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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任何人不得在孤面前質疑他……

    阿蠻帶著一身寒氣回到宴席, 就見郎宣的目光追隨著他,在他坐下后湊過來低聲說。

    “大王已經問過好幾回!

    阿蠻抬頭看向上座,就見少司君的目光正也落在他的身上。

    阿蠻端起酒盞朝著少司君遙遙祝了一杯, 男人定定看了他片刻,到底吃下了杯中酒。

    “出去透透氣!卑⑿U跟著飲盡后,低聲回答郎宣,“奇怪的是,后院都沒什么人!

    仿佛除了這地方外, 整個縣衙都安靜如死水。

    郎宣:“也不奇怪,梅亦涵也不想惹出事端!

    阿蠻把玩著手中的杯盞,“截殺楚王的效益,不比在這東拉西扯要好得多?”

    郎宣用蒲扇壓著嘴角,免得笑容太大將人嚇到:“別看梅亦涵這模樣,他有個臭毛病,特別要臉!

    阿蠻狐疑地看著郎宣, 誰?

    是少司君口中那個特愛使壞的梅亦涵嗎?

    “平時的私德倒不是什么要緊的!崩尚路鸩碌搅税⑿U的困惑, “他在乎的是,往后千秋萬代的聲名威望!

    阿蠻慢吞吞又吃了一口酒。

    故而一開始梅亦涵勸說少司君的那些話,都是從己身出發, 皆是梅亦涵最在意的事。

    梅亦涵不會這么做, 那其他人呢?

    阿蠻的視線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于這些人而言, 這奮力一搏能換取的好處,可是無法細數的。

    就在這當口上,大堂外闖進來一個朝廷守兵,聲音里略有驚慌。

    “西北方向,有叛軍隊伍靠近, 數量約有……”

    他還沒說完,在他之后,又有一名騎兵闖入,聲音洪亮。

    “大王,安高有兵出動。”

    這前后腳的匯報,讓方才還算熱鬧的場面一時間冷了下來。

    阿蠻抬頭看向少司君的方向,就見他隨手將杯盞放下來,不緊不慢地說:“看來,你我所見略同!

    梅亦涵:“豈敢豈敢,大王,卑職可不干那等偷雞摸狗之事!

    阿蠻這一口酒剛含在嘴里,吐也不是,笑也不是。

    梅亦涵這人,倒是有趣。

    甭管原本的想法到底為何,現在雙方兵馬逼近,反倒讓場子穩了下來,梅亦涵轉而開始朝少司君灌酒,其他人一看,哪可能真被這老將禍害,便有更多人朝著梅亦涵涌去。

    儼然一副就算談不攏也要不醉不歸的德性。

    阿蠻眼瞅著少司君吃的酒水越來越多,倒是有些心驚。

    待到半夜,酒席散去。

    梅亦涵早就準備好了住處,將他們送入住宅后,原本看著還算酒意朦朧的他當即清醒過來,皺痕遍布的臉上露出幾分沉重。

    等他回到縣衙里,便有幾個將領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話倒是不必多聽,只那熏天的酒意讓梅亦涵皺眉,叫人過來將他們拖下去醒酒。

    梅亦涵緩步走到后院,有個小廝匆匆過來,低聲說:“人就在左邊第三間。”

    梅亦涵頷首,命親衛都守在門外,獨身進去。

    屋內正有兩個人。

    一個坐著吃茶,一個守在身后安靜低頭。

    “梅將軍!弊哪侨丝吹矫芬嗪M來,忙站起身來,拱手說道,“此次和談,多虧您操持,在下佩服。”

    “康統領,事情已經如你所愿辦成,只是福王殿下要這場所謂的和談有何用處?”梅亦涵有些不客氣地說道,“恕我沒看出來,這場和談實在是沒有必要。”

    和談,和談。

    那得有得談,那才能和。

    可福王是不可能答應楚王的意見,更別說這位楚王也根本沒有談和的打算。

    梅亦涵原本以為楚王不會答應他的邀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發什么癲才會答應梅亦涵。

    康野捋著胡子淡笑著說:“是的,梅將軍,福王需要的只是這場和談,也只是為了判斷楚王掀起叛亂的緣由。而今來看,楚王怕是要一意孤行,不愿意退讓了!

    說到這里,梅亦涵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畢竟楚王一路攻過來,抽的是朝廷的臉面,也是他們這些老將無能。

    要是連安高都沒守住,往后的麻煩可就大了。要不是出面的人是康野,帶來的又是福王親令,梅亦涵才懶得參與這種事。

    見康野沒有其他話,梅亦涵也沒多停留,勉強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他現在焦慮的正是戰事,正是相隔不遠處的楚王。

    待屋門闔上,那位站在康野身后的人才抬起頭。

    “提刑,要不要我……”

    “莫要亂來!

    康野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他知道這些朝廷老將的想法,楚王實乃亂臣賊子,又是后起之秀,他們自是不愿意自己失敗。

    康野帶著這種命令過來,定會擾亂梅亦涵的布局,要是因此導致安高陷落,他心里肯定不甘愿。

    會有情緒上的不滿,也是正常。

    “你還是與我說說,十八的事情!笨狄笆莿偟降模诿芬嗪瓉碇埃逭c他說著今日的事。

    五低著頭,將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與康野說了個清楚。

    聽得五的話,康野便嘆了一聲。

    “你太沖動!

    五輕聲:“十八出現在這,并不尋常。”

    康野搖頭:“這的確,可你不當如此直接!

    威逼利誘有用的前提,得在合適的時候。

    五與十八的對話著實簡單粗暴,反倒會將十八推到另一邊。

    五欠身:“還請提刑教我!

    康野朝著五招了招手,輕聲說了幾句話,又問:“能做到嗎?”

    五思索著附近的地形與守衛,輕聲道:“可以!

    康野示意:“那便去。”

    …

    豆大的燈苗晃動,哪怕已經擺了好幾盞燈,這屋內看著還是昏暗。

    阿蠻拖著少司君的胳膊,將人推上|床,著實費勁了力氣。

    少司君吃了不少酒。

    在外人面前還能偽裝一二,等剩下自己人時,他裝都不待裝的,人就朝著阿蠻的方向歪了下來。

    這長手長腳的,差點沒將阿蠻包個實在的。

    好不容易將人送到床榻,聞著他身上的酒氣,阿蠻又嫌棄,將外衫扒了丟在地上,又越過他去扯被子。

    少司君抓著阿蠻的胳膊:“睡!

    “你睡你的!卑⑿U敷衍地說,“我得去換個衣服!

    少司君也還沒到醉倒的程度,被阿蠻這么一說,就想起自己也沒換。

    “我也換!闭f著,就要坐起來。

    “你可別。”阿蠻將人壓回去,“你要是暈倒在地上,我就得叫親兵來拖你了,你要不要面子的?”

    “面子不值錢!鄙偎揪挠牡卣f,“也不能吃!

    阿蠻踢開他的靴子,終于將被子扯過來將他蓋住,這才往邊上走了幾步,去翻自己的包袱。

    咔噠——

    許是窗戶沒有關緊,風吹開了窗口,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阿蠻快步走過去,在窗邊搗鼓了好一會才回來。

    再一轉頭,少司君已經閉著眼,徹底昏睡過去。

    阿蠻神色微動,緩步走到床邊。

    在那昏暗的燈光下,少司君那張臉看起來有著奇異的乖巧。

    濃密的睫毛,白皙泛紅的臉頰,加之這漂亮的容貌。

    阿蠻掐住他的臉,輕輕扯了扯。

    “也不知道你是哪來的膽量!彼穆曇艉茌p,哪怕知道對方已經醉倒了,卻還是不愿意讓他聽到那般,“在這樣的地方,都能吃這么多的酒!

    說是多,其實也就那么幾杯。

    只是少司君的酒量不好,就只有這么點也能催人入夢。

    見他這么亂來,少司君還沒動靜,阿蠻無奈笑了起來。

    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有些苦澀。

    他低頭在少司君的鼻尖親了親,然后抱著衣服出了門去。

    阿蠻要了熱水。

    這是一個不過分的要求,畢竟今日歸來的許多人身上都是酒氣,只要是清醒的都有些難以接受伴隨著這種酒味入睡。

    那廚房的熱水早就燒著,阿蠻一叫水,就有人送來。

    因著少司君睡著了,阿蠻讓他們將熱水送到另一處空房。

    他入內的時候,親兵就在外守著。

    阿蠻特地囑咐了一句,說是想泡澡暖身,要是一時半刻沒動靜也無所謂,可若是半個時辰都沒反應,記得進去叫醒他。

    親兵應了。

    阿蠻進了門,先是轉悠了一圈做了些布置,再弄出了洗漱的聲響,稀里嘩啦的聲音漸漸消停下去后,他悄聲朝向屋后,打開了窗戶掃向四周。

    這一排并未住人。

    阿蠻一個巧勁翻身,悄無聲息關上窗后滾入了暗色里。他仿若與黑暗融為一體,就連腳步聲也難以覺察。

    阿蠻的武功或許不行,可潛行的功夫總歸是一流。

    他循著提示,找到了這處宅院的密道。

    等一路疾行到了目的地時,呼吸甚至都沒什么變化。

    這是間隔兩座之外的宅院,在阿蠻的記憶里,應當是無人居住。

    只是眼下在這等候的,卻是另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在看到那個人時,阿蠻的呼吸微窒,輕聲說:“提刑……”

    他沒想到康野會在這。

    可仔細一想,既然五會出現在這里,那能讓他護送的人,除了康野之外,還能有誰?

    除了康野,怕也沒有其他人能讓福王這么舍得。

    康野快步走上來,撫摸著阿蠻的頭,笑著說:“兩年不見,十八可還好?”

    阿蠻:“一切都好!

    康野嘆了口氣:“胡說!

    阿蠻微頓,嘆了口氣:“沒胡說,是真的都還挺好的!

    康野:“早些時候才被五說了一頓,好在何處?”

    阿蠻抿唇:“本就是我的錯!

    “你哪里有錯?”康野吹胡子瞪眼,“他那是沒事找事。又要你依附楚王往上爬,真做到了又懷疑你做得太好,哪能這般?”

    哪怕知道康野的話是為了幫五找補,可阿蠻心里那種淤積的煩悶到底是好了些。

    阿蠻:“他也只是為主人擔憂,沒事的。只是提刑出現在這,到底太危險,若是暴露了身份……”一想到方才那院落的密道,他的心中就有不安。

    看來這次會談,主人早就插手其中。

    不然康野和五不會出現在這。

    更不會有這種早就備好的密道,就為了能在戒備森嚴的宅院里來去。

    “再危險,也沒有你危險!笨狄皣@氣著說,“其實這一次會談,是大王要求的,所以梅亦涵方才會提起。”

    阿蠻微愣,他皺眉想著這一次梅亦涵的勸說。

    雖說的確很賣力,可除了賣力歪,也的確是沒有別的可以說道。

    他心下微沉:“那主人的意思是?”

    康野笑了笑:“五與你說過的事,雖言辭刻薄了些,不過,那也的確是我來的目的!

    阿蠻并不覺得奇怪,只是想不通的是為何要莫名其妙弄這一出會談,“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康野:“截殺楚王的事情早有安排,五與你說的是氣話,怎可能真臨時將這樣的重擔壓在你身上。”

    阿蠻微微蹙眉:“可梅亦涵的態度,看起來并不愿意下黑手!

    康野輕呵了聲:“梅亦涵這些老臣自詡清高,自是不會沾這種事情。不過這陳縣,早在多日前就已經被我們接管。”

    說到這,他笑了起來。

    “就算選的不是陳縣也沒有關系,左不過其他的地方,也做足了準備。”

    阿蠻:“那我……”

    他的聲聽起來很是遲疑,像是沒弄清楚自己接下來的任務是什么。

    康野聽得出來他的困惑,倒也不覺得奇怪。

    畢竟先前五是那個態度,而今康野又是另一個說法,著實會讓人迷惑。

    康野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要順利進行此事,需得有一人在楚王身邊熟知動向。原本我們正在擔憂這個人選,如今你在,卻是最合適的!

    他看到十八欠身,平靜地開口:“還請提刑吩咐。”

    康野滿意地笑了起來。

    不多時,十八趁著夜色回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的五倏地出現在康野的身后,聲音沙啞。

    “提刑,你真的相信十八的忠誠?”

    方才去送信的人就是他。

    五越是靠近,就越能感覺到楚王對十八的信賴。

    在那等宿醉昏迷的情況下,身旁的親衛都能信任地將楚王交給十八來照顧。

    五不管怎么想,都覺得現在的十八肯定不對勁。

    康野漫不經心地說:“是不是真的忠心,很重要嗎?”

    五微微皺眉,似乎是沒想過康野會說出來這樣的話。

    康野:“不管十八背叛了主人,還是忠心耿耿,那都沒什么差別!

    他的聲音冷漠,仿佛在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枚棋子。

    “他如今的位置,就是最好用的誘餌!

    …

    阿蠻滑入水里的時候,那溫度早已冷卻許多,他沒什么心思泡澡,只是隨便擦了擦就又出來。

    屋外的親兵聽到動靜,揚聲道:“您醒了?”

    阿蠻裝作一副困頓的模樣應了幾聲,將衣服穿了起來。

    方才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檢查過房屋四周,確定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阿蠻穿好了衣裳,整理了頭發,又確定不會漏出任何一寸皮膚以免被人發現沒泡皺后,方才叫人進來處理了那些熱水。

    阿蠻出了門,問起了時間。

    親兵只說阿蠻小睡了兩刻鐘不到,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今夜勞煩你們了!

    那幾人連聲說不回,將阿蠻送回了房間。

    只阿蠻進去幾步,卻發現原本該在休息的少司君卻不見蹤影。

    阿蠻蹙眉,看向原本守在屋外的親兵,那人得了阿蠻的注目,忙欠身說:“方才潘將軍過來,似是有事。原本聽聞大王睡下便打算離開,許是動靜大了些,將大王吵醒了,故而……”

    阿蠻想了想:“大王出來時,酒氣還濃嗎?”

    親兵:“瞧著臉色還是很紅。”

    阿蠻頷首,只道:“我去廚房看看!

    親兵要跟,阿蠻搖了搖頭,只說這宅院很安全,不會有外人進來。

    ……嗯,除去那個不知什么時候存在的密道,的確很安全。

    阿蠻回來的時候,順手給那密道出入口給壓住了。

    阿蠻到廚房的時候,那里還有個廚娘守著,看到有外人來很是緊張。

    阿蠻:“只是問問,可有備著醒酒湯?”

    “備著的!蹦菑N娘連忙說道,“我去給您倒一碗!

    阿蠻:“多謝!

    廚娘很快給阿蠻準備了醒酒湯,他又道了聲謝,方才將東西端了出來。

    好巧不巧,人剛從廚房走出來,這天就下起了雨。

    阿蠻仰頭看著天,頗有些無奈。

    身后的廚娘顫巍巍地說:“您若是想離去,這有傘!

    廚娘將一柄油紙傘交到了阿蠻的手中。

    阿蠻又一次謝過她,這才撐傘離開了廚房,他倒是忘了問少司君和潘山海去哪里談話,不過這里到底安靜,哪里有動靜,合該就是那里。

    果不其然,就在側翼,本該漆黑的屋舍亮著燈火。

    阿蠻正要過去,卻見雨勢驟急,那柄傘在風雨中搖搖欲墜,若是阿蠻再單手撐下去,怕不是要生生拗斷骨架。

    不得以,阿蠻只能停下腳步換了個姿勢,將大部分的傘面都頂在側邊,正也能護住醒酒湯。

    至于阿蠻自己,這澡是真白洗了。

    就在阿蠻停下來的這瞬息——

    “大王,萬萬不可!”

    那風雨中猛然拔高的聲音,隱約聽起來像是潘山海。

    對面那人說了什么倒是不清楚,可是潘山海的聲音卻更急切了些,“……可那寧蘭……”

    阿蠻微頓,撲通。

    原本要過去的腳步停下,他反而走上了回廊。

    濕|漉|漉的油紙傘收了起來,醒酒湯藏在了暗處,他的腳步微點,踩著幾個樹坑攀上墻壁,如浮影掠過樹梢,最后悄無聲息地趴俯在最近那棵樹上。

    這輕巧的動作,避開了外頭守著的幾個親衛。

    自這個地方,阿蠻隱約能看到一扇半開的窗戶。

    他認得出來背對著窗戶的人應當是潘山海,這人此刻的聲音倒不如之前的洪亮,許是已經被訓斥過,帶著幾分憤懣不安。

    “大王,卑職已經確認過,先前寧蘭郡……都是假的。”

    “你是如何確認的?”

    那是,少司君的聲音。

    冷漠的,幾乎沒有感情的起伏。

    阿蠻的心跳聲加快。

    “卑職趕往寧蘭郡下屬的那幾個縣城,又一一查過符合的地形,最終找出來三個地方,派人徹查過后,最終確定了徐溪縣。”潘山海沉聲說,“可徐溪縣的戶籍上……沒有……不安全……”

    少司君的聲音揚起,帶著幾分古怪的興味:“你找到那個地方,當真一模一樣?”

    他仿佛并不在意潘山海找的是誰,卻更在意話里提及的小院。

    “正是。”

    潘山海欠身,又說著。

    “寧蘭郡附近的人也曾回報……曾……接到疑似大王的線索,可是后來再抓緊追查的時候……找到大王后……以為這事是假的……卑職順藤摸瓜,卻是發現當時的聯絡……正正是寧蘭郡的徐溪縣發出的!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那個時候的孤,就在徐溪縣?“

    “正是。”

    阿蠻險些抓不住樹梢。

    撲通——

    那心跳聲快到他幾步聽不清雨聲。

    一種無名的惶恐抓住了他的心臟,痛苦與煩悶在這瞬間翻涌,難以平復。

    “卑職懷疑……唉,可惜的是一直找不到這人的身份,肯定也是……”也不知道潘山海是不是意識到自己的嗓門太大,又或者是覺得接下來的話很要緊,那聲音壓得更低,便也斷斷續續聽不清楚,“大王,若非如此,您怎會一直記不起……頭疾……”

    后面少司君并不怎么回應,只是時而嗯了聲,待到對話要結束時,阿蠻微微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正要悄無聲息地離開。

    “大王,”潘山海揚聲,“您連這種場合都要帶著那位,就不怕……”

    后面幾個字聽不清。

    “呵呵。”直到這個時候,少司君的聲音仿佛才有了點溫度,他低低笑了起來,“潘山海,你們一直擔心他是個危險的存在!

    那聲音透著薄涼的怪異,那種與生俱來的傲慢在阿蠻面前或許會收斂,在旁人面前卻是袒露無疑。

    “可越是危險,不就越應該放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方才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然阿蠻那健康的身體,靈活的身手,難以屈服的脾性……

    少司君要怎么困住活生生的他?

    以愛為名,正是用溫情包裹著的毒液……

    可阿蠻就是會被這樣的東西束縛。

    唯有這般,才能牢牢抓住他。

    雨幕下,樹影與黑夜融為一體,原本如鳥雀棲在上頭的阿蠻早已消失,并未聽到在這之后的話。

    那種難以掩飾的惡意自少司君冰冷話語里流淌而出,張牙舞爪著攻擊的欲|望。

    “自此后,任何人不得在孤面前質疑他!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我要睡了少司君!

    少司君進屋的時候, 屋內一片漆黑。

    窗是開著的。

    能聞到雨水的潮氣。

    濕|漉|漉的,冰涼的味道,伴隨著微微浮動的甜美肉香, 他捕捉到了阿蠻的位置。

    阿蠻站在窗前,仿佛是在看雨。

    “阿蠻?”

    少司君叫他。

    阿蠻聽到了聲音轉身,可不知為何,卻站在那處長久地看著少司君。

    就在少司君關上門,要朝阿蠻走去時, 阿蠻終于動了動身體,緩步朝男人走去。

    雨幕遮蓋了月亮,將所有的光暈吞沒,只殘留著若隱若現的慘白,勉強能看到少許輪廓。

    阿蠻越是靠近,少司君越能聞到水汽。

    冰涼涼,濕透的寒意, 在阿蠻抬手抱住了少司君的那一瞬, 更為清晰。

    濕|潤、冰涼的身體,也如同濕|漉|漉的水怪般攀附上來。

    冷。

    這是最初的感覺。

    “阿蠻!

    少司君又叫了一聲,這次聽起來意義不同。

    只是阿蠻仍然沒有回答他。

    他仰起頭, 用一個冰冷的吻替代了回答。

    少司君反手抱住阿蠻的后背, 濕|潤的寒意順著胳膊攀爬上來,凍得人直發抖。

    也不知道阿蠻淋了多久的雨。

    阿蠻在顫抖。

    少司君想。

    在他的懷里顫抖。

    顫抖的阿蠻一邊用力抓著少司君的肩膀, 就仿佛松開手就會徹底失去一切般,一邊又瘋狂地索取著來自少司君的溫暖,他微微張開嘴,微涼的舌頭舔過少司君的唇角。

    少司君將他抱起來,托著他的大|腿朝床邊走去。

    他試圖將阿蠻放下來。

    阿蠻的兩條腿靈活地纏住少司君的腰, 含糊不清地發出男人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去哪?”

    “給你擦一擦。”

    少司君撩過阿蠻濕|漉|漉的頭發。

    飽滿水汽的發絲落在他的指間,仿佛暗示著某種風雨欲來的壓抑。

    呼——

    黑暗中,阿蠻朝著少司君動起手來,兩人在翻滾間一同跌上榻,阿蠻一個使勁翻坐到少司君的小|腹,將人死死地壓在身下。

    “你哪也不許去。”

    枕頭,被子,都在方才短暫的瞬息摔落在底下,那噼里啪啦的聲響引來了外頭親衛的注意,揚聲問了起來。

    “無事。”

    少司君躺倒在榻上,任由阿蠻壓制著他,開口阻止了親衛的探尋。

    滴答——

    他能聽到水聲。

    滴答,滴答——

    斷斷續續的,自阿蠻身上滾落下來的水珠,幾乎不曾停歇。

    他感覺到阿蠻俯下|身來,冰涼的寒意隨之降落,“少司君,我有點冷!苯鯕饴暤脑捖湓谀腥说亩叄芸煊肿冏骷毤毸樗樯⒙湓谒边叺乃槲恰

    那的確很冷。

    每一下啄吻都帶著激靈的涼意。

    阿蠻在朝少司君索求更多的溫暖,冰涼的手指扯開了他的衣襟,拽掉了腰帶,那動作毫無章法,卻因著力氣大,弄不開的便直接毀掉……

    屋舍漆黑,近乎不能視物。

    可哪怕在這個時候,少司君仍執拗地望著阿蠻,那眼神滾燙似火。

    “啊,”輕輕的,阿蠻吐出一個驚訝的字眼,“……不能看!

    冰涼的手抬起來捂住了少司君的眼,緊隨而來的是布帛撕裂的聲響,一條濕涼涼的布條替代了手掌捆住了少司君的眼。

    少司君的手指下意識抓住了阿蠻冰涼的指尖,卻叫他意識到還有這漏網之魚,便也將少司君的兩只手都用自己的衣服捆在床頭。

    以少司君的力氣,真想扯斷這床頭木板還是有可能的。

    可阿蠻卻在少司君的胸膛蜷|縮下來,聲音也如同那冰冷的溫度一般帶上了輕飄飄的涼意,慢吞吞地說:“要是你扯斷了,少司君,我可就要生氣了!

    少司君能感覺到阿蠻的顫抖不曾停下。

    他們肌膚相親的地方,也很涼。

    “你淋了許多雨?”

    黑暗里,少司君開口。

    那細細密密的哆嗦,就像是一頭被狂風暴雨澆透徹底的小獸,每一次顫抖都比上一次還要孱弱。

    他很少在阿蠻的身上感覺到這種虛弱。

    “……沐浴完回來,聽聞你醒了,就去了廚房!卑⑿U的聲音輕輕的,有些冰涼的空靈,“……廚娘弄了醒酒湯,出來的時候……下起了雨!

