前頭開著的梅花。
那張揚肆意的紅色,讓他沒忍住勾起唇,輕聲說:“沒想到這棵樹還活著。”
這棵樹就種在門前,不過他們還在的時候,這樹得了蟲病,阿蠻為了打理它還花了不少功夫,總覺得它要死了。
沒想到它非但沒事,在冬日還開得這般爛漫。
少司君站在那大片招展的紅梅下推開了木門,朝著阿蠻伸手。
“過來。”
雪天,紅梅,少司君。
阿蠻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少司君的身上,半晌邁步走了過去,抓住了少司君伸出的手。
他們在這住了下來。
冬天的小院很冷,所以少司君和阿蠻理所當然地擠在一個床上。新換的床鋪與被褥比記憶里要厚實許多,可到底比不上楚王府溫暖的地籠。
阿蠻一邊笑,一邊在少司君的懷里翻身。
這床偏窄,兩人一起睡,只會擠擠挨挨,磨蹭來磨蹭去。
“我們真是自找苦吃。”阿蠻笑著說,“溫暖舒服的楚王府不待,偏偏跑來這里受罪。”
少司君:“但你喜歡這里。”
阿蠻斂眉,將臉埋在少司君的胸|前:“是啊,我挺喜歡這里的。”
少司君抱著他,他抱著少司君。兩人就這么擠擠挨挨地睡過第一天的晚上。
而阿蠻再醒來,就是剛剛做了夢,一時間有些恍惚的現在了。
“睡得迷糊了?”少司君換好衣裳朝他走來,伸手摸著他的耳朵,“我不在此處,又在何處?”
阿蠻慢慢笑了起來,蹭了蹭少司君的手指,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倒是轉移了話題:“……那只貍奴,長什么樣?”
畢竟窗外叮當作響的,還不曾遠去。
“像煤炭。”
阿蠻好奇,換好了衣裳,出門去看。
只看一團黑不溜秋的小東西正在小院里來回狂奔,那叮當作響的聲音隨著黑影四處出沒。
“那毛發倒是奇特。”阿蠻好奇地說,“黑白黃都有,真是肆意生長。”
怪不得少司君說是煤炭。
只是那鈴鐺不是解開了嗎?怎么還是這般吵?
阿蠻一時興起,將那亂跑的小煤炭給撈了起來。這小家伙兇得很,朝著他拼命哈氣。
阿蠻拎著小煤炭的后脖子,將貍奴晃來晃去:“嚯,是個小男孩。”
現在那鈴鐺是掛在貍奴的脖子上。
只是那聲音到底是有些吵,阿蠻想了想,還是將那鈴鐺取了下來,然后松開了鉗制著貍奴的左手。
在阿蠻松開的那一瞬間,那小煤炭如閃電般沖了出去,猛地鉆到了墻角下。
阿蠻也沒去管,將鈴鐺掛在門下,就去廚房。
少司君就在廚房內,正在低頭燒火。
阿蠻抱著胳膊,倚在門邊看著這一幕,笑吟吟地說:“難道今天,你也要大顯身手?”
少司君:“想吃什么?”
阿蠻:“我們不該先去……好吧。”他的話還沒說完,后半部分就消失在少司君自柜子里取出來的米面與各類物品上。
“不過這兩天,尋個空還是得去縣城。”阿蠻走到少司君的身邊,伸手提過米袋,“你我帶來的衣服,都有些惹眼。”
“你買的那些也不行?”少司君任由阿蠻奪走手里的米袋,將鍋給掏了出來。
“那不成。”阿蠻搖頭,“那可是在京城買的。”
就算再怎么尋常普通,在這地界都很惹眼。
不過剛說完這話,阿蠻又撓了撓臉,“不過現在,好像也沒有特地瞞著的必要?”
以前到一個地方就要根據一個地方改頭換面,對阿蠻來說已經成為了習慣。
“不。”少司君抓住了阿蠻的手,淡淡地說,“我也想去。”
阿蠻微頓,低頭。
他想起自己喜歡打扮少司君的習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初來乍到,到底沒折騰什么。
煮了個粥,剁了些醬菜,就算是對付過去。
這小院原先是個獵戶的,距山腳比較近,遠離幾個村落。不過費些功夫,還是能和附近的村落走動。
阿蠻趁著天色早,先去距離最近的村落問了問。
他離開的時間本也不久,村里的人一看到阿蠻,就認了出來。又有人看著阿蠻身后的少司君,樂了。
“這不是那書生嗎?”村口的老頭瞅著他倆,納悶地問,“頭前想去問你買肉,誰成想那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也沒留個消息。”
阿蠻:“家里出了點事,就著急回去。”
阿蠻有時會進山。
出來的時候,也會帶著些獵物。
有些就會賣給附近的村落,這老頭也曾與他買過幾次。
“那這書生……”
這老頭還記得,阿蠻有一日救了個人回來,著急忙慌地找大夫。
后來,那人就被養在他家。
老頭見過一次,長得可好看咧。
好像也是在那之后,老頭才知道眼前這人叫阿蠻的。
那書生在院子里,阿蠻長、阿蠻短地叫著,哎喲喂,叫得他的耳朵都覺得害臊。
“他現在,也是我的家人。”阿蠻淡笑著說,“阿叔,我們是最近才回來的,想問問最近的趕集,還是從前那些日子嗎?”
這老頭也是熱情,拉著阿蠻說了許久的話。
不僅提到了最近的趕集,也說起幾日后城中有廟會,讓他們可以去逛逛。
等阿蠻好不容易脫身的時候,他的衣裳下擺還留著幾個爪印。
那是方才村內的孩子過來。
有些還認得阿蠻,高高興興過來打招呼。
阿蠻邁步走向少司君,無奈地說:“你也不來救我。”
少司君慢吞吞地說:“有人。”
他歪了歪額頭。
“味道很臭。”
阿蠻那放松的表情當即收斂,他微微擰眉,一把抓住了少司君的手指:“你……這里有那種……”
他說得很隱晦,聲音卻有焦慮。
少司君掙開了他的手指,又與他十指緊扣。
“沒事。”少司君顯得很平靜,“那種味道,并不足以讓我失控。”
“只是覺得難聞。”
男人將阿蠻抱入懷中,埋在他的脖頸處深吸一口氣。
含糊不清的聲音帶著熾熱的氣息,滾落在阿蠻的耳邊,帶著低低的嘆息。
“你的氣息在牽引著我。”
也即唯一的錨點。
村口老頭正在哄著小孩們回去,不經意轉頭一看,瞪大了眼。
……原來是這種家人。
“哇,大哥哥在抱著小哥哥!”
“哪,哪,我也要看!”
“我看到了!”
嘰嘰喳喳的小孩聲又吵起來,一個兩個自老頭的身后冒出來,眼睛全是亮亮的。
“哇,真的耶!
“他們看起來關系真好。”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味道變得濃郁了起來。
小孩是很吵。
但聽起來, 也沒有現在墻頭外還在持續喵喵叫的貍奴吵。
他們自村莊回來,還和阿叔買了些野菜,提著回來的時候, 就聽到幾道凄厲的叫聲。
阿蠻很懂地和少司君說:“這是在叫春。”
不對,這還是冬日呀?
