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愿意飼養一頭怪物。
好熱——
阿蠻想, 那種熱浪|叫他渾身都有些難受,黏糊糊的,潮|濕的氣息讓他的腦子有點發昏。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 他們兩人的嘴唇就已經黏在了一起,舌頭與舌頭在打架,有時鼻子會撞到一起,酸得他們低低抽氣,可是唇槍舌戰的動作根本沒有停歇, 反倒那成為嶄新的戰場。
阿蠻不自覺伸手抓住少司君的肩膀……好高……他是不是踮著腳來著……混亂的思緒里,又被滋滋作響的水聲淹沒。
他覺得親吻的時間有些太長了,最開始那點血氣早就被舔走,就連舌頭都仿佛要被吞掉……呼吸越來越急促,可誰都舍不得做那個最先放手的人。
奇怪,好奇怪……
阿蠻暈乎乎地想,親吻原來是一件這么快樂的事情嗎?
他能聽到心臟在左胸腔瘋狂的跳動, 仿佛要從喉嚨里蹦跶出來, 身體微微冒出來的熱汗,叫他的掌心都開始有些打滑。
少司君抓住阿蠻的手。
他們十指相扣。
在親吻里,阿蠻悶悶笑了出聲。
“笑什么?”少司君在唇間低低聞著, 他的嘴里有著淡淡的酒氣, 不太濃重,混合著他本身的味道, 卻叫阿蠻有些沉迷,不自覺又追上去糾纏了片刻,方才頭昏腦漲地回答,“……我覺得,我們很笨拙……”
十指相扣, 又呆站著接吻,總覺得這種模樣好呆,也好傻。
可即便阿蠻這么想,他卻舍不得放手,也不舍得退開。他仿佛在這個時候得了什么饑|渴癥般,熱情得與之前截然不同。
少司君也跟著笑了起來,在唇舌糾纏里輕輕咬住阿蠻的舌尖,尖利的牙齒來回磨著,卻沒有真正咬出血來。
“是有點蠢!蹦腥丝瘫〉卣f,“可好不容易等到阿蠻犯蠢的時候……”
少司君更加用力攥緊阿蠻的手掌。
“總該蠢個夠本。”
……話是能這么說的嗎?
阿蠻不知道,他感覺自己可能也被少司君的酒氣傳染了,于是整個人也變得沖動起來。
“這不是犯蠢,”阿蠻喃喃著說,“只是喜歡……”那未盡的話被驀然激動起來的少司君吞沒。
阿蠻能感覺到那條靈活的舌頭在狹窄的空間里胡攪蠻纏,那叫一個作怪,他沒忍住咬住那靈活的舌尖,不欲男人更過分。
豈料這似乎刺激到了少司君,反叫他越發興奮,他根本不在意刮開的傷口,反將彌漫的血氣當做是助興的燃料。
“唔嗚……”
終于,到了阿蠻有點受不了的時候。他覺得那種熱浪真的要將他吞沒,他發誓自己的皮膚肯定變得無比滾燙,更別說他已經要紅腫起來的嘴唇……
“我們不能……”阿蠻后仰著頭,試圖掙開這個漫長到有些麻木的親吻,“……歇一歇……”
“再來一次!
少司君說著。
他終于松開手——那掌心的濕汗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的——然后一只手放在阿蠻的后脖頸,將兩人的距離拉近。
阿蠻急促地呼吸著,沒法掙開。
或者是他根本也沒有那個毅力。他可以做到,可他沒有那么做。
直到最后,兩人的嘴唇都腫得有些不像話,阿蠻才撿回來理智,終于真正地喘著氣阻止了少司君。
“……不能再繼續了,我不想……我不想明天頂著香腸嘴出現在別人眼前……”
他已經能感覺到嘴唇麻木的刺痛。
長久的摩擦讓那嘴唇變得腫脹,就連這樣說話的動作都會有點痛。
“明天是休沐日。”少司君以一種黏糊的語氣蠱惑著,“我們可以一整日都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就光親吻嗎?”阿蠻嘀咕著,“都紅了……”
“也可以做更多的事。”少司君的手指滑落到阿蠻的腰間抓了一把,仿佛是在暗示著什么,“總有許多事情可以做!
就像是現在,他們兩人其實都有些興奮。
阿蠻忍不住咽了咽喉嚨,無法克制地被少司君吸引,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的臉上,嘴唇,那些動情的姿態,是因他而展露的……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阿蠻呻|吟了一聲。
要命,他徹底興奮了。
阿蠻急急轉身,試圖掩飾那種尷尬的反應,他伸手扇了扇風,想讓自己降溫,可那不知怎的那種熱意卻久久不肯褪|去,一直盤踞在他的血肉骨髓中,燒掉心口狂跳,難以平復。
“聽從欲|望,并不是件壞事!鄙偎揪龔暮竺姹ё“⑿U,那隱隱撞上來的觸感,讓阿蠻清楚男人現在的狀態。
……他看起來也挺興奮的。
少司君的手指也很靈活,在說話的間隙就已經鉆進了阿蠻的衣服里,而阿蠻能做到的唯一的抵抗,就是將手輕輕搭在少司君的手腕上。
寂靜昏暗的殿宇內,間或會響起尖銳的抽氣聲。
那不是疼。
也并非是痛苦。
是歡愉的,快樂的呻|吟。
在一次合理的互幫互助后,阿蠻和少司君都躺倒在了床榻內,皮膚的滾燙并不曾淡去,反倒是愈演愈烈。
阿蠻也不想如此,可他真的沒辦法抵抗少司君當著他的面吃下那些東西的模樣……
那種淫|靡叫他感覺腦袋更加發熱了。
為了避免快速開啟下一次互幫互助,阿蠻將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期望這能隱藏自己過于明顯的欲|望。
“大……”剛出聲,阿蠻就尷尬地停住,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何其沙啞。
少司君翻了個身,那眼底濃郁的欲|望讓阿蠻唯恐這人和上一次一樣把他榨得一滴都不剩,忙轉移話題。
“子時過了嗎?”