    這場突發的雨的確又快又急,少司君一路回來的時候,縱是打了傘,衣裳下擺也全都潑濕了。

    “好大的雨!卑⑿U喃喃地說,“好久沒見過這樣大的雨。”

    赤|裸冰涼的胳膊擁緊少司君的脖子,阿蠻的頭顱壓在他的心口,那浸濕的寒意讓男人微微一動,卻仿佛刺激到了阿蠻的神經,他反射性一口咬在少司君的胸|前。

    他咬得很深。

    咬出了血。

    阿蠻品嘗到少司君的血液。

    他低低笑了起來。

    舌頭慢慢舔過唇角,正如一頭攝魂的惡鬼。

    “疼嗎?”阿蠻問他,還沒等他回答,卻又說,“有時候我會想,要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痕跡?”

    手指撫上剛才撕開來的傷口,他的聲音仿若陷入沉思。

    “……可都沒有比起傷口來得更徹底。”

    畢竟虛無縹緲的東西,總會被遺忘。

    而外物,更會被輕易丟棄。

    阿蠻想起那支簪子。

    想起少司君遺忘的記憶,那么剛好。

    他咯咯笑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聽起來就像是個突然發了瘋的傻瓜。

    ……多么有意思。

    人啊,這一生總會重復栽倒在同樣的坑里。

    在司君。

    在少司君。

    這樣的坑,他居然能栽倒兩次。

    正如當初在寧蘭郡。

    在那場狂風暴雨來臨前,阿蠻也是那么無知無覺。

    那一日的開始,對阿蠻來說是平平無奇的每一天。

    他在完成任務后,暗樓好些天沒有多余的命令傳回來,這讓阿蠻很是度過一段散漫的日子。

    既是養傷,也能好好地養著司君。

    司君的傷早在半月前就好全。

    可司君不曾提過要離開,也沒再說那些要進京趕考的事情。

    這對阿蠻來說當然是好事,他也不曾主動去問。

    有些時候,阿蠻是蝸牛。

    蜷|縮著,不問,也不知,就好像事情能一如他所愿。

    可現在的生活對阿蠻,已經無疑是夢中仙境。

    那么久以來,阿蠻頭一回這么想得到一個東西。他想得到司君。

    他養著司君。

    司君好似也樂意被他養。

    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仿佛平常人家。

    多么,平靜。

    哐當——

    阿蠻剛要這么感慨,就聽到廚房傳來碎裂的聲響。

    他無奈捂著臉,好半晌才起身去看,果不其然,司君正扶著桌案在看地上的狼藉。

    “司君,這是你摔碎的第六個碗!卑⑿U平靜地說,“也是家里最后的一個碗。”

    司君:“去買新的!

    這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愧疚與抱歉,跨過地上那片狼藉抓住阿蠻的手,“買些新的碗筷回來,還有盤子。買些漂亮些的,剛好你養傷在家那么多天,也該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阿蠻幽幽地說:“你莫不是故意摔碎我所有的碗筷,故意想要去買新的吧?”

    司君拖著阿蠻往外走,聲音驚訝:“怎么會?”

    ……聽起來很會。

    不管司君到底是怎么想的,阿蠻還是被拖著出門。

    從他們住的小院走到縣城的集市要耗費不少時間,到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

    阿蠻看著天色,掂量著時間,“我們先去買東西,順帶買點吃的回去!

    司君:“不自己做嗎?”

    阿蠻:“等逛完回去,也快晚上了。”再燒火做飯,也不知到幾時。

    他們先是去臨街的店鋪挑了新的碗筷,加上成套的盤子,很是花了一筆錢。

    阿蠻的確不理解,怎么多了幾條花紋,就貴了那么許多。而這么貴的一套,在司君看來,也只是勉強能用。

    阿蠻想,看來養司君很花錢。

    阿蠻又想,那往后要多賺一點錢。

    他這么想著,拎著司君挑選好的東西走出來,司君低頭看著他手里的東西,“你要這么提回去?”

    阿蠻:“不然?”

    司君拖著阿蠻去租了一輛驢車。

    阿蠻默默掏錢,心里嘆了口氣。

    看來司君不只是很花錢,還很敗家。

    他們一路看,司君一路買,最后那驢車上堆滿了東西,仿佛要裝滿那座小院。

    他們說著話,他們在笑。

    是啊,這日最開始,是如此的快活。

    可又是怎么到后來的模樣?

    阿蠻的眼前,仿佛又下起了雨。

    那么大的雨,與今日,與從前近乎一樣。

    啊,他想起來了,那天的雨,也是這么大。

    阿蠻還記得自己在那一日最后做了什么。

    他親手將司君推下了山崖。

    阿蠻有時想不通。

    許是美夢到了頭總是會驚醒,許是他總是在貪求不該有的東西。

    可他想要司君。

    是平生頭一回那么想要得到的人,是平生第一次出于自己意愿想要做的事情。

    偏不能成。

    為了讓司君活命,偏偏得做出殺了他的陣仗。

    阿蠻至今還記得那一刻司君盯著他的眼神,此生再不能忘。

    如獸,似怒,陰濕不散。

    入楚王府,重新愛上少司君,成為他的情|人,這每一日每一夜,阿蠻都無法忘記那一雙眼。

    以至于到這個時候,阿蠻竟無法承受少司君的注視。

    于是他將少司君的眼睛蒙起來。

    他不再想那場雨。

    也不再聽窗外的滂沱。

    他撐著少司君的胸膛坐了起來,聲音仿佛恢復了平靜。

    “少司君!

    阿蠻輕聲叫著他的名。

    與此同時,少司君終于出聲:“阿蠻,你要作甚?”

    男人聽出了阿蠻語氣中的孤注一擲,不管他要做什么,都未必是好事。

    少司君何其敏銳,某種不祥的征兆浮現的那一瞬,他被捆住的臂膀繃緊,當即就要掙開——

    “唔!”

    那一聲悶哼,竟是讓少司君泄了力氣。

    “阿蠻!”

    少司君擰著眉,原本冷硬的聲音卻是有幾分怪異的火熱,“你在做什么?”

    含糊不清,好似吃著什么的阿蠻慢吞吞地回答他。

    “睡你!

    是了。

    這是阿蠻冒雨回到房間后的第一個念頭。

    那很古怪。

    也很瘋狂。

    阿蠻能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大聲吶喊,提醒著他應該現在就離開,或者是聽從康野的吩咐去做應該做的事情……什么都好,卻絕不應該是現在這樣,吃著不該吃的東西。

    可我要睡了他。

    阿蠻無比冷靜地想。

    這是在那些雜亂無章的、無法理清的念頭被推開后,第一個浮現在阿蠻腦子里的想法。

    死不死,活不活,痛不痛苦的……

    那些事情,就等阿蠻睡了少司君后再來思考罷。

    于是他在這里等。

    不是在等待著自己的宿命,而是在等待著一場伏擊。

    由阿蠻發起的襲擊。

    他不清楚為什么少司君這么坐懷不亂,這么久以來除了那些挨挨蹭蹭外,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碰過他。

    也許少司君并沒有那么愛他,也許少司君只是貪圖阿蠻身為食物的美味,也許是他嫌棄阿蠻不是個女人……

    可誰管少司君是怎么想的。

    ——我還沒得到你。

    在那等待的時刻,渾身濕透的阿蠻在心里這樣想著。

    ——我還沒有完整地得到少司君。

    阿蠻冷靜地思考著自己的計劃。

    就算下一瞬要死了,可現在立刻,也非得睡了少司君不可。

    少司君的呼吸粗重,哪怕再克制的人,都不可能在那靈動的舌頭下無動于衷。

    “阿蠻,你起來!鄙偎揪噲D保持理智,“不要這么做!

    他當然感覺到阿蠻的意圖。

    不僅僅止步于現在做的這些,阿蠻索求的是更多的東西。

    阿蠻聽到他的話,只覺得那股寒意自身體竄到了心里,讓原本徹底麻木的心臟仿佛還能感受到刺痛。

    “……你不想要?”

    他坐直了身,抬手擦了擦嘴邊。

    他一邊說著那話,撐著自己的身體坐起來,勉強笑著。

    “要是真不想要……看著卻很火熱呢!

    阿蠻的身體還是很冷,寒意使得他的身體緊繃,不管怎么樣都放松不下來。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

    放松。

    阿蠻在心里說。

    要更放松些,畢竟有人天賦異稟,靠硬懟是弄不成功的。

    可阿蠻的手指到底在哆嗦。

    沒人能在被拒絕后,還能那么厚顏無恥。

    阿蠻的羞恥心壓迫得他幾乎動彈不得,卻還是咬牙動作下去,沒關系,就算少司君不想要也沒事,畢竟這是阿蠻自己要……

    “這種事,應當等成了親后再做!

    蒙上了眼,哪怕是再擅長人心者,也無法憑借著那些摩擦,那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判斷出更多。

    哪怕是少司君,也不可能全然知曉阿蠻的想法。

    他一直不真正動阿蠻,自不是因為他不想。

    而是不能。

    年少時,皇后也曾教會他許多事情。

    有些是需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復,方才能讓少司君記得清楚。而有些,只是在放松之余的雜談。

    皇后曾說起太子的婚事。

    太子那個時候不過十歲出頭,可這樣的年紀,已經有許多人惦記著太子妃的位置。

    皇后也曾逗趣般問起太子對未來太子妃是什么想法,太子想了想,只說了一句:“只愿她心似我心!

    太子并不在乎未來的太子妃是多么高貴的出身,厲害的家世,只要他們兩個心意相通,就足夠了。

    皇后笑了起來:“你這可是挑了個最難的!

    要家世,要權力,還是要美貌,這都是肉眼能夠評價出來的事。

    可要心意相通,那靠的是緣分,是運氣。

    天下之人,誰不想要夫妻美滿,和和美|美?可這哪是隨便就能做到的,真有舉案齊眉的,從來少之又少。

    這可沒那么容易。

    皇后指著太子說滑頭,又低頭看著身邊年紀更小的少司君,輕聲細語地說:“小七,那你呢,對未來的妻子,可有什么想法?”

    少司君自然毫無想法。

    別說是妻子,他根本不打算將更多的人納入自己的領地。

    皇后看著他不言不語的模樣,苦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那還是希望你和太子一樣,能找到一個心意相通的姑娘……”

    她這么說著,又細細碎碎地說起了相處之道。

    要好好對待妻子。

    要溫柔體貼。

    莫要輕薄人家。

    ……等等,等等。

    有些不適合與孩子說的話,皇后自沒說得那么多,只是輕易一筆帶過。

    雖然少司君和阿蠻之間的復雜根本不是尋常夫妻能夠比擬,自然不能比照皇后的要求一比一來。

    而少司君又不是個溫柔體貼的脾氣,在披上那虛偽的人皮時,他慣會在阿蠻的面前流露出無辜漂亮的一面,撒嬌,癡纏,那種信手拈來的作態雖是偽裝,卻是阿蠻最吃的套路。

    不過是陷阱。不過是假象。

    只要能勾得阿蠻的注意,少司君并不介意繼續下去。

    左不過活在這人世間,總得裝,何不如裝一個阿蠻喜歡的模樣?

    可人皮是假的,怪物的心也當是真的。

    少司君用那張虛偽的皮囊說出來的話,卻也都是真。

    他說過婚假。

    他說過正妃。

    他說過婚禮。

    少司君從不說無的放矢的話。

    他想娶阿蠻。

    他要阿蠻生死都在他身側。

    他不管阿蠻是什么身份,是怎樣的人,都要死死困住他。

    不論用什么手段。

    可在這一道上,少司君到底記得母后的教誨。

    有些事情,是要成親后才可以做的。

    少司君會娶阿蠻。

    這在他來看,不是想象,而是必定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少司君苦等許久,只不過是等待一道名義上的必經之路。

    少司君早就備了禮物,本欲在阿蠻生辰時求親,若不是有太子出事這意外,楚王府早早就操持起這件事。

    成親。

    阿蠻的動作停住,仿佛鸚鵡學語,喃喃地重復:“……你要,和我成親?”

    少司君還算平靜的語氣變得暴戾起來,帶著冰涼的寒意:“你不愿意?”

    就算阿蠻不愿意,那也太遲。

    阿蠻的嘴唇顫抖起來:“……你打算,什么時候和我成親?”

    少司君:“你生辰那日!

    二月初九,是阿蠻的生辰。

    當時祁東戒嚴,肅殺的氣氛里,王府里給阿蠻過了生辰。

    少司君當時送他的禮物,又是一件非常合適的兵器。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或許那一天楚王府應當張燈結彩,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是嗎?”阿蠻輕聲說,“原來你那天,是打算要娶我呀!

    阿蠻坐了下去。

    兩人同時悶哼了一聲,不論是誰,都是疼的。

    阿蠻太莽撞,太沖動。

    他覺得應該會裂,卻也沒所謂了。

    他嘶了聲,俯身在少司君耳邊說話:“抱歉,雖然你想等到那個時候,可我覺得,我等不了了!

    他覺得少司君說得對。

    有些事情,總是要等到成親后再做。

    雖然看起來是沒有差別,可到底會有一種滿當的儀式感。

    如果真能一切順遂,如果真能如少司君所說……如果那樣的美夢能夠成真,阿蠻自然是愿意的。

    ……前提是能成真。

    阿蠻慢慢動起來。

    哪怕少司君先前是勸阻,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可能不沉溺在這種歡愉里。

    少司君畢竟不是君子。

    他克制,只因為母后教導。

    他隱忍,只因為那人是阿蠻。

    少司君或許不理解這些行為的目的,可他知道這對阿蠻是好事,所以也嘗試著按世俗的眼光去做。

    可當阿蠻自己跨越了那條線,當阿蠻自己主動打破了少司君的克制,將他的理智徹底摧毀的時候,又如何再叫少司君冷靜下來?

    他本就是一頭肆虐的怪物。

    少司君的身體緊繃,被捆住的兩只手已經抓住支架,十指生生嵌入其中,那可憐的木板發出將要死亡的嘎吱聲。

    他那過分的腰力,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將整張榻都鬧了起來。

    “阿蠻,松開我的手!蹦锹曇袈犉饋磉算平靜,可在那底下,皆是狂亂的焰火,“聽話!

    “……不行。”

    阿蠻的聲音輕輕的,是在忍痛,也是在嘆息。

    “少司君,我說過,你要掙開了,我會生氣!

    他咬著牙,每說幾個字,都會有吐氣。

    那的確很痛苦,卻也讓阿蠻感到無比的快活。

    不去思考代價,不去深究后果,孤注一擲當個瘋子,竟是這樣美好。

    原來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原本出于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是這樣的感覺。

    “少司君,我喜歡你!

    阿蠻撐在少司君的上方,用氣聲說著。少司君信不信并不重要,可他想說。

    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阿蠻的身體還是很冷。

    只是隨著那話滴在少司君臉龐上的水痕,到底是滾燙的。

    就如同阿蠻那句話。

    他低下頭來,隔著潮|濕的布帛吻上少司君的眼睛。

    當初的這個吻,還給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滿城戒嚴,都是為他而起。……

    阿蠻終于溫暖起來。

    他的手指是滾燙的, 呻|吟是含糊不清的。

    他安靜地伏在少司君的胸口。

    像是一只累極蜷|縮在其上的小獸,帶著細細密密的顫抖。

    “唔……”

    少司君悶哼了聲,喉結上下滾動。

    阿蠻咕噥著抱歉, 卻沒法控制緊不緊,一旦情緒上來,總會不自覺緊繃。

    緩慢地,滾燙地起伏。

    更像是另類的折磨。

    耳根廝磨間,沒有任何溫柔的話語, 只有沉悶的動作。

    少司君動了動胳膊。

    其實床頭的木板已經被他生生捏碎,只余下阿蠻捆在他手腕上的布條。他略一使勁,用捆住的兩條胳膊圈住阿蠻的后脖頸。

    阿蠻一驚,身體猛地緊繃。

    就連那地方也緊得少司君低低抽氣,嘆息著說:“阿蠻,要斷了。”

    阿蠻又氣又惱,故意收縮了幾下, 換來男人更低沉的聲音。

    他雙手抓住少司君的肩膀, 力氣之大幾乎要抓破皮肉:“我不是說,不能弄開嗎?”他的聲音沙啞,聽起來有些虛弱。

    少司君:“還捆著。”

    他一邊說, 一邊用手腕摩擦著阿蠻的腦袋。

    “不信, 你自己檢查!

    阿蠻不必看,都能感覺到少司君蠢蠢欲動的手。

    他的皮膚很燙。

    比阿蠻微涼的后背還要滾燙。

    擦過時的觸感, 讓阿蠻一陣一陣地緊繃著身體,好似那并不是撫慰,而是痛苦的源泉。

    “阿蠻。”少司君的聲音帶著沉沉的欲|望,“我想親你。”

    不知過去多久,也不知他們糾纏了幾時, 在這難以辨別的時間里,阿蠻沒有吻他。

    蒙著雙眼的男人微微仰起頭,索求一個吻。

    阿蠻扶著少司君的肩膀往上蹭了蹭,那種被抽|出來的感覺讓他微微皺眉,他先是親吻了男人的下巴,然后才慢慢地吻住下唇。

    他的牙齒鋒利,啃咬在少司君的唇舌上,帶著淡淡的血氣。

    少司君嘗到了苦味。

    苦苦澀澀的,那是淚水的味道。

    從前少司君并不厭惡這個味道,他想看到阿蠻哭,為他而哭。

    可奇異的是,此刻的阿蠻的確在為他哭泣,少司君卻不那么喜歡這樣的味道。

    太苦。

    苦到舌頭麻痹。

    苦到連心口都在抽|搐。

    少司君本能地意識到不對勁,他的臂膀收緊,不欲阿蠻逃開。他反客為主,掠奪著阿蠻的舌頭,將那可憐的肉塊反復折磨,吞掉所有的掙扎。

    “阿蠻!鄙偎揪龥]有問起那么多該有的疑竇,“說你愛我。”

    阿蠻沉默良久,手指撫過少司君的臉龐,從眉心,到鼻梁,再到嘴唇,他用唇舌貼上少司君的脖頸,喃喃地說著愛。

    也不知到了幾時,那榻上奇異的動靜終于停歇,兩具身體相擁而眠。

    少司君睡著了。

    又像是沒有。

    他在……他在跑。

    暴風驟雨里,幾道身影在山林里穿梭,如同豺狼虎豹。

    “太慢。”他聽到有人這么說,于是將少司君背起來,朝著遠方撲去,“安靜!

    那人的氣息也很急促。

    他的身上有傷口。

    他的傷口崩裂開。

    ……好甜美的味道。

    無法遏制的欲|望翻涌的瞬間,他看到那人設計伏殺了追兵。

    “司君!蹦侨孙w快地說,“往山上跑。不要回頭!

    “那你呢?”

    “我得回去。”那人的聲音帶著隱忍,“若我沒有及時回來,那你就……”

    “我不許!眽糁械乃揪プ∷氖滞螅澳愕拿,是我的。”

    司君當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仿佛這是與生俱來的權利,可那人也只是嘆息一聲。

    “不成,他們看到我的臉,如果我不能解決……”

    “十八!

    雨不斷地下。

    那人聽到這聲呼喚,臉上浮現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恐懼。

    剛才在話里的“他們”出現了。

    十八。

    他想,這就是另一個秘密。

    那些畫面快速閃過,“他們”聒噪地張著嘴,似乎是在說著什么。

    然后又是更多的“他們”。

    可是他聽也不聽,只是一心一意看著眼前的人。

    這個一直看不清楚容貌的人。

    阿蠻。

    他在心里默念著。

    阿蠻。阿蠻。阿蠻。

    我的阿蠻。

    于是,那就像是一個奇跡。

    空白的,模糊不清的邊界褪|去,飛快變作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龐。

    是阿蠻呢。

    雨很大。

    將阿蠻澆得很可憐。

    “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聽到阿蠻這么說。

    “何須你們動手,我自來便是。”

    他看到阿蠻抬起頭。

    濕|漉|漉的雨,濕|漉|漉的阿蠻,他瞪大著眼看著少司君,仿佛眼睛也跟著下起了雨。

    …

    少司君睜開眼,日上三竿的陽光將他喚醒,將昨夜的潮氣拂去。

    他略動了動,發現自己正安然躺在床榻內,那被褥蓋在自己身上,仿佛昨夜的狂熱與狼藉全都是他的錯覺。

    少司君坐起身來,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痕出神片刻,而后掃過整個房間。

    窗戶開著,地上滾滿了燦金。

    干干凈凈的屋舍,像極了什么都沒有發生。

    少司君下了床,緩步走到床邊。

    幾聲敲擊,就有人滾落下來,跪倒在他的跟前。

    “阿蠻呢?”

    “一刻鐘前,正在縣衙外!

    自醒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浮躁淺淺壓了下來,少司君讓人退下。

    昨夜,阿蠻就是站在這里。

    少司君低頭,看著窗欞。

    他的手掌張開落在其上,正隱隱有著凹痕。

    …

    阿蠻感覺自己可能有點低熱。

    淋了許久的雨,又不顧身體做了那樣的事,就算真的生了病也是正常。

    不過他現在有事,且不能在這里停下。

    自早上起來,也不知道阿蠻過于敏|感,還是心生憂怖,總覺得有人在盯梢。

    那種感覺并不明確,若隱若現。

    可阿蠻不敢放松。

    不管是少司君的人還是康野的人,對阿蠻來說都不安全。

    他本來已經到了縣衙,想想卻換了主意。

    阿蠻看向自己身后的幾個親衛,朝著他們招了招手,低聲與他們吩咐了幾句。

    那些個親衛露出震撼的神情,面面相覷。

    阿蠻:“你們不信我?”

    親衛忙道:“自然不是。”

    他們怎敢不相信阿蠻的話?

    這位在楚王的跟前甚是得寵,甭管人家到底是什么讓大王對他動心,可他有這樣的手段,身手也不錯,脾氣也好,這些被派來保護的親衛其實并不討厭阿蠻。

    “我們立刻就去辦!边@些親衛說,“只是我等不能全去,夫人,還是讓朱虎留下吧?”

    朱虎是這些親衛里年紀最小的一個,與阿蠻身量相仿。

    阿蠻倒也沒有拒絕。

    他在街道遠處親眼看著這幾個親衛闖入縣衙,這才舒了口氣。

    朱虎雖是親兵,卻是老成,跟在阿蠻的身邊亦步亦趨,生怕只有自己一人照顧不周。

    阿蠻想起那日康野的吩咐。

    康野要讓阿蠻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福王要楚王死。

    可梅亦涵不可能配合康野做那些事,康野連在他跟前提也沒提過,免得損耗福王在這些武將跟前的顏面。

    只是以暗樓扎根多年的底氣,再想設局伏擊少司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畢竟他不再是先前那個無兵無權的境地,而今手中這幾十萬的叛軍就是他最大的底氣。

    他們必須將楚王引誘出來。

    自那層層庇護的營帳內。

    和談,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梅亦涵納悶的是為何楚王會答應他,可康野當然清楚楚王為何會答應。

    因為隨同送去的文書里,也摻雜了一份梅亦涵所不知道的書信。

    信中,提到了太子。

    即便楚王再是冷情冷性,都不可能對太子的情況無動于衷。福王甚至懷疑楚王的動靜有部分原因是為了太子。

    若非現在朝野的視線都在昏迷不醒的天啟帝和太子身上,福王定要了太子的命。

    不論如何,這一步棋走對了。

    楚王答應了和談。

    甚至瘋了似的只帶了百騎過來。

    梅亦涵帶了千騎時,就已經被手底下的人輪番勸誡,直言數量太少。

    可對上楚王,那還是瘋得不夠看。

    可惜啊。

    要是康野身處梅亦涵的位置上,他是定要楚王有來無回。不過要是康野是梅亦涵,楚王也不會答應和談。

    康野雖有后手,做足了布置。

    可在這個時候,十八主動撞上門來,對他而言當是一樁好事。

    不論十八到底對楚王是什么想法,是否背叛了福王,他的動向對于康野而言都是一個準確的風向標。

    如果一夜過去,楚王所屬沒有任何動靜,那就說明十八的確一心向著福王,而甕中捉鱉之計,仍然能用。若是楚王所屬異動,那便是十八背叛了福王,也正能守株待兔,只等這些人倉皇出逃的時候踩中陷阱。

    不論是哪一種,康野都自以為布下了天羅地網。

    只待今日白天,就有分曉。

    然而,然而。

    事態的發展如此奇妙。

    今日一早,縣衙的門就被人踢開。

    來的人,正是楚王身邊的親衛。

    護著縣衙的士兵自是不爽,兩者對上,險些發生沖突。梅亦涵收到消息的時候,都已經拔刀弄棒。

    梅亦涵大步走來,厲聲喝道:“堵在這作甚!”