“那就是在搶地盤。”
阿蠻特地繞遠去看,就看到兩三只貍奴混戰成一團,貓拳抱著貓尾在雪地滾了好幾圈,滾出了好長一道印記。
少司君將旁觀戰場的阿蠻拖了回去。
阿蠻嘿嘿笑地跟在少司君的身后, 兩人一起去廚房做飯,晚間就這么慢悠悠度過。
吃過飯后,四處很快靜下來。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眨眼間,就只剩下昏暗的殘陽。
少司君在屋內走動,不多時,就點燃了燈。
暖黃色的光芒透過窗紙, 映照出窗外一道小小的黑影。
阿蠻腳步如無聲, 出其不意地捕獲了這黑影。
“嗷嗚——”
煤炭在他手心里咆哮。
阿蠻吸了吸鼻子,聞到了點點血腥味。
他拎著這小東西在屋內找了找,邊上一個箱子無聲無息推了過來, “藥物都在這。”
阿蠻:“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喜歡, 就養著。”少司君并無所謂,“傷勢在后腳。”
給貍奴上藥并不難, 就算再怎么掙扎,也不過是一只小動物,那拳頭跟毛絨絨似的,至于兇利的爪子……少司君只要走過來一站,就連伸都不管伸出來。
不過阿蠻發現, 只要撒開手,這小東西就要去舔傷口,這樣約等于白費工夫。
想了想,他將貍奴交付給少司君,讓他抓著別給貍奴亂舔,又去翻了翻他們僅剩的衣柜,自里面找出了兩件衣裳。
一件是普通的單衣,一件是棉衣。
拎著貍奴的少司君很驚奇地發現,阿蠻的手藝還挺靈巧的,在剪下單衣后,他又拆開了棉服,取出了一小塊棉花用單衣的布料縫起來,最后做成一個小小的項圈。
蓬松柔|軟的項圈套在貍奴的腦袋上,阿蠻沉默了一瞬。
“啊,好像做小了。”
“這些小畜生年幼時,都如水似的。”少司君接過棉項圈,用力往下一套。
哦豁,套進去了。
阿蠻滿意地擺弄了兩下,發現這么一搞,就算煤炭想舔毛,也沒地方可舔毛。
他看著外頭還在飄飄搖搖下著的雪花,選擇將煤炭丟在另一間屋子里,反正現在少司君也不住在那,又放了點水和吃的,就退了出來。
“你不打算養著?”
少司君看著阿蠻這細致的準備,卻看得出來他并沒有打算將這貍奴家養。
“這貍奴野性十足,強行馴養也未必是好事。”阿蠻漫不經心地摸著自己手背上的幾條白痕,“只是外頭天冷,也難熬,待過些天春暖了,再放出去。”
他也不是多么好心,只是覺得這小東西也算是有緣分。
“畢竟你看起來,也并不討厭他。”阿蠻轉而笑話少司君,“白日最先解救他的,不是你嗎?”
少司君:“只是覺得和你有些像。”
阿蠻揚眉,示意自己哪里和那煤炭像。
“生機勃勃。”少司君若有所指,“很有活力。”
阿蠻無奈地推開少司君的臉,嘀咕著:“不要覺得什么東西都與我很像好嗎?”
一房之隔,他們能聽到煤炭在嗷嗚嗷嗚。
但久了,許是認了命,那嗷嗚聲變成嗚嗚聲,又最終消失不再。
阿蠻偷偷去看了眼,發現煤炭已經團在草堆上睡了,對于他放的幾件衣服卻是不屑一顧。
他也不在意,反正能用就行。
轉身回去的時候,少司君站在門口等他,“不養也好。”
阿蠻仰頭看著這突然冒出來一句的男人,就聽著他慢吞吞說著:“你分明很喜歡。”
喜歡到一夜間,都會忍不住去看兩眼。
阿蠻尬笑,將人推進屋。
他踮起腳親吻少司君的唇,笑瞇瞇地說:“我最喜歡你。”
他的聲音慢慢悠悠,透著慵懶與柔|軟。
“畢竟,你現在只能接受我的喂養,我要是把你丟下,那豈不是太壞,太沒有心肝了嗎?”
少司君挑眉,微涼的目光落在阿蠻的嘴唇上,意味深長地說道:“阿蠻說得極是。”
他將阿蠻攔腰抱起。
阿蠻一個不慎,險些頭朝下栽倒,他驚訝地抱住少司君的肩膀,“你這姿勢……你抗麻袋呢?”
“麻袋不會說話。”
“你才……等等,喂,這么冷的天……”
阿蠻忽而意識到了什么,開始撲騰起來。
“麻袋也不會亂動。”
“那我就是世界上第一個會亂動的麻袋!少司君你等等,太冷了還沒……”
阿蠻一個掙扎,朝著床內一滾,警惕地看著少司君。
寧蘭郡這地理位置,說北不北,可偶爾還是會下幾場雪。他們昨兒是沒來得及,現在肯定得把炕灶燒上。
昨晚上那是靠著帶來的炭火熬過去的。
于是半夜的,兩個人悄咪地去鉆研這玩意咋燒。
等炕熱了,那情緒也沒了,兩人躺在床上沉默了片刻,先是阿蠻笑了起來,許是被他感染,少司君也淺淺笑了起來。
“好笨啊。”阿蠻帶著笑意說,“好久沒燒過這玩意,差點沒想起來要怎么弄。”
厚實的床被壓在他們的身上,少司君又將腦袋壓在阿蠻的肩膀上,鼻尖蹭了蹭阿蠻的脖子,涼涼的。
“挺有意思。”
“沒嘗試過,就覺得有意思,做多了就覺得沒什么。”
“與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思。”
阿蠻被一記直球打得沉默了片刻,粗聲粗氣地說:“快睡。”
“想看阿蠻害臊的模樣。”少司君不依不饒,在阿蠻的耳邊磨蹭,“味道變得濃郁了起來。”
阿蠻在被底下推了兩下少司君,“你到底在聞些什么東西?”
他想起少司君每次回來都會養成習慣的舔舔,想起男人最喜歡的姿勢就是抱著他埋在他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氣,想起過去少司君那么多次敏銳的判斷……
“你每一次回來的時候那個動作……你是不是能嘗出什么區別?”
阿蠻先前可能只是有隱隱的感覺,卻從未有這一次這么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嗯。”漫不經心的回應哼了出來,少司君舔過阿蠻的耳后,“不高興的阿蠻,是微微帶著點苦澀;高興的阿蠻,嘗起來會更甜。”
情緒激動時,阿蠻的味道會更濃郁,也更蠱惑人。
尤其是在阿蠻情動的時候,少司君的呼吸間全是那個味道,鋪天蓋地地籠罩著他,引誘著他露出獠牙。
阿蠻有些羞惱,嘀嘀咕咕地說:“你舔就算了,還分析這些做什么?”
少司君笑著,一點點往下親吻,于是那笑聲就與吻痕滾落到一起,變作某種曖|昧的氣息。
“現在的阿蠻嘗起來,有一點辛辣。”
少司君不僅是自己品嘗,他還要說。
“嗯,比先前還要惱。”
阿蠻又推著少司君的臉,感覺自己一晚上忙上忙下,就亂撲騰。
少司君又開始亂點評。
“你推著我的時候,就像是煤炭在推你的時候。”
少司君站在一人一貍奴邊上的時候,煤炭不敢伸爪子,卻會用肉墊狠狠拍打人類!
肉墊噼里啪啦拍打在阿蠻的手背上,不痛不癢的。
阿蠻呵呵:“煤炭不敢伸抓,我能。”
他一記老拳就砸了過去。
少司君的手掌穩穩包住阿蠻的拳頭,“天氣很冷。”男人的聲音溫吞,帶著幾分暗示,“如果被子掉下去了,會更冷。”
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將床炕弄熱的。
“那你……”阿蠻的勁道剛剛松懈了一瞬,少司君就松開手將阿蠻的手腕捉過來,舌頭舔過細膩的手腕,而后是手掌,最后曖|昧地拂過指縫,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仿若真的是在品嘗什么美味。
明明沒做什么,可阿蠻看著少司君的動作,卻莫名其妙紅了臉。
他試圖收回手,卻拽不動。
“你,你就不能舔其他地方?”阿蠻不自在地說,“你撒口。”
少司君含著阿蠻的兩根手指,含糊不清地笑了。
“阿蠻沒發覺嗎?”男人的聲音低沉模糊,“你的手指,可比有些地方還要敏|感。”
……是嗎?
阿蠻打了個哆嗦,他怎么覺得,是少司君這般模樣,方才煽動了某些本來蟄伏下去的情緒。飛揚的眉峰壓著欲|望,沉沉的眼神浸滿了火焰,方才在舔的不是手指,而是另外一種無法言說的物什。
“你快點松開,我不……”
阿蠻的勸說還沒擠完,就發覺手指仿佛捅到了喉嚨最柔|軟的地方,而那種怪異的、柔順的觸感讓他的身體微顫,不自覺興奮起來。
“呵呵……”
直到這個時候,少司君方才像是滿意那般吐出兩根手指,壓倒阿蠻撐在上方,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的模樣。
“阿蠻,”少司君低低笑了起來,“現在,你還覺得冷嗎?”
