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你不會死。”
阿蠻和少司君出去溜達了一天, 回來后到底有些困頓,沐浴后他回到屋內,自動自覺走到了床邊, 坐了下來,拍了拍床板。
那意思是讓少司君想干什么早些干完,他困了。
那幾根被拆下的鎖鏈,要是想著再套上去的話,就趕緊趁這個時候弄完, 不然睡覺的時候迷迷糊糊耳邊還有叮當作響的聲音,那可真是煩人。
少司君沉默地看著他。
阿蠻早就習慣今天少司君時不時的沉默,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要是再不動,我可就睡了。”
阿蠻躺了下去。
片刻后,他又坐了起來。
少司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就算他再困再想睡覺, 哪怕眼睛閉上了, 都感覺毛骨悚然的。
他無可奈何地瞅著少司君:“你要是沒想明白,不如先和我一起睡?”
阿蠻起身,將莫名其妙杵在床邊的男人拖上了床, 給他把鞋子脫了, 然后拽著抱在懷里。
兩人終于滾到一起的時候,阿蠻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喟嘆。
他將臉埋在少司君的懷里, 蹭了蹭。
直到他睡著的時候,少司君也沒有說話。只是很用力的抱緊了他,仿佛一個無形的囚籠。
次日醒來的時候,男人已經不在身邊,阿蠻慢慢吞吞坐起來的時候, 卻發現手臂仿佛輕了些。
阿蠻低頭一看,發現手腕上的鐵環全都消失不見,換而代之的卻是左手上那個水靈圓潤的玉鐲子。
阿蠻再次沉默,少司君到底是怎么趁著他睡覺的時候做到這一切的呢?
難道他在他面前真的沒有半點戒備心?
阿蠻無奈嘆了口氣。
洗漱之后,自然有人送來吃食,只是他們進來之后出去,那個門卻是沒再關上了。
阿蠻挑眉看著桌上的早膳,忽而揚聲。
“朱虎。”
外頭探進來一個腦袋。
“頭兒,你叫我?”
“這門怎么不關上?”
朱虎嘿嘿一笑:“頭兒都不知道,我們怎么會知道?”
阿蠻笑著罵了一句,讓他閉嘴。
這小子明瞅著就想調侃他。
等吃過早飯之后,阿蠻溜溜噠噠想要出去,門口的人也沒有攔著他。只是在他往外走的時候,自動自覺地跟上來,仿佛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阿蠻問過了十三的住處,特地去找他。
十三住的地方有點遠,卻也是個小院子。大早上的他在空地上活動筋骨,轉頭一看就發現門口出現了一個沒想過的人。
“……你居然能活得出來?”
“你的嘴巴有時可真毒。”阿蠻撇嘴,“我不能活著出來,難道還能是躺著出來的?”
十三幽幽:“看楚王對你那上心的樣子,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從那個房間里出來了。”
阿蠻背著手走到十三身邊,出其不意踹了他一腳,不過十三的反應也很快,僅僅只是被擦了個邊。
兩個人就這么莫名其妙的交起手來。
跟在阿蠻身后的親兵欲言又止,到底沒有出手阻攔,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虎虎生風的,越打越激烈,那個一拳這個一腳的。
就在某個瞬間,兩個人齊齊收手停了下來。
十三有些埋汰地看著阿蠻:“就你這身手本來就差,再這么懶下去會越來越差。”
阿蠻的身手本來就不如十三,要是真的較真起來是打不過他的。十三看他的時候,渾身上下就唯獨一個潛行技巧,還值得一夸。
“我的天賦上限就在這兒,再練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了。”阿蠻對自己的情況倒是看得開,“倒是你,想好往后要怎么辦了嗎?”
十三挑眉,很直白地說:“要不是我在你心中還有那么一點地位,我現在應當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現在之所以還能活著,純粹是因為在阿蠻的心目中,十三算是他的朋友。
楚王不會殺他。
只是不殺歸不殺,之后怎么處理,那可就是個未知數,十三自己心里也沒有底。
阿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跟著他出去溜達溜達。
這可是他頭一天逛這地盤。
這處宅院奢靡非常,一看就知道原主人是個張狂的性格,才會將屋舍建造得那么出格,連那假山流水都經過高人指點,按著風水擺放的。
“少司君的性格,要是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殺你,往后他就不可能再動你了。”阿蠻漫不經心地說,“他不是那種錙銖必較的性格。”
十三一邊欣賞著那潺潺流水,一邊在心里吐槽。
聽聽,現在阿蠻儼然是楚王肚子里的蛔蟲。那親近的口吻,一看就是沒把最近楚王的發瘋放在心上。
楚王那腦子是正常人弄不明白的,而阿蠻也任由著他鬧,怪不得兩人會湊到一塊,真是絕配。
阿蠻知道十三肯定在腹誹他,不過他也不介意,反正沒說給他聽,就當做不知道。
“少司君與我談過春風愁的事。”
原本還在看風景的十三猛地看過來。
阿蠻笑了起來:“你先前那么淡定,我還以為你根本不放在心上。”
十三沒好氣地說:“能活著,誰又想死呢?”
阿蠻斂眉,是呀,能活著,有誰想死呢?
“春風愁的解藥,只有兩個人有可能會有。”阿蠻開口,“一開始,少司君沖著康野去,就是為了解藥。”
可奇怪的是,康野的手中并沒有解藥的配方。
十三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不可能。”
暗樓一開始是由著康野創造起來的,他們這些人進樓時就吃過春風愁,他的手中怎么可能沒有解藥呢?
阿蠻背著手慢悠悠溜達:“因為現在的春風愁,已經不是以前的春風愁。”
十三跟在阿蠻的身后,抬手勾住阿蠻的肩膀:“主……福王改進過?”
“以福王的性格,又怎么能容忍這么重要的東西流落在外人手里,哪怕這個人是康野,也不例外。”
十三聽著阿蠻的話,嘆了口氣:“你說得對,他的確是那樣的人。”
多疑,猜忌。
“所以,康野的口中問不出解藥的下落,那現在呢?”十三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來康野,“他現在在何處?”
阿蠻想起康野的下場,簡單地帶了過去:“死了。”
十三倒是沒什么感傷的情緒,反倒有些愉悅地拍了拍阿蠻的肩膀,“倒是好事一樁。”
阿蠻瞥了眼十三,慢吞吞地說:“你記不記得,大約在四五年前,樓內曾出過事。”
十三一聽阿蠻問起,就知道是哪件事。
“你前任十八,然后是三十七,二十五那幾個,”十三說的都是已經沒了的,“都因為各種問題要么背叛樓內,要么做了臥底。”
阿蠻點了點頭:“那兩年樓內的事故頻發,到了后來才安定下來。我記得也是在那個時候,福王的存在感越來越強烈。”
“所以你猜是那個時候他們把藥換了?”十三皺起眉頭,“對我們來說,反正每個月都要吃一顆解藥,就算他們在解藥里面重新加了新的毒,我們也不可能發現。”
而且就算發現了又怎么樣呢?難道就不吃了嗎?
每月一次的索命咒,不吃就等死。
“所以,一開始少司君想殺進京城,也有這個目的。”
“等等,你男人到底什么時候發現你身份的?以及,就他進京城這件事,他到底有幾個目的?”
又是為了太子,又是想趁興打仗,又是想謀求解藥……
阿蠻:“一箭多雕不成嗎?”
他停下腳步,眺望著遠方的景致。
他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
“現在太子清醒了,有他在京城謀劃,少司君不用自己親身前往。”雖然過不了多久的時間,或許京城就會來人,“所以他還長久的停留在安高,有兩個可能。”
阿蠻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十三看得出來,他不僅是在與他交流,更也是在闡述自己的一部分想法。
“一,是因為外族。”
原本不打算打斷他的十三,還是不得不得出聲打斷了。
阿蠻這才想起還沒說過這事,便與他說了昨日發生的事情。
十三明白后,示意阿蠻說第二點。
“二,安高或許有解藥的線索。”
如果說前一點十三還能理解的話,這一點他就真的有些不明白。
阿蠻為何這么斷定?
“楚王與你說的?”
“沒有。”
這只是他自己的一種猜想,或者說,是莫名其妙的預感。
阿蠻搖頭,少司君的談,就真的只是“談到”。
上次十三送來春風愁的解藥時,少司君回來看到了,他的眼神掃過玉瓶,平平淡淡說了一句話。
“你不會死。”
他的手指撫過那瓶冰涼的東西。
“當然,要是死了也沒事。”
他朝阿蠻走來。
“路上也不孤單。”
當時阿蠻只是覺得有些好笑,抓住少司君的手將人拉了下來,坐到自己的身邊。
“如果不成功的話,你難道想搞什么陪葬嗎?”阿蠻想了想,覺得有點可怕,“那還是不必了,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把我葬下去就好了。”
少司君歪著頭,漂亮的臉蛋上帶某種甚至可以稱之為天真的乖巧。
“我的命,也不足以成為阿蠻的陪葬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你超愛我的。”……
“我不理解你們兩個。”
十三垮著個臉。
這個時候男女之間的嫁娶也不過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約,在出嫁之前兩人能夠見上一面,知道彼此的長相就已經算是難得, 更別說是多次接觸。
在這樣的基礎上,相親相愛的夫妻自然是少,可雖然是少,也并非沒有。
他做任務的時候,有時也會看到那些美滿的家庭。
可是不管他看過多少, 如阿蠻和楚王這種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情人,還是少見。
誰家聊個天動不動就要陪葬的?
“我有時也不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阿蠻淡定地說,“他或許也沒法完全明白我的想法。”
可那有什么關系?
不管少司君要什么,給他就是。
而他想要什么,擔心什么,直接與少司君說便是。
十三沉默,有一種此刻自己不該在這里, 又或者是耳朵癢癢的不舒服。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做?”十三也跟著他看向遠處的景致, “你不可能找我出來,就為了說這些有的沒的。”
阿蠻笑嘻嘻地勾住十三的肩膀,“你與我一起出去。”
十三不知道阿蠻要做什么, 可是他已經習慣了不聞不問, 聽著命令走就是。
以前是聽暗樓的命令,現在是聽阿蠻的話, 倒也沒什么差別。
阿蠻要做的事情,也沒有避開親兵的打算,一行人出了府去,直奔昨天的去處。
之后幾天,阿蠻經常如此。
一開始的時候十三還沒明白他要做什么, 出去的次數多了,他隱約感覺到他似乎是在找人。
以一種非常隱晦的方式。
這幾天他們經常在外面吃喝玩樂,立志要走遍每一家店鋪,只要有那吃的玩的,經常都會去坐一坐,端得是揮金如土。
走的地方多了,看的東西也就多了。
這天他們正在茶樓里面,耳邊絲竹不斷,甚是雅致。
就在他們看著窗外低聲交談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一些動靜,這些單獨的隔間,裝扮得非常文雅,只是那到處挑起的門簾與竹門,怎么都算不上隔音。
哪怕外面的人說話的時候都壓低了聲音,卻還是隱隱約約能聽到幾個字詞。
他們應當是新來的客人。
正穿過外面的通道,朝里面走去。
阿蠻聽了一耳朵,慢慢看向十三。
十三意會,笑了起來。
他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阿蠻就慢慢吃著茶。
他微微皺了皺眉,比起吃熱茶,他還是喜歡喝熱水。
簡簡單單,就是最方便的。
不多時,十三回來。
比起剛才出去的模樣,他的外表有了些許變化。
明明那人還是那個人,可就是莫名其妙的覺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愣是有了三四分區別。
“沒聽到什么特別的,不過聽到他們滯留安高的原因是在等一個人。”十三剛坐下來,就給自己灌了幾口溫茶,“你確定就是他們?”
阿蠻:“嗯。”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盯著就好了。”
十三挑眉:“這種事情你也不用親力親為,你身邊那幾個親衛隨便點一個人跟著不就行?”
阿蠻:“你變了,變懶了。”
十三無語:“我現在這身份,適合摻和嗎?”
阿蠻:“左不過我們什么事都沒有,親力親為有什么不好。”
他掃了一眼十三,意有所指地說道。
“總好過悶著房間里什么事都不干,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來的好。”
十三一時不知要說什么。
房間內除了阿蠻外,還有朱虎。
這親衛年紀小,性格也活潑,膽子也比較大。
他聽著兩人的對話,笑嘻嘻地插了一句:“頭兒,您是在說你自己嗎?”
阿蠻笑罵了一句:“不是你擔驚受怕的時候了?要是還有下次,我還扒你衣服。”
朱虎一臉驚恐:“就不能換其他人嗎?我覺得彪哥挺好的。”
阿蠻眼也不眨地說道:“他矮。”
誰讓這些親衛里面就唯獨朱虎和他的身材差不多。
朱虎扼腕,他現在這歲數,還能再往上竄一竄嗎?
正如阿蠻所說,他盯著這些人,并沒有什么多余的動作,很多時候在外人的眼中,他們反倒一直在尋歡作樂。
慢慢地,十三也放松下來。
阿蠻說得沒錯,其實是打從楚王府到了這里之后,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著,擔心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降臨的災難。當他將注意力投放在了手頭上的盯梢工作之后,人終于不再那么封閉自我。
就是上心得有些過頭,每天出去得比阿蠻還要勤奮。
…
最近幾日,阿蠻經常早出晚歸。
每天回來的時候,都會給少司君帶東西。
有時候只是一份糕點,有時候是路上偶爾看到的飾品,有時候是一套新衣裳,不一而足。
當然,花的還是少司君的錢。
東西吃起來雖然沒什么味道,可是阿蠻陪在他身邊,他也就默默全部都吃完了。那些飾品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根本上不得臺面,但少司君也全部都收在了專門的箱子里,就連那幾套新衣裳,也成為了近日他的常服。
他對于阿蠻帶來的新改變全盤接受。
有時候錢用完了,阿蠻回來還理直氣壯的找人要。
少司君也默默掏錢。
還試圖給他塞銀票,最終被阿蠻婉拒。
銀票哪有銀子砸起來爽,要的是那個氣勢。
少司君也不問他去干什么,要是哪天他回來太晚了,晚上就會壓著他做很久。
也不知道是想折騰掉阿蠻的一身精力,還是想彌補回來白天的時間。
只是阿蠻雖然會被弄得精疲力盡,但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往往又是一條好漢。該說他是精力充沛呢,還是他已經逐漸跟上了男人那種變態做法。
少司君有時候會將頭埋在阿蠻的肩膀。
阿蠻好笑:“你在聞什么?難道是我身上有味道?”不能吧,他每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都會認認真真沐浴!
少司君咕噥一聲:“甜。”
阿蠻就也學著他,在少司君的肩膀也舔了一口:“咸。”
他們剛剛都激情運動了一番,現在兩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阿蠻實在是好奇,在少司君的世界里,為什么會是甜味?他湊上去,有些納悶地掰了掰男人的嘴巴。
少司君微微張開嘴,任由著阿蠻伸進去摸。
手指先是摸了摸少司君的牙齒,然后又鉆進去戳了戳柔軟的舌頭,里里外外看了個遍,阿蠻沒發現他們兩人有哪里不同。
他嘀嘀咕咕:“難道是還有我沒有發現的特別?”
就在這時,少司君咬住了阿蠻的指尖,尖銳的牙齒咬破了皮膚,一點點血痕滲透出來,被肥厚的舌頭舔走。
然后,少司君將阿蠻的手指吐了出來,認真地說:“這個更甜。”
阿蠻:“……”
他總不能也跟著去嘗一嘗少司君的血。
而且不用嘗他也知道,那種血腥味肯定和少司君的感覺完全不同。
阿蠻趴在少司君的胸膛上感慨了一聲:“你真是神奇。”
神奇?
少司君揚眉,撫摸著阿蠻汗津津的肩膀:“一般人會覺得,這是怪物。”
阿蠻哼哼唧唧地蹭著少司君的胸膛,那只手有些流連忘返下面的腹肌,好半晌才回答:“世上如你這般的人甚少,能隱忍至此的人更是獨一無二,不是神奇是什么?”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大聲地親了一口少司君的胸口。
“你超愛我的。”
少司君啃了一口阿蠻的臉,留下一個牙印。
然后說:“嗯,我超愛你的。”
于是阿蠻心滿意足地抱著少司君睡著了。
少司君沒困意。
他白天能和阿蠻相處的時間太少,晚上肌膚相親的時候,就會有些饑渴,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盯著他看。要是在前幾天,少司君指不定又要暴躁地將阿蠻給困住,不許他鉆進外頭的花花世界。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許是阿蠻每天回來都會帶伴手禮,許是因為他每一次給少司君塞東西的時候,都會有點小雀躍,更可能是因為他每次收下那些禮物時,阿蠻會高高興興的……
少司君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沒有先前那么難以滿足。
少司君濃密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打下層層暗影。
他總是想把阿蠻死死地抓在手心。
不叫他飛,也不讓他逃。
要是阿蠻這輩子滿心滿眼都只有他一個人,那該多好。
少司君輕輕嘆息了聲。
那聲音分明很輕,可已經睡過去的阿蠻不知怎的有些感覺,他迷迷糊糊抬起頭,手在少司君的臉上亂摸,“干什么嘆氣?”