    他一出面,縣衙外頭的兵自是退下,而楚王親衛便顯了出來。只這幾個人也不卑不亢,為首那人拱手。

    “大王知梅將軍為人公道,做事也講誠信,理應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昨夜暴雨,居處塌方,漏出隱秘地洞,那底下卻有成堆的火|藥……將軍,此事您可知情?”

    梅亦涵一聽,腦子嗡嗡響。

    這親衛說話瞧著溫和,可這說出來的話卻是誅心之論。

    梅亦涵吹胡子瞪眼,惱怒地說:“是我提起的和談,也是我一力主事,若我如此不齒,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老將平生最恨宵小之道,甚是光火,當即點了人手朝楚王下榻處去。

    正正趕上楚王出門時。

    梅亦涵堵在楚王的必經之路上,認真凝神:“大王,聽聞昨夜在這居所發現了火|藥,卑職也想見識見識,這等難得珍品,究竟從何而來!

    楚王的眼神自梅亦涵身上滑過,落在他身后幾步的親兵上。

    那幾個親兵感受到楚王的視線,立刻上前一步,跪下行禮。

    “阿蠻呢!

    楚王沒有回應梅亦涵的話,反倒問起一個在場的人都有些陌生的名字。

    那幾個親衛反應甚快,低頭說道:“大王,清晨郎君吩咐我等……”他一五一十地將阿蠻吩咐的事情告知楚王,順帶巧妙將稱呼改成郎君。

    在梅亦涵這些外人面前,自是不好暴露太多。

    阿蠻?

    梅亦涵皺眉,卻沒想到早上縣衙這一出,竟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所提起。

    那是何人?居然能調動楚王身邊這些親衛?而這些人,也真的言聽計從。

    梅亦涵:“楚王要是不知此事,那……”

    楚王平靜地說道:“他說有,那自然就是有!

    梅亦涵微愣,他狐疑地打量著一臉淡定的楚王,沒忍住追問:“您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這要是早就知情,為何還要問起這位阿蠻?要是不知情,怎能在聽說住了一宿的地方有成堆的火|藥還這么淡定的?

    楚王漫不經心地說:“要是真有事,昨夜早就炸死了,何必等到現在?”

    梅亦涵:“……”

    真討厭這種謎語對話。

    不管這事到底是真是假,梅亦涵若不知道就算了,可知道了肯定要去看個真假。

    就在這時候,后院一陣轟鳴聲。

    隨即就是還在院中人的各種叫聲,楚王眉頭一緊,下意識回轉。

    “咳咳咳——”

    后院里,塵土漫天。

    郎宣用扇子揮舞著煙塵,拼命咳嗽起來。

    四散開來的人盯著這突如其來出現的地洞,無不是好奇。

    “哪來這么大的洞!”

    差點沒摔死在里面的郎宣顯然有著火氣,不過待他看清楚這地底下的東西后,那惱怒的神情驟然一轉,變作某種奇異的興奮。

    他快步走到坑邊蹲下來,仔細看著坑底的情況。

    “喲,大手筆呀!崩尚踔吝吹了個口哨,完全沒有一點文士氣質,“這要是點燃了,可不得炸個爽快?”

    梅亦涵聽到這話,眼前一黑。

    楚王身邊養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可讓他更加眼前一黑的,卻是地底下的東西。

    當梅亦涵聞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時,他已然清楚這里面到底埋著什么,更勿論親眼看到。

    這么大的量,只要點燃,別說是這么一座別院,便是相連的宅院也要坍塌。

    梅亦涵一想到自己就住在相隔不遠的縣衙,這無名火就跟著冒起來。

    這要的只是楚王的命嗎?

    不,這是連帶著他的命也要呢!

    梅亦涵身后有幾個士兵主動請命,跳下去檢查坑底的情況。不多時,其中一人仰頭說道:“將軍,這些火|藥的底部都濕了,許是防潮措施沒做好,叫昨日的那場雨浸了!

    火|藥濕了,倒也不是不能用。

    就是得等干了后才行。

    短期內,算是廢了。

    可梅亦涵不放心,畢竟這只是一個意外才暴露出來的數量,是只有這個居所嗎?這真的只是一場針對楚王的襲擊?

    不怪梅亦涵多想,畢竟這場和談從一開始,那目的就不夠干凈!

    只是此時,梅亦涵也不可能任由心里的疑惑發酵,只是請楚王立刻更換住處。

    楚王冷淡地說道:“其他地方,就沒有火|藥?”

    梅亦涵語塞,還真不能保證。

    “此地的火|藥暴露,也都潮了,看似危險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背趵淠乜聪蛩,“梅亦涵,你不若擔心一下自己住的縣衙……”

    他低笑起來,只那笑聲里全是惡意。

    “或許,你應當感謝昨夜這場雨!

    梅亦涵的臉色難看,匆匆帶人離去。

    等梅亦涵的身影離開,楚王的神情當即變得更冷,冷漠的視線掃過地上的大坑,就在這時,如早些時候的人出現在眾人跟前。

    “主子,朱虎昏倒在兩條街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

    郎宣聽得這話,沒忍住朝著楚王的方向飛了一眼,嚯!

    沒想到大王這冷極了的臉色,竟還能再冷上一冷,活似要將人扒皮了似的惡鬼。

    他眼珠子再一轉,立刻想起那位自清晨就再沒看過影兒的主。

    等等,難道那位,跑了?

    …

    阿蠻換下第三套衣服,穿上一身長衫,再調整一下臉上的胡子,就如同一個儒雅的書生般走出了院門。

    街道上有了別樣的氣息。

    是阿蠻習以為常的危險,他目不斜視地經過幾個士兵巡邏的街道,緩步走向城門口。

    只在阿蠻將要出去的前一刻,有騎兵帶著手令趕來,厲聲要求城門緊閉,不許任何人進出。與此同時,耳聰的阿蠻還能隱隱聽到這些精悍的士兵在囑咐城門口的守兵要警惕每一個靠近的人,尤其是年紀二十左右的青年云云。

    旋即,城門緊閉,巡邏的人,變得更多。

    阿蠻嘆了口氣,就算他變裝的速度再快,可少司君也不笨。

    只要他發現了朱虎的行蹤,就會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而阿蠻之所以會這么頻繁地變裝,易容,躲藏,也正是因為他感覺到了那些若有若無的注視。

    ……想來,在阿蠻不知道的時候,少司君就已經在他身邊布下眼線。

    按理說,阿蠻不可能會覺察不到那些暗衛的跟蹤。

    畢竟都是同道中人,要是阿蠻連他們的盯梢都發現不了,那可真是白活這么久……那就只能是他們尋到了一種別樣的辦法。

    阿蠻自轉身,朝著其中一間酒樓快步走去。等進了門,又自然地朝著后門穿行過去。

    那坦然的態度,就連小二都有些懵。

    他出了門,又翻過幾道墻,那叫一個不走尋常路。

    阿蠻想,他大概知道少司君是怎么叫那些暗衛做到的。

    在要緊的、有可能的地方布下暗衛,并非故意、專門只盯著某個人……

    的確會叫人失去防備。

    阿蠻隨手用帕子擦了擦汗,拐向了陰暗處。

    康野讓他做的事情,阿蠻不想做。

    他隱隱有種感覺,這位提刑并不真的在乎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似乎更在乎阿蠻本身。

    ……他要的,就是阿蠻這顆棋子投身其中后引起的反應。

    可阿蠻不想讓他如愿。

    又或者說,他能完成,卻不想如康野預料的那般做。

    一夜的快活,仿佛讓阿蠻的心思都清明起來,有一種破罐子破摔后的痛快。

    于是,他讓幾個親兵踹開了縣衙的大門,將梅亦涵給牽扯了進來。

    阿蠻扯了扯嘴角。

    少司君的脾氣,要是遇到了事,不可能讓梅亦涵知道;而康野更是沒想過要在這個時候,把梅亦涵牽扯進來。

    那現在,阿蠻索性將局勢攪得更亂,讓大家都“敞開天窗說亮話”。

    那動靜可大得很咧。

    按著原本的計劃是走不通了,阿蠻打算富貴險中求,走備選計劃。

    一刻鐘后,一個低眉順眼的姑娘穿行過幾條街道,出現在了柳門巷子。

    她走到倒數第二個門外,七長兩短地敲起了門。

    不多時,一個瘦弱的男人打開了門,狐疑地看向門外的陌生姑娘。

    她聲音低啞,“我想買三串糖葫蘆!

    “這里不賣糖葫蘆!

    “若是翻糖紅棗糕,也是可以的!

    “那你進來等著罷!

    你來我往的幾句對話,那瘦弱男子的態度好了些,后退幾步讓姑娘進來。

    就這個交錯的功夫,姑娘的指間多了一把來回翻滾的匕首,她漫不經心地說:“我不喜歡被人拿東西指著!

    瘦弱男子嘿嘿笑著說:“誤會,誤會,都是自己人。我方才也只是小心行事,畢竟方才這城內也不知怎的,開始戒嚴搜查起來。”他心下一驚,甚至都沒發現女人是什么時候摸走他的匕首的。

    他朝著屋中指了指,果然能看到些凌亂的痕跡。

    “得虧這地方有門道,自是半點不落,都沒被查出來!闭f到這里時,瘦弱男人有些自得,“到底只是粗鄙武夫,不懂其法!

    姑娘就任由著他說,一雙眼睛打量了這院子,方又收回視線:“城中出了亂子,提刑有要事命我出京,你可有門路接應?”

    “要出城門?”瘦弱男人瞇了瞇眼,似是在思考,不多時說,“眼下四處戒嚴,要出去不容易。不過總要有人出去處理夜香,今夜便有一趟……”

    他一邊說著,一邊聲音更小。

    似乎是擔心這話說出來,會讓這貴人不高興。

    本該還有其他人在這守著,可幾日前調出去就沒再回來,許是與今日的動蕩有關。

    姑娘并不介意,隨意點頭:“無礙,去辦!

    “是是!

    于是,這陌生來客就在這地方暫且休息,那男人自回去辦事不提。

    待滿屋寂靜,姑娘抬起頭,卻是露出些許倦怠。

    她……他伸手撫著額頭,嘆了口氣。

    還當真是發熱了。

    只是阿蠻沒放在心上,看向窗外明媚的天色,微微勾起了唇。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地址,可還是五親手交給他的。

    一想到現在滿城戒嚴,都是為他而起,阿蠻捂著臉笑起來。

    哈,這怕是他這輩子最風光要緊的時候。

    ……少司君,現在在做什么呢?

    不過半日未見,就想他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阿蠻,你欲跑到哪去?……

    少司君不屑于撒謊。

    阿蠻也不覺得自己會看錯人。

    那么多甜蜜的話語, 聽著可真是讓人無法割舍。

    阿蠻抬手摸著自己的額頭,卻清楚知道自己必須離開。

    經過他早晨的謀劃,康野肯定會猜到他出了問題, 可這問題可大可小,更為要緊的是,對楚王而言,他還是有些分量。

    光是阿蠻身上的春風愁,那每月一顆的解藥, 就足以掐住阿蠻的命脈。

    倘若康野真的意識到阿蠻對少司君的重要性,那這件事無疑會變成難得的籌碼。

    此為其一。

    其二嘛,也簡單。

    阿蠻不愿意再這樣下去。

    夾在楚王和福王中間,一方是曾經得以存活的恩情,一方是難以抗拒的情愛,他的謊言只會越來越多,滾成無法回轉的巨石。

    可巨石總有崩坍的那一日。

    阿蠻又能瞞到何時?

    ……他已經厭倦這種生活。

    他聽著門外的動靜, 下意識站了起來, 幾步走到門外。那瘦弱男人抬眸看到阿蠻,臉上浮現出熟悉的諂媚,快步走過來, 低聲說了幾句。

    子時前后, 會有隊伍在門外等著。

    到時候阿蠻跟著他們,自是可以順利出城。等到城外, 自有人接應。

    阿蠻接過瘦弱男人遞過來的用以偽裝的衣裳,忽而問起外頭的情況。

    瘦弱男人臉上也是狐疑:“也不知怎的,鬧得這般嚴重。聽說現在街上都有士兵在巡邏,家家戶戶地搜!

    那陣仗看起來,竟比一二日前的會談還要嚴肅。

    這座小城原本就無辜被卷入風波, 而今又有這樣的大搜查,無人不驚恐。

    就算這瘦弱男人自覺有所倚仗,可在說話的時候,還是不□□露出少許驚慌。

    阿蠻:“巡邏的士兵,看起來是梅亦涵的兵馬,還是那楚王的?”

    楚王帶來的人本就少,要是連巡邏都有參與的話,足以見得那人的暴怒。

    瘦弱男人:“都有,都有,不過還是那梅將軍的人多些……”

    阿蠻心中盤算,看來他踹開縣衙的計劃還是好使,不管梅亦涵情不情愿,他都被迫卷入了這件事。

    想必,現在的梅亦涵應當很不高興罷。

    …

    梅亦涵自然是不高興。

    梅亦涵是大大的不高興。

    他早些時候自楚王居所回來的時候,就在縣衙大發雷霆,命人去找康野。

    誰成想,那人回稟,說是康野大清早就有事出去了,至今還沒回來。

    一聽這話,梅亦涵大怒。

    立刻派了人出去找康野的行蹤。

    副將不解,拱手說道:“將軍,您現在去尋著康野的行蹤,難道是覺得他與此事有關?”

    梅亦涵哪怕四五十歲,仍是高大孔武,怒目圓睜的時候,就像是一頭發怒的老虎。

    “那不然,那些火|藥還能是我給楚王埋下去的不成!”

    又有一名守將拱手:“將軍,可當初這會談的地點,卻不是故意選在這里,那康野是怎么……”

    忽而,一名瘦弱的文將走了出來,輕聲說:“安高之外,只有幾座能供選擇的地方,要選中這陳縣的概率卻也不低!

    “依你的意思,是這康野將許多地方都埋伏設計了不成?”最開始說話的副將冷哼了聲,“區區一個康野,哪有這樣的分量?”

    梅亦涵幽幽地說:“區區一個康野,自然是沒有這樣的分量?扇羰羌由细M跄?”

    頂頭上司說出這話,這底下的人都頓住,無一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是他們蠢嗎?是他們想不到這個可能嗎?

    梅亦涵瞪了他們幾眼,當然不是!

    而是這一個兩個都太識相了,太清楚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全都打著敲邊鼓,就等著梅亦涵自己說出來罷了。

    火|藥火|藥,這種東西哪個行軍打仗的人不眼饞著?

    就算是在軍中,這東西也得是小心看管。

    更別說是外漏這么多。

    就一個月前,楚王在成平縣打的那場,就險些栽在了火|藥上。要不是那一次天公不作美,竟是下了好幾天的暴雨,而楚王就趁著這個空隙冒險追擊,將劉金的隊伍都吃掉……

    一想到那場可惜的戰役,梅亦涵就忍不住頭疼。

    “這么多的火|藥,楚王不可能隨身攜帶,也不可能用來陷害我!泵芬嗪瓍柭曊f道,“而老子都舍不得隨便亂動的軍需,竟能在地底下埋那么多,不是那福王的算計,還能是老天掉餡餅嗎?”

    那文將無奈地說:“將軍,這話莫要說了。”

    只聽得梅亦涵那話,都能看得出來這老將對福王是多么的不滿。

    可這話能在心里埋怨,說出來的確不合適。

    “將軍,挖出來了。”

    就在此時,門外有幾個士兵闖了進來,一個兩個都灰頭土臉的,臉上也有少許驚慌。

    “后院地底,真有火|藥!

    梅亦涵氣得把胡子給拽下來了!

    他猛地站起來,虎目圓睜,氣極反笑:“哈哈哈哈,好啊,終日打雁,竟是叫家雁叼了眼。方家正!”

    副將出列:“是!”

    “傳令下去,抓捕康野。老子要把他活刃了!”

    幾道調令自縣衙發出,緊急傳向四方,而就在這個時候,封城令也正正一齊下達。

    梅亦涵收到消息的時候,濃眉緊皺。

    “楚王打算做什么?”他背著手,看向那來傳達的將士,“他不打算離開?”

    梅亦涵原本以為,楚王在得知遭了設計的時候,會第一時間選擇離開陳縣。

    這里并不安全。

    就連梅亦涵在知道自己屁|股底下也埋著一堆火|藥后,那難聽的臟話也是一句接著一句,誰能想到楚王居然不動如山,還要穩居其中。

    “楚王難道想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梅亦涵挑眉,“必須手刃仇人方才愿意離去?”

    那楚王將領不疾不徐地說道:“楚王下令封鎖城池,只是因為丟了人。

    “一位非常要緊的人。就算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必須將人尋回!

    他緩緩笑了起來。

    “不然,這滿地的火|藥,卻是真有了去處。”

    …

    康野打了個噴嚏。

    他用手帕捂住這個不雅的動作,眉頭緊皺的痕跡卻沒散去。

    眼下,他們正在一處普通的民宅。

    康野仰頭看著天色,輕聲說道:“看來,雨過天晴呀。”

    昨日的雨勢那么急促,誰能想到,次日會是這樣明朗的天空。

    一個不起眼的,小廝打扮的男人在低聲說著話。

    正正是楚王與梅亦涵的動向。

    雖然不夠詳細,卻已經能明了雙方的決定。

    康野聽完后,臉色雖然不太好看,卻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他輕笑了起來:“不愧是十八!

    竟是從沒設想過的方向。

    依著他的想法,梅亦涵是不可能勾搭上楚王,而依著楚王那與生俱來的倨傲,也不可能與梅亦涵往來,結果現在這一出,卻是通了氣。

    身后侍從低聲說:“梅亦涵與楚王接上了頭,那往后的計劃……”

    康野:“計劃從來都是這樣,不可能每一件都能順順利利。”他隨手將手帕丟棄,漫不經心地說下去。

    “眼下來看,不正是個好機會嗎?”

    侍從有些不解:“可現在滿城封鎖,消息雖傳得出去,可楚王與梅亦涵都有兵馬陳列在幾十里外,一收到消息就會趕來。”

    要是那些火|藥沒被發現的話,那他們還有后手。

    可惜的是經過了昨夜的暴雨,竟是真出了事,這侍從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此事有蹊蹺。

    康野如何不知道此事個中問題?

    這些火|藥落在楚王和梅亦涵的手中雖是讓人遺憾,可要緊的是,楚王還沒走!

    “又不是只有火|藥的布置。”康野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楚王自詡本事不走,那就合該讓陳縣,成為他的葬身之所!”

    “不好,提刑!

    就在這時,五自屋檐翻身下來,神情肅穆。

    “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康野原本還算放松的神情一沉,看向這位經驗老成的死士。

    “有不少人朝著這邊來了!

    在滿城戒嚴的現在,能大批調動的,唯獨士兵。

    …

    夜深,整座小城也寂靜下來。

    除了更夫與巡邏的士兵外,也就只有一些官衙做事的人還能走動。

    這其中,也就包括了收夜香的人。

    這原本也是一樁生意。

    后來縣衙里有人貪圖這點子錢,就將這事收歸衙門看管,實際上也就是歸入自己的私囊。

    甭管頂上的人再大的動亂,這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要得,這收夜香的人自也是照著往日的習慣,在夜間將收集來的東西運往城外。

    路上走動的時候,因著那若隱若現的味道,就算有巡邏的士兵也只是稍作檢查,沒有過于刻薄。

    車架到了城門口,才是最麻煩的事。

    因著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出。

    就算是慣常要來往的這些個要事,也是被查了又查,連這些跟在邊上的漢子也得逐一檢查。

    好在這幾個全都是三十來歲的粗漢,沒有哪個是面白的青年,與上頭要求追查的年齡不符,在花費了比往常還要多一倍的功夫后,到底是放行了。

    車轱轆碾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嘎達聲。

    這伙人走得不急,都是往常就做慣了的事情,待出了城門后,甚至還有閑工夫聊起天。

    “廢了這般多功夫,要送到頭,得比往日多上一兩刻鐘。”

    “能送出來,就已經是萬幸。沒看這城中……”

    那人的話沒說完,可誰都清楚他的意思。

    要不是他們都是這縣城里的人,祖祖輩輩都在這生活,就算逃得了自己也舍不下家人,不然他們早早就趁著這機會逃離這地方。

    “唉,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地方,怎么偏生挑了我們這地頭來,來談事?”

    “誰知道呢,那叛軍……唉,本來好端端的日子,怎么楚王就反了?”

    這些人的言辭里,并不喜歡楚王。

    是啊,楚王在他們這些普通百姓里就是個起兵造反的壞王爺,讓他們擔驚受怕。

    “……可是我聽說,楚王起兵造反,是為了太子……”

    “太子怎么了?”就有人問,“太子繼位了?”

    “你是多久沒出門了?還太子繼位呢,現在這皇位上坐著的,可是福王!”

    “福王又沒繼位,說什么皇位呢。”

    這些人本來就是縣衙里雇傭的閑漢,與縣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對于這些門門道道也未必不清楚。

    只是山高皇帝遠,誰能知道皇城內到底是什么情況,就只能各家說各家的,各有各的猜測。

    “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據說也沒醒呢……這皇位不是福王的,還能是誰的?”

    “按你這意思,難不成楚王,還是為了太子才造反呢?”

    “要我說,太子肯定是被楚王弄出事的!

    許是天黑,也許是人少,這幾個閑漢說起這些殺頭大事也沒了顧忌,一個個看起來還甚是激動。

    “甭管是什么原因,這打仗啊,就是不好!”

    “誒,那你說,咱們這城,到底是為什么封的?”

    “肯定是沒談妥唄。”

    “不會要打起來吧?”

    “我聽說啊,不是打起來了,是為了找一個人。”說這話的人壓低著聲音,神神秘秘像是在說一個故事,“緊閉城門,就是為了掘地三尺,將人找出來。”

    “喲呀,這得是什么人跑了?”

    “說不得,是楚王的仇人?”

    “哈哈哈哈——”

    這些人遠離了那種緊繃的氣氛,仿佛是為了刻意壓住心頭的緊張而肆意談論著這些本不該在嘴邊提起的事情。

    時而多,時而少,等到了地頭,將東西送了進去,再要回去時,方才覺得不對。

    “一,二,三……”

    帶隊的人清點著人數,忽而一愣。

    “趙老三呢!”

    他們這一行人出來,要回去的時候,自也要好好對上。

    可現在這一算,卻是少了一個人!