阿蠻捂住自己的臉,恨不得踹少司君幾腳。
什么冷不冷的,他現在熱得渾身冒汗,都怪少司君這頭艷鬼!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那你可得抓緊我。
晨起時分, 阿蠻特地去隔壁看了眼。他的動作很細微,不過對于吃飽喝足的貍奴來說,許是那味道還是太明顯, 他剛在外頭站定,就聽到里面喵嗚喵嗚的聲音。
聽起來,倒是比昨天軟了些。
阿蠻想了想,打開門進去。
里面有點臭臭的味道,有塊布濕了一角。
阿蠻無奈笑了笑, 將那只煤炭拎了起來,檢查了下他的后腿,發現傷口已經有些結痂,這才將他放下來。
咻——
如同離弦的箭,煤炭彈了出去。
卻不是為了逃跑,而是迅速奔向某個位置,而后身體拱起, 尾巴彎成個弧形繃著。
看這煤炭熟練的沖刺……
不會在他們不在的時候, 他們的小院已經成為他的專屬地了吧?
“坐在這里做什么?”
身后,是少司君的聲音。
阿蠻看向他,以及他手里端著的碗, 沒忍住笑了起來:“我在想, 小院底下不會都是那玩意吧?”
他伸手指了指。
少司君看過去,盯著那只貍奴正在進行的不文雅動作沉默了片刻, 幽幽地說:“宰了。”
阿蠻大笑,推著少司君往屋內走。
“別生氣,先吃飯吧。”
他可不敢說,一些村里施肥的東西可都是……嗯,還是不告訴少司君了。
接下來這兩日, 那只煤炭神出鬼沒,可每天晚上倒是都會溜進隔壁睡覺。
阿蠻也不管他。
他要是來討食物,就喂。
時間長了,煤炭的喵嗚聲漸漸變成了喵喵,那嗲嗲長長的叫聲聽起來就像是個小夾子。
阿蠻都震驚了。
將這貍奴來回檢查,發現還是原裝貨。
一撒手,煤炭自由著地,卻也沒和以前那樣逃跑,而是在阿蠻的腳邊蹭來蹭去,長而漂亮的尾巴也跟著掃來掃去。
“少司君,你過來。”
阿蠻覺得好奇,將在屋內的男人給叫了出來。
只可惜少司君一走到阿蠻的身邊,煤炭就立刻飛射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
阿蠻笑得不行,直拍少司君的肩膀。
少司君淡淡地說:“你覺得很有趣?”
“不有趣嗎?”阿蠻一邊笑,一邊拖著少司君往外走,“都這幾天了,煤炭還是那么怕你。”
“你打算給他起名叫煤炭?”少司君斂眉,“聽著有些難聽。”
阿蠻咳嗽了聲:“我沒起名,這是他的外貌特征。”
少司君看了眼阿蠻,也沒戳破他的別扭勁,而是看向外頭。
“那大爺來了。”
“正是時候。”阿蠻笑瞇瞇地說,“快快,我想看看這到底是怎樣的廟會。”
這老大爺從前接送過幾次他們,后來這小院荒廢后,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兩人。沒想到時隔一年多,居然又見上面了。
“快些上車吧。”老大爺攥著韁繩,慢悠悠地說,“要到府城,可還要些時候呢。”
天黑沉沉的,還沒亮。
驢車前頭支著個燈籠,隱約照亮前路。
住在偏僻的地方想要趕去府城,就是這樣的麻煩。必須得起個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開始趕路。
阿蠻與少司君要去府城,自也是不例外。
他們兩人是最快上車的,那老大爺后面又接了兩波,一共五六個人擠在后面。
阿蠻將少司君塞在最里面,不與外人接觸。
藏在袖子底下的兩只手正緊緊交握著,偶爾低聲說著話,時間過去倒也是很快。
“蠻小子,以后還走嗎?”
趕車的老大爺閑著沒事,也與阿蠻說話。
阿蠻就說:“過來住些天,還是會走的。”
“來那山嘎達的地方住著,也不嫌冷。”老大爺埋汰地說,“要住,怎么不去縣城里住?”
他看得出來阿蠻和與那個男人的衣物都不是普通材質,更別說那個男人通身的氣派,看起來冷冷淡淡,與從前倒是有些不大一樣,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阿蠻:“住哪不是住?我覺得我們那小院也挺好的。”
“四處漏風的好嗎?”
“現在已經不漏風了!”
那小院一開始有點破,第一次下雨的時候,阿蠻住的那間就漏水。他趕著補了好久的屋頂,方才搶救了屋內的東西。
不過還是打濕了被子。
那一夜,是司君收留了他。
也不只一夜。
等到出太陽,將被子都曬干后,阿蠻才又搬了回去。
一想起那時候的事,阿蠻就有些尷尬。
交握的手指緊了緊,就看到少司君看了過來,輕聲說:“我記得,那個時候的洞本來沒有那么大……”
阿蠻羞惱:“就不允許第一次修的人不懂怎么修嗎?”
修補屋頂也是要些技巧的,不然做什么需要泥瓦匠,最開始阿蠻沒找準原因險些將本來只是破了個洞的屋頂戳成個大坑,后來才發覺問題重新修補的。
“哦,原來只是因為不熟悉。”少司君拖長著聲音慢吞吞地說,“我還以為阿蠻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將屋頂霍霍出個大洞?”阿蠻有些無奈地說,“那屋里可就全毀了……我可沒有那樣的閑工夫!”
要說后來和司君同床住了幾天有沒有那么一點竊喜,那大抵是有的。
可阿蠻是個正直的人咧!
“可惜了,我還以為阿蠻那個時候就喜歡我呢。”
少司君的聲音雖然不高,可是在這樣狹窄的環境下,再怎么輕微,其他人肯定還是能聽到他的話。
“那時候就挺喜歡的。”阿蠻大大方方地說,“可你那會看起來,不像是對這個有心思的樣子。”
“沒心思,都不會讓你進門。”
一道幽幽的、蒼老的聲音自前頭飄來。
顯然老大爺也聽到他們的對話。
阿蠻沉默了一瞬,小發雷霆:“大爺,您怎么偷聽呢?”
“誰偷聽?我可是光明正大在我家驢車上聽的。”
老大爺說得坦坦蕩蕩,根本不覺得有問題。
“你要是不樂意,你去車頂上坐著,說話小點聲。”
老大爺嫌棄地趕人。
阿蠻才不。
“我在這坐得挺好的。”
“那我也蹭聽得挺有意思的,繼續說呀。”
少司君看著阿蠻與老大爺吵吵,聽起來是在干架,可那聲音分明是帶著笑意。說著說著,他許是感覺到了男人的注視,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意更濃,湊過來嘀嘀咕咕。
“大爺可真是煩人。”
少司君也學著他低聲。
“你可以揣他下車,然后搶了他的驢。”
“你可真是太壞心眼了。”
阿蠻感慨。
可是當他們在路邊停車,休整了片刻后,阿蠻已經得意洋洋地搶走了驢車前頭的座位,興致勃勃地開始了趕車。
莫名其妙被提到后頭去的老大爺略有緊張:“喂喂,你認不認識路啊?”
“這驢認得不就成了?”阿蠻笑嘻嘻地說道,“大爺您放心,不會給你把車趕到坑里去了。”
“要是出事了怎么辦?”大爺不依不饒,看起來不覺得阿蠻會趕車。
阿蠻伸手一指少司君:“那他賠錢。”
老大爺擰眉,盯著少司君看了一會,才哼了聲,縮回車上不說話。
阿蠻興沖沖地開始了他的第一場征程。
少司君坐在他的邊上,看著他從一開始有點生疏,再到后來熟悉的動作,“從前在外,沒做過這些?”