他的聲音含含糊糊的,一聽就帶著濃濃的困意。
然后,阿蠻努力在少司君的身上亂蹭,費了好大一股勁,終于將自己往了上頭挪,最終精疲力盡地將臉埋在了他的脖子上。
阿蠻慢吞吞地舔了一口。
然后又是一口。
那看起來像是小獸亂蹭,又像是一個迷糊的安撫。
是自少司君身上學來的本事。
少司君想了想,覺得阿蠻這個做法不錯。
他一個翻身將阿蠻埋在了身下,按著他的肩膀開始亂舔。
困得要命的阿蠻被拱得吱吱亂叫,毛發凌亂。可許是太困了,他到底也沒掙扎成功,被少司君徹底拖入了自己的巢穴。
呼呼……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抱在一起睡著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他奮力掙扎,像是一條撲哧……
“其實我覺得楚王知道你我在干嘛。”十三趴在屋頂上閑得無聊, 拿狗尾巴草在嚼,“說不定他早就發現這些人了。”
阿蠻趴在他的身邊,倒是沒無聊到去嚼狗尾巴草, 不過聽了他的話還是無語翻了個白眼。
“他能不知道?”
每天身后跟著多少親衛,那消息早就層層報上去。至于少司君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人……
“你怎么知道,安高就只有這群人呢?”
十三吐掉狗尾巴草,驚訝地看著阿蠻。
“不會吧。”
他明顯聽出來阿蠻的意有所指。
“我覺得可能性不小。”阿蠻慢吞吞地說,“畢竟誰不知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見他們的盯梢對象爆發了騷亂,原本看著應當是同行人的居然開始互相屠殺起來。
那鏗鏘有力的聲音,聽起來都很有活力。
十三險之又險地探出上半個身,看了一會縮回來:“背后偷襲,自己打自己呀。”
這一看就是突然有人暴起,所以另一邊的人措手不及,要是不出意外的話, 他們死定了。
他一轉頭, 發現阿蠻跳下去了。
……好吧,出意外了。
阿蠻有時候做事完全憑的是本能,根本不聽理智的勸說。也是, 他要是有理智, 也不會做出和楚王廝混在一起的事了。
十三在心里腹誹,跟著阿蠻也一并跳下去。
他們兩人的加入, 就像是水濺入3油鍋,驟然爆發出某種怪異的作用。
任誰都沒想到會有外來者的介入,尤其這還是一處極其隱蔽的屋舍。
在阿蠻和十三跳下去后,幾個親衛也跟著跳了下去,阿蠻的余光瞥到, 嘴角抽搐了下感覺他們這一波,這撲通撲通就跟下餃子似的。
不過有了他們,收割的速度更快。
不多時,地上就躺了好幾具尸體,沒一個人逃出去。
阿蠻蹲下來,捏了捏其中一個人的臉,有些失望地說:“原來不是易容。”
十三沒好氣地說:“這些人都沒有易容的痕跡。”
阿蠻站起身來,饒有趣味地看向另一邊。
那里正有幾個在親衛看守下,捂著傷口滿臉驚恐的男人。
“如果不是易容,那你,又為什么活著?”
阿蠻朝著其中一人走去,手中正是一把隨手搶來的刀,正好挑起對方的下巴。
“你不應該死在慶豐山嗎?”
他不會忘記自己殺過的每一個人。
阿蠻記得很清楚,當初追殺他們的人中,有那么一個小隊是被他們主動攔截所殺,而眼前的這個人,也的確死在他手下。
那個人在對上阿蠻的臉龐時,膝蓋一軟就跪倒下來,他的身體哆嗦著,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此情此景,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
阿蠻坐在椅子上,甩著手里的刀,十三坐在他身邊吃著幸存的糕點。
阿蠻瞥了眼:“你也不怕里面下毒。”
“死了剛好有很多人一起同行,也是不錯。”十三無所謂地說,看向屋中間站著的幾個人。
阿蠻也跟著看過去,笑了起來:“那么客氣做什么,坐呀,這里不是還有別的椅子嗎?”
還是有好幾把幸存的呢。
這四五人就是最后活下來的,為首的就是被阿蠻點破了身份的人。
他們戰戰兢兢挨了個尾巴邊邊坐下來,頗有一種要是有任何動靜都會立刻再彈跳起來的錯覺。更多的,還是選擇站在后面。
阿蠻:“我也不問你是怎么在慶豐山活下來的,不過我很好奇你們在安高想做什么。”他將手里的刀橫在了膝蓋上,抬頭看著他們幾個。
“不知哪位愿意為我解惑?”
那幾人面面相覷,面露難色。
十三漫不經心地說:“不說就去死。”
他的性子比阿蠻要狠些,平時有些酷刑也是親手上做過的。
為首那人立刻點頭哈腰,帶著一絲驚恐:“我說我說,我們……我們原本是來安高做生意的。當然,生意只是個接口,我們只是想來看看情況。”
十三見他更吃自己這種恐嚇類的做法,和阿蠻對視了眼,索性接過了審問的主動權。
阿蠻開始吃糕點。
十三瞥到,恨不得踹他幾腳。
先前說怕中毒的人是誰?還是看著他沒死呢就開吃了?
這男人叫周鵬。
周鵬來安高的任務,如他所說就只是為了探聽情況,知曉知曉楚王和朝廷的力量對比。
最近楚王已經攻克安高,而且在這附近盤踞下來。他們的任務就轉變成查探楚王的兵力詳情。
“不對。”阿蠻自身上摸出一條手帕,慢吞吞擦著嘴,“按你方才的意思,你說你是福王的人?”
他朝著周鵬露出一個森然的微笑。
“那你的意思,是承認當初慶豐山上,是福王意圖刺殺楚王咯?”
周鵬悚然,硬著頭皮說:“你不是說不過問慶豐山的事嗎?”
“那你也不能以為,你能下套。”阿蠻提刀站起來,朝著他走過去,“我留著你的命,只是因為這樣簡單,并不意味著你很重要。”
他無所謂地揮刀。
“不不不我不是福王的人我是剌氐的人——”
噗呲——
熱血自周鵬身后濺起,撒了他一身。
周鵬聽著后面撲通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回頭,就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某個侍從已經死了。而他的手里,正握著一把匕首。
阿蠻笑著說:“看來不是所有人都忠心于你呢。”
周鵬臉色蒼白,原本還有些靈動的眼睛沉了下來。
阿蠻一揮手,讓親衛把除了周鵬外的所有人都帶下去。
“我方才說的也是真的,你死不死,對我來說并不那么重要。”阿蠻平靜地說,“只是最近沒事做,這才出門找找樂子,你要是不愿意說,我也不強迫你……”
“我說。”周鵬抹了把臉,原本還算鎮定的神情徒然變了幾分,“我只是……罷了,我是剌氐和咱這邊的……混血,你要說我是哪邊人,我也不知道。
“我來安高,的確是為了查探楚王和朝廷的情況……但不是為了福王,是為了……”
“是為了知道這次內戰,會不會消耗有生力量,會不會讓剌氐有機可乘,能夠趁此時機一舉南下。”
阿蠻看著他那么支支吾吾,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周鵬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你怎么會知道……”
阿蠻呵呵笑了聲:“這還用猜?”
如果剌氐沒有心思,又為什么要動楚王?
從周鵬口中得到的消息,根本算不上什么要緊的事,他看向十三,有些無趣地說道:“看來,也就這點事。”
“不,我還知道,福王和剌氐早有合作,我們可以那么方便地在這邊行走,其中也有他的助力。”周鵬舔了舔下唇,飛快地說,“我還曾經充當護衛,運送過幾次藥材……”
十三和阿蠻飛快對視了一眼。
阿蠻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一邊覺得周鵬說的話沒什么作用,一邊語氣上又有些隨意,逼得為了活命的周鵬把所有的東西都倒了個干凈,而后一臉張惶地看著阿蠻。
阿蠻想了想,找來守在外面的親衛。
“人來了嗎?”
朱虎點點頭:“來了二十人。”
早在這里出事的時候,親衛就有人回去通風報信。
阿蠻:“給他們都套麻袋里去,然后運回去。其他人死了無所謂,這個留著,起碼是個識相的。”
被點中的人是周鵬。
朱虎點了點頭:“知道了頭兒。”
周鵬癱軟在地上,被拖了出去,和其他人一起運走了。
十三納悶地問:“人是在這出去的,肯定也知道這里出事了,為何還要給他們套麻袋?”看起來有些多此一舉。
阿蠻笑嘻嘻地說:“可死了誰,留著誰,他們又不知道。”
那些死掉的人被處理后,保準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到時候,誰能知道到底是哪一邊的人活著?
很明顯周鵬背后的人,也是有兩股勢力。
起碼眼下瞅著,可不是一條心。
說起周鵬,十三沒忍住打量著阿蠻,狐疑地問:“難道你一開始就是沖著周鵬來的?”
阿蠻無奈:“怎么可能,我盯著他的原因剛才不是說了嗎?”
其實阿蠻在酒樓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眼熟,只是那會沒看到正臉,而再一次揪住這群人的小尾巴,繼而盯上來的時候,才是真正確定是同一個人。
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知道他隨手揪住的這個人真的有重要的線索?
十三嘀嘀咕咕:“需要每隔一段時間自剌氐送來的藥草,不管怎么看都覺得……就算和春風愁有關,也不止步于春風愁吧?”
如果僅僅只是他們這些人,動得上那么大的陣仗嗎?
阿蠻笑了起來,慢悠悠地說:“十三,你說,如果有人不小心中了春風愁,卻想要活命的話……”
十三瞪了他一眼:“那么大的藥丸,要怎么不小心……”他的聲音忽而沉了下來,臉色也變得有幾分乖戾,“如果按照你的意思,還真有可能有很多人‘不小心’。”
阿蠻煞有其事地點頭。
沉默半晌,他伸手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帶著他往外走:“好了,這些事情就交給專人去思考,我們的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十三被推得踉蹌幾步,回頭盯著阿蠻:“你不打算往下追了?”
阿蠻攤手:“還能怎么追?現在一看就是周鵬有問題,可我們本來就是誤打誤撞,要是想繼續往下挖,可不得是需要專人來辦?”
十三不服氣:“我們從前做的,不就是這種活嗎?”而且他們這幾天不就是在盯梢嗎?
阿蠻:“可你現在,不是還有其他人能幫你嗎?”
又不像以前那樣,出什么任務都得親力親為。
十三有些茫然,被阿蠻推出去打包上了馬車,他挑開手看了眼外面的方向,看起來是要回去了。
十三想了想,原本繃著的勁到底放松了些,然后看向阿蠻:“那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阿蠻倚在車廂上,懶洋洋地說,“不是說了嗎?術業有專攻。”
十三平靜地說:“我說的是,你打算和楚王怎么說?”
“和少司君就……”阿蠻剛說出幾個字,忽而坐直了身體沉默。
十三露出個神秘的微笑:“你之前,可一直都沒和他說過,周鵬曾在慶豐山上出現過吧?你這位大王,可也是個容易多疑猜忌的人呢。他不會以為,你又在騙他吧?”
阿蠻:“……”
不要帶著這種笑容說話啊!
…
少司君今天回來得出奇早,阿蠻到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他坐在軟榻那邊看書。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做阿蠻給他買的。
阿蠻喜歡給少司君穿漂亮的、艷麗的色彩。
哪怕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到。
阿蠻慢吞吞走了進來,慢吞吞地喝了水,慢吞吞地挪到了少司君的身邊,慢吞吞對上他一直在看著他的眼。
就在阿蠻還沒思考要怎么說的時候:“朝廷的人明天就來。”
這種語氣,這種對話,淡定得堪比上一次。
阿蠻想起之前還在楚王府的時候,這位也是這么干脆利落地說出朝廷要來人帶他上京的消息。
只是很快就因為太子昏迷,皇帝也跟著昏迷的消息而打亂一切,楚王直接就起兵了。
可是少司君是怎么每一次都提前預知?
阿蠻想起他身邊那些個現在都沒聚在安高的幕僚,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你沒登基的話,你身邊這些幕僚會不會很失望?”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可以先試著把太子殺了,再來思考這個問題。”
阿蠻沉重指出:“如果殺了太子,豈不會被你追殺?”
那沒起到任何效果。
少司君:“起碼他能滿足其他幕僚的愿望。”
阿蠻:“……”
唉,太子你可真慘。
上輩子倒了什么樣的霉這輩子才有這樣的兄弟?
阿蠻:“那人來了,你要上京了?”
他想著今日的事,倒是有些猶豫。
“你必須和我一起去。”少司君似有所感,抓住阿蠻的手腕,“至于你今日發現的事,會有人盯著。”
阿蠻尬笑:“你果然都知道了。”
少司君:“你又沒有攔著那些親衛。”
阿蠻猶豫著說:“我的意思是,那個周鵬……”
“你是問我知道他是剌氐的人,還是問我什么時候知道他是慶豐山的漏網之魚?”
少司君不緊不慢地說:“阿蠻覺得呢?”
阿蠻嘿嘿一笑:“我覺得你也不知道。”他坐下來,反抓過少司君的手,將今日的事從他的角度又說了一遍。
然后說:“十三還是很好奇他到底在慶豐山怎么活下來的,結果那周鵬說是修煉了龜息術,甚是神奇,世上還真有這樣的術法……”
只是依著那周鵬的意思說,這樣的屏息之術,需得是從小的時候學起才有用。
“阿蠻是想留著他的命?”少司君任由著阿蠻捏捏掐掐自己的手,不如說,他很享受阿蠻這樣的親密,“你看起來對他很感興趣。”
阿蠻強調:“是十三對他很感興趣。不過他說的要是真的,能榨出來修煉的訣竅也不錯,以后你可以給自己人用。”
少司君淡淡笑了起來:“給他們用做什么,我要的是兵,又不是死衛。”
阿蠻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可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是斥候呢?”
少司君若有所思:“那是不錯,就是自小培養起來……”
“要是以后你真去做將軍,說不定打到七老八十。”阿蠻語重心長起來,“別以為現在自己就很老成,你還有那么久的時間要活呢。”
少司君將阿蠻抱過來,笑著說:“阿蠻想與我一起活到七老八十?”
“那不然呢。”阿蠻理所當然地說,“我當然要看你上了年紀的模樣。”
瞧瞧小老頭的他,是不是也是這么好看。
少司君將臉埋在阿蠻的肩膀上低低笑起來,而后舔了舔皮肉,低聲說:“嗯,說的是真話。”
阿蠻在心里笑嘻嘻地比了個耶。
成功將少司君順毛。
…
正如少司君所說,翌日京城就來了人。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邊的人,只是態度看起來畢恭畢敬,甚是周到有禮。
只是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楚王解甲與他們一同入京。
那大堂吵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
最后折中是能帶三百精兵。
一旦下了決定,次日就上了路。
很顯然一切都早就準備好了。
阿蠻原本是想著和十三一路,可是少司君長手長腳擠進來的時候,十三就麻溜滾下了馬車,去了后面。
阿蠻:“……”
少司君:“在聊什么?”
阿蠻:“只是說起前幾日的爭吵很沒必要。”
少司君:“不過是走個過場。”
這三百人要是真帶到了京城去,其實也根本無濟于事。
要是京城真的設計想要埋伏,別說三百人,就算是三千人……
哦,對于來說,要是真有三千人,說不定還真能拿下京城。
少司君在心里盤算著某些惡毒的念頭,面上卻是平靜,順手又將阿蠻給抱到了懷里。
阿蠻無奈:“那你最近怎么有這樣的習慣?”
只要坐在一起,或者躺在一起,都要順手將阿蠻揣到自己身上。要么是抱著,要么是躺在少司君的胸膛上。
男人的身體硬邦邦的,要不是阿蠻很眼饞少司君的肌肉,有時候還真不想躺。
少司君抓著阿蠻的手往里面摸,慢悠悠地說道:“可你不也喜歡?”
阿蠻立刻將手抽|出來,做出一副正經的模樣:“我是喜歡,可我只喜歡你渾身赤|裸的時候。”
少司君揚眉,饒有趣味地看著阿蠻。
“在這?”
說出了虎狼之詞的阿蠻立刻改正。
“我是說,在我們敦倫的時候。”
“你現在要是想,也不是不行。”少司君的笑意越來越濃,“就是這取決于,阿蠻能不能藏得住聲音……說起來,最近的阿蠻,倒是比以往能放得開了。”
阿蠻掏出手帕就想塞少司君的嘴。
呵呵,他已經不是那個會拿自己的手掌去捂住少司君的傻瓜,絕不給少司君一點多余的機會。
少司君避開阿蠻的動作,抓住他的手腕往上提了提,將人抱得更緊。
他那聲音里,倒還有幾分委屈。
“可我說錯了嗎?是阿蠻一直藏著聲,不愿意說出來。”
阿蠻:“……你以為誰都是厚臉皮嗎?”
想了想,阿蠻覺得不對。
“你想叫,你自己怎么不叫!”
少司君也是男人,同樣是那什么,輪到他自己就是低低的喘息,憑什么!
少司君揚眉,一只手往下滑到阿蠻的腰間,將人往自己身上壓了壓,慢慢地說:“阿蠻要是想聽,也不是不行,就是……”
他靠過去,在阿蠻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阿蠻猛地揚起上半身,掙開來的兩手撐在少司君的肩膀上,他咬牙切齒地說:“無恥!”