    這“趙老三”嘛,早就在途中趁著他們大談特談的時候,一個轉身潛入暗夜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

    阿蠻沒想到這一路會是那么順利。

    雖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藏身在五先前告知的地址,總歸會有大風險。

    要是在等待的過程,先等來了他們的人,那阿蠻肯定是無處可逃。

    可要真是如此,阿蠻也認了。

    他離開少司君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會有的結果。

    不外乎是死。

    繼續留在少司君的身邊是死,他不可能再得到春風愁的解藥;可回到暗樓的結局,也不過是一死。

    死亡是阿蠻注定的結局。

    既是如此,阿蠻索性破罐子破摔,誰的話也不聽了。

    只是沒想到,直到月上柳梢頭,那處地方都沒有第二人來,他順利地偽裝成一個三十幾歲的粗漢,跟著走夜香的隊伍出來了。

    這順暢到有些過分的路途里,阿蠻倒是鎮定得很。

    他悄然脫離了那隊伍后,已然換掉身上那身沾染氣味的衣服,身上正是一套普通的衣裳,不招惹人眼。

    他一路奔逃,速度并不慢。

    如此不管不顧。

    任務,命令。

    這么多年,阿蠻奔波在外,也不知殺了多少人。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染了那么多的血,暗樓于他的恩情,勉強也算是償還。

    而今這最后的時間,阿蠻只想順從自己的心思去做點什么。

    他不想那么窩囊地死在少司君的眼前,也不想在最后的時間里還要為了那些漫長的欺騙與掙扎而浪費口舌,更不想面對少司君那雙眼睛……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這就是這兩天的阿蠻。

    那無形的枷鎖被掙脫后,阿蠻的行為膽大又妄為,完全不去思考代價和后果,莽撞得像是一頭沒頭沒腦的小獸。

    最后的時間,便是將將要燃盡的蠟燭。

    就讓他肆意妄為一回罷。

    按照那瘦弱男人的意思,在道路中途逃離,順著李家屯的方向走上幾里路,會遇到接頭的人。

    他們有船。

    可以走水路離開。

    阿蠻記住這話后,卻沒打算去和人接頭。他打算直接奔著渡口去,搶船離開。

    要是有船夫,就留下一個。

    實在不得行,阿蠻自己也能行船,左不過是那些把式,從前也是曾做過的。

    阿蠻在心里掂量著自己要做的事,不自覺又笑了起來。

    他抹去額頭的虛汗,在夜色下疾行。

    阿蠻如何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所有作為都是無用,他的生命已經急速縮到短短的十來天,哪怕真的搶了船,順利離開了陳縣,他最后也會死于水上。

    ……如此,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結果。

    阿蠻想。

    暗樓那么多的死士,要么折損在任務里,要么因傷痛而亡,如他這樣的年紀,在暗樓內算是中堅力量,再往上三十幾歲的人,也是少有。

    如此說來,他活到現在,還算長命呢。

    阿蠻自娛自樂地想著,竟是笑出聲來。在這暗夜里,這樣的笑聲聽起來,卻是有幾分嘶啞的怪異。

    笑了幾聲,實在是難聽,阿蠻到底收斂了笑意。

    他自己和自己說,笑不出來嘛,就別笑了。

    瞧瞧,被自己惡心壞了吧。

    然后,阿蠻又與自己說,干嘛難過,現在不也是自己做出來的選擇,這般扭捏,難道是后悔了?

    ……后悔嗎?

    阿蠻望著蒼涼的月色,輕聲說:“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喜歡上司君。

    也不會后悔招惹了少司君。

    他前面這些年,就只學會了服從命令,從來沒去細想過自己又是怎么個想法。

    要是從前,阿蠻根本不會去質問主人的命令,可現在,他會覺得,福王和異族勾結不好,也會思考,福王若是登基,又會怎么樣的一個結果。

    這些念頭是大不敬。

    是該死的罪責。

    可阿蠻現在不僅會想,還會有自己的決斷。

    他覺得……

    會掌握著暗樓這樣的存在,會驅使著死士去肆無忌憚地擊殺政敵的福王,或許不是那個合適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個適合的君主,也不會在慶豐山一事上與異族合作,這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坑。

    福王不合適,楚王更加不合適。

    阿蠻不會因為喜歡少司君,就覺得他樣樣都好,什么都合適。

    少司君呀,只適合做個將軍。

    他會是個厲害的將軍。

    只是福王要是登基,是不可能容得下楚王的。

    那最好的結果,就當是太子登基,楚王為將。

    阿蠻想到這時,沒忍住又笑。

    只是這會沒笑出聲。

    他可真會想。

    他一邊笑,一邊喘著氣。

    幾里地,對于之前的阿蠻來說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現在發著熱,身體隱秘處又有傷,這么不顧身體地強行奔襲,到底是極耗精力的。

    呼哧——

    這樣的粗喘聲會暴露自己,阿蠻不得已停下來,方停,就汗如雨下。

    阿蠻面色潮紅,感覺那股虛弱猛竄上來,竟是連步伐都虛浮了起來。他在心里喃喃,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他心里繃著一股勁。

    是難以磨滅的韌勁,仿佛是在和自己較勁。

    平復了氣息后,阿蠻打量著這地方,當是瘦弱男人說的接應地附近,不過應當還沒碰上。

    他本就稍稍繞了道,應該不會……

    “誰!”

    阿蠻反手抓著一把匕首,氣勢兇惡。

    即便只有一瞬,他也捕捉到了異樣的氣息,附近有人!

    難道是那些接頭人?他們偏離了道路,跑到這了?

    阿蠻心中閃過種種念頭,卻猛地僵住。

    他聞到了血氣。

    沙沙——

    是毫無掩飾的腳步聲,靴子踩過倒伏的草木,有人自陰影步出,當月光清晰籠罩在他身上時,愈發濃郁的血氣撲面而來。

    阿蠻難以置信地看著來人,嘴唇微微顫動,卻是說不出話。

    連一句你怎么會在這都說不出口。

    前來迎接他的,卻是不該出現在這的人。

    “……你何時發現的?”阿蠻到底是擠出一句話來,只是連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根本不知這隨口發問,索要的是哪個回答。

    少司君于暗處里步出,卻是一副嗜血惡鬼的模樣,阿蠻想要后退,卻在少司君瘋狂的眼神下動彈不得,像是那種發熱的虛軟拖住了他的腳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人走到自己面前來。

    “阿蠻呀阿蠻,你問的是我何時發現你的身份?”

    殘忍血腥的笑意在少司君的臉上綻放,美麗像是來自地府幽冥的罌粟,“還是問我……何時的恢復記憶?”看似平靜的話語里,摻雜著幾乎難以壓制磅礴的殺意與暴怒。

    可少司君還在笑,森森殺意里浸滿了血氣。

    ——吃掉阿蠻的四肢,他就不能再離開。

    那些暴怒不曾離去。

    ——吃掉他的耳朵,就不能再聽其他人的言論。

    殺戮只讓欲|望更加洶涌。

    ——或者再加上一對眼睛呢,嘻,就也不能有其他人的影子。

    曾經的渴望浮現,再也無法壓制。

    少司君伸出血淋淋的雙手,捧住阿蠻的臉,那種天真殘忍的神情流淌于言行,仿佛是毒液在滋滋作響。

    “可我更想問阿蠻,你欲跑到哪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唯獨讓少司君暴怒的,只有……

    那血味著實太濃, 熏得阿蠻眼前發酸,他不知道少司君到底殺了多少人,卻能感覺到那種無比張揚的危險。

    在這之前, 阿蠻從來沒在少司君的身上感覺到這么徹底的殺意。

    阿蠻哆嗦了下,卻是身體有些撐不住。

    他呼出的氣息是滾燙的,那過高的體溫蒸騰著本就濃郁的甜香。

    那些味道,煽動著少司君本就不多的理智。

    “你在害怕。”少司君的手指擦過阿蠻的下巴,感受著那無法克制的顫抖, 低低笑起來,“怕我打斷你的腿?還是怕我吃了你?”

    那低柔,緩慢的嗓音,卻是裹挾著惡意。

    “怎么會呢?

    “我連殺了阿蠻都不舍得呢!

    阿蠻心想,你還不如殺了我。

    他強提著一口氣,壓下那些本能的顫栗。他不喜歡自己這樣,也不想在少司君的面前示弱。

    阿蠻:“你不喜歡我的禮物?”

    答非所問。

    可阿蠻卻沒在意少司君驟然變沉的神情, 自顧自地說下去:“郎宣說, 梅亦涵不管私德如何,都不會做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少司君就低頭吻了下來。

    ……啊, 那不應當算是吻。

    而是一場暴虐的襲擊。

    那尖利的牙齒擦過柔|軟的唇舌, 將之當做矛,刀, 弓箭,什么都好……那瘋狂地襲擊,只叫阿蠻嘗到了滿嘴的血腥。

    從前少司君會淺嘗即止,可現在的男人卻是一頭暴怒的獸,根本不知收斂。

    阿蠻本就呼吸不暢, 而今更是被掠奪得難以支撐,他不得已一手撐在少司君的胳膊上,方才沒有軟倒下去。

    “……你……唔嗚……放開……”

    阿蠻用匕首刀柄用力敲了幾記少司君的肩膀,可這人卻根本覺察不到疼。氣得阿蠻腦子混亂,恨不得直接給他一刀。

    “為何不刺呢?”少司君吞噬掉那些甜美的液|體,咬著阿蠻的下唇含糊不清地說,“我并沒有戒備你,不是嗎?”

    少司君并沒有防備,也沒有護住自己弱點,他將所有的薄弱處展露在阿蠻的面前,引誘著獵手的襲擊。

    阿蠻壓抑許久,終于爆發,他用膝蓋頂開少司君的靠近,又猛然跪倒滑開,靠著幾個翻滾迅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可少司君看著阿蠻臉上的惱怒,卻是笑了起來。

    此刻的笑意,倒是有幾分真心。

    “我不想在阿蠻的口中聽到其他人的名字!鄙偎揪彶匠⑿U走來,每走一步,都有著深深的血印,“也不想聽到更多的謊言!

    阿蠻心口堵得慌,他攥緊了手里的匕首。

    那種堅硬刺痛得很。

    半晌,他在少司君將要靠近他的時候,將手里唯一的武器丟到男人的腳下。

    少司君駐足,目光落在那柄匕首上。

    阿蠻:“那不如,你殺了我。”這腦袋突突疼得要命,他的語氣也變得暴躁起來。

    不論少司君要做什么,似乎都是合情合理。

    “喊打喊殺做什么?我更想知道,阿蠻要去哪呢?”少司君沒有接他的話茬,幽幽地說,“回到福王的身邊,還是暗樓?”

    哪怕先前有過種種猜想,都不如此時此刻少司君說出來的話。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是恢復了記憶?還是抓到了康野?

    “……想找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等死!卑⑿U的語氣有些淡,“找一個,誰也不在的地方。”

    “就為了這樣的理由?”少司君似乎覺得這是一件極其過分的事情,“可阿蠻的命,不該是我的嗎?”

    阿蠻能感覺到那種無名的火氣冒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來的底氣發火,可能死到臨頭的人就是這么無畏無懼的吧。

    “至少最后這十來天的命,不屬于任何人!卑⑿U硬邦邦地說,“我屬于我自己。”

    他后退一步。

    “你要是不想殺我,就讓我自行選一個合適的地方去等死……”

    “那阿蠻想在什么地方死去?”少司君打斷了阿蠻的話,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淵,“這個方向,是渡口?”

    阿蠻抿緊了唇:“……我就覺得,要是死于水中,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孤江遠影,寂靜無聲。

    在月色里沉入深水,或許再捆上幾塊石頭,就是無聲無息的消失,再不可能出現。

    “可死在水里的人,尸體終究會被泡脹,丑陋得很。”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說,“阿蠻也當見過那些溺斃的尸體,怎么不換一種死法?”

    阿蠻譏諷地笑了起來:“那我方才不是選了嗎?”

    他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少司君。

    匕首就在腳下。

    為何還不來殺我呢?

    阿蠻儼然自暴自棄,連聲音都透著一種瘋狂的沖動:“你又不動手,又恨我瞞著你,那我怎么死,和你又有什么關系?”他搖著頭,總覺得這個畫面異;闹嚒

    “阿蠻,怎么能夠讓你如愿呢?”少司君跨過腳下的匕首,幾步到了阿蠻的跟前,“我會是那樣良善的人嗎?”

    他冰涼涼地說著,聲音里透著不曾掩飾的刻薄與冷酷,殘忍又過分地笑了起來。

    “他人予我一分,我便要償還他十倍。阿蠻呀阿蠻,你說說你做了那么多事,我又怎可能讓你那么快活?”

    冰涼的手指再次撫上阿蠻的臉。

    為他原本就被血跡沾染的皮膚涂抹上更多殘酷的紅。

    少司君卻是欣喜地彎了彎眼。

    仿佛是在看著自己最為完美的畫作。

    “阿蠻,從你想逃的那一瞬開始,你難道沒做好這樣的覺悟嗎?”

    阿蠻的呼吸壓抑到了極點,就連胸口的起伏都很微弱。他勉強扯了扯嘴角,只覺得無邊的疲倦徹底籠罩下來。

    ……隨便吧。

    阿蠻想,算了。

    少司君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剩下這么些時間,無論他要怎么折磨,只要熬過去就好了……反正,就當做死前還能看著少司君那張臉飽飽眼福。

    一想到現在自己在想什么,阿蠻突兀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覺得荒唐至極。

    阿蠻啊阿蠻,你可真是個愚不可及的蠢貨。

    他沙啞著說:“無所謂了,少司君……”

    阿蠻的聲音輕輕。

    “你想做什么,就隨便……”

    他的話還沒說完,少司君便如一頭虎豹將人撲倒在地,那沖擊讓阿蠻的腦袋一陣眩暈,差點沒吐出來。

    可更叫他震撼的卻是一聲布帛撕裂的響動。

    原本是一條等死的虛弱咸魚般的阿蠻突然活了過來,反射性抓住了少司君的手腕,瞪圓了自己的眼。

    “等等,你要做什么?”

    吃驚之下,阿蠻差點咬傷自己的舌頭。

    好吧,他的舌頭本來就腫脹發麻,到處都是傷了!

    罪魁禍首殘酷地打量著他:“阿蠻不是說,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邊說著一邊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下,已經摸到了衣服里面。

    阿蠻一言難盡地看著天上月亮,更加崩潰地看著這幕天席地之所,“……我是讓你要殺要剮隨便……不是說的這種事!

    少司君慢條斯理地拽下阿蠻抵抗的手指,“我今日殺的人足夠多,不需要再加上一個阿蠻!

    不知多少人命就輕飄飄凝聚在這句話上。

    阿蠻的呼吸一窒。

    “可是阿蠻呀,”男人低低呼喚著他的名字,帶著怪異的陰鷙,“睡了我就跑的,你還是頭一個!

    少司君的聲音如刀,似劍,帶著鋒芒畢露的煞氣。

    那聽起來很殘酷,很陰冷。

    如果不是阿蠻反射性地回了一句“除了我外,你也沒別的經驗”,那就更好了。

    ……幾乎在回嘴的那一刻,阿蠻就后悔不已。

    他戰戰兢兢地看著少司君驀然變得更加幽深的眼睛,急忙地說:“我,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有更好的……”

    那話還沒說完,少司君撕開了阿蠻的衣襟,低下頭死死咬住他的肩膀。那撕裂的痛苦讓阿蠻猛地繃緊了身體,本能感覺到了危險。

    他反射性掙扎起來,可惜阿蠻正發著低燒,身體虛弱,根本反抗不了。

    少司君在阿蠻身上咬開了好幾個口子,又緩慢地舔舐過那些傷痕,將流淌出來的血液全吃了下去。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掌心也滾燙到讓人刺痛。

    “阿蠻還想讓我找誰?”

    阿蠻痛得要命,呼吸有些輕|顫,“你愛找誰找誰……”

    話還沒說完,又被堵住嘴。

    阿蠻只覺得他們像是沒有羞恥的獸,在瘋狂地互相撕咬著。

    少司君會漫不經心地問著話,可只要阿蠻賭氣,或者說出不好聽的話,他就會咬他,或是親他,以一種暴虐的方式將那些傷人的惡語逼回去。

    男人壓住他的后背心,那懷抱就像是禁錮的囚牢,死死地壓制著阿蠻逃離的嘗試。

    他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口頭上服軟。

    “夠了……夠了!我不說……不說那些話了……”阿蠻勉力抓著自己的衣裳,當真不能接受幕天席地胡作非為,“你就沒有一點點羞恥心嗎?”

    “我從未有過這種東西呀!鄙偎揪痈吲R下地看著阿蠻,似乎對他身上的傷痕很是歡喜,手指擦過一個又一個咬痕,“阿蠻不是最清楚,我是個怎樣的怪物嗎?”

    “你以前不會……”阿蠻強迫自己停下后半的話,忽而意識到,從前的少司君不會如此瘋狂,并不是因為他不想這么做,而只是因為他在忍耐。

    而現在的少司君,不想忍了。

    阿蠻的逃跑,似乎撕破了某種禁忌。

    叫少司君徹底失去控制。

    阿蠻沉默,死死咬住了下唇。

    他不再掙扎,不愿再發出半點聲響。

    只是阿蠻腦子昏昏沉沉,那種劇烈的頭疼越來越強烈,叫他一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徹底失去意識。

    …

    “唔……”

    阿蠻醒來的時候,沒忍住發出了呻|吟,他的頭痛得要命,就連身子也發著軟,仿佛連動一動都很艱難。

    這種虛弱的感覺,已經許久不曾體會過。

    阿蠻很久沒有生過病。

    喉嚨燃燒的感覺迫使得他睜開了眼,迷迷糊糊間他掃了一眼這屋子……奇怪,為什么看起來這么陌生?

    隨著他的意識開始回籠,阿蠻猛地瞪大了眼,一下子坐了起來。

    叮當作響的聲音也隨著他的動作而回蕩在耳邊。

    陷入混亂的阿蠻最先捕捉到了這動靜,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發現兩個手腕都被鐵環束縛起來,而鐵環的另一端則有鎖鏈,一路蔓延到了床頭。

    阿蠻下意識地拽了拽,發現紋絲不動。

    等等,手上有,那……

    他猛地掀開了被子,果不其然,腳踝也有同樣的東西。

    阿蠻想起昏迷前的畫面,一時間臉色青綠又白,只是仔細感受了一下,又發覺他們好像沒做什么。

    最起碼身后那地方是沒什么異樣的。

    要是少司君真做了什么,他現在肯定起不來身。

    阿蠻將臉埋在了手心里,絕望呻|吟了一聲,是因為他昏迷了所以逃過一劫?

    不論如何,他現在的喉嚨灼得好像要燒起來,阿蠻踉蹌下了地,摸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水,連喝了好幾次方才緩解了那種干渴。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嘴唇,總感覺嘴巴里面有點苦味。

    是被灌了藥?

    阿蠻一邊想,一邊打量著這個房間。

    這不是之前在陳縣的那個院子,也不是軍中的營地,這是哪里?

    房間內的擺設看起來有些奢靡,不太像是尋常人家。阿蠻繞著房間走了一圈,發現以鎖鏈的距離,頂多靠近門窗,卻是不可能出去的。

    少司君這是將他囚起來了?

    阿蠻重新坐回床邊,只感覺到空落落的茫然。

    雖然有時候少司君是會表露出這種言論,可他沒想過那人真會這么做。這,這到底是什么特殊癖好?

    哐當——

    門被打開了。

    阿蠻警惕地看向門口,就見少司君跨了進來,目光掃過阿蠻,定定看了幾眼,方才吩咐了一聲:“備膳!

    “唯!

    侍從很快將膳食送了進來,還附帶一碗散發著不詳氣息的苦藥。

    這些人在動作的時候都低著頭,眼睛都不往阿蠻的方向抬,東西都擺放好之后,便干脆利落地退了下去。

    當房間內只剩下少司君和他的時候,阿蠻明顯感覺到不自在。

    他無意識地動了動手,那叮當的聲響惹來了少司君的注目,驚得阿蠻身體僵硬,動也不敢再動。

    少司君不疾不徐走了過來,打量著阿蠻如今的模樣,勾起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看來阿蠻很適應。”

    阿蠻:“……怎么看出來的?”

    少司君伸手捉住其中一條鎖鏈,漫不經心扯了扯,在看到阿蠻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拽動時,他的眼底充斥著怪異的興奮。

    阿蠻恍惚意識到,少司君似乎非常滿足這個畫面。

    “……你很喜歡?”阿蠻本不該問,可是一想到這奇異的場景,卻還是忍不住開口,“我本以為……”

    “本以為沒有醒來的可能,還是覺得,我會趁著你無能為力的時候對你為所欲為,盡情魚肉?”少司君的聲音聽起來刻薄冰冷,“那阿蠻醒來后,是不是很失望?”

    阿蠻:“……我沒這么想!

    “沒有?”少司君揚起眉,手指擦過阿蠻的臉頰,低沉下來的聲音有些危險,“那阿蠻在怕什么?”

    阿蠻閉了閉眼,低聲說:“我沒覺得昨夜你會,會故意折騰我……”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來,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釋那種微妙的感覺。

    少司君要是發了瘋,那也實屬正常。

    只是清醒過來的阿蠻覺得,不論少司君再如何暴怒,都不可能會故意折磨他。

    少司君冰冷的臉色稍緩,淡淡說道:“不是昨夜!

    阿蠻茫然地看向少司君。

    “你昏迷了兩日。”

    …

    阿蠻低頭吃粥。

    除了吃粥,他也不能吃別的。

    “你的腦袋都快插到粥碗里,”少司君冷淡地說,“要我幫你?”

    阿蠻忙坐正了身,“不必!

    盡管如此,那種難以言喻的尷尬還是讓阿蠻渾身不自在。

    只要一想到剛才少司君的話,阿蠻就恨不得暈倒。

    ——“大夫說,是敦倫后沒做好清理,又過于消耗精力,方才會高熱不止。”

    ——“大驚大怒,大喜大悲,情緒過激,并非好事!

    阿蠻一邊覺得自己都快死了還糾結這種事情很荒唐,一邊卻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鉆進去好忘記聽到的這番話。

    他做過清理了的!

    若是那都沒弄干凈,只能怪男人長得又粗又壯,弄得太里面了沒能碰到。

    阿蠻臊得很,臉上的紅暈遲遲未去。

    待吃完了粥,又被迫將那苦澀的要命的湯藥吃完后,阿蠻靠坐在床邊,時不時掃向少司君。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這屋子的另一邊書桌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文書,如此來看,這兩天應得是一直有人在使用的。

    ……少司君。

    阿蠻看著正處理著文書的少司君,總覺得哪哪都很奇怪。

    阿蠻是不覺得少司君會刻意折磨他,卻也不認為他的暴怒能輕易消失。昨夜……幾天前那個晚上,少司君的暴烈與憤怒并非虛假,難道真因為阿蠻一次昏迷就真正收斂?

    待少司君處理完大半的事情后,阿蠻還是忍不住開口:“大王……”

    “少司君!

    那人頭也不抬,淡淡地說了一聲。

    阿蠻微愣,忽而意識到自己最近幾次的確直呼其名。

    “少,少司君!卑⑿U試探著說,方才得到了男人漫不經意的一瞥。

    “這些鎖鏈,能解開嗎?”阿蠻的手指攥著冰涼的物什,“還是說,你打算將我一直囚禁起來?”

    “為何不可?”少司君將最后一份惱人的軍報看完,隨手丟到右邊一大堆里去,“我倒是覺得,這事做得太遲了些。”

    “遲?”

    “早在看到阿蠻的那一刻,就該這么做了!鄙偎揪恼Z氣很平靜。可正因為極度的平靜,方才泄露出詭異的氣息,“阿蠻太容易被動搖,也太容易被人左右!

    他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是在安撫著聽眾的情緒,可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奇異的狂熱。

    “我不該讓阿蠻有觸碰到選擇的權力!

    阿蠻越聽越不對勁,打斷了少司君的話:“你想做什么?”

    “不是想!鄙偎揪龘u了搖頭,滿足地笑了起來,“這不是已經做了嗎?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都只能與我相對。”

    阿蠻猛地看向自己身上這些束縛,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少司君憤怒之下的行徑,卻沒想到,他竟是打著一輩子都要將他關起來的念頭!

    “……你不恨我?”阿蠻喃喃地說,“你既然已經想起來……”就應該知道,他曾經做過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是在背叛。

    就算是他們倆敞開心意后的那段時間內,阿蠻還是會傳遞回去消息。

    愛與恨并不矛盾。

    畢竟少司君尤恨背叛的行為。

    在這種時候他卻不在乎那些,反而想把他囚起來,關在自己身邊?

    少司君忽而說道:“福王知道了我的怪癖?”

    阿蠻下意識搖頭。

    少司君:“他知道我愛你愛得死去活來,死心塌地,恨不得……”

    阿蠻羞恥得高聲打斷少司君的話:“沒有!”他難以置信少司君究竟是怎么說出這種荒唐的話。

    哪里就到了那種地步?