“牛車趕過,驢車是真沒有。”阿蠻笑著說,“這性子看起來,可比老牛好。”
要是牛發了脾氣,那有時候是真的趕不動。
不過一般能用來當坐騎的,都是上了年紀的,或者是有些身體殘缺做不了農活的耕牛。
阿蠻一邊說著話,一邊下意識去看少司君。
他忽而發現,今天少司君的心情,許是很好。
男人的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
盡管并不太明顯。
這種笑,可比以往那種肆意張揚的笑容要真實得多。
“不看路,卻看我?”
“你長得好看。”
“那也得看路。”少司君淡笑著掐住阿蠻的下巴,將人腦袋轉向前頭,“別忘了,要是摔進坑里,我可是要賠錢的。”
“我就是覺得,你今天心情不錯。”
“我心情一直都很好。”少司君在阿蠻跟前,從來沒什么隱瞞,他的小尾指勾住了阿蠻的小尾指,淡淡地說,“因為你也很好。”
人是看不到自己的臉的。
阿蠻也沒有發覺自己的心情一直很好。
看著阿蠻高興,少司君就心情好。
阿蠻抿了抿嘴角,想忍住那越來越明顯的笑意,可分明是忍不住的,于是就變成大大的笑容。
他搖頭晃腦地說。
“那你呢,除了這個外,你難道沒有別的高興原因嗎?”
他們當然會因為彼此的高興而高興。
可不能所有的情緒都只為了彼此而生。
天空早就亮了起來,萬里無云。
晴朗的天發白,有著寂靜的寒涼,不過許是都為了廟會,官道上間或有著人影,車馬,也有那喧囂的馬蹄聲掠過。
阿蠻就在他的身邊。
于是一切都顯得有趣了起來。
他清楚哪種回答是更好,畢竟人生于世,的確不該有這般沉重的偏執。
“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少司君平靜地說,“只是沒有你,就沒有什么差別。”
阿蠻沉默了片刻,輕快地說:“那你可得抓緊我。”
少司君晃了晃尾指。
阿蠻的左手也跟著晃了晃。
抓著呢。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現在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
事實證明, 阿蠻駕駛驢車的技術也很好,最后穩穩當當地將人全都送進了府城,還樂呵呵地給老大爺付錢。
老大爺沒好氣地將手推回去, “這后面都是你在弄的,還給我錢干嘛?”
“驢不是你的驢,車不是你的車?”阿蠻將錢推回去,“您不收,我就丟了。”
反正今天這錢, 他是肯定要給出去的。
老大爺瞪大了眼,阿蠻早已經將錢塞到了老大爺的手里,興高采烈地帶著少司君走了。
府城比起縣城,自然是要繁華許多。
要不是距離徐溪縣不遠,光是小半日可不足以到這來。
他倆除了自己外,還帶了個小包袱,溜溜達達地在街上找客棧。來之前, 阿蠻就已經決定在府城住一晚上再回去, 不然這趕路來回可是麻煩得很。
不過倒霉的是,這府城的廟會許是盛大,外地趕來的人早已經將客棧住得滿滿當當, 他們連續逛了幾家店, 都沒有遇到空房。
別人可不像他們這般臨時興起,都是早幾天就來了。
少司君饒有趣味地看著又一次失敗出來的阿蠻, “以往你遇到這種事,會怎么做?”
阿蠻:“去城外住破廟。”
那幾乎是張口就來。
“那要是沒有破廟呢?”
“總會有些地方能住,像是仁善堂啊,任務對象家里啊,屋頂也能住人……”以往阿蠻何嘗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反正只是個睡覺的地方。”
“任務對象家里?”少司君揚眉,“這也能住?”
阿蠻尷尬地摸了摸臉:“有些大戶人家嘛,房子多,總會有那么幾件沒人,再不濟,柴房也是能住人。”
誰讓阿蠻別的不成,這身手還是挺靈活的。
少司君捏了捏阿蠻的肩膀,淡聲說:“等回王府后,最終的解藥應當煉制完成,服了藥,其余諸事也不可落下。”
“什么事?”阿蠻聽得有些迷糊。
“你的身體虧空。”少司君的聲音微冷,“早就該進補了。”
要不是阿蠻那春風愁還沒解,怎么會拖到現在?
暗樓需要的是能盡快成長起來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又怎么可能會善待?
拔苗助長是常事。
年輕的時候還能將暗傷鎮壓下去,可到了歲數總會爆發。
阿蠻咳嗽了聲:“我肯定會好好吃藥。”、
一邊說,一邊迅速轉移話題。
“我想想,現在府城都沒有地方可以住,那不如就……”
阿蠻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對面響起了喧嘩聲。
他下意識朝著那方向看去,就見有個小孩摔倒在地上,而不遠處正有人驅馬朝著這趕來。
身體的動作幾乎是本能,阿蠻在那一瞬間像是游魚般竄了出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好像是舊事重演。
阿蠻抱著小孩坐起來的時候,感覺左手的胳膊隱隱刺痛,應當是有些沖擊到了。
小孩在他懷里大聲哭起來,一抽一抽地攥著阿蠻的衣領。
父母急急趕了過來,臉上滿是焦急。
他們不住朝著阿蠻道謝,那夸贊的言語幾乎將人給淹沒,阿蠻將孩子給人送了回去,自己翻身站了起來。
他活動了下胳膊,只說沒事。
又看著那飛馳過去根本沒留下一眼的馬隊微微皺眉。
“入城后本不該在路上這般飛馳,也不知他們是誰。”
抱著小孩的婦人驚甫未定,做丈夫的哄了幾句,又與阿蠻說:“看那架勢,應當是郡守府的人。”
邊上也有人說。
“肯定是徐三郎吧?也就只有他那么囂張。”
“郡守最寵他。”
“得虧這壯士出手相助。”
他們吐槽著那徐三郎的惡行,又恭維阿蠻的義舉,甚至還有人想要和阿蠻喝酒,他連連拒絕。
“我是與家人一起出來的,他還在等我。”
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人的包圍,這才竄回少司君的身邊。
阿蠻牽住少司君的手,開口說道:“我沒有受傷,也沒有不舒服,還聽了個八卦,你要聽嗎?”
剛才阿蠻去救人的時候,幾乎是本能竄出去的,都沒來得及和少司君說上一聲。
少司君還站在原地,只不過一直盯著阿蠻的方向,直到自己回來。
少司君:“你擔心我生氣?”
不然何必回來的時候就一連串的話。
阿蠻笑嘻嘻地說:“你才不會生氣,要是生氣,方才就得將我提走了。”
少司君淡淡地說:“你喜歡做這樣的事,攔著你做什么?”
出來在外,只要阿蠻高興,哪怕現在想要當街殺人,少司君也只會說他做得好,然后替他多驅趕些人過來。
“你要是亂跪,我才會生氣。”
少司君拍了拍阿蠻左肩上的灰塵。
“那時候不一樣。”阿蠻和少司君并肩往前走,“其實我那時候不該動手的。”
他們行事以隱秘為要,出手救人本來就容易引起關注。
“呵。”
阿蠻聽著少司君的冷哼,嘿嘿笑了聲:“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剛才說到哪了……那些人是郡守府的人,為首的人是徐三郎,他們說,府城的廟會,也是郡守府在主持的。”
不得不說,聽了這話后,阿蠻對廟會的興趣少了許多。
“那今晚看完就回去。”
“結束的時候應該關城門了吧?”
今夜就算沒有宵禁,城門口也不可能一直開著呢。
少司君平靜地說:“只要想,就能走。”
阿蠻想著也是,就樂呵呵點了點頭。
既然不打算找客棧,阿蠻就開始拉著少司君去逛店,給他挑了好幾件衣裳。
有些夸張的顏色,掌柜的看了都要勸。
“這種色澤,尋常人是沒法駕馭的。”
做老板的本來不該把客人往外推,可是阿蠻挑選的那套衣裳在做出來后的一段時間內都找不到買主,實在是因為這身衣裳的顏色過于艷麗,尋常人要是穿上很難壓得住這沖擊力極強的色澤。
阿蠻搖了搖頭:“就要這一件,還有方才的,全都包起來。”
阿蠻一旦開始爆發購物欲|望的時候是非常可怕的,連著掃蕩了不少地方,恨不得將少司君從頭到腳都打扮一遍。
哪怕是少司君,在看著阿蠻買下來的那些東西時,還是有少許無奈。
“我們今晚不住客棧,你又買這般多,這些東西要怎么辦?”