少司君露出雪白的牙齒:“我有。”
阿蠻好氣又好笑,覺得少司君最近可真是活潑過頭。
“都是要上京的人了,都是要去面對狂風暴雨的人了,能不能正經些,好好想著要是進京了后要怎么辦。”阿蠻苦口婆心,十分積極勸學,“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付太子吧?”
少司君看著阿蠻的嘴巴一張一合,甚是可愛。忍到他終于把話說完,就將人拉下來親。
阿蠻猝不及防被親了一頭一臉,躲都沒地方躲。兩人在車廂這狹窄的地方動手動腳,你來我往,差點真的擦槍走火。
阿蠻懸崖勒馬,緊急剎車。
“這可是在外頭!”
他奮力掙扎,像是一條撲哧的魚。
那力氣是真的大,如果不是少司君的力氣更勝一籌,還真是壓不住他。
阿蠻在心里腹誹,等空了,他要找十三好好學武,發憤圖強才行!
少司君將差點跑了的阿蠻拖回來,在他的后脖頸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一邊親一邊慢吞吞說:“我不鬧你。”
……那現在是在干嘛?
阿蠻縮了縮脖子。
“這是懲罰。”少司君說,“懲罰你剛才說了別人。”
阿蠻思考。
阿蠻認真思考。
阿蠻大怒!
“那是你兄長!”
那也是別個人嗎?
阿蠻掙扎得更像是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他只吃過一個人。
安高。
在楚王一行人離開這里后, 此地還是一派祥和氣息。雖然領頭的人不在,可不代表著失去了駐扎的將領,有他們在, 哪怕楚王離開,安高也應該是安全的。
噗呲——
可現下這安靜、祥和的城市各處,都有殺戮發生。
被扼殺的頭顱跌落在地,死去的尸體被人拖走。
就算偶爾有人看到,也會被迅速封口。
當卜雍收到最后一個命令完成的回稟時, 他微微松了口氣。潘山海適時回來,一眼看到卜雍的眼神,就朝著他點了點頭。
卜雍笑了起來,幸好,最重要的事情也萬無一失。
潘山海大大咧咧地說:“你作甚緊張?不會出錯的。”
卜雍沉聲:“關于那位的事情,一件都不可輕忽。”
潘山海微微皺眉,這黑臉大漢不知想到哪里去, 自言自語了起來:“倒也是不錯, 起碼大王最近看起來是有點不一樣。”
卜雍微微張開嘴,似乎想反駁他并非只是為了這個原因,可一想到潘山海對郎宣的厭惡, 他到底是沒說話。
郎宣在追隨楚王離開安高前, 曾特地囑咐過卜雍,事關那位的事情要慎之又慎, 不可有任何的輕忽,其根本原因是源自于楚王對他的過分重視。
而他們這些近臣多是知道阿蠻的身份,也多親身參與了追查福王與暗樓的事情,更是清楚春風愁的危害。
而今楚王離開安高,留下的線索自是不能斷絕。
卜雍笑了起來:“不過也不必擔心, 得虧先前抓住的那些人沒全殺了個干凈,從他們身上,也做了不少次試驗。”
福王并非第一次針對楚王,所遺留下來的殺招也有一二存活,原本是另有他用。可在幾個月前,就全被調出來用于嘗試解藥的開發,而今就算沒能完全制作出替代的藥物,也是有了苗頭。
而周鵬停供的線索,已經足以將藥物的使用準確定位在某些材料上。
潘山海盤算著最近做的事情,只點了點頭,而后說:“就是不知道北邊……”
“現在的眼線應該已經除了個干凈。”卜雍喃喃地說,“接下來,就是看看他們會是什么反應。”
潘山海磨刀霍霍:“早就等著了。”
…
進京的路程是有些無聊,卻也是悠哉。
在吃與睡,睡與吃中度過,在入秋的時節,楚王一行人終于抵|達了京城。
而這一行人,是由太子親自接待。
這的確稱得上一件稀罕事。
畢竟楚王先前做出來的事情當真駭人聽聞,不當做階下囚被押進來也就算了,太子居然還要去迎接?
可話又說回來,楚王又不是吃了敗仗失敗被壓來的,人是主動議和,關心兄長來的,這就讓這件事顯得為難起來。
這些朝廷上的爭吵,對于這支剛剛進京的隊伍來說是不知道的。
少司君出了馬車,越過那些重重疊疊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騎著馬在城門口遙遙看過來的太子,兄長眼中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足以說明他心中的憤怒。
少司君想了想,轉身又進去了。
在馬車內原本要跟著出去,結果轉頭對上少司君的臉的阿蠻沉默了半晌:“你在做什么?”
少司君平靜地說:“大兄看起來很生氣。”
阿蠻:“……你做的這些事情,他要是不生氣才是奇了怪了。”
他甚至都懷疑,太子能夠醒來,不會是有人終日在他的耳邊念叨著少司君做的事情,活活給氣醒的吧?
這事要是放在其他人的身上有些奇葩,可要是放在少司君的身上,又顯得非常正常。
少司君淡定地說:“不想面對他的吵吵。”
阿蠻伸手推著他的肩膀,面無表情地說:“不行,你必須得出去。”
要是現在少司君不出去,肯定會惹來什么兄弟鬩墻的傳聞,本來現在的風聲就不怎么好聽。
現在外面可是眾目睽睽。
少司君懨懨地被阿蠻推了出來。
阿蠻站在他的后頭,探頭看了一眼太子的神情。
嘿嘿,果然好黑。
臉好黑好黑的太子殿下到底是迎上來,將他們引入了朝廷早就準備好的下榻住處。
好不容易忍著心性將人帶到了地方,太子正想好聲好氣和楚王說上幾句話,結果轉頭一看卻發現少司君準備帶著自家小情兒跑了!
氣得太子終于爆發,穿透人群大喝一聲:“少司君,你給我站住!”
場子驟然靜了靜。
好在已經到了地方,也沒有外人。
少司君幽幽嘆了口氣,讓人都跟著太子的人退了下去,到底是帶著阿蠻走到正堂前頭。
阿蠻:“……”
你兄長要罵你,關我什么事?
阿蠻覺得自己不該在這里,他應該在邊上看好戲。
可少司君還是牢牢把著阿蠻的肩膀,趁著太子氣沉丹田,將要發出第二聲怒吼的時候開口:“大兄,這是阿蠻,往后也不用再思考給我塞人,還有你什么時候你登基,登基后記得給我倆賜婚。”
太子的嘴巴剛張開,那怒吼還沒出來,就被少司君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蒙。
什么登基,什么賜婚?
他看了眼阿蠻,覺得這人尤其眼熟。
太子不由得琢磨起來,試圖找到一個相似的理由:“你是……你女扮男裝?”
阿蠻尷尬地笑了笑:“……是男扮女裝。”
太子的記憶里閃過無數的片段,而后猛地看向少司君。
“你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男的?”
少司君平靜地說:“不知道。”
而后,他又補了一句。
“但我有這樣的猜想。”
“什么?”這下輪到阿蠻詫異,“你到底什么時候發現我的身份的?”
“從諳分寺的時候就不對勁。”少司君淡定地說,“因為我聞到你的味道,居然第一反應翻涌的不是殺念。”
阿蠻喃喃地說:“這可也不代表什么……”
“可我時常會做夢。”少司君低頭,在阿蠻的耳邊嗅了嗅,“夢中人,卻是個男的。呵呵,阿蠻,我不覺得我是個好|色多情的人。”
阿蠻哽住。
這人對自己倒是自信。
哪怕從一開始根本沒看清楚夢中人的模樣,也非常堅定相信自己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阿蠻的喉嚨上下滑動了下,陷入沉默。
他倆倒是安靜祥和了,輪到太子爆發了:“先把這個放到一邊……”
太子的話還沒說完,少司君就看了過來,打斷了他的話:“放不到一邊,兄長,除了阿蠻,再有其他賜婚進來的人,來一個我殺一個。”
太子:“……你這狗東西。”
少司君:“那你也是狗。”
太子暴躁跳起來,隨便抽了個東西就朝著少司君沖了上來。
阿蠻沉默地充當了那被繞的柱子,恍恍惚惚地意識到,原來一貫溫潤如玉的太子被氣到發瘋的時候,也是這么的……活潑。
兄弟兩個大戰三百回合,最終被看不下去的阿蠻制止了。
少司君甚至還有心思點評了兩句:“大兄,你的體力比起十年前差勁了很多。”
太子氣喘吁吁,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賜婚,賜婚行了吧!”
少司君還得寸進尺:“還得加一道旨意。”
太子和阿蠻一起狐疑地看向少司君,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是什么好事。
少司君淡定地開口:“只有死別,沒有生離。”他的目光幽幽釘在阿蠻的身上,帶著某種怪異的偏執,“永遠都不得和離。”
太子的第一反應是七弟想得太遠也管得太寬,第二反應卻是覺得不妥。
他的視線在少司君和阿蠻的身上來回瞥,不免憂心忡忡。
太子一開始聽到少司君這么篤定的話,心中自然是有些不高興。如果少司君這么偏執地選擇一個男人,那說明他往后未必就能有后代……別說多子多福,將來連個摔盆的人都未必能有。
可緊接著少司君這些暴言,又讓本性還算是仁厚正直的太子覺得不妥。
少司君這樣的態度無疑是癲狂的,就算阿蠻是個男子,可是這樣的做法……對阿蠻反倒是不公正。
太子的眼神再次落到阿蠻的身上,卻見那個青年的神情非常平靜。
他并沒有因為少司君的言論有什么表情,沒有高興狂喜,也沒有不滿擔憂,那種平靜淡定的模樣,仿佛不論少司君表現出怎么瘋狂的行為,他都會全盤接受。
在感覺到太子視線的時候,阿蠻看了過來,下意識笑了笑。
太子也反射性朝著他笑了笑。
少司君有些不滿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視,緊接著說:“大兄,你特地留在這,不是想和我說婚事吧?”
太子:“……這不是你說的嗎!”
他一開始想說的可不是這玩意!
他氣得有些頭疼,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只覺得青筋正在突突跳動。
不過剛才少司君的話里透露出某種意味,讓太子將原本想說的要緊事全都推到一邊,眼神幽深地看著自家七弟。
“你與我說實話,你與父親是不是……是不是都一樣?你方才說聞到,阿蠻對你來說,是不是也是那種……”
“食物。”少司君慢吞吞將太子不愿意說出來的殘酷話語補上,“是,如阿蠻這樣的存在,對于我來說,的確如同某種食物。”
哪怕太子早有所感,可是在聽到少司君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搖了搖身體。
他閉上眼平靜一會,重新睜開看向進少司君。
“那你也曾經吃過人?”
阿蠻冷靜地攔住太子看向太子的犀利視線,認真地說:“他只吃過一個人。”
太子的視線慢慢停留在阿蠻的身上。
阿蠻朝著太子笑起來:“您不必擔心這個,少司君他從未吃過其他人。”他歪了歪頭,流露出某種純粹的殘酷,“畢竟到現在為止,他都不能真正品嘗到正常食物的味道呢。”
太子微微斂眉,想起最近追查到的文書。
在天啟帝昏迷后,就算他的權勢再如何鞏固,可在正主都無力維持的時候,只要太子愿意下苦力氣去追查,總能撬出縫隙,繼而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就在最近,太子的確摸清楚關于天啟帝,甚至包括少司君身上存在的,到底是哪種滅絕人性的天性。
在少司一脈中,極其偶爾會有這樣的人出生。
他們天生缺乏味覺,無法品嘗到味道。對于這些人來說,萬萬千之中,存在著少部分人,才是他們真正的食物。
只有他們完完整整吞噬掉這少部分人中的一個,他們才能獲得自己的味覺,從此可以偽裝成一個尋常的普通人。
要這么說來,仿佛只要犧牲掉一個就夠了。
可對于這些人來說,都嘗過了絕世的珍品,有過那么無上的享受,他們又怎可能掉轉過頭去吃那些乏味的東西?
哪怕這些正常食物都已經恢復了味道,可到底還是遜色于真正的人肉。
所以,他們總會不停地、不停地捕獵。
因為他們根本無法抵抗那種自骨髓血肉里萌發的饑餓感。
一想到那些文字上記載的內容,太子就只感覺到滿嘴的苦澀,以他的聰慧,自然能聯想到更多的事情。
“父親之所以這么厭惡你,并非是因為你的性格冷淡,純粹是因為……他與你是同類?”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點頭:“同類與同類間,總是互相排斥。更何況我曾經試圖殺了他。”
太子苦笑了聲,現在已經是猜到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那你呢。”太子輕聲說,“這些人,這些食物,難道不足以興起你的欲|望?”
越是上層的人,越是能墮|落享受。
天啟帝如此,少司君又是如何逃脫?
少司君微微蹙眉,他幽幽地說:“他能吃得下嘴,那是他的本事。那么丑,那么臭,那么惡心的外物,他也能吞進自己的腹中?”
天啟帝大概不理解少司君為何會這般,可少司君同樣不能理解天啟帝的發癲。
他到底是多么葷素不忌,才能什么都吃?
太子沉默了半晌,抹了把臉,將自己和天啟帝爆發爭吵的原因與他們說過一遍。
先前雖然在信件中提過,可太子也擔心信件會落到外人的手中,只是一筆帶過,并沒有解釋清楚。
阿蠻聽得直皺眉,端得是惡心。
少司君倒是笑了起來:“他那么喜歡你,偏生卻是你反抗了他,甚妙。”
太子惡狠狠飛了眼少司君,冷冷地說:“難道還要順從父親的作為不成?”
不管他曾經對天啟帝的孺慕之情到底如何,太子都不可能接受人吃人這樣的事情,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亦或是自己的兄弟都如是。
不可否認,當少司君在他面前否認了吃人的事情時,太子在心里的確是松了口氣。
哪怕在見到少司君前,太子很堅定七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可話又說回來,要不是被他撞見,太子又怎么可能相信父親會做出來這樣的事呢?
人總是會被至親至愛所蒙蔽。
太子沉沉嘆了口氣,顯然是提起這件事很耗費他的精神。他張了張口,愣了一會才想起自己要說什么。
“……他的身體,的確是不行了。先前幾次昏厥,再加上……他應當是中了毒,依著醫者的意思,大概只有幾個月好活。”
少司君只是頷首,看在太子恍惚的份上,懶得再火上澆油。
好在過了一會,太子就重新振作起來,嘴里嘀咕著這種事情以后再說,便與他們說起了要緊的事情。
也是太子一開始想說的。
關于福王的事情。
其實不管是太子還是楚王,都沒有將福王放在心上,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天啟帝這么多年來根本就沒想過除了太子之外的繼位者。
而在最后他動搖的那些天,又著實太短,根本來不及做些什么。
對于太子來說,整個朝廷很多是他的班底,哪怕是那些不支持他的人,也不可能旗幟鮮明地站在他的對立面。
更不用說在這幾個月興風作浪的楚王,一聽到太子蘇醒的消息就主動上折子要求“議和”造勢,都足以將那些反對的意見鎮壓下去。
畢竟其他那些個什么王的,就算有心思,自己掂量掂量,都比不上楚王。
可太子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動福王,還是有原因的。
太子皺眉:“你先前來信中所說的內容,是真的?”
少司君頷首,看向阿蠻:“很有可能。”
阿蠻聽著他們的啞謎,倒是猜到了他們在說什么。他微微瞇眼,畢竟這個猜測,他也曾經與十三說過。
以藥去控制任務對象,或是類似的手段,在暗樓內雖然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
只是那樣的藥物,在樓內自然不是說春風愁,而且給出來的任務名義,也只是為了操控這些人去做某事。
最起碼在他們這些死士的心目中,他們所以為的任務里,控制人只是完成任務的手段……可如果對暗樓來說,控制人,才是那個最終的目的呢?
阿蠻在進京的路上就與十三對過彼此知道的那些任務,也曾將名單交給少司君。
這只是他們能夠知道的部分,而他們不能知道的地方,那肯定還有更多。
少司君摟著阿蠻的肩頭,不緊不慢地說道:“一開始,我只是猜到了阿蠻的身份有問題。”
只是阿蠻做事隱秘,而暗衛又不能用來盯梢,想要抓住他的行蹤和目的卻也是麻煩。而到了后來,在接連抓到幾個暗樓死士后,少司君已經確定了那種牽制死士的手段。
“后來命人盯著福王,只是想要解藥,”少司君慢吞吞地撩撥著阿蠻的頭發,“誰能想到,還能得到這驚喜。”
有春風愁這樣的藥物,只用來牽制這些死士,多么浪費呢。如果那些要緊位置的朝廷命官也能為他所控,那當如何?