    “那起碼說明,阿蠻的嘴里,也是有過真話,亦曾為我掩護!鄙偎揪腿岬匦α似饋,“可是,為什么試圖離開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冰涼地注視著阿蠻。

    阿蠻被那樣的眼神注視著,仿佛是某種毒蛇緩慢地爬行過皮膚,帶來冰冷刺痛的感覺。

    他恍惚意識到,這已經是男人第二次,或者第三次提起這個問題。

    仿佛那么多麻煩都不在話下,唯獨讓少司君暴怒的,只有他的逃離。

    “我本想打斷你的腿,擰斷你的四肢,讓你只能靠著我行動,又覺得那樣的阿蠻太可憐可愛了……”少司君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半跪在阿蠻的跟前摩挲著他的膝蓋,“又想著,不然徹底廢掉你的武功,也好叫你再也逃不出去?”

    阿蠻毛骨悚然,下意識按住男人亂動的手指。

    少司君并非是在刻意威脅,那話里的每一句,都是赤|裸的真情實感。

    “別怕呀,阿蠻,”少司君甜甜蜜蜜地說著,“我這不是沒這么做嗎?”他的手指勾勾纏纏著那鐵鏈,趴在阿蠻的膝蓋上笑吟吟地仰起頭。

    “你瞧,現在不正是最好的法子?”

    又能將阿蠻牢牢抓在身旁,又能保留完整的他,這可是兩全其美之策呢。

    阿蠻看著少司君那癲狂的笑容,驚恐地意識到他錯了。他以為的冷靜,從容,恢復理智,不過是一個虛偽的假象。

    這頭怪物,已然徹底發了瘋。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永永遠遠,都只為你存在!

    這是安高。

    阿蠻是在十三被送來后, 才知道這件事。

    倒不是阿蠻不在乎他和少司君的糾葛,可除了他醒來那天,他們見過面后, 少司君就忙碌得很,每天都到入睡前才回來。

    阿蠻那時候要么睡了,要么半睡半醒。

    竟是沒有再聊起那些事。

    這日,阿蠻正無聊得在面壁思考如何鑿壁,就聽得那緊閉的門被推開, 原以為是少司君提早回來,轉頭一看卻是十三。

    還是男扮的十三。

    阿蠻揚眉:“喲,你沒死呢?”

    被發現了身份還能好端端出現在他面前,多難得呢。

    十三幽幽地盯著阿蠻的袖口垂落下來的鐵鏈,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我覺得,比起你,我活得挺好。”

    阿蠻拽了拽鐵鏈, 可惜的是這個長度不足以飛出去將十三的頭給勾住, 不然他真想將用鎖鏈拽著他腦袋拖過來。

    十三身后的親兵畢恭畢敬朝著阿蠻行了個禮,也不多話就退了下去。

    十三走了進來,順手將門給關上。

    “你是怎么暴露的?”他隨口問, “是你問楚王求情, 留了我的性命?”

    阿蠻:“你什么時候被揭穿身份的?”

    十三想了想:“大概半個多月前,然后就被一路押送到這里來!

    阿蠻面無表情地說:“六天前!

    十三瞪大了眼:“你憑什么比我還晚?”他原本還以為是因為阿蠻這邊出事, 所以才帶累了他。

    阿蠻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行走間,那叮當作響的聲響根本無法忽略,十三總是忍不住低頭看那蜿蜒在地上的鐵條。

    阿蠻隨手一點床頭的方向:“你要是在意,就自己去看!

    十三許是不用再隱瞞自己的身份, 多出幾分放松,倒也屁顛屁顛去看了好一會,方才站起身來朝著阿蠻搖頭。

    “不成,沒有鑰匙的話弄不開。”

    “要是有趁手的刀具呢?”

    阿蠻想起少司君送給他的那兩把。

    “可以是可以,但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外頭的人會不知道嗎?”十三沒好氣地說道,“你這明知故問。”

    他走了回來,在阿蠻的對面坐下。

    兩人面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十三自自己懷里摸出了一瓶東西,放到阿蠻的跟前。

    阿蠻揚眉。

    十三平靜地說:“我懷疑我能活著的原因,在這個上!

    阿蠻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春風愁的解藥。

    “你打開看看!

    十三見阿蠻不在意,便督促了一句。

    阿蠻微微蹙眉,到底是將玉瓶打開,“……你哪來這么多?”

    這里面有五六顆,就算他們兩個人用,也能多活二三個月。

    可一般是不會給這么多的解藥在死士身上,若是起了異心,這多出來的幾個月足以破壞很多事情。

    十三呵了聲:“我都被抓了,那最后的門路暗線也被鏟干凈,余下的這點東西,是我搜出來的!

    阿蠻微愣,自十三的話里聽出了某種暗示。

    主動去做,還是被動去做,這是兩碼事。

    “你怎么……”

    十三倒是將自己的想法藏得這般好,少有顯露出來。

    “其實,早在很久前,我就不想干了!笔櫫税櫛亲,沉聲說,“你也應當記得,在你之前的十八。”

    阿蠻點了點頭,當初十三還拿他來做例子,希望阿蠻能克制住自己。

    十三平靜地說道:“其實我與他,有些血緣關系!

    阿蠻微愣:“那暗樓……”

    十三搖了搖頭,低聲說:“他們并不知情!

    畢竟會被收入暗樓的,都是無父無母的人,誰能想到會在天南地北的人,還能有這么巧合的事?

    十三嘆了口氣:“我知道這是他自己沖動沒忍住,也知道這怪不了什么?墒俏揖褪恰

    阿蠻接住他的話,低聲說:“有時候就是沒有原因,就是會覺得憤怒與痛苦!

    十三捂著自己的眼,趴在桌上好一會,方才歪著頭看著阿蠻,“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落在阿蠻的手腕上。

    鐵質的東西長期懸掛在皮膚上,總會摩擦出紅痕,阿蠻自己倒是沒放在心上,畢竟這點破損傷甚至都比不上他發燒來得嚴重。

    可是那天回來的少司君盯著這些傷痕卻是狂飆冷氣,第二天阿蠻醒來的時候,就發現他這幾個鐵環都多出了內襯。

    阿蠻:“……”

    少司君是怎么在他睡覺的時候做到這件事的?

    他怎么一點戒備心都沒有!

    阿蠻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將最近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過于細節的地方自然是沒有說太多,可是這對十三來說卻已經足夠。

    十三哈哈大笑,拍著桌子說道:“依著楚王后續的做法,我現在卻是覺得,你當時冒雨聽的那些話,肯定沒聽完全!

    楚王要是真的記恨阿蠻,或者將阿蠻當做間諜,只是將計就計的話,現在絕不可能還將阿蠻養著。

    瞧瞧他進來的時候,這屋舍奢靡舒適,擺設無一不精,就連阿蠻的衣裳飾品都是上好的質地,還有這分明是囚禁,卻還墊了一層柔|軟內襯的鐵環……

    誰家的階下囚生活這么美滿的!

    阿蠻有些心虛地移開眼神。

    十三打了個響指,示意阿蠻不許逃避:“所以你們現在是怎么個事?阿蠻,現在楚王可是舉兵造反,和朝廷互相抗衡的嚴峻時刻,結果你們現在這個……”他皺著眉,死活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反正怎么看都不得勁。

    要他說啊,這楚王也是個瘋子。

    誰能在打仗打一半的時候還順帶搞一波強制囚禁的把戲,就好像那些戰爭,人命,血腥與殘酷在他眼中,就如同點綴的兒戲。

    阿蠻仿若意識到十三在想什么,低低嘆了口氣:“那對他而言,的確是兒戲。”

    十三微愣,抬頭看著阿蠻。

    阿蠻淡淡地說:“你以為他打仗是為了做皇帝……可他不是這樣的。”

    雖然十三跟在阿蠻身邊,也偶爾能從他口中得到些許楚王的事跡,可再怎么樣都比不得阿蠻深刻。

    起碼在十三來看,楚王這舉兵造反如果不是奔著帝位去的,那他闖下這么大的禍,還能是為了什么?

    阿蠻平靜地說:“打仗,殺人!鳖D了頓,他又說,“正當的打仗,與殺人!

    十三脫口而出:“造反這理由哪里正當了!”

    阿蠻苦笑:“總比無緣無故的暴虐來得正當,總比莫名其妙的殺戮來得合情合理!彼穆曇舻土讼聛,帶著幾分嘆息,“……他從就不是什么好人!

    十三簡直是難以置信。

    要是正常人,就算不考慮對百姓的影響,起碼也不可能在自己如此勢弱的情況下揭竿而起,倘若失敗了呢?

    除去楚王這個首惡之外,還有多少跟隨著他行軍打仗的人,這些人可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干活的呀!

    若是失敗,事后清算,帶累家族……

    這樣的禍患,難道他們就不曾想過嗎?

    自一開始,十三就從不曾相信楚王會成功,哪里會想到他們竟然能走到今天這樣的局面!

    阿蠻揉著眉心,無奈笑了起來:“你怎會問出來這樣的話?”

    十三看著阿蠻臉上的神情,尷尬笑了一聲。也是,這種死心塌地的追隨還能是為何?

    要么因為錢,權,勢,要么因為獨有的人格魅力。

    十三雖和楚王接觸不多,可是這一路被押送過來時,卻是見識到了一系列環環相扣的操作。若非楚王有著極強的操控力,是絕做不到這種在于千里外卻能運籌帷幄的事。

    “成,若是按照你的意思,楚王這瘋狂的舉動不是為了當皇帝,而是為了享受……”

    他的話還沒說完,阿蠻就抬手打斷。

    “當然,也許更是為了太子!

    十三的動作突然頓住,好像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皺眉。

    “……我方才過來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們在說什么……太子清醒了?”

    阿蠻喝水的動作停下,猛地看向十三,“你確定?”

    “我不確定。”十三老實地說,“你也知道,我們的耳力是好些,可也沒好到順風耳。我的身份尷尬,只聽到一言半句,總不可能去問吧?”

    阿蠻站起身來,喃喃:“你說得對,得去問問看!

    十三無語:“……”

    你聽反了吧?

    “朱虎!卑⑿U揚聲叫了一句,很快,門外就傳來動靜。

    一個年輕人開門進來,探著頭,卻不敢靠近。

    阿蠻:“你離那么遠做什么?我這次不扒你衣服!

    朱虎這才別別扭扭進來,站在幾步開外的距離,也不敢走進。

    “頭兒,我不會再被你打暈的!”

    “我現在打暈你也跑不出去!卑⑿U沒好氣地說道,“我只是想問,最近有收到京城的消息嗎?”

    聽得阿蠻好像沒有跑的意思,朱虎這才放下心來,有些高興地說:“有的,今日清晨京城傳來消息,說是太子已經清醒過來!

    阿蠻又道:“這幾天,為何不與我說這是安高?”

    他醒來這幾天,也曾問過親衛的情況,只是他們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阿蠻以為是到了什么要緊的地方,便也不問了。

    誰成想居然是安高?

    要是十三來了說上一嘴,阿蠻根本不知情。

    安高到底有什么不能說?

    朱虎囁嚅地說:“是大王的命令!

    這看起來像是楚王不許任何人泄露多余的信息,也不讓阿蠻知道外界的事情?梢钦娌辉S,現在阿蠻問起太子的事,朱虎又為何能說?

    真叫人納悶。

    阿蠻謝過朱虎,讓他出去。

    十三忽而說道:“看起來,你與他們的關系還算不錯!

    阿蠻看向十三。

    十三點了點阿蠻身上的鐵環,平靜地說道:“他們看起來并不怎么在意這個,比起外界的影響,他怕你更像是……你什么時候扒了他的衣服?”

    阿蠻嘀咕著說:“之前說要出城,可不得是換旁人的衣服,我就先扒了朱虎的……”

    而后才說:“他們能在少司君的手底下脫穎而出,自是有些能力在的。”

    阿蠻起初也很不適應這些事情被外人知道,可他清楚在楚王這種人身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能真正避人耳目。他們的一舉一動就算面上無人知曉,這底下肯定也有暗衛盯著。

    他們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阿蠻和少司君糾纏在一起后,也不得已接受了這件事。

    “且不管安高的事,”阿蠻揉著眉心,“太子選擇在這個時候醒來……難道是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十三狐疑地看向阿蠻,幽幽地問:“你方才這話是何意?什么叫做,太子選擇在這個時候醒來?”

    …

    太子選擇在這個時候清醒,自是因為到了不得不“醒來”的地步。

    楚王已經越來越過火,一路殺入腹要之地,要是縱容楚王再這么下去,再無回旋的余地。

    太子一方面擔心事態無法掌控,一方面卻也是查到了天啟帝昏迷不醒的根源。

    天啟帝身體不適,其根源在于和太子的那次爭吵,的確是將他氣出了不少毛病。

    人到底是老了,一次暈厥,就能讓身體各處的問題全都爆發出來。這當然不能怪罪在太子身上,但天啟帝最后那些時日對太子的厭棄,多少也與這有關。

    可如果只是這次事端的影響,天啟帝的身體雖然不好,卻也還有好些年可活,頂多就是身體逐漸衰弱,大不如前……

    “福王,皇貴妃!

    太子的聲音有些輕,可熟悉他的太子妃卻是清楚,他心中已然怒極。

    只是太子這些年的涵養功夫到位,許多時候都能耐著性子,方才沒有表露出來。

    太子妃撫著太子的肩膀,輕聲說:“你剛剛‘醒’,可莫要亂來。”

    太子嘆了口氣:“無礙,只要我醒了,福王也不敢太過分!

    先前“不醒”,不過是為了探清楚福王的底細。

    太子身居其位多年,其下許多東宮屬臣都是完全忠誠于他,這些時日的隱忍不過是在等待著太子清醒,一旦東宮有令,他們莫不敢從。

    而后宮嘛……

    皇貴妃耕耘多年,太子妃的確無法與她抗衡,可她卻將整個東宮把持得水泄不通,沒叫人乘亂生事。

    也是借由太子妃和皇太后的往來,方才讓太子妃隱隱得到了這位長輩的暗示,將目光放在了皇貴妃的身上,最終找到了突破口。

    太子妃輕聲說道:“祖母助我們良多!

    太子起身,扶著太子妃坐下,低聲道:“你的身子要緊,這些事就莫要去管!彼穆曇粼桨l堅定,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堅決。

    “往后之事,且有我來。”

    正此時,東宮外傳來消息,說是那位連著數日處理朝政,分不開身的福王殿下終于“有空”探望東宮這位“剛剛清醒”的太子殿下。

    太子站直了身,臉上露出太子妃習以為常的溫和笑意,邁步出了門去。

    太子妃望著太子離去的背影,忽而有些心驚。

    她清楚得很,接下來的這段時日,方才是最緊要的。

    龍爭虎斗,正在此時。

    …

    十三被送來的那天晚上,少司君難得回來很早。那時,阿蠻剛吃過不久,正在窗邊看書。

    聽得動靜,阿蠻抬頭,卻見帶著一身凜冽氣息的少司君大步走來,埋頭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阿蠻嘶了聲,克制著本能的反應,任他施為。

    白日里,十三其實一眼瞥見了阿蠻領口底下的痕跡,欲言又止。

    以前就算知道少司君和阿蠻的關系,可是阿蠻是個臉皮薄的人,自他的身上很難看到這些痕跡,就算是有,以他的手段要遮掩還是很容易。

    而今,十三透過阿蠻的領口,卻是能不經意瞥見那些若隱若現的痕跡。

    而對于十三這些死士來說,看到了就相當于留意到,本能就會開始解析其這些痕跡……更像是撕咬的傷口?

    十三忽而想起許久前,暗樓讓阿蠻去做的一個任務。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的心悸。

    與此時此刻意識到的那瞬間毫無差別。

    十三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僵硬,“阿蠻,楚王真的沒對你……”他用眼神暗示阿蠻身上的痕跡。

    阿蠻低頭一看,下意識捂住。

    哪怕他已經習慣身邊人總會發現這些,可是被十三發現的感覺還是不太一樣。他結結巴巴地說:“……就是,他有些生氣……”

    十三聲音有些放空:“這看起來,可不只是生氣!

    那需得是重復撕裂開的傷口,方才有這么重疊的痕跡,那會叫這皮肉的愈合非常緩慢,最后留下一個難以抹去的印記。

    在十三看來,這無疑稱得上虐待。

    他原本還算放松的心情猛然吊起來,有著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憂愁。

    難道十八從前沒說實話,楚王一直都是這么虐待他的?

    “少司君不是那種人!卑⑿U無奈地說,“這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傷口!

    十三當然知道這對他們來說算不上什么大傷,可是這種痕跡透露出來的卻是對方霸道的占有與難以克制的瘋狂,哪里是那么簡單的事!

    “……等等,”十三忽而頓住,猛地抬頭看向阿蠻,“你叫他什么?”

    少,少司君?

    什么時候,阿蠻對他已經開始直呼其名了?

    回想起那個時候十三的表情,阿蠻稍稍走了神,就沒控制住聲音,低低喘了口氣。

    少司君的舌頭舔過傷口,像是很滿意那種味道。

    他并不只是為了吃下那些甜美的血液,更多的像是重復性地在同一個地方制造傷痕,那種扭曲偏執的做法,阿蠻已經懶得思考更多。

    畢竟,每次少司君這么做完后,就會有更奇怪的事情發生。

    果不其然,許是滿足了口舌之欲,少司君站起身來,卻是開始脫下自己的衣裳。

    先是寬厚的外衫,而后是一件,又是一件,最終露出素白的褻|衣,可它到底也沒能在少司君的身體停留多久,全都被拋棄在地上。

    少司君將阿蠻抱起來,朝著床榻的方向大步走去,期間鐵鏈拖曳的聲音,正為這種古怪的行徑伴奏。

    少司君在床頭靠坐下來,將阿蠻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卻是面對面的模樣。

    大手按在阿蠻的后脖頸,以一種近乎強迫的方式讓他低下頭來。

    阿蠻盯著近在咫尺的胸膛,以及那塊皮肉上鮮紅的傷口,有些痛苦地說:“我真的……我不想吃人!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

    少司君涼涼地笑了起來:“我也沒叫阿蠻嘗我的肉呀。”

    阿蠻盯著少司君那被多次撕咬后方才會形成的怪異瘢痕,沒忍住說:“可我也不想吃你的血!

    每當少司君在阿蠻的身上留下傷口,或是進食后,他就會強迫著阿蠻做出相同的行為。

    可阿蠻縱容少司君吃自己是一回事,他自己是對這種事一點感覺都沒有,而后,就演變成這種古怪的行徑。

    在少司君的身上,有一道阿蠻在離去前曾咬下的傷痕。

    當然,其實不只有這么一處。

    可也只有胸口這一道咬痕夠深,哪怕在阿蠻被抓回來后,再到清醒的那幾天還殘留著印痕。

    于是,少司君就將那印痕視同為某種阿蠻的標記,強迫著阿蠻一次次加深這道印記。

    不能只是簡單的啃咬,連皮都沒有擦破的印痕,是連半日都難以留存。

    非得是咬爛皮肉,嘗到血腥,方才能一次比一次還要深刻。

    阿蠻屬實有些崩潰,他撐著少司君的胸口,與后脖頸的那只大手抗衡,強行抬起了頭盯著少司君的眼。

    “夠了,這些痕跡,也不知道多久后才能愈合!卑⑿U蹙眉,帶著某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焦躁,“要是傷口化膿,那就麻煩得很!

    “為何要讓它愈合?”少司君的聲音聽起來天真爛漫,仿佛阿蠻是在說什么有意思的笑話,“化膿也好,腐爛也罷,那不是更好嗎?”

    阿蠻:“你瘋了!”

    后脖頸的大手猛地用力,強行將阿蠻的頭按了下來,那臉埋在男人厚實的胸膛上,隱隱能聞到傷口的腥氣鉆入肺腑。

    “這不就是阿蠻想要的嗎?”少司君說話時,那胸膛也隨之振動,那聲音穿透而來,如同扭曲陰涼的毒蛇,徑直穿透阿蠻的耳道,“一個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印記,一個只屬于你的印痕,永永遠遠,都只為你存在!

    ——可都沒有比起傷口來得更徹底。

    這可是阿蠻親口說出來的話呀。

    糜爛,腐朽,或是痛苦。

    所有的所有,都是阿蠻給予的。

    少司君歪著頭,興奮地笑了起來。

    這到底,哪里不好了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都不可能忘了我!

    阿蠻不喜歡傷害少司君的感覺。

    哪怕他情緒激動, 想要給男人留下印記,也不過是因為當時覺得他們倆沒有未來,方才有這樣的想法。

    現在少司君囚著他, 雖然這種行為過于暴戾,可某種程度上也看得出來少司君對他有情。

    ……阿蠻的確得到了某種滿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若是暴露出去,肯定會讓少司君更加興奮?砂⑿U的確無法否認這樣的想法,他小心的把這樣的念頭藏了起來。

    要是讓少司君知道,只會一發不可收拾。

    就現在而言, 男人已經過分……

    “你在做什么?”

    被迫實行了每日一咬之后,阿蠻只覺得自己滿嘴都是血氣,他有點不舒服的趴在少司君的身上,皺了皺眉。

    只是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一只大手已經無限往下,深入那等隱秘處。阿蠻是在受襲后,方才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這幾日, 為了處理事情, 我冷落了阿蠻!鄙偎揪穆曇艉芷届o,可不知道為什么,阿蠻聽著毛骨悚然, 就這還叫冷落?

    “你要干嘛?”

    少司君朝著阿蠻露出一個明媚的微笑:“阿蠻這不是在明知故問嗎?”

    那根手指探了進去。

    哎呀, 人體果然妙不可言。

    真暖。

    阿蠻暴起,恨不得拿鐵鎖鏈給少司君的脖子勒上。

    少司君一手制住了阿蠻, 笑吟吟地說:“阿蠻做什么這么害怕?”

    他反手抓住那鐵鏈,將人拉得更近。

    “這不正是阿蠻想要的嗎?”

    與先前幾乎相同的話,卻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晚來風急,窗戶時不時有著輕微的響動。

    夜深,這屋舍卻仍有動靜。

    啪嗒——

    正是蠟燭將要燃盡的時刻, 在那隱隱綽綽的床榻上,那叮當作響的聲音響徹久了,像是有些乏味般,忽而有一只手抓住了床沿。

    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卻有潮紅。

    一道頑固的鐵環禁錮其上,在那只手慌忙往下,想要找個合適的著力點的時候,自他身后有另一只大手攥住了緊繃的鏈條。

    “阿蠻想跑到哪去?”

    熾熱,滾燙的氣息落在阿蠻的后背。

    低低的笑聲,卻似噩夢。

    “……可還沒到時候呢!

    被稱之為阿蠻的青年緊咬著下唇,死死不肯發出聲音。

    少司君卻不以為意。

    或者說,阿蠻這樣的隱忍,卻更刺激著男人的劣根性。

    阿蠻越是這樣,少司君就越是興奮。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正是某種壓抑的癲狂,“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慢慢的,慢慢的,總能讓阿蠻開口。

    …

    啪嗒——

    十三狐疑地看著手軟的阿蠻。

    那茶碗摔在桌上,好在那里面的溫水也不燙,溢出來的液|體被阿蠻悶著頭擦去。

    ……只是,阿蠻會失手?

    只是一杯水而已。

    他打量了半天,卻沒得到這人的反應。

    “十八,”十三索性主動開口,“你怎么一直不說話?”

    是了,這就是問題之一。

    十八居然一句話都沒說過。

    阿蠻微愣,在處理完剛才的水后,才慢吞吞地說:“有點上火!

    嗯,這聲音聽起來是沙沙的。

    “你昨夜吃辣了?”十三微瞇著眼,“你的嘴巴也是紅腫的!

    阿蠻攥緊手里的手帕,恨不得團成團丟到十三的腦袋上去,哪壺不開提哪壺。

    十三自然是感覺到了阿蠻額間的青筋,只是他莫名其妙好幾日沒見人,還怪擔心的。

    “你……”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一眼瞥到阿蠻的手腕。

    先前阿蠻的手腕雖被鐵環扣著,可內襯都有,自然是沒有什么影響?墒乾F在他這手腕的位置都生生有著艷紅的擦傷。

    十三心口一驚,突然住了嘴。

    ……總感覺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如果是阿蠻的話,什么樣的情況下才能逼得他這般?