阿蠻微愣,打量了下他們越來越多的東西,當機立斷打算租輛車的時候,他一眼看到了慢悠悠路過的老大爺。
“不租!”
老大爺這次進來府城,除了賺錢,也有順帶看廟會的打算,所以才沒接別的活。
他怎么知道還會再遇到這兩個男人。
阿蠻:“我不租,我只是想請您回去的時候,順帶幫我們把這些東西運回去。您知道地址,我會付錢的。”
老大爺:“你就不怕我把東西都偷走。”
那數量可不少,要是都賣了挺值錢的。
阿蠻笑嘻嘻:“您知道我家,我也知道您住哪呢。”
老大爺本來還是打算拒絕,可是敗在了少司君的出價上。
有錢不賺是傻蛋。
臨走前,老大爺怕了拍阿蠻的胳膊:“你嫁了個不錯的男人。”
阿蠻跳腳:“嫁什么嫁,大爺你給我回來!”
驢車溜溜達達走了。
“他們叫你夫人,你不喜歡?”
阿蠻微愣,看向少司君。
男人的腦子轉得倒是快,一眨眼就想到過去的事。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以前做任務是沒辦法駁回,后來是聽習慣了。”阿蠻想了想說道,“不過偶爾在外人面前,還是有些尷尬。”
但這些他都不太在乎,所以后來也少去糾正。
天色越發黑沉,阿蠻問過路人,找了這府城里最熱鬧的酒樓包了個包間。
好在這酒樓的大堂雖是坐滿了人,包間還剩最后一個。
他倆進了包間后,阿蠻又問過小二樓內的招牌菜,點了滿滿當當的一桌。
那小二記了下來,快活地說:“您二位選我們這,可是選對了,我們這樓面朝江水,今晚上的廟會是熱鬧,但從我們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呢。”
阿蠻透過窗戶,正能看到張燈結彩的街道。
好一通紅艷的色彩,正如同綢帶穿過整座城池。
當的一聲。
已經有敲鑼打鼓聲。
小二說得沒錯,從這地方往窗外看,真能看到盡頭有隊伍敲著鑼打著鼓走了出來,在隊伍的中間有八個壯漢抬著一座神像,往后也有大大小小的石像……
小二說著:“這是我們當地的特色,這些游神隊伍會將整座府城都逛過才回去呢。”
阿蠻:“那會熱鬧到半夜了。”
“何止呢,等全都逛完回去,得到三更天!”
那小二還說了不少這廟會的樂趣,才意猶未足地退了下去。
阿蠻收回視線,越過桌面捉住少司君的手。
少司君看著阿蠻黑亮的眼睛,低笑道:“又覺得有意思了?”
阿蠻笑著說:“這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風俗習慣呢,我也想去摸福。”
摸福說的就是在神像經過的時候,若是有人來得及在神像上摸一摸,那就意味著神明賜福。
不過是一個好兆頭,聽起來也很吉祥喜慶罷了。
“討來的福氣,阿蠻想做什么?”
“送給你呀。”
阿蠻不假思索。
他已經不需要額外的賜福。
現在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時候。
如果有多余的福氣,他希望全部都能送給少司君。
“……我也不需要。”
少司君抓住阿蠻的手指,在指間親了下。
天上神明若是存在,那也不過是殘酷冷漠的假象,他無需這樣的賜福。
因為真正的福,現在已經被他緊緊抓住。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起碼,你讓我解脫了。……
在酒樓上一邊吃一邊聽著下面敲鑼打鼓, 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阿蠻沒有見過這種風俗,所以當看到有人抬著神像往前沖,而兩邊還有人試圖擠上去摸的時候, 一邊驚訝,一邊又搖頭。
他看了一會,回頭看著少司君。
“總感覺容易出事。”兩邊路上擠著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但也的確很熱鬧。”
哪怕遙遙這么看著,都能感覺到那種喜慶與歡騰。
少司君:“那就等吃完去看看。”
阿蠻點頭, 一邊又吃起了菜,這里做的比較鮮甜,口味是淡了點。他是特地問過有沒有辣口的菜,方才點了幾道。
不多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阿蠻揚眉,他們點的飯菜,應當已經都到了才是。
門外進來的店小二臉上帶著難色, 身后還跟著個陌生男子, 他有些不耐煩地掃過屋內的兩人,目光忽而盯在少司君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艷。
“你們倆, 這包間徐三郎要了, 都走吧。”
這人放緩了語氣,沒有先前那么兇神惡煞, 只是說出來的口吻依然強硬。
“這包間,寫著徐三郎的名字?”阿蠻好奇地問,“他讓走,我們就得走?”
來人猛地皺眉,沉聲說道:“莫要給臉不要臉, 你問問這府城內,誰人不識得徐三郎?”
那小二知道他倆是外地來的,忙打圓場:“您別生氣,這兩位也不是本地人,是剛過來的,您看……”
“不成,徐三郎就要這個位置。”這人聽出小二的意思,冷了臉。
原本徐三郎是包下了今天晚上的游船,可是與人鬧了脾氣,賭氣不愛去,就來了這地方。店家原本是留了些包間專門給這些貴客,誰能想到今日徐三郎是發了什么瘋,偏偏就要現在這個位置。
阿蠻慢吞吞給少司君夾了一塊肉,看也不看那個人。
“不讓。”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徐家小廝大怒,若非是剛才太過禮讓,反讓他們蹬鼻子上臉。
他大步上前,就要鬧一場。
卻沒看到坐著的兩人到底是怎么動作的,這徐家小廝的身體猛地倒飛了出去,直摔在了外頭的欄桿上。
若非這酒樓的欄桿足夠穩,這人就得翻下去。
阿蠻笑嘻嘻地收回手,掃向店小二:“你也想出去?”
“小的這就出去,這就出去。”小二聽出這客人的言外之意,大驚失色倒退出去。
他可不想體會一把飛行。
等門關上后,阿蠻收回視線,悶悶笑了起來。
少司君將阿蠻夾給他的肉吃了下去,淡淡笑了:“就這么高興?”
阿蠻的笑聲索性沒有掩飾,笑得很暢快:“你不覺得……”他思考了下,“這特別像是那種話本上寫著,路遇惡霸?”
少司君沉吟片刻,指出:“這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惡霸。”
“反正他也在鬧市縱馬,沒有差別。”阿蠻擺了擺手,“本來沒想找他,倒是自己撞上來了。”
阿蠻是留手了,不然那小廝得滾下樓。
“徐姓,徐家望吧。”少司君斂眉一想,“我記得這人的治理才能還不錯。”
“治下也還算熱鬧。”阿蠻聳肩,“就是不怎么會教孩子。”
看起來是個橫行霸道的禍害。
他們只是簡單聊了聊,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隨便就丟在了腦后。
等吃完離開了酒樓,往鬧市去的時候,便滿眼都只有鮮紅如火的街道了。那長而艷紅的綢緞鋪滿屋檐,遍地都是火燎的氣息。
篝火與神明慶賀,似乎是分不開的。
阿蠻在熱鬧的人群里下意識朝少司君靠了靠,又抓緊了他的手掌。
“這里人太多。”阿蠻扯著嗓子說話,不這樣,根本聽不清楚,“看不到前頭。”
若是想要擠到前排,必須早早就來排隊,方才能找到個好位置。
少司君扣住阿蠻的手掌,示意他抬頭。
兩人不必說話,明了是合意。
兩道身影輕靈地跳上墻頭,緊接著翻上屋頂。
“哇哦,你看有人翻上去——”
“是雜耍嗎?”
“是功夫!我也要學功夫。”
他們動作的時候并沒有避開其他人,有看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上的人,忍不住發出了驚嘆聲。
少司君和阿蠻一前一后在屋頂上飛馳,那種感覺無比奇特。
阿蠻一般只在偷雞摸狗……呃,一般只在完成任務的時候才會這么做,而不像是現在這樣肆無忌憚。
風聲自耳邊掠過,兩邊的風景也在倒退。
放眼望去,只有月與紅。
阿蠻輕巧地跳到樹梢,輕盈得就像是一只貍奴,很快又跳了下來。
他回頭看著不緊不慢落在身后的少司君:“你怎么不下來?”