這大概是福王真正的倚仗。
想要一一探測清楚福王曾經動過手的人并不容易,不過阿蠻和十三在反水后卻是貢獻出一批不小的名單。
這些名單上的人,少司君已經命人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來。
畢竟這里面可有好幾個眼熟的京官。
太子捏了捏鼻梁:“有些試探過,確有其事。”
身為那個真正被春風愁所制的人,阿蠻看起來卻很鎮定,不知想起了什么,反倒是笑了起來。
“雖然這的確是福王的殺手锏,不到萬不得已,不到最后的時刻,他絕對不會松手。只是要是能突殺到他的面前,擊潰他的心理,倒也未必不能行。”
福王看著溫和,實際上卻是個尤其自傲的脾性。像他這樣的人,要是完全、徹底地碾碎他的傲慢與尊嚴,就會完完全全破防。
畢竟當年刺殺少司君失敗的時候,福王就曾經失態過。
阿蠻迄今都能想起他那臉上的猙獰與憤怒。
而今想起來,倒是有幾分趣味。
太子搖了搖頭:“這太危險。”
他自然聽得出來阿蠻的意思,可要是阿蠻身先士卒,那別說福王發不發瘋,他這位好七弟怕是要先發瘋了。
若非重要,少司君不可能這么鄭重其事介紹阿蠻。
他說:“七弟這次入京,也將研究解藥的那些人一并帶了過來。我手中有幾個專精此道的人,人已經送來,便是不能完全破解,起碼也能緩解毒發。”
最起碼也能將時間拖延到最終時刻。
就在這一二月間。
阿蠻微微一愣,拱手說道:“多謝太子殿下。”
太子連連搖頭,幾步走了過來,扶著阿蠻的胳膊,輕聲說著:“七弟性情如何,你我都清楚,能容他這樣的脾氣,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應當謝你。”
阿蠻:“太子不必如此,少司君一直都很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少司君就自阿蠻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懷里扯,將人抱了個滿懷。
少司君幽幽地說道:“這些你來我往的客套話就不必多說。大兄,都知道阿蠻是你弟妹,不應當避嫌嗎?”
太子:“……阿蠻是男人!”
少司君寸土不讓,將阿蠻抱得更緊:“那也該避嫌。你看我就沒扶著大嫂不放。”
太子:“……”
啊啊啊!
要不是他倆現在抱得緊,太子現在就想上腳踹。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少司君,你真是個變態!……
少司君入京后第二天就上朝去, 阿蠻在床上賴了一會,才慢吞吞爬起來。
他慢吞吞換了衣服,慢吞吞吃了早膳, 又慢吞吞挪了出來,正巧撞見了門外的十三。
阿蠻抬頭看著天色,又瞥了眼十三與站在不遠處的親衛,拖著他一起去溜達。
“大早上來尋我,是有事?”阿蠻問, 依著十三的性格,是不可能隨隨便便走到他門外。
更別說還有這些親衛在這攔著。
十三幽幽地說:“你男人現在正在朝上接受詰問,你睡到現在,一點都不擔心嗎?”
阿蠻很想說早些時候自己也醒來過,可仔細一想自己最近的生活,的確也稱得上慵懶。
他只得說:“擔心又不頂用。”
要是擔心能夠讓人不出事,他可以將心提起來一百次。
“就算有三百人, 京城要真想發難, 肯定敵不過。”十三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楚王哪來的信心?”
阿蠻不緊不慢地說:“十三,你說從前為什么福王就盯上了楚王, 總是竭盡心力要廢了他?”
十三遲疑地看向阿蠻:“因為, 楚王是太子的臂膀?”
阿蠻聞言笑了笑,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楚王這些年在外, 就連封地的兵權也被褫奪過,也一直與朝廷相安無事,就算他真的有武將的天賦,可在無兵無權的時候,徒有名聲天賦又有何用?”更別說, 楚王在外的聲名本來就不好聽。
十三聽到這里,若有所思。
他們兩人走過一道狹窄的甬道,而至于前頭柳暗花明時,十三突然開口:“太子出事的時候,楚王為何會那么快收到消息?”
如果不是楚王收到消息后立刻起兵,也不會將朝廷打了個措手不及。
阿蠻笑了起來,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興味盎然地說:“是呀,你說中了至關要緊的一點。”
如果楚王真是那般安靜,又可能會兵貴神速到這般地步?
…
七嘴八舌,群情憤慨。
亂成一鍋粥。
這可謂是今日朝廷的局面。
福王保持著那平靜的微笑,不經意掃過站在大殿上的楚王。
他有許多時間沒見過這位七弟,如今一見,人是一如既往的冷冽與漠然。
哪怕諸多朝臣,諸多彈劾攸關生死,可在他的眼中卻是半點波動都無。
仿佛這一趟入京只是不得不走的必經之路,仿佛這些人也不過是跳梁小丑,從來都進不了楚王的眼底。
而他這樣的人……
楚王倏地對上福王的視線。
那冰涼漆黑的眼眸到底翻涌出少許情緒,卻是幽深刺骨的惡意。
福王被刺了一下,下意識抓住了把手,強迫著自己不許移開視線。
楚王與在朝的這些大臣,甚至與太子截然不同的是,他是自刀山血海里闖過的人,被戰場的殺戮磨礪得鋒芒畢露。
福王在看著他的時候,甚至有幾分恍惚?
早些年,楚王還在京城時,他就是這般嗎?難道那個時候的七弟,只不過是將那些鋒銳的煞氣藏起來?
福王想到了逝去的皇后。
朝廷上的爭吵漸漸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注視到了楚王對福王的注目。
太子喝了口茶,打破了這怪異的寂靜。
“楚王,朝中諸位大臣的勸誡,你可都聽到了?”
這位脾氣寬厚的太子一經開口,就有不少人覺得不好。這種語氣,這種口吻,這位太子殿下定然是要保下楚王的。
便有官員立刻站出來,厲聲說道:“殿下,楚王犯下之事,決不能輕易饒恕。趁著朝廷動蕩,社稷不安時胡作非為,肆意挑起內戰,楚王這樣的行徑,乃是大過呀!”
太子仍是那冷靜淡定的模樣,溫和地開口:“愛卿說的,也有道理。只是楚王而今是為了議和而來,這風聲已是放了出去,難道要讓天下百姓覺得,朝廷中人,朝上之君,都是狡詐無恥之人嗎?”
太子說得寬厚,底下的人若非強忍著,都要說上幾句“朝中之事愚民如何能懂”“如何能叫狡詐無恥不過權術爾爾”。
福王咳嗽了聲,終于開口。
“大兄此話雖有道理,只是七弟挑起的畢竟不是小事,總該是有懲戒才是,若是……”
福王的話還沒說完,自上朝到現在一直安靜的楚王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很冷,聽起來就像是一把剔骨的彎刀。
“孤以為,這是一場議和?”
楚王這話一出,惹得無數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或是怒,或是惑,或是憎惡,或是不喜。在諸多惡意,負面的情緒環繞下,他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誰給你們宣判的膽子?”
楚王的話雖少雖短,可短短的兩句話,卻不知已經扎穿了多少人的心肺。
登時有人跳了出來,憤怒地指責楚王:“楚王,你便是皇室宗親,可犯下如此大過,難道真以為進京是來議和的?那罄竹難書的罪惡,本就罪無可恕!”
“哈哈哈哈——”
楚王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越來越響,笑得幾乎彎了腰。
如此放縱妄為,如此無禮恣意。
“放肆!楚王,你怎敢在殿前無禮……”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王掐住喉嚨提了起來。
誰也看不清他的動作。
或者說,誰也沒想到楚王能在朝堂之上如此恣意妄為。
楚王輕輕松松提著人,聲音還摻雜著興味:“是孤太好說話,所以才給你們這樣的膽子嗎?”
嗬嗬——
被他拎在手里的人都要喘不過氣來。
太子和福王齊齊站了起來,都令他將人放下。
楚王的聲音卻是越來越輕,就像是毒蛇的耳語。
“孤進京,是為了親眼看到大兄登上皇位。孤帶三百人,是因為千里之外,更有百萬士。真以為孤是來搖尾乞憐的?”男人的手指越掐越緊,幾乎要扼殺他的性命,“孤可以一直打,你們能一直撐下去?”
“七弟,放手!”
太子厲聲喝了一句,聲音已然動怒。
楚王幽幽看了一眼,到底將人拋開,哐當一聲就砸落在人群里,生死不知。
有許多辱罵、斥責的話堵在眾人的口中,卻是誰都說不出來。
楚王從乍然的瘋狂收歸于平靜,面無表情地說:“顯然諸位還沒做好議和的準備,那就改日再議罷。”
話罷,男人大步朝殿外走。
“站住!”福王平靜的臉上到底露出怒容,“七弟,你將朝堂之上當做什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楚王沒有回頭,只是拋下了一句話。
“孤身一人來得,千軍萬馬也來得,你更喜歡哪一個?”
…
阿蠻溜達了一圈,將十三塞回去房間,轉頭就遇到回來的少司君。
阿蠻奇怪地看著天色,又低頭看著回來的男人,面露好奇之色地繞著他走了一圈。
少司君看著阿蠻的動作,心情莫名其妙變得更加柔|軟。
他抬手摸了摸阿蠻的頭發,淡聲說道:“這么好奇做什么?”
阿蠻轉悠了一圈才放下心來,慢悠悠地說:“這不是擔心你哪怕上了朝,都要大開殺戒嗎?”
少司君的身上,并沒有血腥味。
少司君和阿蠻并肩往府內走去,男人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在你的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嗜殺的人?”
阿蠻懶洋洋地說:“你是個怎樣的人,做出怎樣的事,我都不會再覺得奇怪。”
就算現在少司君與他說,他在朝中殺了幾個人讓他們閉嘴,阿蠻也只會覺得,啊,這的確是少司君會有的行為。
少司君沉默了一瞬,有些好奇自己在阿蠻的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只是一想到今日自己在朝中的作為,看起來也沒什么區別。
阿蠻并沒有問起少司君在朝中做了什么,于是男人也沒有說,只是問阿蠻要不要出去走走。
稍稍走前一步,正要跨過門檻的阿蠻聽到這話,納悶地回頭看著少司君。
“你現在這情況,還能外出?”
少司君揚眉:“為何不能?難道門外有大軍看守著?”
阿蠻哽住,這雖然是沒有士兵看守,可無疑這里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外人的關注。
他相信只要他們出了這門,這消息很快就會傳了出去。
可阿蠻想了想,傳出去又如何?
和他們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阿蠻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和少司君出去。
等十三收到消息的時候,正是一個親兵來與他回話。
阿蠻送了個荷包過來,里面有些錢財。
親兵一板一眼地說:“夫人說,先生若是想要出門也可隨意,這些錢財權當使喚,若是不夠,可再去賬房支。”
十三沉默了。
阿蠻難道就不怕他跑了嗎!
…
收到楚王與人出去逛街的消息時,福王生生扭斷了手里的毛筆。
就算毛筆看起來輕巧,可實際上有些筆桿子可是堅固,福王的手心已經被這些茬子給扎破了。
身后伺候的太監急忙往前,想要叫來太醫,卻聽到福王一聲低沉的不用。
福王面無表情將扎入皮肉的碎片扯出來,隨手丟到地上。
手心的刺痛,無疑讓福王的腦子更加清醒。
今日朝廷上發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在福王的心中回想著,如果不是他的涵養足夠,想必他現在已經毀了不少東西。
福王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殿下……”
“孤要去探望陛下。”
福王吩咐下去,不多時就出現在天啟帝的床邊。
奢靡華貴的床榻上躺著的老者,已經比記憶中的模樣還要衰老。這幾個月的沉睡,越發讓人感覺到天啟帝的瘦弱,他的臉色比以往還要蒼白,唇色也很淡,哪怕伺候的宮人再怎么上心,還是能隱隱約約聞到那股腐朽的氣息。
福王沉默地坐在天啟帝的床邊,盯著老皇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實朝中議和派的聲量并不大,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楚王的聲名并不好。哪怕太子醒來后長袖善舞,為楚王爭取了不少話語,可在這種至關緊要的事情上,多數人還是覺得楚王是亂臣賊子。
若非楚王親自送進京城來的信函,這一次的議和絕不可能發起。
福王無知無覺地轉動著自己手上的珠串,微微瞇著眼,今日朝堂上本是要給楚王一個下馬威,誰曾想卻是讓楚王反過來抽了一巴掌。
哈,這個性子……
福王沉沉地看著天啟帝,這個性子……
有那么一瞬間,讓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很小的時候,福王就清楚地知道皇后所出與其他妃嬪子嗣的差別。天啟帝一直很寵愛大兄,對他的種種教導都是親自傳授……可奇怪的是,他卻很不喜歡嫡次子少司君。
不過福王也不喜歡少司君。
小時候的少司君比現在還要封閉,就像是一顆冰冷的雪球,誰也不能融化他。除了皇后和太子,也誰都不能走近他。
他沒什么脾氣,也沒什么性格,也沒什么親疏遠近,也仿佛沒有是非善惡,他僅僅只是……存在著,就像是一具空殼。
福王也不記得是哪一年,好像是在他將近十歲的時候。
有一天,他聽說少司君被禁足。
那個禁足的時間很是漫長,好幾個月的時間里,福王與其他兄弟就只見過他一次。
還是在太子的生辰上。
皇帝到底破例讓皇七子出席。
在那次宴會上,他們看到了少司君。
只是那一瞬,福王隱隱覺得,沉默如冰的少司君似乎與從前不太一樣,他看起來就像是……
福王想了想,輕聲說道:“出鞘的刀。”
如同今日朝堂之上,鋒芒畢露,見血封喉。
可皇后的手心落在少司君的小腦袋上。
那一瞬間乍然的鋒芒又緩緩收斂,又變作是沉默的刀鞘。
從那個時候開始,福王心中就隱隱有種感覺。大多數人對于少司君的看法,不過是他虛偽出來的假象,而真正的少司君到底是什么模樣……
誰知道?
在少司君起兵造反前,誰能想到他竟會是這樣一個人?有人覺得他瘋,有人覺得他傻,有人覺得他癡狂……哪怕一直對他懷有戒備的福王,也一直認定他不可能成功。
然后呢?
福王攥緊那只受傷的手,低低冷笑了聲。
誰都看輕了他,也誰都忽略了他。
“父親……”福王慢慢悠悠地開口,“我以前覺得,少司君肯定是個禍害,他從來不像是外表表露出來的無害。”
哪怕在祁東的那些年,也從來不曾蒙蔽過福王。
所以福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戒備著楚王,更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清楚此人的危害。
“只是如今看來,我以往的戒備,也不過爾爾。”福王嘆了口氣,“早知道他今日會是這般……”
早知道,早知道……
萬金難買早知道。
早知如此,當初和蘭南道一事,哪怕傾盡全力,福王也不能留他。
他的手在膝蓋上拍了拍,想起沒了的康野,又想到如今陪伴在少司君身旁的人……
十八。
福王當真是沒想到啊,一個小小的暗樓死士,竟然真的爬上了少司君的床,也竟然真的有膽子背棄他。而那少司君,竟也真真愛上了一個死士?
一想到這,福王原本被氣得嘔血的心情倒是放松下來,還有大笑的沖動。
一個死士。
還是一個屬于暗樓的死士。
福王有些煩亂的思緒捋到現在,總算恢復平靜。
他就知道最近太子的那些動作有些奇怪,原來是奔著春風愁來的。
只可惜,這春風愁的解藥,唯獨福王知道配方。
這世上,再無其他人知曉。
畢竟那些藥師,早就被他下令殺了。
福王松開手上的珠串,到底站了起來。他吩咐宮人不許任何人靠近天啟帝后,這才邁步朝外走去。
待到殿外,他召來了外頭守著的侍衛吩咐了幾句。
那人低低回答:“是,主人。”
…
滴答——
像是下雨聲。
阿蠻聽著那滴落的水聲,心里卻是有另外一個聲音在低低反對。
不,這不是雨水。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只有偶爾滴答的水聲陪伴。
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的活物。
只有自己。
滴答——
滴答——
“阿蠻?”
本該寂靜的耳邊,卻強勢地插|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阿蠻,醒來。”
不僅是強勢,還很主動。
阿蠻感覺自己的眼皮被人撥弄了兩下,光亮就勢如破竹地沖了進來,刺得他連連眨動幾下眼睛,試圖緩解那種酸澀。
“……你就不能換一種辦法?”阿蠻的聲音還帶著困頓,“我差點以為有人要來割了我的眼皮。”
少司君一手撐在阿蠻的腦袋邊,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長長的頭發垂落下來,像是個漂亮的艷鬼。
嚯,再看臉色,還是個冷冰冰的惡鬼。
少司君慢吞吞地說:“所以在阿蠻的夢中,有人在審問你?”
也有過這樣的酷刑,將人的眼皮割掉,卻不傷害到眼睛。那脆弱的球體就只能無時無刻暴露在外界,讓人生不如死。
“沒有。”阿蠻翻了個身,抱住了少司君緊實的腰身,“只是夢到被關了禁閉。”
想到這,阿蠻低低笑了起來。
“比起從前的禁閉,你將我關起來的時候,待我卻是極好的。”
雖然阿蠻被囚了起來,可不論是吃食上還是生活上,男人可從來都沒有限制他。
就算阿蠻是俘虜,但是世上會有這樣被寬待的俘虜嗎?
“那阿蠻以前的禁閉,是什么樣子?”