    十三仔細看著阿蠻的臉色,覺得就像是被榨干了精力的……咳咳,起碼應該不是被暴打了一頓。

    阿蠻多么敏|感,只要發覺十三的眼神在往哪里瞥,立刻就發覺了。

    他真的沒忍住捏起茶碗就朝著十三的腦門飛去。

    “不要這么隨便發火嘛。”十三抬手接住這茶碗,倒是沒什么妨礙,只是撒了一身,“我就是說說……說點別的,你知道王府出事了嗎?”

    阿蠻:“出的可不就是你這個禍害?”

    十三搖頭:“自然不是我,我說的是王府那兩位夫人。”

    阿蠻微愣,這才想起來楚王府的確是有些女人在的,只是少司君說過他不喜歡她們,而且往日也少有接觸,倒是很少記在心上。

    “在我被送走前,王府那些夫人侍妾,好像都被……”十三皺著眉,像是在思考如何形容,“被送去類似諳分寺的地方。”

    阿蠻也跟著蹙眉:“送走她們作甚?”

    十三平靜地說:“據說她們之中有奸細。”

    阿蠻微微張開嘴,想了想又沉默。

    如果他們都可以潛伏到楚王府做間諜,那當初皇貴妃賞賜給楚王的這些人里面,有些一心向著皇貴妃,那也是正常的。更別說,有段時間楚王府來者不拒,來了全部都收入府中,那可叫一個大雜燴。

    十三挑眉:“你不嫉妒?”

    阿蠻沒好氣地看著他,沙啞著聲音說話:“嫉妒什么?”

    十三呵呵笑了聲:“別在這裝,你可不是個大度的!

    阿蠻呵呵:“我小心眼怎么了?”

    這兩個人被扒了間諜身份后,不知怎的竟是放開了,這說話都非常猖狂不走心,就像是從前最謹言慎行的不是他們似的。

    阿蠻嫌十三那張嘴張開就氣人,他負責桌子慢吞吞地站起來,正要轉移到軟榻那邊去坐下。

    十三就在身后悠悠說道:“十八爺爺,需不需要小的攙扶你一把?”

    阿蠻:“滾!

    他翻了白眼,到底是把自己挪到了軟榻坐下。

    這人剛坐下來,那挺直的腰到底是受不住,找了個軟墊靠著。

    阿蠻在心里咬牙罵著少司君。

    他還尋思著這人只是將他囚在房間內,雖然是有些無聊,可也還算是安靜。誰成想,這人閑下來后,竟然是一條發|情的野狗。

    不,狗都知道休息。

    這怪物根本不知饜|足!

    阿蠻扶著腰,在心里恨不得咬少司君的肉……哦,還不成呢,畢竟他要是真啃了少司君,對那男人來說,說不得還會更刺激興奮。

    十三見不得阿蠻的這幾日,他自然是被少司君反反復復地翻炒。

    要不是今日清晨京城來了急報將他叫走,現在阿蠻都下不了床。

    他一想到就來氣。

    十三吃了兩口茶,有些無聊地說:“你想沒想過春風愁要怎么辦?”

    阿蠻漫不經心地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十三斜睨了他一眼:“這可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阿蠻哼笑了聲,那什么才算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不顧一切掙扎著活下來嗎?

    還是自暴自棄等死?

    這都是他曾有過的想法。

    而現在這個情況,阿蠻更加清楚,要是福王真的收到了來自這里的消息,那他只會將春風愁的解藥藏得死死。

    暗樓最初并不是福王建立。

    真正一手參與了暗樓創建的人,乃是康野。

    這就是阿蠻在安高看到康野的時候萬分震驚的緣故,康野一貫只會跟在福王的身邊,會將他派出來,足以說明福王已經急得火燒眉毛。

    而到了這個地步,就已經不死不休。

    “福王是不可能將解藥交出來的!卑⑿U平靜地說,“這是他的底牌之一!

    就算沒有楚王和阿蠻的事,福王也不會這么做。

    暗樓做的那些事,只要曝光出來,他現在這個位置可坐不穩。而他控制暗樓的手段之一,正是春風愁。

    當然,除此外,福王還是有些手腕。

    起碼這些年,真正意義上叛變了暗樓的人并沒有幾個。

    十三嘆息:“他的確不會這么做!

    他若有所思,意識到十八說的是福王,而不再是主人。他玩味地比較了一下這二者的稱呼,忽而也放松下來。

    死便死了,都走到這一步,那能再回去?

    …

    入了夜,阿蠻看書的動作并不怎么專心。

    時不時他就會看幾眼門口。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怕他來,又怕他不來。

    來了吧,阿蠻想跑;不來吧,他還怪想的。

    人也真是欠。

    就在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感到困意上涌的時候,門外響起來的動靜把阿蠻的困意全都嚇飛了。

    少司君進來時,手中還拎著個東西。

    好大一股味。

    阿蠻下意識站起身來,看著那被隨手擺在桌上的……

    腦袋。

    阿蠻的腦子一片空白。

    康野的腦袋。

    阿蠻盯著這張熟悉萬分的臉龐,慢慢上移到了少司君的臉,“……你前些天在忙的事情,就是為了他?”

    “有一部分是。”少司君淡淡地說,“聽說,他是暗樓的實際領袖!

    阿蠻的神情有些恍惚:“嗯……雖然福王才是主人,可實際上一手操辦起暗樓的人……應該是康野!

    這人的身手雖然沒有很好,可是腦子很好使,不然他也不可能創立一個暗樓。也不可能在要緊的時候被福王委以重任,派來這里。

    可康野,怎么就死了呢?

    他的身邊可還有五在。

    少司君打量著阿蠻的神情,漫不經心地說:“是挺難抓,不過,人總歸是有弱點,盯著弱點窮追猛打,總歸是能起效!

    阿蠻蹙眉,康野的弱點是什么?

    少司君卻沒有回答阿蠻這個問題,而是將這腦袋往阿蠻的方向推了推。

    “……干嘛?”

    “送你。”

    “送,康野的腦袋?”

    “你不是恨他?”

    “我沒有……”阿蠻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司君順口打斷,“不,你有!

    阿蠻的眉間皺成小山。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

    “當初你在暗樓的那些聯系,是他一手斬斷的!

    阿蠻恍惚地意識到,原來少司君知道的事情,竟已經這么多。

    “……是,只是真正的命令,不是他下達的!

    那應當是福王。

    如果是康野的話,他更傾向于細水長流的折磨,而不是這種暴虐的手段。

    “是呀,只是殺人的刀,也著實可惡。”少司君用平淡的語氣說著殺氣騰騰的話,“他又憑什么叫你失去生氣?”

    阿蠻猛地看向少司君。

    只見他露出一個阿蠻熟悉到過分的笑容,那是在寧蘭郡的時候,司君時常會有的神情。往往他這么笑的時候,阿蠻總會頭皮發麻。

    “畢竟阿蠻當初去往寧蘭郡的時候,并未想過活下來,不是嗎?”

    阿蠻沉默,無法回答。

    少司君邁步朝著阿蠻走去,微涼的手指摸過他的臉龐,低聲說道:“阿蠻真是壞脾氣,別扭,又愛藏著!

    阿蠻這人,要說拼盡一切都要活下來的欲|望,那自是有的;可在某個瞬間,他也會瞬間失去所有的動力,就連掙扎也不愿意再掙扎。

    縱觀他過去的經歷,唯有兩次轉折,也正是他情緒大起大落的時候。

    一次便是寧蘭郡前后;一次便是他逃亡時。

    阿蠻是一塊石頭。

    如果不是痛苦到無法維持的地步,他就會如此沉默地生活下去。

    他是光靠時間就能溫暖的石頭。

    是一塊圓潤,乖巧的石頭。

    少司君看不得他身上有其他人打碎過的痕跡,哪怕已經重新拼湊起來,那也是不得行。

    只是唯一慶幸的是,對于阿蠻而言那些重要的人,多數已經消失在了福王的針對下,而今還能活著的人,也唯獨一個十三。

    雖然福王的手段的確暴戾,可對楚王而言,卻是好事。

    少司君不喜歡有人吸引阿蠻的注意,也不喜歡他有太多的牽掛,他只要阿蠻的目光永永遠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而今,正是剛剛好。

    只是這樣惡毒的念頭,就算再是坦白直言的少司君,也清楚不能流露于言表。

    于是作為代價,他殺了康野。

    康野的確是一只靈活的猴子,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到最后,少司君也是廢了一點功夫才抓住他。

    只是看起來,阿蠻并不想要這個禮物。

    少司君在心里挑剔了一會,也是,這表情太猙獰,面孔也太蒼白,又很占地方,的確算不得一個很好的禮物。

    想到這,少司君隨手拽住那腦袋的頭發,朝門外一丟。

    啪嗒——

    滾老遠了。

    “處理掉。”

    “唯!

    阿蠻沒搞清楚少司君的想法怎么變得那么快,一抬眼就把人腦袋給丟了。

    他嘴巴微微張了張,仔細一想自己好像也沒有阻止的理由。

    他雖然沒有少司君說的那樣……恨康野,但也的確不那么喜歡康野。

    對于現在的阿蠻來說,更為尷尬的反倒是少司君提起的寧蘭郡一事,這讓他有些坐立不安。

    少司君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阿蠻的神情:“阿蠻臉怎么這么紅?”

    阿蠻:“熱的!

    這夏日炎炎,硬要這么說,也有幾分道理。

    少司君轉頭就吩咐人搬了冰盆過來。

    阿蠻:“……”

    他幽幽地注視著那寒氣四溢的冰盆靠近。

    少司君笑吟吟地說:“冰來了,阿蠻還熱嗎?”

    “……不熱了!卑⑿U硬著頭皮說,“時間不早了,要不……”

    “我還想和阿蠻談風說月呢!鄙偎揪痪o不慢地說道,“畢竟從前與阿蠻賞月的時候,要么就是不解風情,要么就是吃醉了酒鬧騰,就沒個認真的時候!

    ……阿蠻覺得自己死了。

    他哪里不認真?他老認真了。

    他認真吃菜也不行嗎?

    阿蠻坐立不安,就跟毛毛刺扎屁|股似地挪來挪去,好半晌說道:“現在,這不也看不了嘛!

    他這手上,腿上,不都還捆著東西嗎?

    這又不給人出去,怎么賞月?

    少司君:“這倒是簡單,讓他們開個屋頂!

    “可別!卑⑿U眼前一黑,這得是多大的動靜還給人屋頂刨了,“我是說,呃,現在就在這屋內吃酒,也別有一番風趣!

    他絞盡腦汁地勸少司君。

    “那就依阿蠻所言!

    ……。

    少司君答應得那么快,阿蠻總覺得自己被騙了。

    很快一桌子菜就擺了上來,那叫一個滿滿當當。除卻熱酒外,還有上好的茶水。

    阿蠻在喝酒與吃茶間,到底選擇了吃茶。

    少司君在喝酒與吃茶間,選擇了喝酒。

    阿蠻:“……”

    少司君的酒量不太好吧?

    只是在這個時候,阿蠻到底說不出阻止的話,他生怕自己一開口,就被少司君壓著喝酒。

    他是不想再吃醉了。

    只是眼睜睜看著少司君一杯接著一杯往下灌,原本還想著當做看不見的阿蠻到底沒忍住:“你別喝了,你的酒量……能喝那么多?”

    “阿蠻。”

    少司君飲盡一杯酒,抬頭看著他。

    漆黑如墨的眼眸微亮,仿若有幽光,讓阿蠻有種被獵人盯上的錯覺。

    “……怎么?”

    “當初在諳分寺看到我,你是什么感覺?”

    阿蠻有猜到這種對話的展開,可他原本以為男人會問那寧蘭郡那一推,或者是問他在暗地里傳遞的什么消息,的的確確沒想到會是這個。

    “……如遭雷劈!卑⑿U緩緩地說,“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遇到你!

    少司君低低笑了起來。

    阿蠻抿著唇:“那你為什么要搶人?”既然少司君都主動提起這些看似禁忌的話題,他也就不管姑姑了。

    就算是楚王,這樣的行為也太膽大妄為。

    “我想得到你!鄙偎揪敛华q豫地說,“我想吞噬你!

    他的本能在蠢動著,暴怒著。

    為著某種他當時還不清楚的情緒翻涌。

    如果不是少司君強大的克制力,怕是要血濺當場。

    阿蠻哽。骸澳俏遥疫得謝謝你?”

    “不客氣。”少司君堂而皇之地接納了這份謝意,“我也覺得我很厲害!

    居然沒有在看到阿蠻的那一個就將人活吞了,甚至還好端端養到了現在。

    嗯呢,他可真能忍。

    畢竟阿蠻只有一個。

    舔一舔嘗嘗味道就好了,要是真將人囫圇吃了,豈非一輩子只能吃這么一回,卻又要熬過往后痛苦的時日?

    少司君還能忍。

    他會繼續忍下去。

    直到他們都要死去的那一刻。

    阿蠻有些走神,他翻來覆去地折騰自己的茶碗,像是上面的花紋好看到了能吸引到他全部的注意力。

    忍了又忍,他到底沒能壓住那份情緒。

    “……你在,你在跌下山崖的時候,在想什么?”

    終于,阿蠻肩頭一松。

    他將這話問出來了。

    緊接著,心中又是一沉。

    “……我在想,阿蠻在哭嗎?”少司君拖長著聲音,仿佛也隨著阿蠻的話陷入了某種記憶的回韻,他的表情越來越放松,而后是更加明顯的笑意,“阿蠻哭起來的模樣,可真是好看!

    ……。

    阿蠻有些茫然。

    少司君這情緒,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

    就算不是那種愛呀恨呀的情緒,卻又為什么會是這種不著調的……甚至有些瘆人的念頭?

    那天,阿蠻記得后來下了雨。

    雨勢很大,幾乎將人澆透了,也沒哪里是能落個干凈。

    阿蠻在哭嗎?

    現在想起來,他也不記得了。

    只是那種絕望到心口開了個洞的感覺,一直空落落地存在著,就算再遇到少司君,再與他這般接觸,也從不曾彌補過。

    可聽聽少司君在說什么?

    他不僅是笑,仿佛想到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整個人都徹底舒展開來,就像是一朵徹底怒放的罌粟。

    艷麗,又浸滿了毒。

    “我在想,是阿蠻親手將我推下的山崖,阿蠻想必是痛苦、絕望極了,那往后的歲月,不管過去多久,不管你會再遇到多少驚艷的人物,你都不可能忘了我!

    少司君丟下酒盞,彎腰拽住了那蜿蜒爬行的鐵索,一圈一圈地繞了起來,直到它徹底繃緊,就連阿蠻也能感覺到那種難以抹去的牽扯。

    “阿蠻那個時候,肯定很難受吧?真是可憐,要是那個時候我沒有失憶,肯定不會叫阿蠻那么煎熬!彼朴频匦α似饋恚路鹪谡f的不是什么情話,而是索命的惡鬼,“真是可惜,不然那個時候,就能逮到阿蠻了……”

    哪里需要等到現在?

    哎呀哎呀,是不是說太多了?

    少司君愛憐地撫摸過阿蠻發涼的手,真是可憐,往常阿蠻沒想過他會這么壞嗎?

    少司君認真想了想,可是沒有辦法呀。

    嘻嘻,阿蠻,我一直都是這樣哦。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你很在意福王?”……

    少司君這人純壞。

    只是慣會裝。

    畢竟天啟帝教會了他, 什么是學不會偽裝的下場。在還沒有成長起來前,過早暴露自己的意圖,只會惹來麻煩。

    后來, 少司君明白在皇后的面前要盡量克制那些蓬勃的攻擊欲。

    不是因為皇后會害怕。

    是因為她會難過。

    少司君不想要她難過。

    而在于他那個蠢貨大兄的面前,雖然可以表露得肆無忌憚一些,卻也要隱忍。

    畢竟以太子仁慈的秉性,要是知道自己兄弟是怎么個德行,說不定也要來個大義滅親……雖然以他的心慈手軟, 最后估計是滅不成,大概是關在哪個地方富足一生罷。

    可在阿蠻面前呢?

    少司君認真想了想,最開始在寧蘭的時候,的確也有過些許偽裝。

    蘭南道的截殺,少司君的失蹤是被迫的,卻也是故意的。

    他其實并不在乎是誰動的手,也并不介意這樣的暴起, 應當說, 對于本就渴望血腥的少司君來說,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喜事。

    而那個時候,少司君正正想要離開天啟帝的視線做些事, 蘭南道的突發意外, 就是一個送上門來的借口。

    寧蘭郡是他選擇的地方。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會被人撿了回去。

    真奇怪呀……

    那個時候, 少司君躺在河道邊上,往上看是難以攀爬的山道,這樣一個沒什么人煙的地方,卻還真能鉆出個人來。

    那人背著柴火,有些猶豫地靠近。

    隨著他的動作, 從未有過的甜美氣息襲擊了少司君。

    暴虐,瘋狂的欲|望隨之勃發。

    少司君瞪大了眼,死死地注視著出現在瞳孔中的獵物。

    要不是他身體虛弱……真是幸運……他那時的體力的確不足……

    不然少司君還真的難以保證自己不會狂性大發,將人生生咬死。

    畢竟在見到阿蠻的那一瞬開始,從未有過的渴望就已經摧毀了從前的克制。

    阿蠻費勁巴拉將少司君給背了回去,又開始苦命地給他療傷,很長一段時間,少司君都知道阿蠻是為他的假象所蠱惑。

    一個文弱,漂亮的書生,說是為了進京趕考所以才在山路上出了意外,手無縛雞之力,許多事情也做不得……

    那種柔弱,可憐,正是阿蠻無力抵抗的。

    阿蠻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在他的本性下有著某種憐弱的保護欲。

    當一種純粹無害的生物在他的身邊盤踞,表露出可憐的、受傷的模樣時,阿蠻就會不受控制地想要伸出援手。

    他的本性如此,并不會因為他身上有多少秘密就會收斂。

    不然當時阿蠻也就不用救下那個孩子。

    那天,只是阿蠻出去的時間太久,少司君閑著沒事,就外出溜達。

    這才看到了那一幕。

    少司君很驚訝于自己那一瞬間的情緒。

    當看到阿蠻跪倒在旁人面前哀求,哪怕心里清楚那僅僅是偽裝,可少司君還是無法壓制那種勃然而出的暴怒。

    他想殺了那些人。

    當時的阿蠻抬頭看到他,似乎也很驚訝。

    他慢慢站起身來,就連靠近的動作都有些遲疑。

    不,他要殺了那些人。

    “阿蠻,膝下有黃金,可不能這般隨意跪倒!鄙偎揪届o地說,“跪得容易,可就再難挺直腰骨。”

    他當時真的冷靜嗎?

    啊,是的,很冷靜地想要撕裂那些人的血肉,那的確稱得上另類的平靜。

    真是稀罕呀。

    一開始在寧蘭郡遇到阿蠻這樣的存在,少司君會隱瞞自己的身份和他相處,僅僅是出于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原因。

    ——他不排斥阿蠻身上的那種蠱惑。

    尋常若是換做其他人,少司君要么讓他們滾得遠遠的,要么就會殺了他們。

    可對于這個千辛萬苦,將少司君自危險邊緣拖回來的阿蠻,他似乎天然多了幾分容忍。

    可若只是救命之恩?

    少司君歪著頭,淡淡笑了起來。

    此時此刻心中那種憤怒到底是為何?

    他在意阿蠻?

    這似乎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那么,他將阿蠻又當做是什么?

    又或者換一個話題,阿蠻將他當做什么?

    畢竟少司君何其敏|感,怎么會注意不到阿蠻日漸奇特的眼神,這人似乎從來都沒有意識到,他看著少司君的神情總是過分的干凈。

    阿蠻那種澄澈的清明里,不知在何時,染上了一種懵懂的渴望。

    起初可能只是喜愛,后來,就演變成某種怪異的感情。

    那稚嫩的幼苗,終究萌發成蒼天大樹。

    勃然的情感不再是先前那輕易能掩飾的微弱,反倒是震天駭地。

    阿蠻無法自控地淪陷其中。

    這小院可真是個奇妙的地方。

    少司君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尋些事情做,一日就這么悠哉哉結束了,這生活散漫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可許是這種隨意,方才讓那奇妙的情緒種子生根發芽。

    畢竟,要是在其他地方遇到阿蠻,少司君可沒有這么多的時間來習慣一個人的存在。

    起初只是好奇,到了后面變成習慣。

    習慣呀,對于少司君而言便是必不可缺,畢竟現在能被他歸于領地的人也同樣稀少,只有那額寥寥無幾的人能得到這樣的殊榮。

    當那天阿蠻別別扭扭地將盒子塞給他,嘟噥著不算是什么好東西的時候,少司君摩|挲著外盒想了想,“禮物?”

    “是呀,這桌菜能算是什么禮物?”阿蠻干巴巴地說,“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少司君打開看了一眼。

    的確不值錢。

    可在這樣的地方,要找到這樣的簪子,實為不易。

    少司君取下自己原先的簪子,而后用上阿蠻的玉簪。

    就在他仰起頭看向阿蠻的時候,站在對面的阿蠻不自覺露出被驚艷到的神情。許是少司君一直不告訴他,所以阿蠻也就不知道自己臉上流露出來的情感是多么純粹。

    以至于時間久了,少司君已經習慣了阿蠻這樣的眼神。

    他享受,甚至是喜歡阿蠻的這種在意。

    于是,少司君朝著阿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直將阿蠻迷惑得暈暈乎乎,連吃了不少酒。

    那一夜,阿蠻醉了。

    醉倒的阿蠻看起來有幾分可愛,硬是要賴在地上滾。

    少司君隨他去,慢吞吞也跟著坐在地上。

    這種安靜到沒有任何干擾的生活,是少司君從未感覺到的僻靜,就連某種連日不休咆哮的惡念也在這個時候蟄伏。

    身邊的阿蠻還在嘀嘀咕咕地說著話,有些少司君會聽一點,有些少司君不聽。

    于是,阿蠻就用他那喝了酒后黏糊糊的嗓音發酒瘋,他說“司君司君”,也說“司君~司君~”,再有更大膽的時候,他會扯著少司君的袖子,軟綿綿地說著“司君你看看我呀”,等少司君真的看過去的時候,阿蠻卻又扯著少司君的袖子蓋住自己的臉。

    是害羞?還是別扭?

    那倒也無甚所謂。

    后來,少司君就用自己的手替換了袖子。

    他捂住了阿蠻的眼睛。

    想了想,少司君又在阿蠻的額頭親了親。

    醉鬼明日可能就記不起來發生了什么事,可沒有關系,少司君會記得。

    至于為什么會這么做?

    少司君歪著頭,漫不經心地掃向天上燦爛的群星,露出一個惡劣的微笑。

    哪有什么為什么?

    想做自然就做。

    他不只是想親,還想啃呢。

    少司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幽幽嘆了口氣。

    阿蠻呀,我好餓。

    好餓,一直都好餓呀。

    …

    “阿蠻,好餓呀!

    阿蠻用手捂著少司君的臉,像是要把人給推出去,只是看著他們兩人糾纏的姿勢,好像也沒多少可信度。

    “你餓,你啃脖子,啃手,你啃我臉算個什么?”阿蠻終于忍不住嚷嚷起來,“你就算是醉了,也不能……”

    他總不能臉上頂著個豁口出去吧!

    那話還沒說完,阿蠻的嘴巴被堵住。

    撲騰掙扎了好一會,他總算找到了空隙鉆出來,正要好好喘口氣,卻被少司君抓著鐵鏈拽回去。

    ……氣死我了!

    阿蠻狠狠踹了少司君幾腳,可惜的是對少司君不痛不癢,那衣服還被趁勢扒了不少,急得阿蠻連連拽著自己的褲頭。

    “你不是還能成事吧?”阿蠻真急了,“連著好幾天了,就算是牲口也不能這樣使!”

    那地也是會被犁累的!

    少司君被阿蠻推搡著臉,認真思考了片刻:“你可以躺著不動!

    阿蠻:“都要被鋤得不行了,還躺著呢。”他恨不得現在就跳床下去。

    那少司君可不樂意。

    他將阿蠻壓在身下,幽幽地說:“可我喜歡和阿蠻,敦倫!币膊恢滥莾蓚字是不是故意朝著他的耳朵吹,吹得人的身體直發麻。

    阿蠻仰著頭,試圖避開自己可憐的耳朵。

    少司君卻直朝著人咬耳朵。

    “難道阿蠻不舒服嗎?”