少司君落地聲有些沉,站起身來時,他的視線在樹上停留片刻,很快看向阿蠻,平靜地說:“所以,你聽到了。”
阿蠻微愣:“聽到什么?”
“那天下雨,你在樹上。”
阿蠻眼前驀然閃過一個畫面。
黑夜里,窗戶開著,他濕|漉|漉地站在漆黑的屋舍里,無聲無息地滴著水。
他知道少司君在說的何事。
“……對。”
少司君從來不問那天發生的事情,也分明知道他是暗樓間諜,卻沒有過問。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似乎只要阿蠻在身邊留著,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深埋雪里。
阿蠻抓了抓自己的耳朵,遲疑地說:“那天的話,我應當只聽到了一半。”
少司君緩步走了過來,撫過阿蠻的耳朵。
“怕我算計你?”
“怕你記恨我。”
阿蠻勾著少司君的袖子往外走,他們現在在的地方,正是游神隊伍下一個要到的地方,人雖是熱鬧,卻也沒前頭那么多,所以,他們得以慢悠悠走在路邊。
“畢竟,你后來應該也知道,我試圖刺殺過你,如果……”
“真是可惜。”少司君輕聲說道,“你那時候,應當沒有與我正面碰上。”
阿蠻的確在場,不過他又不是以武力見長,自然負責的是圍堵,而不是圍殺的人員。
“若我那個時候就捕捉到你……或許就沒有后來的事。”
少司君的聲音透著幾分沉郁,那聽起來,竟有些不太像他。
阿蠻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少司君。
燈籠的暖光籠罩下來,少司君抬手捧住阿蠻的臉,那兩只大手微涼。
“當時遁去,別有原因。”少司君輕聲說,“我想知道福王的目的,也是為了避開皇帝的耳目。不過那個時候我殺得興奮,眼前只有殺戮。”
阿蠻記得,有許多人死在了少司君的手中。
“如果你當時在,且就在我的眼前……”少司君停頓了一瞬,眼神微動,“我會吃了你。”
失去控制,完全沒有理智的獸,當然會將獵物完全吞噬。
那種饑|渴日日夜夜燃燒著,迫切地等待著某個失控的瞬間。
阿蠻抬手撫在少司君的手掌上,側頭蹭了蹭他的掌心,低聲說:“那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還沒等少司君說話,阿蠻又跟著說下去。
“起碼,你讓我解脫了。”
從一個無望的地獄里離開,而不是又經歷一番折磨后,方才最終放下。
阿蠻緊扣住那只手,親吻著少司君的掌心,低低說著:“那樣,你我的血肉都會融為一體,往后,我就相當于生活在你的身體內,也能讓你領略到人生在世還有那么多美食,多好。”
他的聲音輕快,沒有半點陰霾。
阿蠻是真心實意這么認為。
少司君的眼神沉了下去,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情緒,深沉得如同是煉獄。
砰——
炸|開的炮竹聲。
阿蠻猛地抬頭,正是游神隊伍靠近。
他五指扣住少司君的手指,帶著男人匆匆往前走,也擠入了人間的煙火氣里。
他們順利地等在了前頭,也親眼看到了那些抬著神像的神座自眼前一座座過去。本著一個來都來了的想法,阿蠻認認真真地摸過每一座神像,還讓少司君也得摸。
他們兩個成功的次數,讓身邊的百姓羨慕得不行,有那膽大的,還扯著嗓子來問他訣竅。
阿蠻也不吝嗇,只說要快準狠。
在這時候,少司君慢吞吞地說:“人夠多,圍住了神像,不就走不得了?”
阿蠻瞪大了眼,這主意可壞呢。
誰料那些百姓聽了,倒是覺得少司君的法子可行性比較大,在下一座神像過去前,就一鼓作氣涌了上去,將好端端的隊伍攔截下來。
那些抬著神像的人不敢再沖,不得已被圍上來的百姓摸了個遍。
等衙役敲鑼打鼓過來,將亂來的百姓驅趕到兩側,再要去抓罪魁禍首的時候,阿蠻早就帶著少司君偷偷溜走,連個影子都撈不著。
等到他們遠離了那熱鬧的地方,阿蠻笑得不行,捂著肚子搖頭:“得虧沒鬧出事情來,你以后可別亂出主意了。”
他是盯著沒起亂子,才敢跑的,就怕出了踩踏的危險。
少司君淡淡地說:“不是成功了?”
“還是小心些為好。”
阿蠻站直了身,搖頭看向身后。
“還有那邊的那幾位壯士,都跟了一路了,再跟下去,可是要收費的。”
別以為他沒發現,那些視線,可有不少是往少司君身上掃的。
看一眼忍了。
看太多眼,忍無可忍。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咱家的貍奴。
早在看游神的時候, 阿蠻就已經發現了后面有人在跟著。只是那時候人太多,他們也不可能擠過來,他就懶得在意。
只是現在他們離了大街, 那些人還跟著,那就圖謀不軌了。
“徐三郎的人?”
阿蠻打量著陰影里步出來的幾個人,仰頭看著少司君的臉,納悶地問。
“這么緊追不舍,難不成是看上你了?”
一說到這, 阿蠻臉上的笑意更濃,根本憋不住笑意。
少司君抬手揉了揉阿蠻的腦袋,“又想哪一出話本?”
“不像嗎?”阿蠻一邊笑一邊說,“果然能寫書的人,所取材的經歷,在平日里都能遇上。”
阿蠻在楚王府的時候,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書, 上到正經的經文, 下到不正經的雜書。
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少司君與阿蠻說著話,根本沒理會出現的人,被冷落的一行人有些不爽利, 為首的那人叫囂著:“你們兩個, 可知道你們得罪的是誰嗎?”
豈料這人越是說話,阿蠻越是笑得不行。
他扶著少司君的胳膊哈哈大笑, 邊笑邊喘著氣:“寫書的,到底吃了幾個惡霸能寫出這樣一模一樣的語句?”
少司君撐著阿蠻的后背,慢悠悠地說道:“可能普天之下的惡仆,也都只會說同一句話。”
阿蠻笑完,在那些人包圍上來前活動了兩下手腕, 對少司君說:“你就在這站著,不許動。”
少司君揚眉,便算是應了下來。
轉頭,阿蠻笑嘻嘻地看著幾位來客,昂了昂下巴示意:“誰先來?算了,還是一起上吧。”
“你小子看不起我們?”
這些人也不知道眼前這青年到底發什么瘋,他們越是說話,他就越是笑得厲害。
可明明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出手卻是干凈利落,打人還打得那么痛!
不多時,他們都被壘成堆,糾纏在了一起。
阿蠻半蹲在他們前頭,揪住一個腦袋剛好不上不下,可以扒拉著說話的人。
“你家,不是,徐三郎住哪呢?”
“你,你要做什么?”
這人說話有點漏風,牙齒不小心掉了一顆。
阿蠻:“這話該我問你,跟著我們干嘛?貪圖美色呢?”
他這話說得坦然,將這幾個人噎住。
誰的美色?
后面那個站著的男人?
那男人長得倒是俊美,沒想到居然是個等著人出頭的小白臉。
要是沒有這厲害的打手,依著徐三郎的性格,得知消息后肯定是要來挑|逗一番的。
“你在酒樓里鬧了事,三郎不高興,要不是被家里拘著,就要出來……嗯,我們只是想來拜訪拜訪……”
他說一半,突覺不對,生生將“教訓”二字咽了下去。
“所以,徐三郎現在是在府里?”阿蠻揪著他的腦袋晃來晃去,“你們府邸,在哪呢?”