少司君揉著阿蠻的腦袋,將他的頭發揉得毛絨絨的。
阿蠻:“就是一個安靜無光的房間。”
要是訓練不達標,往往除了挨揍,還會被關禁閉。
除了自己的聲音,除了自己的存在,什么都沒有。
每次被放出來,都對時間有些模糊。
少司君低下頭來,在阿蠻赤|裸的后背上吻了吻,那輕輕的癢癢的感覺,讓阿蠻的身體顫了顫。
“那不算噩夢。”阿蠻低低地說,“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吃不飽,活不下來,才是噩夢。”
雖然小黑屋是有些可怕,可那到底只是有限期的囚籠,小小的阿蠻清楚,只要他還有利用價值,就不可能走不出去。
“可我瞧著,阿蠻也很不怕死呢。”少司君舔過阿蠻的蝴蝶骨,叼著那塊的皮肉細細碾咬,“你和十三,在計劃著什么呢?”
輕輕的,涼涼的,少司君的話壓抑得如同這昏暗的清晨。
阿蠻在少司君的身邊蛄蛹著。
一方面是為了避開后背越來越無法忍受的瘙癢,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少司君的話。
阿蠻頂著一頭亂糟糟毛絨絨的頭發爬上了少司君的身體,理直氣壯地占據了所有權。
“那只是一個想法。”
少司君將阿蠻整個包圓進自己懷里,又捏著他的下巴強迫著他抬起頭來,在他的鼻子上咬了一口。
嘶,力氣真重。
肯定留了一個丑丑的印子。
“對于阿蠻來說,有想法,就相當于能行動。”少司君并沒有停下他的啃咬,間或地在阿蠻的身上留下很多的痕跡,“你更愿意聽從本能。”
阿蠻嘟噥著你不也是。
他被少司君咬得難捱,只得更深地往人的懷里鉆,“別咬了,別咬了!你都咬了多少口……這都不能看了。”
“阿蠻的身上,哪一處我沒摸過?”少司君收緊力道,昏昏暗暗的環境里,仿若世間只有他們兩人的氣息,“咬幾口怎么了?”
“你那是幾口嗎?”阿蠻鉆出一顆腦袋,認真發起指控,“是你太過分。”
也不是阿蠻小氣呢。
而是少司君越來越過分。
瞧瞧阿蠻那一身的皮肉,除了臉,這身上就沒有哪一處沒被咬過。
就在阿蠻意圖控訴少司君那越來越過分的行為時,一只手往下包住了皮實渾圓的皮肉,意有所指地說道:“難道阿蠻說的,是這里?”
少司君不僅說,他還捏。
捏完了,還評價。
“我覺得阿蠻這里的皮肉緊致,很好下口,也很好吃。”
阿蠻被捏的瞬間差點蹦了出去,可惜的是少司君長手長腳,他們兩人裹得太緊,阿蠻沒能掙扎成功。
吃吃吃,吃你個頭。
阿蠻頂著一張爆紅的臉,咬牙切齒:“少司君,你真是個變態!”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阿蠻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少司君做事喜歡做一步算十步, 哪怕這十步里面有九步用不上,那也不過是為了滿足他心中那無法克制的控制欲。
阿蠻很清楚這點。
所以他并不奇怪自己和十三的謀劃會被少司君發現。
阿蠻本也沒打算做什么。
他只想到,自己到京城來的消息, 肯定會惹來福王的關注。
依著福王的脾氣,要做些什么,也很正常。
阿蠻看著自己的手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能做到些什么。
畢竟,他就是最好的誘餌。
不過, 少司君顯然洞察了他有可能要做的事情,恨不得將他揣在懷里時時刻刻帶著走。
這讓阿蠻有些無奈又好笑。
有可能,就意味著并非下定主意要去做。
阿蠻更清楚現在的日子來之不易,根本不會特意去冒險。
而朝廷與楚王的議和,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麻煩就此中斷了一些時間。
少司君并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在連著和阿蠻出去了四五天后,終于將京城逛得差不多回來的他們, 迎面撞上了屠勁松。
這位中年太監平時穩重老道, 少有這般嚴肅的模樣。
他朝著兩人行禮,而后匆匆對阿蠻說:“夫人,十三先生出了點事。”
阿蠻微微蹙眉:“他受傷了?”
他一邊說著, 人已經往里面走去。
少司君看了眼自己被松開的胳膊, 再有意無意地掃了眼屠勁松。
屠勁松身上一冷,情知大王有些不高興, 不過還是硬著頭皮將事情解釋了一遍。
今日在阿蠻等人離開后,太子派人送來了東西。
那正是替代春風愁解藥的藥丸。
原本跟著楚王進京的那些人都被送到了太子那般,連帶著試驗品也一并被送過去,在夜以繼日的鉆研下,到底還是有了突破。
這新的替代品在試驗品身上, 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所以太子順手就讓人給楚王這送了一份。
東西送來的時候,楚王和阿蠻都不在,倒是十三剛好撞見,得知了這件事。
十三顯然對這件事很上心,一一問過了先前的嘗試情況。
只可惜原本那幾個試驗品也垂垂將死,就算有效果也不足以明確。
十三若有所思,就此離開。
聽到這里的時候,阿蠻就已經知道十三要做什么。他苦惱地按著自己的額角:“所以十三是將那藥物吃了下去,自己去做那個試驗品?”
屠勁松抹了把汗:“正是。”
阿蠻:“……”
這個混賬。
他大步流星走到十三的屋舍外,正有幾個大夫迎面出來,在看到他們的時候紛紛行禮,又說了十三的情況。
大體上是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藥物沖突后很是傷身,所以才上吐下瀉。
阿蠻謝過他們,匆匆走了進去。
看到虛弱躺在床上的十三。
十三趁著阿蠻氣沉丹田,還沒說話前,就虛弱地豎起一根手指頭:“如果不是我吃,早晚也是你吃,差別何在?”
阿蠻被十三這句話堵住,一時間倒是沒能反駁。
十三這才笑了起來:“以你的性子,肯定是不與我說自己去做那個試驗品……”他的目光落在了阿蠻的身后,對上剛剛進來的少司君,“也就只有你男人會攔著你。”
阿蠻:“……什么你男人你男人的,說得真難聽。”
十三好笑,他都說了好幾次了,這時候才來不滿?
十三低低咳嗽了幾聲,神色很是蒼白。
幸運的是,這替代品還真有效果,就是吃完后人會虛弱一段時間,而且也只能緩解部分的毒素。
日積月累下,到底還是比不上原裝。
卻也說明短時間內性命無憂。
他們短暫的生命,肉眼可見延長了不少。
這就是十三哪怕身體虛弱躺在床上起不來身,看著還是很高興的原因。
阿蠻到底還是臭罵了他一頓,而后才氣鼓鼓地出來。
少司君也被拽走了。
阿蠻:“你盯著我做什么?”
哪怕他在生氣,還是能感覺到身邊這個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少司君:“很少看你這般。”
阿蠻:“我不也沖你發過幾次脾氣?”
是人就會有情緒,哪有可能一直穩定如初的。
少司君:“你在沖著別人發脾氣。”
阿蠻:“那你也會沖著太子發脾氣,對親近之人所做的蠢事發火,本就是正常。”
說話間,阿蠻那情緒也淡了下去。
他說:“只是尋常人會有很多親近的人,而對我們來說,這樣的人有些少了。”
少司君摸著阿蠻的頭,淡淡說道:“你想要有更多的朋友?”
“沒有這個必要。”阿蠻平靜地回答,“現在這樣就很好。”
更多的家人,更多的朋友,更多的眷戀……或許以前是有過這樣的想法,可他現在有少司君。
他伸手在少司君的掌心撓了撓。
“光你一個,就已經應付不過來了。”
誰讓少司君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阿蠻都沒有因為他對太子的關心吃過醋呢,可他一天天醋些亂七八糟的。
少司君:“那阿蠻為何不吃醋?”
阿蠻:“吃誰?不會是你和太子吧?”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
“正常兄弟情,我吃這個醋干嘛?而且你在太子身上吃的醋已經夠多了,咱家真的不需要更多的醋了。”
就連太子和他親近了些,少司君都會小發雷霆,一把將他薅走,這哪里還需要阿蠻多余吃醋?
那位太子大兄自己都心酸酸將楚王怒罵了一遍。
少司君聽著還是有些不大高興:“那也可以吃別人的。”
終于走到了自家門外,阿蠻翻了個白眼將少司君拖了進去,將門關上后轉身將他壓在門板上——雖然這個身高對比是有些好笑——阿蠻保持著壁咚的姿勢認真地說:“可能近你身的人本來就不多,我吃誰的醋呢?”
認真討論起這個話題雖然有些好笑,可阿蠻卻覺得很放松。他笑嘻嘻地像是個登徒子那樣去挑少司君的下巴,還輕輕搔了搔。
可少司君的心思卻已經不在這吃不吃醋上,而是一臉新奇地注視著他們現在的情況。
阿蠻是個性情內斂平和的人,性格好,自然也少發脾氣,換句話說,日常相處中他也并不強勢。
在與少司君的生活里,多數時候,也是阿蠻在包容少司君那冷硬的脾氣。
像是現在這般,阿蠻主動強制少司君,甚至還挑著男人的下巴摸來摸去的動作,是以往阿蠻不曾做過的。
“阿蠻想對我做這樣的事?”
少司君的聲音聽起來冷冷淡淡。
可不知為何,阿蠻覺得自己的后背毛毛的。他警惕地看著少司君,下意識要收回自己的手,卻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強行留在了原來的位置上。
少司君慢慢悠悠地說:“阿蠻做什么?繼續呀。”
阿蠻:“……”
繼續,繼續是什么?
他微微后仰看著他們現在保持的姿勢,陷入了更多的沉默,這無論如何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場正經的對話。
好像在很久之前,阿蠻曾見過紈绔子弟就是這么調|戲良家姑娘的。
阿蠻打了個顫,那手掙扎更用力了:“不成,這后面的事想想都有些……”
“從來都是我追著阿蠻跑,難道阿蠻不想反過來對我做這些事?”少司君的聲音帶著某種誘|惑,“當我被困,卻怎么都掙扎不了,只能任由阿蠻施為的時候……”
隨著少司君的講述,阿蠻不由得想起每次少司君裝可憐的時候……哪怕他每次都清楚那只是偽裝,可阿蠻還是控制不住會被蠱惑。
畢竟少司君可憐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很令人憐惜,根本壓不住那由心底萌發而來的情緒……
阿蠻,冷靜。
他在心里勸說自己。
要冷靜些啊!
一刻鐘后,他們撕扯著滾進了床榻。
又一刻鐘,那種神秘的嘎吱聲又響了起來,同時還伴隨著少司君輕聲的話:“……嗯,這樣很舒服,阿蠻再往下坐些……”
阿蠻用力抓著少司君的肩膀,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難以克制的顫抖:“……你這,是不是不太對?”
他有些腳軟,更有些迷糊。
這種就算是強制?
少司君理直氣壯地說:“阿蠻逃跑前,不便是這么做的嗎?”
騎在他的腰上,主動將東西吞下去。
這可是阿蠻給少司君的啟迪。
阿蠻撐著少司君肩膀的手一個發軟,人又往下滑落幾分,到底完整地坐在了少司君的腰腹上。
那一瞬間的沖擊,讓阿蠻整個人都迷失了片刻。
被強制的、可憐的少司君閉上眼,再緩緩睜開的時候,眼底滿是暗沉的渴望。
只他卻沒有主動,只是用那好聽的,淡淡的聲音一再蠱惑著阿蠻。
床帳上的影子起起落落。
時而緩,時而急。
不知休。
…
等十三緩過來的時候,又有一件大事發生。
天啟帝死了。
原本依著太醫的推算,就算天啟帝要死,應該也還有好幾個月可活。
可今日清晨,負責伺候天啟帝的宮人入內,原本是想為皇帝擦洗身體,再接著灌藥的時候,卻發現原本入手溫熱的身軀變得發冷發硬。
這人嚇得半死,顫巍巍伸手去試探天啟帝的鼻息,發現真的沒了。
手里的東西摔了一地,他嚇得癱軟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的小命嗚呼。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傳來了些許聲響。
宮人隱約聽著,那像是太子的聲音。
太子?太子!
比起最近得了權勢的福王,宮里的人還是更習慣于溫和仁善的太子殿下。一聽到外頭是太子的聲音,這宮人連滾帶爬就跑了出去,撲通跪倒在太子的身前。
太子每隔幾天總會來探望天啟帝,不過最近福王禁止外人探視,所以太子剛剛就是被攔在門外。
哪怕一貫涵養十足的太子在聽到這個命令時,都有幾分動怒。
他正想去找福王的時候,卻看到寂靜的殿宇內急匆匆撲出來一個宮人,哭嚎著跪倒在他身前。
“太子殿下,陛下,陛下他,賓天了……”
一聽這話,太子的身體有些晃悠,還得是身后的宮人齊齊上前來一把攙住,連聲道“太子”“殿下”。
太子將他們推開,大步朝著里面走去。
原本攔著太子的侍衛在這個時候也有些無所適從,竟是沒能及時將人攔下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太子進去。
很快,負責皇帝的御醫都被召集了過來。
福王收到的消息慢了一步,他趕來的時候,太醫剛好趕到,正在檢查天啟帝的身體。
福王穩了穩心神,蹙眉說道:“大兄,我方才聽說,父親出事了?”
正站在床榻幾步開外的太子冷冷看了過來,微紅的眼睛足以說明他的情緒:“你自己不會看?”
難得被太子頂了一句,福王沉默了一瞬,看向眾人圍著的地方。
“父親,父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確定天啟帝真出事后,福王的眼睛當即就紅了,聲音也跟著哽咽了起來,“太醫,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父親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嗎?”
福王情緒激動,就朝著其中一個太醫撲了過去。那人原本正在探查天啟帝的身體,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太子急急走了過來,將福王給撕扯開,厲聲說道:“福王!放開他,眼下父親故去原因不明,合該讓他們安靜檢查。”
福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連聲道應該的。
兩尊大佛在這,這些太醫戰戰兢兢,不敢放松。而就在這當口,聽到這個消息趕來的后宮妃嬪甚多。
太子一并讓人攔在了偏殿,只說太醫正在檢查,不得擅入。
皇貴妃聽到這話,一邊用帕子擦拭著眼,一邊不滿地嚷嚷起來:“陛下賓天,合該讓我們這些人去瞧瞧陛下的最后一面,這般攔著我們是要做什么?”
為首的宮人輕聲說:“陛下走得急,這也是為了讓娘娘們放心。”
這話說得隱晦,皇貴妃的心口一跳,面上卻是不依不饒,一心只想著要見陛下最后一面。
有她在鬧著,其他人也是不加收斂,一個兩個都鬧著要去殿前。
這些哭鬧聲吵起來,可就是久久不曾停歇。
“吵什么吵!”
一道威遠老成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而后一位被別人攙扶著的老太太走了進來。
皇太后。
這位太后已經久居深宮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外出了,就連之前皇帝昏迷之后,她也只來過殿前看過幾回,然后就面色憂傷地回去了。
皇貴妃一看到皇太后出現,便哭著撲倒在她的腳下哭哭啼啼地說:“太后娘娘,聽聞陛下出事了,我們特地趕來就是想見陛下一面,可是太子卻一直阻攔著不肯讓我們進去……我們也不做什么,只是在邊上看著,看看最后一面也是不行的嗎?”她哭得梨花帶雨,著實傷心,那一滴又一滴的眼淚往下掉,很快就把地面打濕了一片。
皇太后眼皮子耷拉著,聲音有幾分低:“太子既然有令,聽從就是。”老人家的語氣有些淡,渾濁的眼睛掃過這偏殿內的所有人。
“皇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太后平靜地吩咐下去,“傳哀家懿旨,將朝中六部尚書,并大將軍……”
這位皇太后雖然身居后宮多年,卻對朝中的重臣如數家珍。
“傳他們入宮共商太子登基一事。”
皇貴妃在聽清楚太后說的話之后,猛地抬起了頭,那幾乎是她下意識本能的動作。雖然在這之后她意識到了什么,立刻又低下了頭,用帕子擦拭著眼淚哭哭啼啼起來。
可是剛才那一幕還是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皇太后那句話說得很清楚,召集朝廷重臣入宮是為了商議太子登基的事……顯然在這位老人的心中,從來都沒有把福王當做人選。
當這消息傳到福王耳邊的時候,他的臉色也不由得變了變,只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能做出任何的動作。
一來是因為那些都在檢查的太醫,二來也正是因為在他下達的禁令。
福王發誓,他在禁止別人探視皇帝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老皇帝送上西天。他是想過這么做,可起碼在這個時候不能這么做,因為只會將這脆弱的局面打破,引起更多的動蕩。
可現在偏偏是因為他下的禁令,再加上皇帝就偏偏是在探視之后死了……都不用其他人質疑,福王自己都清楚之后會有多少紛至沓來的質疑。
一時間,他汗如雨下。
…
皇帝駕崩一事傳到了宮外,朝廷重臣紛紛動身入宮,一時之間整個京城暗流涌動。
這個消息自然也傳入了楚王的耳中。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正在吃早膳。
這個時間點相較于一般人來說有些晚了,只不過最近他們起床的時間都是如此。廚房那邊也順應著主人們的心思,將時間往后調整。
阿蠻剛喝了一口粥,就看到屠勁松匆匆忙忙自門外進來。
開口就是一句心驚動魄的話。
“大王,夫人,皇帝駕崩了。”
聽到這句話,阿蠻下意識看向少司君。
少司君將手上夾著的小菜放入阿蠻碗中,“盯著些外頭的動靜,如果有異動,立刻攔著。”
“唯。”
屠勁松退下去后,阿蠻快速吃過了粥,擦了擦自己的嘴。
“皇帝駕崩了,你不打算進宮去看看嗎?”