    別再胡言亂語了,真是要命。阿蠻在心里大聲嚷嚷,真想給這人嘴巴堵上。

    他奮力掙扎,奮力抵抗,在距離成功還有一線距離的時候,又被活生生拖了回去。

    只徒勞留下幾聲悶哼。

    …

    滴答,滴答——

    這場雨來得及時,吹拂去夏日的急躁。

    而在這樣的季節里,太子妃提前發動,整個東宮都亂作一團。

    太子在外踱步,看著甚是擔心。

    不多時,收到消息的皇太后與皇貴妃都趕了過來,紛紛都在安慰過于焦慮的太子。

    等到中午,殿內終于傳來了哭聲。

    太子妃生下了一個兒子。

    皇太后自是大喜,連忙吩咐賞賜宮人;寿F妃雖也有此舉,可到底是慢了一步。

    她面上笑著,心里卻是痛恨。

    怎么就真的生了個男孩?

    自打太子醒來后,就算皇貴妃不能干涉朝政,卻也能隱隱感覺到朝中的局勢不盡相同。

    這朝中的朝臣有許多本就是支持太子,在太子醒來后,他們毫不猶豫地回到太子的手中,而那些原本動搖的人只會保持著中立的態度。

    福王本來掌握著大好局面,就算太子清醒也未必能夠動搖,卻在一日前收到了來自梅亦涵大將的消息,其中歷數了諸多康野的惡劣行徑。

    這位老將當真對這人萬分不滿,以他那普普通通的文筆,居然也能寫得長篇大論,直將那人罵得狗血淋頭。

    據說福王下朝后就摔了不少東西。

    呵,那梅亦涵本就吃了敗仗,哪來的臉面上折陳情!

    皇貴妃直到這個時候,卻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當初對皇帝下手卻是太輕了些,要是皇帝真的死了,那時太子又還沒恢復,除卻福王外,又有誰能夠登基呢?

    哪里會有現在這般局面?

    只她心里想著這些事,面上卻是不能表露出來,反倒是跟著皇太后一起賞賜下去,看著就是喜氣洋洋。

    等到下午,東宮才徹底安靜下來。

    太子看過醒來的太子妃與還在昏睡的小孩,就換了衣服去接見等了許久的一干屬臣。

    太子一進來,便是說起自己遲來怠慢,可這些人早就收到了消息,也都清楚太子妃誕下麟兒,怎可能會覺得不滿?

    他們紛紛請太子落座。

    早在太子還沒來前,他們就已經對最近的局勢有過一番爭論,而到了現在,也有了不少共識。

    太子安靜聽著他們說話,只是時不時會插上一句。

    “宮門的……掌握在福王的手中……”

    “禮部尚書一直都是……不可妄動,還是要小心……”

    “……便是楚王有異,可而今若非他在外,福王未必會這么收斂……”

    “可楚王狼子野心……”

    這樣的爭論,時而有之。

    太子知道楚王做出的是多么荒唐的行為,就算是他再偏心楚王,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做出阻止他們的行為。

    “……奇怪的是,如果楚王真的是有意皇位,那為何現在卻停在安高?”

    這話一出,其他人都安靜下來。

    這當真是一件稀罕事。

    自從楚王開始起兵開始,在到安高前,他從來都是打速度戰,不可能會苦等。就在上個月,他還剛剛用疾行兵打掉了一直萬人兵馬。而且楚王從來都是敢為人先,沖殺在最前面。

    這樣銳利,勢如破竹的氣勢,怎么可能會突然收斂呢?

    可楚王在安高,的確停留了不少時間,粗粗算起來,居然有小半個月毫無動靜。

    怎么想,都不像是楚王的作風。

    忽而有人看向太子,聲音有幾分遲疑,像是不敢相信:“……說起來,楚王停下的時間,似乎與太子清醒……有些靠近!

    “這怎么可能?”有人立刻反駁,“楚王就算有再靈通的消息,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收到這消息?”

    要知道,楚王停下來的時間,可與太子醒來的時間,也就差了不到十日。

    除非是楚王在京城有自己的人脈。

    除非是強行軍。

    太子咳嗽了聲,慢吞吞地說道:“孤倒是以為,楚王停下來,多少是與孤有關!

    這位溫潤如玉的太子笑了起來。

    “而孤在幾日前,剛好去信楚王,想想大概再過一二日,他便能收到消息!

    “殿下!貿然與叛軍聯系,要是被福王所知……”

    太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平靜地說道。

    “孤就是要讓他知道。

    “知道,又如何?”

    …

    蠟燭又一次滅了。

    屋內陷入某種昏暗的,難以摸清的氛圍。交錯在白晝與黑夜的邊界線,屋內是一片蒙蒙亮。

    床上的動靜剛停下不久。

    大手撫摸歸赤|裸的后背,換來如同恐懼般的顫栗。

    阿蠻想阻止他,卻是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少司君是第一天發瘋,阿蠻能忍;如果少司君是第三天發瘋,阿蠻想想也還是能忍忍;可如果少司君能連著這么多天發瘋,日日不絕,那他只能覺得……

    少司君,你真是個牲口!

    阿蠻閉著眼,想盡快睡著,可許是因為身體還殘留著那種奇怪的熱感,所以幾次嘗試都失敗了。

    阿蠻無聲無息吐了口氣。

    “阿蠻睡不著?”

    ……那口氣沒吐出來,差點噎回去。

    阿蠻裝死。

    試圖讓男人覺得自己睡著了。

    少司君掐住阿蠻的鼻子。

    阿蠻痛苦地睜開眼,聲音沙啞地說:“不管你要做什么,那都不行!

    哪怕是骨頭再硬的人,在一些事情上總歸是要屈服的。

    起碼現在阿蠻就是這樣。

    別的事情未必會服軟,可是在情|事上再不服軟,總歸是要命的。

    阿蠻要是擰巴,少司君能比他還擰巴。

    能連著四五夜都堵著他,就為了聽到阿蠻發出聲音,或者說出那么一句好聽的話。

    可要是真的被他得手了,這人也壞得很。

    他會說,阿蠻很聽話。

    聽話的阿蠻要給些獎勵。

    可那些獎勵,卻是另外一種極端的狂風暴雨。

    阿蠻只想簡簡單單地享受快樂,可對少司君來說,盡情釋放也是一種無邊的愉悅。

    哦,這個釋放的對象指的是阿蠻。

    氣呀!

    阿蠻軟得就像是一團棉花,少司君都覺得還不夠,愣是把棉花給搓圓了,又繼續揉搓,這世上哪有這么可惡的混蛋?

    一想到這,阿蠻就氣得牙癢癢。

    忽而,一根手指塞到了阿蠻的嘴邊。

    那并沒有往里面捅,僅僅只是強行擠入牙齒內。

    阿蠻:“……”

    他用力咬了下。

    少司君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說:“你咬得怎么不大力?”

    阿蠻:?

    他嗷嗚咬了一大口。

    少司君這才滿意,慢悠悠地說:“別咬下唇了,咬我。”

    阿蠻立刻用舌頭把手指推出來,啊呸呸呸,怎么能讓少司君爽到?

    叩叩——

    這道極為正式的敲門聲,少有。

    依著少司君的習慣,能在這個時候還來打擾的,定然是很正經的大事。

    阿蠻用腦袋將人給頂下床,而后自己更深地往被窩里埋了埋。

    困呢。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床邊。

    困意迅速上涌,阿蠻迷迷糊糊感覺到少司君回來,身邊的位置沉沉壓了下來,那人上了床,卻是沒有入睡的打算。

    仿佛,還在念著什么。

    阿蠻分明說自己要睡,實際上也是困得要命,可是聽著少司君慢吞吞念著的聲音,還是沒忍住強打精神聽了起來。

    越聽,阿蠻的臉色就越奇怪。

    原本的困意被趕跑了不少,他強撐著最后一點精力轉過身來。

    “……這是,太子的來信?”

    少司君的大手落下來,揉著阿蠻的腦袋,那安逸的感覺將潰散的睡意收攏回來不少,讓阿蠻不自覺打了一個又一個哈欠。

    “對,他說太子妃快要發動,說天子的昏迷有問題,讓我不要太冒進,也說了他之前和天子的沖突!

    少司君簡單帶過太子那厚厚的一疊信紙,只是將最后那場沖突較為仔細地說了一遍。

    阿蠻:“……”

    沒想到真是猜測的那樣。

    這些年來,天啟帝也真是無法無天。

    阿蠻斜睨了眼少司君手里的信件,慢吞吞地說道:“太子是打算救活皇帝嗎?”既然能查出來問題,那或許也可能解決問題。

    只是阿蠻覺得,天啟帝這樣的人,要么暴斃,要么保持著這種狀態反而是最好的。

    少司君笑了起來:“雖然大兄優柔寡斷,做事不干脆?梢坏┫露ㄖ饕,卻也不是那種拉拉扯扯的人。”

    阿蠻聽懂了少司君的言外之意。

    “那太子的意思……”

    “天子現在是什么模樣,那往后最好也是什么模樣。”少司君隨手勾住阿蠻的頭發,“福王也是個廢物,這都沒能下手!

    阿蠻:“……”

    你就這么堂而皇之討論著要怎么殺皇帝真的好嗎?

    我可是個奸細耶。

    “……現在太子又是大兄了!卑⑿U嘀嘀咕咕,“不是你罵人家蠢貨的時候。”

    少司君慢悠悠地說:“他這成算頗有見地,功過相抵,倒也能放過他之前的犯蠢!彼麑⑹掷锏哪且化B信隨便一丟,最后懶洋洋地跟著阿蠻一起滾進被窩里,抱著人舒舒服服閉上了眼。

    “待入秋,我打算與朝廷議和!

    阿蠻剛閉上的眼驟然睜開。

    啊?

    “只要福王自那位置上滾下來,讓大兄正常登基,我便甘愿為階下囚!鄙偎揪诎⑿U的耳邊笑了起來,“阿蠻,你說到時候,福王會是什么表情?”

    阿蠻拼命揉著自己的耳朵,幽幽說:“福王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倒是很清楚!

    如此瘋狂,沒有邏輯的行為。

    真不愧是你。

    “阿蠻不擔心嗎?”

    “誰?”

    “你的好主人呀。”冰涼的,似水的聲音在阿蠻耳邊冷不丁響起,“我還以為,阿蠻會很在意呢!

    阿蠻微瞇起眼,等下,這話的重心難道不是為了太子……

    他慢吞吞地轉過來,對上少司君的眼睛。

    “……你很在意福王?”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我在嫉妒司君!薄

    “他以前是我的主人, 他的命令我無所不從,是他手里一把趁手的刀!卑⑿U慢吞吞說起自己過去的事情,語氣很平靜, “如果你是因為我很聽他的話,那的確是該生氣!

    少司君撥弄著阿蠻的耳朵,慢慢悠悠地說:“那我想聽聽不該生氣的那一面!

    阿蠻笑了起來。

    “我既稱他為主人,那所行,所做的事, 都出自他的意愿,而非我的!彼氖种笓崦偎揪谋橇,“愛上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阿蠻湊近了些,仰頭親吻著少司君的鼻子。

    “你要是為他嫉妒,可就真不值當!

    少司君捉住阿蠻的手指,在上面親吻了片刻, 低聲說:“阿蠻可真是個無情的人。”

    阿蠻揚眉, 他可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

    少司君卻是想,從前阿蠻忠心福王的時候,便可以不顧一切地犧牲, 可要是覺得福王不再值得的時候, 他的抽身卻也是干脆利落。

    阿蠻看似猶豫,可做起事來, 可是果斷。

    要不是在陳縣阿蠻突如其來的手筆,他與梅亦涵是不可能會聯手。

    少司君啃了啃阿蠻的指尖,淡聲說:“我并非妒忌他!

    他的聲音涼涼。

    “我只是覺得他蠢。”

    少司君將阿蠻抱到自己的身上,兩人就這么躺著。他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阿蠻的后背,像是在安撫, 又像是在哄睡。

    “他想要做皇帝,想要謀反。卻又想要個好聲名,想要禮賢下士。”少司君的語氣有些譏諷,“這本也不是錯,可最蠢的是,他并沒有掌控暗樓的能力,卻還是接過了這樣的權柄!

    阿蠻本來就困,被少司君這樣撫摸久了,那困意跟著上涌,不過他還是勉強聽清楚了少司君在說什么,掙扎著回應:“他的確除掉了不少對頭。”

    “用暗殺,誣陷等手段?”少司君輕笑了聲,“這樣的手段,終究上不得臺面!

    太……小家子氣。

    有了暗樓這樣的存在,居然不是利用他們去鋪四面八方的情報網,而是利用他們去搞暗殺。

    也并非不行。

    可福王想要的并非武林盟主,而是帝位呀。

    就這樣的“權謀”,想想都很可笑。

    阿蠻半睡半醒,聽著少司君的嗤笑,心里到底有幾分贊同。只是他掀開眼皮,想起少司君方才的暴言,又慢吞吞地說。

    “那像你這樣先是清君側,打到一半突然想投降成為階下囚的,就沒想過那些追隨你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嗎?”

    “那是大兄需要考慮的問題。”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說,“他會善后!

    ……?

    阿蠻拼命抓住一縷清醒,掙扎著自少司君美好的胸膛抬起頭,瞪著他。

    “……太子知道你這么混賬嗎?”

    無恥之尤啊。

    少司君這是太子上輩子修來的霉氣吧?

    …

    太子打了個噴嚏。

    在這入秋時節,的確是有可能著涼。

    可很顯然太子這噴嚏并非如此,他瞪著自己手中的奏章,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終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跳了起來。

    “這個混賬東西!”

    太子想起那句老話。

    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就該知道!

    少司君在安高那么安靜,那么乖巧,那么一動不動,肯定是有原因的!

    現在這原因可不就是送上門來了!

    他是不是應該慶幸,他的好七弟對他這位哥哥還是有那么一點點良心,起碼知道在真正的消息傳給朝廷前,還知道寫信來知會他一聲?

    這真的就只是知會一聲。

    因為明日的朝會上,他的“好七弟”那振聾發聵的言論就要傳遍朝野了!

    太子那叫一個憤怒呀,要是少司君在他眼前,他肯定要梆梆梆給他三四五六七八拳。

    他背著手來回踱步,連夜召集了屬官前來,熬了好一個通宵,第二天腳步虛浮著去上朝。

    只是面上,誰都看不出來這位太子殿下神情不妥,多虧了太子妃那一手精妙的上妝技術。

    自打太子清醒后,就算再是事出有因,福王都不可能安穩坐在那個皇位上處理朝務,可是要讓福王將吃進去的權力再吐出來,他肯定也是不甘愿的。

    于是,就形成這種微妙又奇異的拉扯。

    福王當然不會再堂而皇之的占據高位,卻也死死把持著手中的權力不肯相讓。

    是時,太子“剛醒”,自然沒有立刻發作。

    只是到了最近,這朝中的局勢已經到了一種灼|熱的階段,不管是誰都能感覺到風雨欲來之勢,只待一個打破的時機。

    “急報——”

    就在朝會開始不久,殿外就響起了急切的聲響。

    在眾人渾然不知緣由,茫然地看向殿口的時候,太子卻沒有順著他們的動作而去,反倒是看了眼福王。

    也同樣在望著殿門的福王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識看向太子。

    就見太子朝他揚唇笑了起來。

    福王微愣,不寒而栗。

    …

    叮當——

    啪嗒,哐當。

    各種奇怪的聲響混作一團,身處安高的阿蠻狐疑地看著少司君的動作。

    只見男人解下他身上的鐵鎖鏈,只留下了四肢的環扣。

    想了想,少司君又給阿蠻腳上的兩個卸了。

    阿蠻自然感覺到渾身輕松,這玩意雖然不傷害他吧,可到底也沉,久了總會有些影響。

    只是阿蠻雖然想要少司君解開這些,卻也不覺得他是個能聽得懂人話的脾性。

    最起碼,不能期待他突然良心發現。

    那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是為何?

    就在阿蠻的緊迫盯人下,果不其然少司君自袖中摸出了另外一串東西。

    那看起來也應當是鏈條的一種,只是很纖細,也不長。

    單薄的一條孤零零墜著,好像隨隨便便都能扯斷。

    少司君露出他的左手腕。

    阿蠻這才發現,男人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時候也圈著一個環扣。

    他先是將細鎖鏈的一頭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另一頭自然是系在阿蠻的右手上。

    阿蠻下意識一扯,少司君的左手就被他扯了過來。

    “你要帶我出去?”

    阿蠻將自己的右手抬起來,晃晃悠悠地溜著少司君的左手,語氣里有幾分奇怪。

    “整日被困著,阿蠻不是覺得無聊了嗎?”少司君的眼神飛向了墻邊。

    阿蠻頓時有些心虛。

    只要少司君不當牲口的時候,他白日里無事,的確是在面壁思過……哦不是,面壁思考鑿壁。

    雖然這房間里一個利器也沒有,可是阿蠻也藏過茶碗碎片,對于他這種死士來說,哪怕是一片單薄的瓷片也能做出許多事。

    ……不對,他為何要心虛?

    阿蠻想了想,被囚禁的人想逃跑,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想透了這點,阿蠻重又抖擻起來:“你要帶我去哪?”

    少司君正在床前蹲下來,給阿蠻換鞋。

    阿蠻下意識縮了縮,卻被男人抓住腳腕扯了回去:“你渾身上下,我哪里沒摸過?”

    阿蠻:“……”

    有時候,他還是希望少司君能多出幾分人該有的羞恥心。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碧优懿荒,只能被少司君強行抓著的阿蠻迅速轉移了話題,“眼下不是正緊張的時候,你還有閑心出去?”

    少司君說話從來不無的放矢。

    那天與阿蠻說,他要和朝廷議和的話并非是假的。

    那阿蠻醒來后,就已經知道寫好的奏折已經快馬加鞭送走。

    阿蠻抱著被子沉默了會,就將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拋開,索性走到這一步,連少司君都無所畏懼,他又能怕什么?

    所以從那個時候起,阿蠻就不再問起這些。

    只是到了今日,少司君這奇怪的舉動,還是讓阿蠻不由得有些奇怪,總不可能是他突然想放跑他。

    少司君將阿蠻給打理好了,這才不緊不慢地說:“便是因為做了那樣的事,所以方才要趁著還能空閑的時候多出去走走。”

    阿蠻了然,就是趁著事發前縱|情享樂唄。

    他跟著少司君走了幾步,方才意識到他們這鏈條存在的麻煩處。

    這鏈子很細,很短。

    可再細,再短的鏈子,想要不引人注目,就必須兩人靠得緊緊的,幾乎連一絲縫隙也沒有,才能用袖子蓋住。

    ……要命。

    走了幾步,阿蠻就有些不適應。

    從前他走在少司君的身旁,總會下意識避開兩步,要不就落后他半個身位。

    這都是習以為常的慣性。

    阿蠻不覺得這樣的避讓有什么問題,可現在因著那鏈條,如果阿蠻不和少司君并肩行走的話,他倆的胳膊就會因為拉扯顯得很奇怪。

    若不想被發現,就頂多只能并肩再稍稍分開兩步。

    阿蠻有些懊惱地扯了扯袖子,低聲說:“你就不能打一條長些的鏈子?”

    少司君揚眉,意有所指地說道:“長短有什么分別?”

    阿蠻一頓,這青|天|白|日的,誰也不瞎。

    要是真的是長鏈子,就算他倆真的能分開走,可那垂落下來的鏈子,豈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為了掩飾,不還是得貼得緊密?

    阿蠻幽幽地說道:“果然還是大王有辦法。”

    聽得出阿蠻是故意這么叫他,少司君僅僅是笑了一聲,就將人帶了出去。

    正如少司君所言,他這一次帶阿蠻出來,仿佛真的只是為了游玩一般,馬車送他們到了一處熱鬧的坊市,耳邊盡是各種各樣的聲響。

    安高可比陳縣繁華許多。

    哪怕是在遭遇了那樣的襲擊,可在過去了將近大半個月后,這里的百姓似乎迅速恢復了生機,就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樣。

    阿蠻有些奇怪。

    少司君和他兩個人走在人群中,總會惹來矚目。

    阿蠻長得不是那種一眼驚艷的人,可是越看就越有味道,平時不發脾氣的他,看起來就是個溫和青年。而少司君就不用說了,那張俊美漂亮的臉蛋,為他們吸引來不少視線。

    只是誰都不敢貿然靠近。

    無他,這兩位郎君靠得太近。

    哪怕是朋友,一般也不會有那樣緊密的身體接觸。

    可這兩人呢?

    他們胳膊貼著胳膊,有時甚至還會挨得更緊,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關系過于親近。

    時人雖然也有男男之事,可少有他們這么坦然淡定,大庭廣眾的。

    “阿蠻在想什么?”

    在那挨近的袖子底下,少司君的手指應當是撥動了下鏈條,所以阿蠻的右手才會被牽扯得也跟著動了起來。

    “我在想,安高看起來真是靜謐!卑⑿U腳步輕快地越過幾家店面,無視了他們的招攬,“看起來,不像是打過仗的樣子!

    在這之前,也不時有比安高還要來得繁華的地界。

    可再是繁盛的城市,在經過戰事后,總歸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

    可阿蠻在這些人的臉上看不到太多的驚恐。

    少司君笑了起來:“阿蠻說得沒錯!

    阿蠻仰起頭看著少司君:“你與梅亦涵達成了合作?”

    不然權力的交接不可能如此平穩。

    “阿蠻猜猜看?”少司君卻是不答,笑吟吟地看著他,“若是猜中了,我答應阿蠻一件事!

    “我不猜!

    阿蠻大步往前走。

    他的步伐比之前還要快,若是換做其他人,肯定要扯了個踉蹌,只是對少司君來說,就是一個跨步的事。

    “就算我們不賭,你也會答應我!卑⑿U頓了頓,“除了離開的事!

    而后,他又說。

    “而你想做什么,不用這樣的條件,我也總會答應你!

    阿蠻的聲音平靜,根本不覺得有賭約的必要。

    少司君幽幽地望著阿蠻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想將人扯進懷里,哎,可惜這是大街上。

    阿蠻總是有著人無法抹去的羞恥心,輕易做點什么就會忍不住那種恥感。

    ……不過,那個時候的阿蠻嘗起來也很美味。

    這個心肝都壞透了的人開始思考要怎么利用阿蠻的羞恥心做更多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阿蠻被街邊的吃食吸引了過去。

    他幾步走到那攤子邊上,探頭看了會,問:“要兩碗!

    “好咧,客官稍等,往后坐。”

    少司君跟著看了眼,不過是不起眼的面食,只是刀工上略有不同,應當是北地的食物。

    阿蠻帶著少司君在后面支起來的桌椅坐下,而后他取出手帕將桌面擦了擦。

    少司君:“不用。”

    他知道阿蠻是擔心他不能習慣。

    可行軍打仗,吃過更糟糕的食物,有時候送上來的米飯里都有炭灰,不也就這么吃了進去?那時候,哪有時間思考美味干凈,吃個飽腹便是要緊。

    阿蠻微愣,卻是抿著唇自顧自收拾好了桌面,又將筷子也稍微擦了擦。

    少司君微瞇著眼,忽而意識到,阿蠻這些習慣并不是在遇到少司君的時候有的,而是早在司君的時候,就已經養成的。

    不知為何,少司君竟然有一種微妙的不爽快。

    等攤主將面食送了過來,阿蠻又多要了一個碗,在少司君還沒吃的時候,就幫著他將一些面條撈了出來,放到邊上的小碗上晾著。

    阿蠻:“很燙,你晾晾再吃!

    少司君的確不喜歡吃這種湯湯水水,本來就嘗不到什么味道,吃什么東西都沒有差別,那何不如吃那些簡單容易的?