從他們嘴里榨出了地址,阿蠻站起身來,溜溜達達地走回少司君的身邊。
他發出嘿嘿的邪惡笑聲。
“我們去套麻袋吧。”
時值半夜三更,各種爆竹聲已經漸漸淡去,遠遠傳來的敲鑼打鼓聲已經近乎無聲,游神的隊伍已經回了廟里。百姓們各自散去,偶有行人還在路上走動,間或還有嬉笑聲。
就在此時,本該寂靜的郡守府內爆發了一聲極其慘烈的哭嚎聲。
等家丁們趕去的時候,就發現自家三郎不知何時腦袋上被套了個麻袋,正在地上蠕動哀嚎呢。
等他們將麻袋扯下來,就見好端端的徐三郎鼻青臉腫,就連腿也折了,哭嚎得那叫一個絕望,鼻涕眼淚橫流。
等那幾個一瘸一拐回來的人聽聞自家三郎在府內被人狠揍了一頓,登時嚇破了膽。
難道那個橫揍了他們的人,還真的來府內套麻袋了?可不能夠啊,府上每夜都有家丁巡邏,怎可能會被人抓住機會?
家中孩子遭此大事,徐家望自然大怒,將徐三郎身邊的人都一一審過,登時就發現了端倪。
再順著往下一追,城門口就有人來信。
說是在一刻鐘前,城門開了,有一輛馬車離了府城。
怎能有人在城門落鎖后還能開了城門離去?
徐家望將衛兵帶來一問,當即沉默。
這兩人的模樣,怎與闖禍的那幾個家丁形容的,近乎一模一樣?
徐家望那報復的心,當即就熄了許多。
他心中一寒,莫名哆嗦了下。
…
“我本來想,若你真不喜歡他,就取了他的腦袋。”
月下的燈籠搖搖晃晃,照亮了一小段路。
少司君的聲音自車廂內傳出來,在這黑夜透著冰涼的淡漠。
“雖然橫行霸道,不過也沒傷人性命。”阿蠻拽著韁繩駕駛著馬車,懶洋洋地說,“揍一頓發泄發泄就算了,等我們走了,他爹要是識相,就該知道得好好管教一下。”
“那要是不識相呢?”
少司君的聲音含了少許笑意。
“那就在離開前,再摸進去,再把另一條腿也打折!”
阿蠻呵呵一笑,話剛說完,感覺身后有動靜。
“哎,你別出來,外頭冷。”
原本在車廂內坐著的少司君鉆了出來,在前頭車架坐了下來,與阿蠻一道擠著。
“你在外頭,便不冷?”
阿蠻看著路,嘴上趕人。
“我早就習慣了,無所謂,你進去,不然做什么要個馬車?直接要兩匹馬不更合適?”
雖然少司君和阿蠻獨自住在小院里,看著一個人都沒跟著。可再怎么微服,總不可能連護衛都沒有。
府城,縣城,自然都有楚王的人盯著。
“騎馬不如馬車悠哉。”少司君慢吞吞地說著,將腦袋靠在阿蠻的肩膀上,“也不能這么靠著。”
在少司君靠上來的時候,阿蠻的呼吸聲也輕了些。
“你這樣看著,和煤炭有點像。”他笑了起來,聲音輕輕的,“粘人。”
“煤炭是后來的,”少司君道,“應當是他像我。”
“好,是我說錯了。”阿蠻眉眼彎彎,“路上怕是要走一宿,困了嗎?”
府城的廟會的確是從前不曾見過的熱鬧,那奇異的風俗叫人稱奇,耳邊也盡是喧囂的喜慶。而繁華落盡后的夜半時分,唯有皎月光輝猶在的時候,那種由鬧轉靜的愜意,也甚是舒適。
“這樣便好。”
這般近的距離,少司君能清晰地聞到阿蠻的味道。那種鮮活的甜香味飄散著,漸漸也將他籠罩起來,仿佛呼吸間都被同化。
少司君微微閉上眼,在馬車的咔噠咔噠聲里,竟也像是睡了過去。
阿蠻在確定前頭這一段都是直道后,方才分神看了眼少司君。
搖搖晃晃的暖黃光落在男人的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整個人看起來安靜乖巧,完全看不出往日的煞氣。
要不是現在阿蠻撒不開手,他肯定要摸一摸少司君的睫毛。
好長。
他想,好喜歡。
少司君分明長手長腳,可這樣緊抱著阿蠻的胳膊,幾乎要將整個人往他身上擠的時候,卻又生出了幾分無端的脆弱。
即便阿蠻清楚這是自己的妄想,而真正的少司君根本不會這樣……可人要是能控制自己的想法,那也就不會為欲|望所控。
阿蠻略略低頭,在少司君的發間無聲親了親,而后盯著前路,認真趕車。
寂靜的官道上,只有這輛馬車搖搖晃晃的身影。
而前方車架落下來的兩個影子,卻是緊緊相纏在一處,遲遲沒有分離。
…
正如阿蠻預料的那樣,馬車回到徐溪縣的時候,天剛微微亮。
路上他和少司君交替小睡了會,睡不著的時候,兩人就在前頭一起坐著,聊著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這樣的夜晚里,有些很少聊到的事,就莫名其妙說了出口。
阿蠻說起自己少時的往事,說起綏夷曾被剌氐入侵的慘烈,說起父母的去世,也說起在暗樓的經歷,少司君一直在聽,便也提起了許久不曾再提起的母后,與宮中那一小段還算歡樂的日子。
聊著聊著,就要到家了。
路上偶爾能遇到幾個走動的百姓,背上都背著背簍或是袋子,許是趕集回來。
馬車在自家院子外停下來的時候,阿蠻就聽到了細微的啪嗒啪嗒聲,像是有什么在拍打著門。
阿蠻先跳了下來,將門給開開。
一道黑影就沖了出來,直抓著阿蠻的褲腳往上爬,一骨碌直沖肩膀。
要不是看清是煤炭,阿蠻險些一拳就打了過去。
煤炭站在阿蠻的肩膀上喵嗚喵嗚著,尾巴甩了甩去,看著有點生氣,又有點高興。
罵罵咧咧喵嗚了幾聲后,又變得夾夾的,用腦門頂著阿蠻的臉。
“……哎。”
阿蠻被連著頂了好幾下,難得有些無措。
他走之前給煤炭留了吃的和水,沒想到只是離開了一天,這小家伙居然變得這么粘人。
先前,可從沒見這小東西這般親近。
阿蠻臉上的神情動搖了片刻,將煤炭提了下來,有些不熟練地抱在懷里。
軟綿得像是液|體的煤炭竟也任由著他擺弄,四爪朝天地被阿蠻抱著,爪爪開花。
阿蠻抿著唇看向少司君,有些猶豫:“……要不,我們養他?”
不過一只動物,本不需要如此慎重。
可在于阿蠻,卻是要承擔一條生命的重量。
從來不是隨便的事。
“你取了名,便是牽掛。”少司君淡笑起來,“那就一起。”
阿蠻拎起煤炭的一只爪爪在少司君的手背上戳了戳:“那就蓋個章,以后是咱家的啦。”
第70章 第七十章 阿蠻,你可愿與我成親?……
小院的每一天清晨, 是在煤炭的喵嗚喵嗚聲里醒來的。
他在叫飯。
阿蠻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看著外頭還沒完全亮起的天,嘟噥了一句:“每日夜里這么鬧騰, 早上還這般活潑。”
等真的養了煤炭,阿蠻才知道貍奴這種生物喜歡晝伏夜出,白天較為安靜,晚上那叫一個活潑。
得虧晚上不給他進一個屋,不然睡都沒法睡。
“餓不死他。”少司君的聲音淡淡響起, “困了就繼續睡一會。”
阿蠻懶洋洋地笑起來:“你變得懶惰了。”
以往這個時候,少司君早就起來。
“又無要事。”
阿蠻也是同感。
可惜的是煤炭的叫聲越來越可憐,也越來越嬌滴滴,門外還響起啪嗒啪嗒的聲音,那是兩只小肉墊在拍打著呢。
阿蠻著實沒法,還是爬起來開門。
剛開了一條縫,一只小肉墊就往里面撓了撓, 倒是沒伸爪子。
阿蠻撲哧笑了聲:“都站起來了。”
好長一條煤炭趴在門外站著, 在看到門開的時候,喵喵聲更加可憐動人。
阿蠻將煤炭給撈了起來,好笑地往外走。
“也不知道從哪學的本事, 以前的叫聲可不是這樣的呢, 壞煤炭。”
他嘀嘀咕咕地與貍奴說著話,一邊往廚房去。
聲音漸漸淡去, 屋內的少司君也起了身。
真的打算養煤炭后,阿蠻想過換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可是這只貍奴似乎是認定了煤炭這個名,只要一叫就會有反應,其他的名字卻是理也不理, 阿蠻沒轍,也只能繼續叫他煤炭。
煤炭是一只很好養活的貍奴。
除了每天早上一定會叫門外,平日里很有自己的節奏,吃完飯就會去外面巡邏一圈自己打下的地盤,午后回來在他們屋里睡覺,等晚上醒了吃了飯,就會在小院里玩耍。
兩個人里,他最喜歡阿蠻,對少司君則是敬而遠之。
只要是少司君單獨經過的地方,煤炭都會繞道走。
不過要是阿蠻和少司君在一起,他的膽子又很大,上次甚至還敢在男人的腳底下睡覺。
阿蠻給煤炭弄了點肉片,才開始做早飯。
“叩叩——”
他聽著動靜往門外看去,就見少司君站在門檻外,“需要買年貨嗎?”