“我現在要是進宮去,他們怕不是以為我是要去搶皇位的。”少司君懶洋洋地說,“都交給大兄去應付吧,我只要盯著宮外就行了。”
太子在宮中經營多年,不至于在這個時候會被反水背刺。他只要盯著宮外,確保福王不能有其他動靜便是。
阿蠻沒能在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傷心。
顯然對這位老皇帝的死去,他連所謂的高興都沒有。
天啟帝于少司君,當真是純粹的陌生人。
如此一想,阿蠻就放松了些。
“阿蠻是在擔心我難過?”少司君許是感覺到了阿蠻的視線,“為那樣一個早該死了的人?”
“畢竟死的是你父親。”阿蠻摸了摸鼻子,“你不在意,自然是最好的。”
少司君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緊盯著他不放,改口說:“我在意,我很在意,我在意得快要哭出來了。”他的語氣冷冷淡淡,可是眼神卻非常緊迫盯人。
“所以,阿蠻要如何安慰我?”
阿蠻:“……”
我就知道!
他咬牙說:“我現在想想,皇帝這個人做事實在令人發指,就算死了也是活該。你肯定不會為了他傷心……”
少司君扯住阿蠻的袖子,又輕輕搖了搖。
阿蠻:“……你是知道自己的眼睛長得好看,所以每次都要用你的眼睛來蠱惑我嗎?”
少司君:“除了眼睛,阿蠻應當也滿意我的臉,還有我的身體……”他一邊說著一邊抓著阿蠻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臉上,然后慢吞吞地劃過喉嚨,繼而落在胸口,又往下滑落在小腹上。
阿蠻用力掙扎了幾下。
他幽幽地說:“你之前不是喜歡我強制你嗎?還說喜歡我主動?”
怎么沒裝兩天就又變了?
少司君的手摸到阿蠻的后腰上,“先前那幾天不是叫你為難了嗎?”
阿蠻微紅著臉拍開了少司君的手,這人真是可惡,還有臉說呢?說什么要他來主動,要他強勢,說到底不還是少司君玩得開心?
再也不信少司君的話。
“皇帝不是駕崩了嗎?你身為他的兒子,可是也得守孝了,守孝是多久來著?”阿蠻飛快轉移話題,在心里嘀嘀咕咕守孝的時間,一年還是三年?
“阿蠻又不會懷孕。”少司君湊近他的耳邊,低低說話,“不管是一年還是三年,對我們都沒有任何影響。”
他的手伸到阿蠻的小腹上。
“當然,要是阿蠻有這樣特別的能力……”少司君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可怕,“那倒也是不錯。”
他從未想過擁有自己的子嗣。
可要是這個孩子是從阿蠻的肚子里爬出來的……
少司君認真嚴肅思考起來。
阿蠻絕望地說:“我是個男的。”
男人,是不會生孩子的!
少司君抱著阿蠻,慢吞吞地晃著他,低頭親親他的臉。
這也好。
除了他們彼此,再沒有這樣緊密的關系。
阿蠻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他叫阿蠻。”
就算少司君再怎么不想理會天啟帝的破事, 可是皇帝去世到底是大事,挨到下午的時候,他還是被太子派來的人給傳喚走了。
少司君離開前, 那帶來的精兵圍滿了整座宅院。這些人殺氣騰騰,遠遠看見的都恨不得繞道走。
阿蠻過去探望十三的時候,他正閑得無聊在看書。
一看阿蠻來了,他隨手丟開手里的書,坐了起來:“大王出去了?”
這些天, 少司君閉門不出。
和阿蠻幾乎是連體嬰,總是黏在一起。
就算阿蠻來探望十三,身后都會跟著個楚王,這讓十三敬謝不敏,只想讓他們兩個人都從自己眼前消失。
阿蠻:“天啟帝駕崩,他總得去一趟。”
十三有些恍惚,吐槽道:“別說得就好像隨便出個門一樣。”
那可是皇帝!!
皇帝死了?
那接下來繼位的人, 是誰?
十三光是一想, 都能猜到現在的局勢混亂。
阿蠻:“他們父子關系本來就不好,能去一趟已經是世間倫常,還得是太子壓著的。”
如果不是太子來人, 少司君怕是連皇宮都不想去。
“那現在就算福王有萬般想法心思, 現在也都動不得。”十三搖了搖頭,“看來, 怕是不能如他心愿。”
阿蠻若有所思:“如果在這之前,許是要當心,可是現在……天啟帝死了。”
他死得太是時候。
原本朝堂上正維持著某種相對平靜的局面,可是皇帝一死,隨即而來的就會是一場大爆發。
阿蠻笑了起來:“我們這位曾經的主人的手段, 不知能不能瞞得過那些太醫院的人呢?”
…
有些事情就不經查。
以為自己能夠一手遮天的時候,犯下了太多的事情,在這之后就算想要彌補,那也不過是用一個謊言去掩蓋另一個謊言。
如果只有一個強勢的人,或許能夠將所有的苗頭危害都強壓下去。
可如果是在彼此別苗頭呢?
太醫院的人在皇帝的身上檢查出了劇毒。
如此大事,滿朝震驚。
整個皇城戒嚴,如今是誰也出不去也進不來。
阿蠻收到消息的時候,正是楚王借了太子的宮人來傳話,讓他今天晚上早些休息。
在邊上聽著這話的十三:“……大王特地派人出來傳話,就為了說這個?”
阿蠻遲疑:“應該吧?”
十三沉默了,這么大的事情落在那個男人的嘴巴里,也就是聊聊一句帶過的事故,而囑咐阿蠻要好好休息的話,卻是有三四句。
別以為他沒有看到。
來人還給阿蠻送了封楚王的親筆信!
分開這么一兩天的時間,就這么依依不舍?這輩子都沒有接觸過情情愛愛的十三是真的搞不明白。
阿蠻好笑地搖了搖頭,將手里的信件拆開來看了一眼。
他仔仔細細地看過信中的內容,下意識抬起頭看了那個送信的人一眼,后面不改色地說:“你要是看不下去,等往后這些事情結束了,你自己也找一個。”
……他才不要。
十三哆嗦了下,十三從前是個多么利索果斷的人呀,現在和一個男人黏黏糊糊,整天就膩在一起,張口閉口就是彼此,他有點兒被甜倒牙了。
阿蠻笑呵呵將信件收了起來,與十三閑聊到了下午。
外頭的肅殺氣息,絲毫蔓延不到這座庭院,所有試圖求見的人,都已被阻擋在外,根本傳遞不進來。
夜漸漸深了,這座皇城也安靜下來。
便是白日里有再多的喧囂,夜間總是會蟄伏下來。時不時會有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凄厲而悠遠。
明亮的月色散落一地,那銀白色的流水蔓延著,吞噬著,如同一切都在它的注目下。
輕飄飄的影子掠過屋檐,幾乎沒有任何聲息。
那人的身手算不得多好,卻是輕巧,總會踩著黑暗的邊緣前進。
獵獵風聲里,他無聲無息地落到一處屋檐上。他無聲無息地挪動著,直到抵|達陰暗的遮掩下,方才出了口氣。
這寂靜的宅院里好像根本沒有人氣,沒有光亮,也沒有聲響。
可是他沉入暗色里,長久地盯著某一處。
直到屋舍內的書架往右邊挪動,一行人自里面走了出來。
如果現在有哪個文武大臣看到這里,怕是要大吃一驚。而今出現在這的人,不是福王,又會是誰?
可福王本應該在宮中,又怎么可能會出現在皇宮外?整座皇城都戒嚴的現在,深宮大院里的人也是進不來出不去,全由禁軍把守著宮門。
是福王早就與禁軍的人互相勾連,還是這深宮中另有密道,所以才叫人出逃了?
福王氣定神閑,仿佛今日發生的事情毫無影響,反倒昂首挺胸邁著步伐出來。身邊自然有人趕著上前,為他點亮這屋舍內的燈火。
福王站在屋中央,朝著四周看了一眼,緩緩說道:“十八,來了都不出來見一面嗎?”
他沒有看向任何一處,很篤定他話中人肯定會在。
過了良久,本該無人的屋門口倏地落下一道身影。
屋內的燈光并不比屋外的月光亮多少,便讓那地上的影子顯露出幾分稀奇怪異。
來人拽下面巾,露出自己的面容。
果真就是福王口中的“十八”。
福王已經有許久不曾見過十八的模樣,在看清楚他的容貌時呵呵笑了一聲,不急不慢地說:“看來你在楚王身邊生活這么久,倒是養出了一副好臉色。”
十八淡淡地說:“謬贊。”
“大膽,在主人面前,也敢這般說話?”福王身后的一男一女齊齊說道,聲音低啞,“十八,你不要命了?”
十八站在門外,并沒有跨步進去的意思:“福王已經不是我的主人,自然也無從得到我的敬重。”
“該死!”
那重疊的聲音宛若鬼語,兩人齊齊往前一步,只要福王一聲令下,十八就會暴斃當場。
以他的身手,是決然比不過這兩人的。
福王擺了擺手,嘆息著說:“不必如此,今日可是孤叫他來的。”
十八沉聲說:“是您說手中有我父母的遺物,我方才來的。”
若非有這些東西做餌,十八必定不會踏出那座戒備森嚴的宅院一步。
在這之前,福王也不是沒想過動用其他的手段,可還沒將消息傳遞給十八,便總是失敗。到了最后,福王也只能動了自己扎根宮中最深的一枚釘子。
“十八,你這又是何必?楚王便是你的新主子?可他這位新主人,也沒法挽救你的命。”福王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以為你的新主人是個什么東西?你以為他就不是沾滿鮮血的狂徒?你以為你投奔的是什么仁義道德的良人嗎?”
“他不是我的主人。”十八平靜地說,“唯我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
而后,他抿緊了唇。
“至于楚王到底是不是好人,我并不在乎。”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有些厭倦和無奈,“無論如何,我只是為了活下去。”
福王微微蹙眉,白白凈凈的臉上不像是生氣,反倒是有些疑竇:“你做了十來二十年的狗,怎能學會做人呢?狗是沒有辦法好好對待自己的,如今這般活著,又怎能算是活著?”
他那話還真不是陰陽怪氣,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困惑。
十八沉默著,并沒有多話。
他似乎并不在意福王的那些攻訐,他面不改色,幾乎沒有多余的神情。
“你說只是為了活著,”福王不以為意,又仔細打量著十八的模樣,而后慢慢地說:“可你看來,你就連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了?”
十八淡淡地說:“若是能活著,我自是不想死。多年前暗樓救過我,這些年的任務也權當是回報。過往的一切,自陳縣開始,就已經一刀兩斷。”
“與誰斷?”福王沉聲說,“與康野,與暗樓,還是與孤?”
十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抬頭看著福王:“若是與福王……那應當是在慶豐山上的時候。”
福王的眉頭微跳,十八卻自顧自說了下去。
“福王在慶豐山做過什么,想必自己清楚。您是不是忘了,我出身綏夷……剌氐,是綏夷最痛恨的外族。”
福王心中的那點困惑,倒是在這個時候得到了解答。
怨不得……
依著十八的脾性,就算真的愛上了楚王,就算真的被蠱惑,可能斷得這么干凈利索還真不是他的脾氣……
卻是沒想到,他偏執的點在這里。
福王幽幽地說:“自古皇位爭奪,從來都是不擇手段。十八,你太過兒女情長。”
“福王的雄圖偉業,與我無關。”十八嘆了聲:“我已經背棄了暗樓,沒有春風愁的解藥,再有一月我也會身死。今日一見,算是拜別。”
福王沉聲說道:“十八,你真不愿意回來?”
十八淡然地搖了搖頭。
“背叛過一次的人,難道樓內還會再信任?”
“只要你想,自然可以回來。”福王沉聲說,“那些過去,盡數都可以拋棄。”
十八看起來似乎很不理解:“我不明白您為什么要在乎區區一個死士?您也不必擔心我會暴露更多的消息……還是您真的以為,楚王愛上了我?”說到這里的時候,他似是低低苦笑了聲,只覺得好笑。
“難道不是?”福王有些倨傲地笑了起來,“在過去那么多時間里,從來不曾有人靠近過他,而你是唯獨一個能讓他放下戒備的人。”
十八平靜地搖了搖頭:“如果您是為了這個目的,所以才打算將我找回去的話,那您真的錯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涼。
“楚王也不過是覺得我出身于您座下的死士,所以才覺得有趣。”
而有趣,并不是愛。
福王對十八的回答并不覺得奇怪,更或者說,就是因為他這樣的回答,福王才覺得甚有道理。
倘若楚王真的為了區區一個死士而愛之發狂,那對福王來說,才算是天方夜譚。
只是十八說的話,也不可全信。
就算楚王對他只有興趣,可是這份興趣卻足以支撐起他這般大的變化,如此的影響力,只能說明這人的確是有用。
不然福王何至于冒險動用了這條路子?
福王咳嗽了聲,不緊不慢往門口走去。
十八下意識倒退,退得更多,甚至是退到了陰影里去。顯然他十分忌憚福王身后跟著的那幾個人。
那些都是排名在十八之前的死士。
“罷了,你若是不愿,我也不能強迫你。”福王淡淡地說,“只是你也該知道,任何地方都有它的規矩。想要離開暗樓,本也有它自己的規矩。”
十八抬頭看向福王:“死士還能活著離開暗樓?”
“自然可以。”福王淡笑著說,“只要遵從規矩,自然可以活著離開暗樓。”
十八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福王不可能無緣無故召集他來,尤其是用上那樣的誘餌。
“你果然很聰明。”福王嘆息了一聲,“要是你能更聰明些就好了。”
十八低低笑了聲:“您指的是當初蘭南道截殺楚王失敗一事?還是指的您用春風愁來控制暗樓,甚至控制某些朝廷大臣的事?”
福王微微瞪大了眼,然后恢復平靜:“看來楚王也查到了不少東西。”他的目光深深落在十八的身上。
“而你,倒也頗得楚王的信賴。”
不然,十八是絕對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十八淡淡地說:“我只是想表達自己或許能有完成任務的機會。只是您也知道,我頂多只剩下一個月的性命,就算真的能完成任務,再拿到我父母的遺物,那時間也太過短暫……”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福王身后的死士打斷,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你倒是也有臉和主人討要解藥?”
十八迎著他們的視線笑了笑,淡定地說:“我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
就算厚顏無恥地討要解藥又如何?
可十八這樣的言行,反倒讓福王有些放心。不論是他躲避的行為,還是他有些貪婪的野心,以及他對父母遺物的渴望……這些都在福王的預料中。
而今他對十八的判斷沒錯,心中自然大定。
福王正要開口,就看到對面的十八歪了歪腦袋,輕聲說:“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福王:“何事?”
十八開口:“今日天啟帝駕崩,皇城戒嚴,遍地都是巡邏。您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冒險聯系我呢?”
福王的臉色一冷。
顯然剛才不論多少對話,都不曾踩到他的痛腳,唯獨十八這一句,讓他的情緒有了變化。
那虛偽的和善被揭破了些許假象,露出了底色的猙獰:“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
十八便不再糾結此事,低頭說:“但請吩咐。”
福王朝著十八招手,示意他過來。
哪怕四下無人,只有他們,可福王還是沒有掉以輕心,并不愿意他們的對話外泄出去。
十八遲疑了片刻,謹慎地盯著福王身后的那幾個死士。
福王便有些無謂地揮了揮手,讓他們稍稍往后退了幾步。那些人并沒有抗拒,順從著福王的吩咐。
畢竟他們清楚十八的能力。
他們自信自己的能力,總會能在十八暴起的瞬間就一招制敵。
十八見他們退了退,這才試探著走來。
福王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語氣又輕又快,的確除了他們兩個外,誰也不能聽到。
十八聽了福王的話,先是微微瞪大了眼,下意識看向福王,眼神中閃爍著意義不明的色彩。
福王幽幽地說:“怕了?”
十八陰沉著臉色,片刻后才開口:“那春風愁的解藥?”
福王笑呵呵地說:“只要你成功,自然會將解藥給你。”不是那種每個月一解的,而是徹徹底底的解藥。
十八顯然被這句話說動了,下定了決定。
“好。”
十八拱手行了一禮。
在抬起頭的瞬間,十八抱拳的兩手自然分開,左手直襲向福王的喉嚨,右手卻是輕輕一彈。
他沒有動刀的動作,僅僅赤手空拳,在五指強迫著福王張嘴的瞬間,那顆飛射出去的東西就滾落到福王的口中。
而下一瞬,幾道殺招就齊齊籠罩下來,將十八的所有生路全部封鎖。
“等等——”
福王拼命咳嗽,試圖將自己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可無論如何作嘔,嘴里都只有唾液。
那東西入口即化,已經如同水流一般滑入肚子。
在福王叫住的瞬間,十八一個就地打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殺招,只是生挨了幾下。
福王陰狠著臉色看向十八,厲聲道:“你給孤吃了什么?”