    滾燙的湯面不只是要多費時間,吃起來也麻煩。

    阿蠻這習以為常的動作,帶出了少司君那些近乎沉眠的記憶。

    他的確是恢復了記憶。

    并非所有都能想起來,可是最主要的回憶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那些記憶,是在看到阿蠻后,才斷斷續續以做夢的方式回來的。

    沒有開頭,沒有結尾,也沒有所謂過程。

    就那樣沒頭沒尾地沖進來,撒下一地的片段。

    想要拼湊起來并不容易,好在少司君的耐心足夠。

    只是少司君并不會經常去回憶那些事,畢竟他也從不是那種會沉浸在記憶里的人。

    只是此時阿蠻這熟練的動作,卻讓少司君不由得想起之前的司君。

    之前的司君是個怎樣的人?

    至少對于阿蠻來說,是個矜貴的,嬌弱又麻煩,需要庇護的人。

    他不會下廚,也不會做家事。

    雖然會有一手的好畫,也很有文采,可在平時的生活上,可真能稱得上百無一用。

    只是阿蠻愿意養著他。

    有時候,也會嬌慣他。

    司君不喜歡吃面食,阿蠻就少做,可有時候去城中,司君見了,卻又說要吃。于是阿蠻就也只能聽著他的,帶著他去買了兩碗。

    果不其然,吃了兩口,司君就開始嫌燙。

    阿蠻好笑,問了攤主要了個小碗,認真給他挑揀出一部分,放在邊上晾著,只說等他涼了后再吃。

    這樣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很多次。

    司君的衣服不少,比起阿蠻來說很多,那都是阿蠻花錢買的。

    應當說,司君身上從頭到尾的東西,都是阿蠻置辦的。

    他挑的,都是好顏色。

    司君說,尋常人家不應該有那樣嬌艷的色彩,可是阿蠻搖了搖頭,低聲說,在這樣的地方,不會有人管太多的。

    于是,司君就常常穿著漂亮的衣裳。

    艷麗的服飾,套在司君的身上,渾然是這衣裳配不上他,可到底也是好看的。

    阿蠻每次看到他,就會高興。

    只是他的高興也不是那么明顯,只是偶爾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還有,還有……

    少司君自記憶里抽身,意識到阿蠻正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現在的阿蠻,看起來比以前還要直白。

    他對上少司君的視線,不會再尷尬羞澀地避開,而是會迎上來,輕聲與他說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少司君知道自己的表情應當是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平靜地說:“阿蠻哪里看得出來我不舒服?”

    阿蠻微微蹙眉,像是在認真思考。

    “……我不知道。”最終,阿蠻無奈地說,“也不是不舒服,我就是覺得……”他的聲音輕下來,不自覺撥弄了下自己那碗面湯。

    “……你好像突然不太高興!

    不高興?

    少司君認真思考了自己的情緒。

    原來,這就是不高興嗎?

    可他為何不高興?

    少司君低頭,夾了一筷子面吃了幾口。

    果然,還是記憶中那種軟爛,沒有任何味道,吃起來還滑溜溜的難吃東西。

    可為什么呢?

    少司君忽而說道:“阿蠻,我嫉妒!

    正在喝湯的阿蠻愣住,那抵在嘴邊的勺子嘗也不是,不嘗也不是。

    “你嫉妒……”阿蠻狐疑地說,“誰?”

    不會還是福王嗎?

    不能吧?

    雖然阿蠻以前是對福王忠心耿耿,可忠心歸忠心,阿蠻又不喜歡福王。

    他忠心福王,多數是因為暗樓。

    暗樓養育過他,盡管是以一種極其痛苦的方式。

    而福王是暗樓的主人,那阿蠻自然也會聽從他的命令。

    可當暗樓帶來的恩情逐漸償還,而福王的手段與方式也讓阿蠻不喜的時候,少司君的存在強烈地動搖了阿蠻過去的那些觀念,最后徹底背離了暗樓。

    從阿蠻意圖逃離陳縣開始,他就已經徹徹底底拋棄了那段過往。

    如果少司君要說他嫉妒的人是福王,那阿蠻可真的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嫉妒我!

    可是少司君的回答,卻讓阿蠻茫然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將勺子放回碗里,遲疑地說:“你剛才……說什么?”

    “阿蠻,我嫉妒我。”少司君平靜,從容,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地說。

    阿蠻第一反應想起來的卻是從前少司君在問起蘇喆時的畫面,不由得浮現出某種好笑的情緒。

    “你難道……和以前那樣,覺得蘇喆什么的,是我丈夫……哪怕是假的,所以才覺得不高興嗎?”阿蠻搖了搖頭,輕快地說,“不是的,蘇喆……其實是你,是依著你才創造出來的虛假存在!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蘇喆這個人。

    有的僅僅是依靠著過去而創造出來的虛幻人物。

    可是阿蠻的回答并不能讓少司君高興,反倒是讓他的笑意變得越發古怪。

    “是呀,這便是我妒忌的原因!

    少司君慢慢地,慢慢地吃完了那一小碗面。

    盡管它是那么難以下咽。

    他慢條斯理地抽|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抬頭看著有些無措盯著他的阿蠻,他微微彎了彎眉眼,漂亮的男人看起來無害極了。

    “我在嫉妒司君。”

    擁有著一切的開始,擁有著美好的假象,擁有著阿蠻的憐愛與寬容。

    多么叫人嫉妒的存在呀。

    第50章 第五十章 我可以叫蘇喆,那你也可以叫……

    阿蠻吃完面食, 用帕子一抹嘴看向少司君。

    “你帶錢了嗎?”

    正在遠處抹桌子的攤主:?

    好在,少司君自袖子里摸出了荷包,阿蠻拿過來看了一眼, 估計是他身邊的人準備的,所以除了成塊的銀兩外,還有單獨的碎銀子和散錢。

    阿蠻問過攤主價格,把錢給了他。

    “你在這做了多久呀?”

    “好些年了,賺點養家糊口的……”

    “那問一下, 這附近……”

    阿蠻自顧自和攤主聊起了天,好一會才轉過身來,看向還坐著的少司君,“走吧!

    少司君慢吞吞站起來,跟在阿蠻的身后。

    阿蠻嫌他走得慢,又覺得他們離開太遠,會暴露他們的鐵鏈, 沒轍還是上手抓住少司君的胳膊往前帶。

    “別走太慢, 我們去買東西!

    “要買何物?”

    阿蠻卻又不說了,賣了個關子。

    安高這地方,到底是繁華, 就算是同樣的店, 在一條街上也能開上兩三家,而且都還算熱鬧。

    阿蠻看了幾家, 就帶著少司君進了其中一家成衣鋪。

    這家店人不多不少,可掌柜的在看到他們進來的時候,卻是自己親自上前接待。

    無他,他的眼睛利得很。

    這兩人的服飾無一不精,就算是他們店內最好的成品拿出來, 也無法比較。再加上他們的容貌與氣質,掌柜的生怕這不是上門買賣,而是來惹麻煩的。

    好在那個稍矮的郎君在掃過店內的情況后,就飛快報出幾個尺碼與顏色布料,問掌柜的可有這樣的衣物?

    掌柜的笑了起來:“您說的這個,店內剛好有,我給您取來幾套看看!

    阿蠻頷首,看著他進進出出,拿了不少衣物。

    一般這樣的衣裳,樓上都會有可以更換穿戴的地方,阿蠻挑了幾件后,又帶著少司君上了樓。

    那掌柜的是個明眼人,特意給他們帶去最里面最安靜的地方。

    阿蠻拎著那幾件衣服,轉頭看著少司君:“脫。”

    一直都不說話,任由著他擺弄的少司君揚眉,看向目光炯炯的阿蠻。

    “在這?”

    阿蠻催促:“你不脫,不穿,怎么知道合不合適?”

    介意這樣的人根本不會來成衣鋪,會找人上門定制做衣服,當初的阿蠻可沒有錢給司君定制衣服,自然只能買這樣的成衣。

    在阿蠻的督促下,少司君慢悠悠地脫掉衣服。

    當然,在中途他們到底卡在了兩人緊鎖著的鐵鏈上,最后在阿蠻的暴躁下,少司君解開了那鏈條。

    在少司君換掉了那華貴的衣裳后,阿蠻上前一步,將手里挑選的一套絳紫色衣裳讓少司君換上,僅僅只是披在肩膀上的模樣,就讓這本來還算普通的衣裳看起來更上了一個層次。

    別人是需要人靠衣裝,而在少司君身上,反倒是他的存在會讓衣物的質感飛躍。

    阿蠻笑了笑:“別人要是穿這樣的衣服,看起來就顯得艷俗,可你真是奇怪,不管怎樣的衣服,都壓不住你。”

    不過說完這話,他又拎起一件。

    “你再換這個試試!

    少司君于是又換。

    折騰了好幾回,把這幾套都試過后,阿蠻很明顯更傾向于第一套和最后一套。在看到最后一套上身后的效果后,阿蠻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上前一步,幫著少司君把領子捋好,又蹲下來,為他整理衣角。

    最后,阿蠻站起來后退幾步,打量著少司君的模樣。

    阿蠻看起來很高興。

    他笑嘻嘻地帶著少司君下樓去付錢,將挑的這幾套全都買下來了。

    ——當然,這花的是少司君的錢。

    期間,少司君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充當一具不斷更換衣服的人體,什么也沒說。

    等到出了成衣鋪,少司君終于開口。

    “你明明更喜歡其中兩套,為何全都買了?”

    “你穿其他的也很好看,只是那兩條在裁制上更為出挑罷了。”阿蠻不緊不慢地說,“因為好看,所以都要買下來!

    這么一想,以前的阿蠻的確是這樣的。

    色令智昏呢。

    “我們身邊跟著人嗎?”阿蠻轉頭看著少司君,“總不能讓我們拎著這些去逛吧。”

    當然,少司君要是非得這樣的話,也不是不行,總能找到個地方租一輛驢車。

    少司君默不作聲地看向某個方向,很快有兩個看起來是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走了過來,將阿蠻買下的東西帶走。

    阿蠻轉悠了下自己的手腕,想起那條現在還圈在少司君手腕上的鐵鏈,走到他的面前抬起自己的右手:“出了門,不捆上嗎?”

    少司君眨了眨眼,反倒是問了阿蠻:“你下一處,要去哪?”

    阿蠻很顯然早就有了去處:“跟我來!

    他興沖沖地抓著男人的胳膊往前走。

    他們在附近幾條街走走停停,最后進了一家門面漂亮,也有很多店小二的店面。一進這地方,就充斥著各種鮮活的人氣。

    ……應當說,這地方非常接地氣,也非常有生活的氣息。

    讓少司君與這地方格格不入。

    他進店的時候,很多人的聲音都一瞬間低了下來,仿佛生怕驚動了他惹來關注。

    阿蠻卻是沒理會那些奇怪的安靜,帶著少司君朝著里面的貨架走了兩排。

    “你喜歡什么樣的花紋?”阿蠻看著那些擺出來的碗盆,還是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我到現在還是覺得,簡簡單單的最實在!

    少司君沉默了片刻,伸手摸向了頂端。

    在感覺到少司君動作的時候,一直有根神經緊繃著的阿蠻莫名松了口氣,然后順著男人的方向看去。

    阿蠻:“……”

    你的喜好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阿蠻招來了店小二問了下價格,然后幽幽地看向少司君。

    “我現在還是不能理解!彼麑⑸偎揪掷镞x的花色拿過來看了幾眼,“為什么多了這么點東西,價格就會翻好幾倍?”

    而且這個都比寧蘭郡那會更過分了!

    好幾倍呢!

    旁邊的店小二剛想解釋產地不同,手法不同,價值更不相同的時候,就聽到那個漂亮冷漠的男人忽而說道。

    “可我喜歡!

    店小二愣住,嗯嗯這語氣?

    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阿蠻嘆了口氣,嘀咕著說著“喜歡的就是貴的”“算了喜歡就喜歡”,然后看向店小二:“還有類似這種的嗎?”

    店小二:“……”

    不知道為什么,哪怕不應該,他還是莫名有種昏君被妖妃蠱惑的錯覺。

    哈哈哈哈這樣的錯覺也真是奇特呢。

    店小二摸不著頭腦。

    可店小二還要賺錢。

    店小二在兩個客人身上宰了一刀。

    出了門的阿蠻幽幽地說:“被狠狠宰了呢!

    他將手里提著的重物交給主動上前來的幾個陌生男人,然后看向少司君。

    少司君也在看著他。

    “你……”

    只是還沒等少司君開口,阿蠻就沖過來,又拽著少司君的胳膊往前。

    “走走走,去下一處!

    少司君就閉上了嘴。

    他們溜達了很多的地方,進了很多家店,有時候會買東西,有時候也會被當做肥羊宰了一頓,更多的時候,他們就溜達。

    自白天走到黑夜,將整個安高轉悠了小半圈,哪怕是以他們這樣的體力,還是會稍感疲倦。

    阿蠻隨意看了眼,就挑了間酒樓進去。

    樓上有包間,可是阿蠻沒要,他們就在大堂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然后招來了小二。

    這小二走來,還沒等他主動問,就聽到其中一個客人問:“你們這,有沒有什么特色菜?”

    這是每個小二的拿手絕活,他飛快地給客人報菜名。

    客人聽得直樂,然后挑了六個菜。

    三葷三素。

    很多都是辣口。

    又要了茶,沒要酒。

    等小二離開后,阿蠻開始掃過桌上的擺具,順手給燙了一遍。

    阿蠻:“走了一天,你也不喊累,在這歇歇腳,吃完咱就回去吧!

    少司君:“你很開心。”

    男人打量著阿蠻臉上的神情,平靜地說道。

    “比在我身邊還要開心!

    被關著的那段時間里,阿蠻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

    非常生動鮮活。

    聽到少司君的話,阿蠻露出苦惱的表情,搖著頭說道:“你這人真是……我高興,是因為你和我一起逛,不是因為我能出來,懂嗎?”

    他將燙好的茶杯推到少司君的手邊。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少司君微涼的視線垂落,看著那個茶杯,又慢慢看向阿蠻:“比和司君在一起,更喜歡?”

    阿蠻嘶了聲,“怎么又說司君。”

    他的確是不明白少司君如此鉆牛角尖的原因,可在阿蠻看來,司君就是少司君,他是清楚意識到這點后,才有他們后來的親密發展。

    阿蠻有時候過得糊涂,可在這件事上,他可從來都沒有糊涂過。

    “你看,就算是現在,我們也還是可以去買成衣,買碗盆,買那些生活所需的東西。我們可以一起去集市,可以去挑選柴火,可以一起下廚做飯,只要我們愿意!卑⑿U舔了舔嘴唇,認真地說,“司君就是你,你也是少司君。我從來沒有把你分成兩個人!

    頓了頓,阿蠻又說。

    “只是以前我們是只能這么做,我們沒有太多的錢,也沒有人可以幫忙,我們只有彼此。而現在我們可以有更多的選擇,我們不是非得去買成衣,不是非得去集市買菜,這只是……我們多出了更多的選擇,可以挑選更便利的生活,可這不代表就切割成兩部分。”

    說到最后,阿蠻其實很清楚自己今日的作為也只是一種表象的說服。

    少司君不可能因為從前司君做過什么,而他現在沒有做過什么,就擁有那樣扭曲的想法。

    可最起碼,阿蠻希望少司君能知道,在他的心里,司君是屬于少司君的一部分。

    他與司君做過什么,自然也會和少司君做。

    少司君目光沉沉地看著阿蠻,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終他移開視線,平靜地說道:“我想阿蠻坐在我身邊!

    現在他們是面對面坐在方桌邊。

    “好呀!卑⑿U站起來,走到少司君的左手邊坐下。

    少司君垂下來的手指立刻抓住了阿蠻的手腕。

    阿蠻小小聲說:“你真粘人!

    他現在覺得,之前少司君可勁關著他,不會不只是害怕他逃跑,也是因為少司君本來就是個粘人怪吧?

    少司君平靜地說:“嗯,我粘阿蠻!

    阿蠻:“……”

    可惡。

    在暢所欲言這件事上,他總是輸了!

    不多時,小二將他們點的菜送上來,因為少司君不肯松開他右手的原因,阿蠻只能將就著用左手使筷子。

    雖然是有些不適應,可好歹還是能用的。

    少司君看著阿蠻的動作,忽而說道:“阿蠻騙過我!

    阿蠻淡定地說:“我瞞著你的次數多了,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呵呵,他現在開始變得厚臉皮,無所畏懼地抖擻起來了!

    少司君:“你是個左撇子?”

    “不啊,我是個右……”阿蠻張口就來,突然意識到是哪件事了,“……哦,你說這個!

    之前在楚王府的時候,阿蠻為了掩飾自己的筆跡,所以寫字的時候都是用左手。

    阿蠻尷尬地說:“我當時只是想起來,你是知道我的字跡的。”

    當初司君跌落山崖,阿蠻引走那些人后,就瘋狂趕回去找人,雖然是把人救了起來,可司君卻久久沒醒來。

    后來阿蠻下定主意,要將司君送回去。

    也就留下了那樣的書信。

    阿蠻咬著筷子尖說:“其實我當時,只是將你送到地方,又把書信都先準備好,可你一直還是沒醒,第二天我便出去想給你重新找個大夫……”

    少司君接住他的話:“可你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就醒了!

    阿蠻扯了扯嘴角:“對。”

    他們之間,有很多的事都充斥著奇異的巧合。

    如果阿蠻不是當事人,他是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如此荒唐巧合的事。

    少司君摩挲著阿蠻的手腕,淡淡地說:“這不便說明,我們是天定的緣分!

    阿蠻心頭那奇怪的酸澀被少司君這話拂走,沒忍住笑了起來:“少司君,你不僅很粘人,嘴巴還很甜!

    少司君:“是辣的。”

    阿蠻被少司君這一本正經的話笑得不行。

    就在他們兩人說話間,酒樓的外頭又進來一撥人。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可阿蠻卻是緊皺眉頭,躲在少司君的陰影下朝著他們看了幾眼。

    那些人上了樓去,可阿蠻的視線也緊隨上去。

    啪嗒——

    少司君給阿蠻重新倒了熱水,淡淡地說:“不如追上去看?”

    “咱家不養醋壇,我不愛吃!卑⑿U順口回了一句,然后靠近少司君的耳邊嘀嘀咕咕,“我聽著他們的口音,不太對勁呢。”

    少司君:“外族?”

    “嗯。”阿蠻微微蹙眉,“雖然那官話看起來很流暢,可還是帶著點先天的不太對勁的感覺!

    阿蠻以前生活在北方,他老家本來就是各族混雜的地方,所以很明顯能感覺到那種口音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一池子的鯉魚混進了一頭草魚,雖然都是魚,卻還是魚魚各不相同。

    少司君:“不急!

    他又給阿蠻夾了幾塊肉。

    “先吃飯!

    阿蠻揚眉,將少司君的肩頭扒拉得更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這些天,少司君一直停留在安高,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少司君側過頭來,在阿蠻的臉上親了口。

    嚇得原本還在亂飛思緒的阿蠻往后倒退,立刻摸出手帕擦了擦臉,都不知道是先譴責少司君在這大庭廣眾下的荒唐,還是先指責他嘴巴帶油就亂親的錯誤行為。

    少司君:“吃不吃?”

    阿蠻癟嘴:“吃!

    他扒拉了兩口飯,剛嚼了嚼,就發現酒樓又進來了人。

    這酒樓的生意也忒是好。

    只是這些人也忒是有緣。

    就算他們將自己的胡子都剃掉,將自己的衣服都換做很樸素的衣裳,可阿蠻還是能認得出來這些人不都是梅亦涵的手下嗎!

    那個是副將李茂,那個是誰來著,還有個……

    就算阿蠻的視線并不熱烈,可是這些人本來就敏銳,在進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掃射四周,當然也發現了最里面的這桌客人。

    尤其是對上他們的視線后,還朝著他們咧嘴笑了笑的阿蠻。

    李茂:“……”

    好熟悉的一張臉。

    再看看他身邊的人。

    ……好熟悉的一個楚王。

    阿蠻看著他們幾個驟變的表情,繼續低頭扒飯,只是嚼嚼嚼吃下去后,和少司君說:“我大概猜到你和梅亦涵停戰的原因。”

    能讓梅亦涵這樣的老將都隱忍下來,甚至有可能背負被朝廷追責的罪名……

    會是什么樣的事情?

    噠噠——

    非常輕微的腳步聲。

    有人走來。

    阿蠻抬起頭,就看到那個熟悉的副將走了過來,而原本聚集在他身邊的那些人都已經不見。不知道是上樓去了,還是直接都撤退。

    李茂低聲說:“見過大……”

    阿蠻出聲:“出門在外,這位是蘇老爺。”

    李茂一愣,啊,蘇?

    還有,這人怎么這么不知尊卑,在楚王開口前就說話了。

    等下……李茂想起了什么,又仔細打量起阿蠻的容貌。

    他怎么覺得這張臉有些熟悉,前些日子在陳縣的時候,他似乎曾經見過很多次……就在城門口稽查張貼的圖像上……

    李茂悚然一驚。

    楚王平靜地說:“嗯,我姓蘇。”

    看著阿蠻樂得不行的表情,他又淡定補了一句。

    “蘇喆!

    李茂不懂,但李茂認了。

    “蘇老爺,不知你今日出現在這,是不是對那些……”李茂的聲音含糊帶過了少許什么,“難道是今夜就要……”

    楚王:“只是出來吃個飯。”

    李茂皺眉,想著樓上的那批人,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阿蠻:“真是巧合,這酒樓是我隨便選的,蘇喆他只是聽我的話!

    ……蘇喆聽你的話?

    李茂聽得眩暈,沒忍住看了眼楚王。

    楚王沒有反駁,楚王甚至還給這人夾了菜。

    李茂恍恍惚惚,又問了幾句后就被打發走了。等人暈乎乎上了樓,他突然反應過來,今天的楚王脾氣怎么那么好?

    平時就算是梅亦涵在他面前,也得不到這種有問必答的待遇呢!

    阿蠻在目送著李茂離開后,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少司君的,笑嘻嘻地說:“蘇老爺?”

    少司君坐得端正,吃起來也很優雅,哪怕被阿蠻在邊上騷擾,也是正經端莊:“嗯!

    得了少司君的一聲應,阿蠻不知道為什么高興起來,又嘀嘀咕咕叫了幾聲蘇老爺。

    他叫一聲,少司君就應一下。

    等到他倆吃完,人都出了酒樓的門,那笑意還停留在阿蠻的臉上久久不去。

    少司君看著在他身邊蹦蹦跳跳的阿蠻,忽而說道:“你姓蘇?”

    阿蠻從來沒與他說過自己的姓氏。

    他只提過蠻。

    阿蠻嗯了聲,拽著少司君的袖口捏著,“其實我不記得是不是這個姓了,父母出事那年,我也發了高燒,醒來后很多事都忘了,就記得蠻,也依稀記得,蘇是他們其中一人的姓氏……可到底是爹娘誰的,我也不知道。”

    再提前以前的事情,阿蠻聽起來沒有以前那么沉悶,反倒是帶著一種懷念的口吻。

    “以前執拗,總覺得自己記不得那么多,也不配用他們的姓氏,只覺得,哎呀,叫十八也挺好的……”

    少司君平靜地說道:“我可以叫蘇喆,那你也可以叫少司蠻!

    阿蠻聽了少司君的話微愣,起初只是覺得有些好笑,這交換姓氏是做什么用?可笑著笑著,莫名其妙就紅了眼角。

    只是一點酸澀。

    卻很突然。

    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真是奇怪呀。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這些事,原來到了頭,還是會覺得難過。

    少司君低頭親了親阿蠻的眼睛,吻走那些苦澀的眼淚,然后,又親了親阿蠻微微發紅的鼻尖。

    “討厭到哭了?”

    阿蠻被少司君的動作嚇了一跳,忙左右看看,好在他們恰好走到一處陰暗處,這才沒惹來太多的關注。

    他連忙拽著少司君的袖子大步往前走,就連剛才復雜的情緒也都沒了。

    “少司君,你可真是個,”阿蠻磨了磨牙,“可真是個寶貝!

    少司君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是阿蠻的寶貝!

    阿蠻又沒忍住笑,這一次是真的笑。

    他的聲音軟下來。

    “對,是阿蠻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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