年貨?
阿蠻經少司君這一提醒,忽而想起來要過年了。
不知不覺,他們在這小院住了小一個月。
阿蠻看著被塞滿了一半的廚房,想著日漸充實的衣柜,還有被煤炭禍害了不少的小院……這些日積月累下來的變化,竟是這么無聲無息。
“當然要買。”
阿蠻開始燒火。
“起碼買些干貨回來。”
在噼里啪啦的火柴燃燒聲里,阿蠻的聲音許是有些聽不清楚。
“你呢,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
“我要進山。”
…
“喲,你怎么自己過來?”
這日集市上,雜貨鋪的老板見到阿蠻,倒是有些樂呵。
這個月內,阿蠻光顧了他幾次生意。
而他,也的確想起這位在前兩年來過的主顧。
這對他們這些做生意的人來說,只是最基本的能力。
“來買點年貨。”阿蠻懶洋洋地說,“你這里可有……”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喵嗚聲打斷。
他們兩人一起看去,就見一只花色有點雜的貍奴自后面竄過來,直撲阿蠻的腳下。
阿蠻神色復雜地看著這只上來就蹭的煤炭,將他給拎了起來:“你是怎么跟上來的?”
家里到集市的距離雖然不是很遠,可對于一只貍奴來說,還是有些麻煩的。
煤炭不懂,煤炭只會喵嗚。
阿蠻無奈,只能問老板買了根繩子,絞盡腦汁地給煤炭做了個繩套,又能確保將貍奴帶在身邊,免得丟在這地方找不著了。
雜貨鋪的老板看著阿蠻忙活,突然說道:“和你情|人鬧矛盾了?”
阿蠻差點被自己嗆到,無奈地說道:“老板,你這說得是哪里話?”
“哈哈,誰讓你們每次來的時候都是一起來,怎么這次就沒見到他了?”老板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以為你倆吵架了。”
阿蠻:“他只是有別的事情要做。”
昨日少司君說他要進山,阿蠻便說要與他一起去,可沒想到男人卻是說這件事他想要獨自去做。
這話一出,阿蠻就有些愣住。
這些時日他們同進同出,他根本沒想過少司君會拒絕他。
只是少司君在說完那話后,便又說道:“等我回來,你便知道。”
阿蠻倒是不覺得少司君會欺瞞他什么,只覺得他的行事神神秘秘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不可否認的是,許是從前在寧蘭郡出過的事,現在阿蠻還是有些心有余悸,來這里這么久,他都沒打算要進山。
只是少司君都這么說了,阿蠻也不可能再說什么,于是今天他們就兵分兩路,少司君進山,而他來買年貨。
好不容易將繩套做好,阿蠻套在煤炭的身上試了一會,確定不會隨意掙脫掉后,他才松了口氣。
在與雜貨鋪老板交談了片刻,正經買下幾件少司君點名要的東西后,阿蠻又出了門去,打算買些糖果。
這次出來,少司君要他買的東西居然還不少。
阿蠻一邊想著名單上的數量,一邊牽著煤炭溜達。
在短暫的適應后,煤炭也習慣了被阿蠻牽著的現狀,高高興興地在主人的身邊撲騰來撲騰去。得虧最近沒下雨,不然就煤炭這么翻滾,回去又得抓著他洗澡了。
阿蠻這般想著,轉角險些與人撞上。
那人往邊上避了避,待看清楚阿蠻的臉后,驚喜地叫道:“頭兒。”
阿蠻一看,才發現是朱虎。
朱虎這一次自然也隨著他們過來,只是在到了小院后,其余人等全都散去,不曾在他們的眼前出現過。
“朱虎,你怎么在這?”阿蠻揚眉,有些納悶,“是有什么要事?”
朱虎笑嘻嘻地說:“頭兒,快要過年,首領給我們輪流放了會假,我就出來買點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里的東西往后藏了藏。
只是藏再快,阿蠻也看清楚那是一個荷包。
阿蠻慢吞吞地說:“原來是打算給心上人買禮物呀。”
朱虎的耳根猛地就紅了,大聲說:“頭兒,你怎么知道?”
阿蠻:“……”
那荷包上是鴛鴦,他又不瞎。
出于好心,阿蠻指點了下:“荷包這種東西,到哪都有,你買這些外頭的荷包,不如挑一挑這當地的特產,尋摸個有意思的送她。”
畢竟荷包手帕,尋常人家自己也會做。
這世道女兒家家能出門的還是少,不如送些她們沒見過的物什。
朱虎只覺得阿蠻說得有理,可他自己平時也常執行任務,少有在外面走動,一時間要送些什么,他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
阿蠻看著時間,再想著自己也有些東西沒買,就索性帶著朱虎一道走。
徐溪縣有些手藝人做出來的小木雕惟妙惟肖,圓乎可愛。
朱虎在看了幾個小木雕后大呼神奇,跑到邊上偷摸著與老木匠嘀嘀咕咕著他要的模樣,不多時才笑嘻嘻著又回來。
朱虎:“那工匠說了,兩天后就能來拿。”
逛了一圈,阿蠻要買的東西也差不多買完了,眼看著朱虎也解決了自己的心事,他便說要回去。
朱虎忙說:“那我送頭兒一程。”
阿蠻笑著晃了晃手里的繩索:“我這可還有一頭護衛呢。”
朱虎看著正經端坐在阿蠻腳邊,虎頭虎腦的貍奴,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說:“頭兒,您陪著我逛到現在,天色也晚了,我肯定得送您回去才行呀。”
拗不過朱虎的好意,阿蠻也便隨他去。
一路上有朱虎陪著聊天,再加上一只貍奴在邊上溜來溜去,走的速度雖是慢了些,阿蠻也沒怎么在意。
只是越靠近自家小院,就越發現本該寂靜的道上卻有些許人聲時,阿蠻才隱隱覺得不對。
他的目光自手里牽著的煤炭,看向身邊看似忠厚老實的朱虎,再緩緩看向燈火通明的小院,與那間或響起來的驚嘆聲。
門前圍著的人在看到阿蠻來時,下意識分開了道。
“蠻小子,你可算是回來了。”
有那眼熟的大爺扯著嗓子說,聲音里滿是驚嘆。
“你快來看呢。”
邊上有幾個小孩撲過來,熱熱鬧鬧地推著他往前,七嘴八舌地說著“好大”“好嚇人”“好漂亮”之類的話。
阿蠻被推到小院門前,就在那株漂亮的梅花樹下,他一眼看到了那個男人。淡色的長袍上,間或染著鮮艷的紅,雖是不多,卻也刺眼。
少司君早已聞到了阿蠻的味道,緩緩抬頭看來。
在他身后,一頭死不瞑目的白虎就已經占據了小院多半地方。另有兩頭死鹿,再加上兩只被關在籠子里活蹦亂跳的大雁……
等等,大雁?
電光石火間,阿蠻瞪大了眼。
而少司君卻已經朝著他伸出手,等待著一個許可。
“阿蠻,你可愿與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