十八捂著刺痛的胳膊站起身,朗聲笑了起來:“福王,服毒的感覺如何?是不是覺得也就是一瞬間,無知無覺的事?”
“毒?”福王狠狠皺眉,“什么毒?”
十八笑嘻嘻地說:“你可以回去問問那些幫你鉆研春風愁的醫者,說不定他們有法子救你呢。”
這一瞬間,十八那苦悶、沉痛的形象全然褪|去,變作是一個福王有些認不出來的模樣。
人還是那個人,容貌還是那樣的容貌。
他的確是十八。
可十八不會像他這樣。
十八并不開朗,很是沉悶內斂,就算是笑,也只會淺淺的笑。
有一段時間,福王的確很喜歡他。
誰能不喜歡這樣的手下呢?
任務完成得又快又好,話也不多,能守得住秘密,人還長得不錯。
不知為何,福王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他兇惡地看向十八,徹底撕開溫和的面|具:“你應約前來,是為了引誘孤……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下毒。”
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十八的笑意收斂了些,沉聲說道:“你不也是在用我的過去來引誘我前來,你這所謂的任務,不也只是為了將我與楚王推到又一個風口浪尖。”
“張口楚王,閉口楚王。”福王冷冷地說,“看來,你是徹底拗不過來了。”
“你又何必往自己臉上貼金。”十八犀利地回諷,“楚王好歹知道不許剌氐入侵,而你只會將外族引入關內。您今夜出行,根本也不是為了與我商談,而是想趁夜離開皇宮,另有圖謀罷!”
福王冷笑了聲:“就算你知道又如何?想要與宮中傳信?甭想了!現在那皇宮,就連一只鳥都飛不出去!”
他再不想和十八說話,就算真的中了毒他也不在乎,福王不信自己身邊奇人異士那么多,就找不出一個能解毒的。
“給我殺了……”
福王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刺耳的破空聲。
咻——
咻咻咻——
“敵襲!”
那些死士的反應最快,齊齊掩護福王,只是猝不及防之下,好幾個都迎面中箭,就算有再高強的武藝,也再起不來身。
揚起的灰塵里,緊閉的大門忽而被踹開,自門口魚貫而入的人腳步整齊,渾然一派肅殺之氣。
福王瞇著眼看清楚他們身上的服飾,猛地一驚:“不可能,這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幽幽夜色里,有人自暗影院門步入,露出那張漂亮冷模的面容,“是因為他們,都是皇宮禁軍,本該嚴防死守著皇宮,是嗎?”
福王看著那本不該站在這里,也絕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少司君,一時間只覺得那股寒意自喉嚨里竄了起來,就好像剛才服下去的毒|藥又張牙舞爪地作怪,讓他的身體都泛著虛。
“你怎么會知道……”
是啊,皇城封鎖,內外消息緊閉,能進出的,就只有福王的自己人。
要不是有這樣的倚仗,福王怎可能該放手一搏?
十八揮了揮灰塵,慢吞吞地走了過來,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很顯然忘記了,福王。”十八輕聲說,“十三易容的本事出神入化,暗樓內無人能出其右。”
別說是禁軍,就算是暗樓的死士親自來檢查,也絕不可能查出來十三的偽裝。
“十三竟然沒死?”福王擰著眉,看向四周的禁軍,如何猜不到后續?
今日傳話的宮人,是馬赫。
馬赫是太子的近侍,多年忠心耿耿。只是誰能想到,馬赫其實是福王的人。
在今日之前,對于這個曾經隨著太子出行祁東的內侍,無人懷疑過他。
想必十八是在看到馬赫的時候,讓十三頂替了馬赫的身份,順利通過了皇宮的搜查,將消息帶回給太子。
福王想明白這關竅,氣得幾乎嘔血。
卻是沒想到,他竟敗在了兩個自家的叛徒身上。
楚王:“有一件事,你錯了。”
福王被剩余的死士攙扶著,不由得抬頭看去。
“他有名字,叫阿蠻。”楚王的手指撫摸過阿蠻剛剛摔傷的地方,“不是十八。”
“還有一樁事。”
冷冷淡淡的聲音里,摻雜著暴戾的惡意。
“我必殺你。”
福王打了個激靈。
哪怕那日在朝上,楚王望著他的眼神,也從沒有這般瘋狂。
“咳,咳咳……”
自院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咳嗽聲,太子慢吞吞地走了進來,連帶著好些個福王熟悉得很的朝廷重臣。
太子險之又險地攔在楚王和福王的中間,生怕他的好七弟一個發狂,真的當著這些文武大臣的面給福王殺了。
“福王,”太子興味盎然地看向一臉震驚的福王,笑瞇瞇地說,“哎呀,你真不知道,你這宅院的隔音,似乎有些不太好?”
福王的眼神掃過太子身后跟著的那些人,如何不知道這偽君子在暗示著什么!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一個親親哄不好。
福王難以置信。
在太子身后的人, 除了守衛的士兵外,還有許多是今日在皇宮的朝廷重臣。這些人能參與到皇位更替中,足以說明他們的重要性。而這些人現在卻居然都出現在這……
“這不可能。”福王情知自己已經敗露, 卻仍是不甘,“你們到底是怎么越過禁軍?”
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失敗,也清楚成王敗寇的規矩。
只是在福王的想象中,他就算要失敗,那也是在朝堂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地輸。
而不是在這樣一個平靜無風的夜晚,沒有聲勢浩大,也沒有針鋒相對,有的只不過如喪家之犬,卻惶然不知所為的結果。
阿蠻平靜地說:“是我建議少司君將他們帶來的。”
福王猛地轉頭看向阿蠻,開口怒罵:“這里哪有你……”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突然頓住。
他微微瞪大了眼, 不知想到了什么。
很快,他用某種更加可怕的視線打量著阿蠻。那種眼神,就好像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阿蠻的存在。
阿蠻知道如福王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或許也有人會覺得在這種場合輪不到他說話, 可他卻坦然得好像那些視線都是虛無。
那些人,與他又有何干?
“你就是這樣的脾氣。”阿蠻淡淡地說, “自視甚高,驕傲自滿,暗樓內的死士在你看來不過是豢養的狗,當然,會被你喂下春風愁的那些人, 哪怕是朝臣,當然也是區區馬前卒。
“盡管你手段卑劣,只會藏頭露尾地做些惡事,可你仍是在乎尊嚴,更想要一場盛大的、無人能忘記的抗衡。”
福王死死地盯著阿蠻,厲聲道:“滿嘴胡言!”
阿蠻笑了起來,漆黑的眼眸注視著福王,注視著他曾經的主人,卻再沒有從前的恐懼,他覺得現在的福王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惶恐的小丑,色厲內荏地強撐著自己所謂的尊嚴。
“可你不是正在失望嗎?在一個寂靜的夜晚,就算如你所愿有文武大臣見證你的失敗,卻是將你最丑陋最不愿意被人所知的底細全都抖摟出來,你不是以一個儲君失敗者的身份站在這里,而是一個弒父者,一個叛國者!”阿蠻的笑意越來越濃,可聲音卻還是那么淡,“現在,你高興嗎?”
福王一聲怒吼,一口血嘔了出來,顯然是被阿蠻氣得不輕。
太子動了動腳,謹慎避開差點被福王的血濺到的地方。他輕輕咳嗽了聲,“今夜福王與阿蠻的對話,孤與諸位都聽得一清二楚。而今對福王的處置……暫時先拿下關押在牢中,諸位以為如何?”
那些默然聽完了整個過程的朝臣們自然不會反對。
更甚之,想要當場追究福王弒父的罪名。
在福王和阿蠻的對話中,并沒有怎么提到這件事。
可今日皇宮之所以戒嚴,不正是因為太醫院在皇帝的尸體上查出來問題?原本禁軍聽從太子與福王的命令將整座皇庭封鎖起來,卻沒想到到晚上的時候卻鬧了起來。
……據說是楚王帶的頭。
這些被迫留在皇宮中的大臣聽到這個消息時,只覺得時候到了。
沒人相信楚王不是奔著皇位來的,哪怕太子相信他也是無濟于事,要是楚王真的沒有心思,他何必背負亂臣賊子的罪名?
皇宮戒嚴,他們本不該亂走,卻有一位太子近侍趕來,將他們請了過去。
趕到的時候,禁軍首領王業興的腦袋,正滾落在地上。
數十禁軍陳列在邊上,手中的兵器雖然舉著,卻無論如何都沒能砍下去。
楚王殺了王業興。
除了楚王外,太子也在。
這大概是禁軍投鼠忌器的原因。
太子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說:“雖然王業興是不太對勁,可你也不能直接把人給殺了。這不就成了口無對證了嗎?”
他也是收到口信的時候才匆匆趕來的,就只趕得上楚王動手的那一瞬。
楚王隨手將刀揮了揮,面無表情地叫了一聲:“十三。”
那名帶來朝臣的近侍往前走了幾步,朝著太子與楚王拜了一拜。
太子狐疑地看向他:“你,你不是馬赫?”
那是馬赫的臉。
可馬赫不會有他這樣的言行。
這是個練家子。
噼里啪啦的脆響,聽得人的耳朵刺痛。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稱之為十三的人身體開始扭曲,晃動,最后恢復了自己原有的身量,原有的聲音。
“回太子殿下,我的確不是馬赫。”
十三不緊不慢地將事情道來。
今日下午,太子近侍被楚王借用出宮,去府邸與阿蠻傳話。可在說話間,又給阿蠻夾帶了消息。
楚王的確是給阿蠻送了信。
只是那信上,卻還有別的痕跡。
阿蠻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在讀完信后,用借口將馬赫留在府中片刻,轉身就去找了郎宣。
而后,一個完整的計劃就形成了。
十三偽裝馬赫入宮,將消息傳給楚王,而阿蠻會選擇赴約。
當時郎宣也曾建議過將馬赫放回去,而用十三來替代阿蠻赴約——這是為了阿蠻的安全著想。在暗樓內,阿蠻的身手排不上前列,要是遭遇危險,十三比他更有可能活下來。
郎宣可不敢想象,要是楚王回來后發現阿蠻出事會是如何模樣。
可阿蠻卻很堅定。
“你明知道十三替代馬赫入宮是更好的選擇。”阿蠻搖了搖頭,拒絕了郎宣的想法,“如果依著計劃行事,我也應當不會出事。”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袖口里冰涼的東西,那是伴隨著替代性解藥一同送來的毒源試品——阿蠻認真地說:“我必須親自赴約。”
無關乎那些高大,冠冕堂皇的理由。
僅僅只是因為阿蠻想要這么做。
在眾人的注意都在福王身上的時候,少司君伸手抓住了阿蠻,將人帶到自己身前來。
“你受傷了?”
少司君的聲音很冷,手指輕柔地撫摸過阿蠻的胳膊。
阿蠻低聲說:“只是摔傷。”
他仰起頭,盯著少司君的神情,片刻后他輕笑了起來:“我原以為你會不高興。”
對于阿蠻的輕舉妄動,對于他的親身涉險。
“我想殺了他。我會殺了他。”少司君如此說,無視了那些聽到他的話看來的視線,“但你想這么做,對嗎?”
他的手往上挪,停留在了阿蠻的心口。
“我聞到了憤怒的味道。”
阿蠻扯了扯嘴角,沒有開口。
因為不必說話,少司君已經明白他的情緒。
是啊,憤怒。
在收到來信時,阿蠻最先浮現出來的情緒是憤怒。
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火焰燃燒起來,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了阿蠻的平靜。
他清楚地意識到,福王會這般的原因,只不過是沒將他們這些出身自暗樓的人當人看。
哪怕福王將他們當做一個活生生的個體,當做是一個會呼吸,會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不是純粹的工具……就不會有利用十八對于父母的渴望將他引誘出來的同時,又覺得他不會有任何的憤慨。
真奇怪呀,福王是覺得他能夠只手摭天?
還是覺得阿蠻會逆來順受,沒有任何的反抗?
在他告知郎宣此事時,這位文士打扮的謀士迅速反應過來:“皇宮禁軍倒戈向福王了。”
不然福王不會有這樣的自信底氣。
就算他們想要將消息送回皇宮,也是不能夠的。
而區區三百人,想要與禁軍抗衡,無疑還是癡人說夢。
這也才會有后來利用十三偽裝入宮一事。
想起那種無法遏制的憤怒,再想到方才他給福王喂藥的事情,阿蠻的臉上浮現出某種古怪的微笑。
他笑嘻嘻地看著少司君,“你猜我給福王灌了什么毒|藥?”
先前在他和郎宣的計劃里并沒有這一出,本是要阿蠻盡可能拖住福王,要是能掏出來更多的實話自然是好。可誰都沒想到,阿蠻在最后關頭會來這么一出。
少司君看著阿蠻臉上的笑意若有所思,緩緩地看向不遠處被押起來的福王。
就算福王身邊還有死士,可是雙拳難敵四手,更別說太子與楚王帶來的人,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
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看了回來,“你給他下了春風愁?”
認真說來,那還算不上是春風愁。
但在藥性上卻是相似。
被押著往門外走的福王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
他白凈的圓臉扭曲起來:“春風愁?”
福王死死地盯著與楚王并肩而站的十八……楚王說他叫什么來著……阿蠻?他在福王面前從來都是個嚴謹內斂的模樣,低眉順眼,就沒有過多余的情緒。
可現在看著他在楚王跟前,卻是笑得鮮活。
是那么,那么的快活自在。
他仿佛聽到了福王的動靜,循著聲音看過來。
被稱之為阿蠻的青年歪著頭,無聲無息地說了幾個字。
一、個、月。
福王聳然一驚,春風愁……如果真的是春風愁的話,沒有解藥,他的生命的確就陷入一個月的倒計時。
但不可能!
春風愁的配方,世上只有他有!
福王的怒吼還沒發出來,就已經被強行扭著出去。
而在這個時候,太子仿佛才和其他朝臣談完話,抬腳往他倆這里走來。
可剛走了幾步,卻發現少司君正拖著阿蠻也往外走。
“站住。”太子不由得說,“你倆干嘛去?”
少司君:“此間事已經結束,自是回去。”
他想了想,仿佛才想起皇宮的那一攤子事,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
“反正他的死,也有福王有關,剛好一箭雙雕都解決了。”
少司君冷淡拋下這句話,沒再停留。
“你拽我做什么……等等,你不是沒生氣嗎?怎么現在看起來還是有點不對勁?”
“阿蠻想自己解決麻煩,我當然不會不高興。”少司君慢吞吞地回,“但看你親身涉險的負面情緒,并不會因此消失。”
“噢……”
阿蠻先是發出這么一個音節。
“哦。”
而后,又是第二聲。
完了。
阿蠻想。
看來一個親親是哄不好。
要很多、很多個親親才可以。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我是你的。”
直到上了馬, 那些怪異的視線才遠去。漆黑的夜幕下,守衛的禁軍陳列兩道,那戒備森嚴的模樣, 全然看不出來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掌握在福王手中的模樣。
阿蠻好奇地問:“福王將他們當做倚仗,你是怎么在短時間內奪走這份底氣的?”
少司君抓住韁繩,有意無意將阿蠻包攏在自己身前,淡淡地說:“我殺了他們的統領。”
阿蠻微愣, 要不是現在他們在馬背上,他都要蛄蛹著轉身去問多一句“這怎么可能”?
就算禁軍統領的身手不如少司君,可是手中掌握那么多的禁軍,怎么可能會隨便被……他忽而一愣,嘴角微微抽搐。
“……你不會是一個照面,就直接動手殺人吧?”
少司君一夾馬腹,胯|下坐騎動起來。
“那是自然。”與此同時, 他也回答了阿蠻的話, “不然?”
阿蠻沉默,想想這也是少司君能做出來的事。
只怕那位禁軍統領被少司君當頭的殺招劈下來的時候,都還沒摸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蠻幽幽地說:“你殺了他后, 就全盤接手了禁軍的職權?”
“沒有。”馬速在加快, 少司君的聲音平靜從容,“他們試圖彈劾我。”
他們……指的是那些大臣?
想想也是, 恐怕少司君這個舉動,會加強他謀朝篡位的印象。
少司君不緊不慢地與阿蠻說了所有的過程,大體整個過程還算有驚無險。畢竟那個時候的福王想必已經不在皇宮,而皇帝駕崩后,太子自然接管了所有的話語權, 再加上禁軍統領死了,太子一力庇護楚王……
阿蠻低低笑了起來。
“你可真是永遠都能給人驚喜。”
“不該是阿蠻嗎?”少司君低下頭蹭了蹭阿蠻的臉,“今日終于見到福王,感覺如何?”
男人這話聽起來很平靜,阿蠻想了想,有些痛快地說:“我覺得挺好的。”
微風刮過,涼意習習。
他的聲音里有著痛快與釋然:“他用父母的遺物誘|惑我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沖動,會渴望,可最后我除卻憤怒,卻感覺到自己并沒有被他的話語束縛。”
阿蠻慢慢悠悠地笑著,笑聲擦過少司君的耳朵,讓他眼眸幽深,翻涌著某些難以流露的渴望。
“或許以前我會被這些誘|惑,可現在我知道,他們會一直存在于我的記憶里,我也會永遠記得他們。這份紀念,并不需要外物的存在。”
不管那所謂的遺物在與不在,阿蠻的情感并不會因此而淡去。
所以到了最后,阿蠻根本沒有過問這件事。
阿蠻的手落在少司君攥著韁繩的胳膊上,而后緩緩下滑,抓住了男人的手背,輕聲說:“著眼當下,不是更好?”
他手中的這個男人,是阿蠻拋卻了所有顧慮后選擇的人。
是他該著眼的當下。
少司君將臉徹底埋在了阿蠻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道壓得阿蠻無奈叫了起來:“你都不看路……就算你的馬很聽話,也不該這么亂來。”
好在他們的速度也不快,再加上大半夜的,也沒有人。
“沒有你的我的,是我們的。”少司君在阿蠻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才慢吞吞坐直了身體,“往后我所得到的東西,都是我們的。”
阿蠻微愣,無奈笑了起來:“說什么呢,我并不在乎這些。”
他也并不覺得需要這樣。
“可我想要給你。”少司君淡淡地說,仔細聽起來,竟然還有幾分委屈,“阿蠻為何不要?”
阿蠻哽住,片刻后舉了個例子:“又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給,比如……你的兵權,你的王位。”
“為何不可?”
阿蠻忍住吐槽的渴望,無可奈何地說:“我沒有你那樣的本事,或許我可以在戰場上成為個不錯的將士,可我不是什么帥才,你給我這個做什么?再說了王位,你就饒了你大兄吧,搞個異姓王出來,他還沒登基就得為你的彈劾焦頭爛額。”
他隱隱知道少司君不安的原因。
是啊,不安。
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少司君,或許顯得荒唐可笑。
可那種偏執的,扭曲的欲念下,的確是藏有那么一絲微末的情緒。
在脫離了暗樓,脫離了福王,甚至連身上的春風愁也在短期無需擔憂后,阿蠻已是孑然一身。
他掙脫了束縛,便也自由自在。
只要阿蠻想,他隨時都能一走了之。
因為能讓阿蠻惦記的東西,著實是太少。
阿蠻放松了自己的身體,任由自己依偎在了少司君的懷里。為了能讓他舒服些,男人放緩了馬速,幾乎是任由著坐騎慢吞吞散步。
寂靜的街道上,就連急促的馬蹄聲也靜下來。
只聽得阿蠻好笑、輕柔的聲音:“少司君,你好奇怪。在世人的眼中,不該是我感到不安,感到擔憂,生怕你會拋棄我嗎?”
他們的地位差距如此之大。
一個是王爺,一個是敵人的死士。
別說權勢,就光是這身份,已經是云泥之別。
阿蠻掰著指頭認真數:“家世,身份,地位,還有錢財,哦,還有外貌,我哪樣都不如你……”
“那現在的阿蠻會擔心,會焦慮嗎?”少司君打斷阿蠻的話,忽而問道,“你會覺得,我們的身份差距太大,所以配不上我嗎?”
這些,都是從前的阿蠻或多或少有過的念頭。
可能也只是一閃而過,不曾深思,卻必然存在著。
阿蠻沉默了片刻,展顏笑著。
“不會。”
他從容地說。
“我與你在一起,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在乎你,我想要與你生活在一處,想要日日醒來都能看到你,想要與你長相廝守……”阿蠻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與家世,權勢,外貌無關。”
“與外貌,大概還是有些關系的。”少司君幽幽阻住阿蠻的話頭,“阿蠻就是喜歡美麗可憐的東西。”
那種憐弱的本質,從不曾消失過。
阿蠻被堵得尷尬,摸了摸臉,低聲說:“可我后來知道你的本性,不也沒被嚇跑。”
他咳嗽著,快速將這個話題帶過。
“總之,我不貪圖你那些,所以我和你在一起,僅僅只是因為我的感情。所以,我也不會覺得,我配不上你。”
少司君聽著阿蠻那沉靜的話。
那種放松與自信的姿態,是從前的阿蠻不會有的。
“是啊,阿蠻這樣的回答,讓我高興又不甘。”少司君的聲音聽著冷淡,可那種偏執,怪異的瘋狂浸滿其中,有如某種呼之欲出的陰鷙,“我喜歡你這樣,如此漂亮……”他一邊說,一邊在親吻著阿蠻的耳朵。
“可阿蠻越是自信,便越是自由,越是無拘無束。”
男人的聲音越發低沉下去。
“而我手中能夠牽制你的籌碼,卻是寥寥無幾。”
就算是十三,不過是阿蠻的朋友,畢竟連他的父母,現在也不能成為牽絆住他的方式。
少司君越是攥緊,便感覺手中的沙礫自掌中滑落。
男人抱著阿蠻的力道太大,他甚至能感覺到骨頭的哀鳴,只是在那種偏執的懷抱中,阿蠻卻隱隱感覺到某種扭曲的滿足。
不該這樣呀。
阿蠻在心里唾棄著自己。
他不應該因為少司君這樣的偏執而感到愉悅。
阿蠻應該糾正少司君的想法,告訴他不應該這樣有這樣過分的占有欲,說清楚愛侶間也無需這樣的牽絆……
可他還是可恥地讓自己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片刻,方才啞著聲音開口,“少司君,你……”可在要說話的那一瞬,他又改變了主意。
“少司君,我們結婚吧。”
這句話幾乎是以一種離弦的箭那般的速度脫口而出。
就連阿蠻聽到自己說出來的話都嚇了一跳。
結婚。
這對于阿蠻和少司君來說,并不是一個奇怪的詞語。
畢竟早在進京的時候,少司君就已經在太子的面前說過這樣的想法。
可那時說話的人是少司君。
阿蠻很少主動提起這種爭議的,會帶來麻煩的事情。
像極了他從前習慣的那樣,要隱秘,要低調,要藏身在人群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現在,他感覺自己的臉微微紅起來,聲音也有幾分尖,仿佛是興奮在鼓動。
“……對,我們可以結婚,若是你想,也可以昭告天下……這樣,在世人的眼中,你也會成為我牽絆的一部分。”阿蠻想要捋直自己的舌頭,卻還是說得磕磕絆絆,因為那激昂的情緒近乎淹沒了他,他的聲音顫抖起來,因為那難以克制的情感,“其實……你本來就是我的牽絆了,少司君……你不該拿其他的東西來抓住我……你要拿你自己……”
少司君猛地勒住了馬。
阿蠻的后腦勺微微撞上男人的胸膛,卻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府門前。
他還想說什么,就感覺少司君翻身下了馬,又略有強硬粗濾地將他抱了下來。阿蠻剛站穩,就被他拽著往府內走,兩人跌跌撞撞往前,阿蠻只覺得被抓住的那只手有些痛。
因為少司君抓得太緊。
一路到了房門前,少司君粗魯地踹開了門,將人帶了進去。
阿蠻剛陷入一片黑暗中,身后的門就猛地被關上。而后一道巨大的力氣將他撞到了門扉上,而后就是狂亂粗魯的吻。
被強行壓抑到現在方才爆發的動作強硬而不得法,仿佛是噴發的火焰那般激烈地燃燒著,阿蠻倒抽了幾口涼氣,在黑暗里伸手要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卻聽到他沙啞怪異的聲音。
“好。
“我們要結婚。
“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我是你的。”
而你,也會是我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 “可阿蠻要是喜歡孩子,我會……
許是因為昨夜的話, 許是因為昨日阿蠻的沖動,他們折騰了一夜。
臨到天明,阿蠻趴在少司君的身上, 只覺得兩人都汗津津的。
他略動了動,少司君一手摟住他的腰。
男人的掌心熾熱滾燙,讓阿蠻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低聲嘟噥著:“想洗一洗……”
在肉眼看不清楚的地方,阿蠻的身上到處都是咬痕, 雖然多數都沒有咬破,可是那樣的痕跡著實可怕,瞥見之下有一種眩暈感。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形象,往上揪住少司君的頭發,含含糊糊地說下去。
“不許亂來。”
那只往下滑的手掌又摸了回來,在阿蠻的蝴蝶骨上按了按,將人重新壓回自己身上。
“天亮了。”少司君的聲音淡淡, “我去叫水, 你待會睡一下。”
阿蠻睜開眼,納悶地問:“你要去做什么?”
昨夜發生那樣的事,少司君今天或許還會被太子叫去, 可如果只為了這些, 少司君的語氣聽起來不應該是這樣……
阿蠻瞇著眼想了想,殺氣騰騰。
少司君親了親阿蠻的頭發, 淡聲說:“殺福王。”
阿蠻微愣,仰起頭。
“你真要殺了他?”
“我何嘗騙過你?”
昨夜少司君的確展露過殺意,只是放狠話和真的殺人,那還是截然不同的。
阿蠻撐著少司君的胸膛,慢吞吞地坐起來。他赤|裸著身體跨坐在男人的腰腹上, 磨蹭著那結實的皮肉,懶洋洋地說:“我不讓你去。”
少司君的兩只手自然而然地托住阿蠻的腰,漆黑滾燙的視線擦過他的身體,“你不想他死?”
“我想他死。”阿蠻斷然否決了少司君的話,“但我希望他死于春風愁手里。”
他見過春風愁發作的人。
身體像是被掏開了大洞,又像是被蟻蟲啃咬,在地上蠕動著、掙扎著嚎叫,眼睜睜感覺著身體逐漸腐蝕,內臟碎片與血液被不斷嘔出來……
那種極致的痛苦,阿蠻也想讓福王嘗嘗看。
少司君微微斂眉,片刻后,他握緊了阿蠻的腰,平靜地說道:“好。”
阿蠻揚唇笑了笑,低頭親了親少司君的眼睛。
姿勢磨蹭下,有些許溫熱的東西流淌,讓阿蠻尷尬地僵硬住身體,好半晌,他翻身下了床。
“不能再膩歪下去。”阿蠻有些假正經地說,“還是早些休整罷。”
少司君單手撐起身體,伸手抹了一把腰腹的痕跡,低低笑了起來。
他越是笑,阿蠻就越是羞恥。
可要是回頭,少司君肯定能看到他紅透了的臉,他只能尷尬地邁開步去門邊叫水,而后又胡亂地給自己穿了件衣裳,遮住狼狽不堪的身體。
少司君也下了床,走到阿蠻的身后。
大手撩起阿蠻的頭發,將有些凌亂濕|潤的發尾捋了捋,側頭吻著阿蠻的臉,“害臊什么?”
他們已是這樣的關系,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阿蠻的羞恥心還是會時不時發作起來。
每次這樣,都會讓少司君心癢癢的。
那種紅不同于興奮時的紅艷,羞恥時的阿蠻總是會躲躲閃閃,那種探頭探腦,的確可愛極了。
阿蠻咳嗽了聲,正經地說:“那只是人之常情。”
他略回頭,瞥了眼少司君肆無忌憚赤|裸著的身體,又猛地轉回去,聲音有些發緊:“可不像你。”
“我怎么了?”少司君將人抱住,笑意更濃,“人欲之存,無人不有,何必拘束?”
待到外面回話,說是已經備好了水,阿蠻到底掙扎起來,迅速溜走了。
在那股溫熱消失后,少司君隨意披上了衣裳,不急于去抓住溜走的阿蠻,反倒是看向遠方。
那種溫和的表情淡了下來,只留下純粹的冰涼。
…
“哈湫——”
太子狠狠打了個噴嚏,好在四下只有自己的太子妃,好歹也沒丟了形象。
他尷尬捂住了自己的臉。
太子妃笑著說:“這般僵硬做什么,你往日什么模樣,難道我不曾見過?”
太子搔了搔自己的臉,也跟著笑了起來,一頁未睡,他的眼底有些紅血絲,不過精神頭看起來卻還不錯。
他特地回來一趟,換下昨日的衣裳,將自己稍微打理一下,待吃過早膳,又得出去。
太子妃趁著這時候,命人將孩子抱了出來。
太子對這個唯一的孩子很是喜歡,看到的時候,不免停下事情將孩子抱在懷里。
太子妃無奈地看著他的動作,只能提點著他要放松些,免得太大力將人給捏疼了。
就在這時候,殿外有人傳話,說是楚王來了。
太子夫婦一愣,太子看著自己現下的模樣猶豫了下,太子妃已經叫人讓楚王進來。
回頭時,與太子的眼神對上,太子妃明了他是什么意思,笑著說:“殿下還想端著架子呢,可是這般慈父的模樣,哪里不能讓人看了?”
太子嘀咕著說:“七弟那脾氣本就沒什么所謂的尊長,要是再讓他看到這般……”
“看到了又如何?”楚王的聲音自外頭傳來,冷冷地,“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氣。”
太子與太子妃一起看向殿外進來的男人,他今日穿著常服,神情雖然很冷,可是熟悉他的太子卻知道他的心情還算不錯。
楚王對太子妃還算敬重,認真行了個禮,太子妃連忙叫他站直了身,又與他說:“七弟,殿下剛回來不久,正在和衡兒親近親近……”
她的話還沒說完,太子就有些難為情地打斷了:“說這些做什么?”
太子妃也不在意,笑著說:“七弟,來看看你侄兒。”
楚王微頓,在太子的示意下慢慢靠了過來,認真嚴肅地盯著小孩看了一會,而后對太子平靜地說了一句。
“他很好。”
太子微愣,忽而明白過來楚王在說什么。
哪怕不該如此,可那一瞬間,太子心中冒出來的情緒卻是慶幸。
老天保佑,這孩子沒有繼承那樣的血脈。
可在這種慶幸的情緒之下,太子卻難掩酸澀。
越是不希望自家孩子繼承這樣的血脈,便意味著七弟的身上蔓延著何等的痛苦。
太子的喉嚨微微一動,啞聲說:“你抱抱他。”
楚王的身體僵硬,好一會才伸手抱住了孩子。孩子很小,很軟,停留在他的懷里,像是個小小的東西。
這樣柔|軟的生命太過脆弱,輕易就會被摧毀。
看著這樣的侄兒,楚王卻低低嘆了一聲:“幸好。”
所謂嘆息,本該是悔恨。
可太子卻聽得出來,楚王卻是在喜悅。
太子不會有那樣的妄想,會覺得七弟是在為了侄兒沒能繼承血脈而高興,說到底,楚王畢竟是個冷情冷性的人。
他不由得問:“你在高興什么?”
楚王謹慎地將稚嫩的孩童交還給太子妃,“高興我與阿蠻都是男子。”
太子困惑地眨了眨眼:“為何?如果阿蠻是女人,不更好嗎?”
他相信七弟的喜歡,并不會因為男女而改變,也正是因此,太子才會壓下不滿的情緒。
畢竟七弟太難搞,說也說不通,他也懶得去折騰他們,只要七弟滿意就好。
可要是阿蠻是個女人,那這件事會更方便,頂多有人會質疑身份,卻不會有人覺得他們不該在一起。
世人總會懷有偏見。
于太子的私心里,總不愿意楚王如此。
楚王微微勾起一個笑容,慢吞吞地說:“如果阿蠻沒有出身暗樓,或許會是個俠士,或許會是個書生,或許會是個武人,可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他都無法棄人于不顧。”
他的手指擦過小孩的側臉,許是因為手指太過粗糙,所以摩擦得小孩有些不舒服,于是這稚嫩的生物就有些哭唧唧起來。
楚王背過手,不再行逗弄之事。
“所以,如果阿蠻與我有孩子,他也肯定無法割舍下對孩子的喜愛。”
這話題的跳躍性太大,讓太子一時間都沒能跟上他的思路。太子妃微微蹙眉,抱著孩子輕聲說道:“會喜歡自己的孩子,不是正常的嗎?”
哪怕太子再忙,只要有空回來,都是要見見孩子的。
楚王微微瞪圓了眼,有某種天真無辜的神情讓他那過分犀利的話語被甜蜜包裹起來,彷如摻雜著毒|藥的糖果,越是甜美,越是漂亮,就越是可怕。
“可阿蠻要是喜歡孩子,我會不高興。”
孩子,是那么脆弱可憐的生物。
哪怕少司君再能偽裝,也絕對無法比過這樣天然的、初生的稚嫩。
阿蠻定會憐愛、保護這樣的存在。
可他不喜歡。
可他不能接受。
他無法容忍外物分割阿蠻的愛意。
“阿蠻只能愛我。”
太子只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吞入了鐵塊,沉重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如此偏激、絕望的欲念只籠罩在一人身上時,他竟有些可憐起阿蠻。
他最終咳嗽了聲,默認了這般怪異的情感。
太子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你這大清早入宮,到底何事?”他看得出來七弟也應當是一夜未睡,只是簡單清洗了下就過來的。
可是太子橫看豎看,都沒覺得楚王會是這么勤快的性格。
天啟帝駕崩的時候,他還來都不愛來呢。
楚王慢吞吞地說:“我想見一見福王。”
“不行。”太子想都不想就反駁,“現在人還不能死。”
楚王揚起一個和善的微笑:“我沒想殺他。”
太子不信。
昨夜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阿蠻又將人帶走,七弟肯定是要動手的。
“我要春風愁的解藥。”楚王認真地說,“只他說了,我肯定不動手。”
太子:“……那他要是不愿意說呢?”
楚王:“我會讓他留一口氣。”
太子:“……”
滾呢這煩人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