“應當是過了!
阿蠻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那就是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第一個?
聽起來應當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以至于以后的無數個。
少司君望著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出了哪種意味的話語的阿蠻,聽他用那沙啞的聲音繼續說下去:“……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度過的。”
少司君將阿蠻擁入懷里,手掌撫摸著赤|裸的背脊,“那阿蠻以前,是怎么過的年?”
阿蠻沉默了一會,才慢慢地說:“以前……不怎么過節!
只有偶爾任務結束,方才會有一瞬間的恍惚,好似前幾天新年剛過,又或者再過幾天就是某個節日,這種時候時常有之。
只是想起來,也是不過的。
在暗樓訓練的時候只想活命,出來做任務更是不可能去思考這種事,唯一僅有的記憶,大概是幼年和阿耶阿母一起生活過的那幾年。
家里很窮,沒什么吃喝,可到了年節前后,還是會盡力掇拾出一桌好菜來。
那是阿蠻最喜歡的時候,阿耶阿母不出去做工,都陪在他的身邊。年夜飯準備的東西,往往可以吃上好幾天。
其實現在想起來,那味道并不好,放了好些天的東西吃到最后,也會有奇怪的味道。
“……可是想起來,那個時候真是快活呀。”阿蠻的額頭抵著少司君的肩膀,“就算很窮,每天也都是樂呵呵的!
在那些勉強能想起來的記憶里,他很喜歡騎在阿耶的肩頭上,仿佛這樣就能離天更近一點。
這也不過是小孩幼稚的想法。
少司君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阿蠻的后背,那動作像是安撫,也更似一種奇異的支持。
“……那大王呢,以往是怎么過的?”
大過年的,還是在他們心意相通的時候說起這些舊時的事,阿蠻后知后覺到某種難堪和尷尬。
說來也是奇怪,他們都到了這般地步,其實對彼此都知之甚少。
阿蠻所了解的,所知道的,也都是他自己一點點摸索出來的少司君,而過往的他曾經的經歷,那是半點都不知道。
而少司君也是如此,阿蠻都不想說自己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在肉眼可見的未來,他還會繼續隱瞞下去。
如此想來,這可真是一段充斥著隱情的、也必定是悲劇的經歷。
只是這個時候的阿蠻不愿去細想這些,而是認真聽著少司君的話。
“沒什么有趣的事情!鄙偎揪届o地說,“母后還在的時候,她會給我與大兄煮一碗面。母后去后,每年都是宮宴,聽天子說些父慈子孝的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里沒有什么感情,就仿佛他真的是這么想。
阿蠻恍惚地意識到,少司君在有些時候的確會有某種超乎尋常人的淡漠。
他在被窩里滾了滾,發出一點不該有的動靜,最后又滾回少司君的懷里,努力往上鉆了鉆,露出半張臉。
“……我想問一個問題!
阿蠻緩慢地、遲疑地說。
至少在這一刻,他并非出于任務在問。
“我沒有食人的怪癖。”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說著,“但對某些特定的人,的確會有食欲。”
他仿佛是阿蠻肚子里的蛔蟲,還沒等人開口,輕易地將本該石破天驚的秘密袒露在阿蠻的跟前。
阿蠻一時無話。
猜測與事實,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你可以不承認!
“可阿蠻想知道!
阿蠻將臉埋在少司君的肩膀,用力吸了吸,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平時吃食上,都覺得沒味道嗎?”
“很難吃!鄙偎揪@么說,“所有能入口的東西,像蠟,像木頭,像沙礫。”
每一次咀嚼,都是違背本能的痛苦。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阿蠻舔了舔少司君的肩膀,仿佛是在學男人最喜愛做的事情,“那聽起來很絕望!
“大抵是有。”于是,少司君也低頭舔了舔阿蠻的耳朵,潮|濕的熱氣撲打在他的耳道里,“比如……將阿蠻完整地吃掉!
那聽起來像是一個血腥的笑話。
可阿蠻的心卻在不住地下沉,因為這話是少司君說出來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阿蠻仿佛被少司君養出來一個古怪的習慣,只要是男人說出來的話,就必定是真的。
……多么稀罕,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征兆。
“你一直在克制,”阿蠻的聲音有些輕,“而且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嗎?
阿蠻這話,卻是讓少司君想起了許久之前的事情。
…
這是年幼的少司君閉門思過的第一個月。
他險些殺了皇帝這件事,顯然引發了天子與皇后之間劇烈的爭吵。
這是帝后二人關系最緊張的時刻。
只是不管是誰都有著相同的默契,那一夜發生的事情不曾外傳,所有人都被封住了口。
少司君被囚禁在皇后宮里,一步也不能離開。
這聽起來像是某種懲罰,可實際上卻是皇后試圖保住他命的辦法。只有將人寸步不移的放在眼皮子底下方,才能確保不會被皇帝所殺。
身為漩渦的中心,少司君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異樣。
每日都按部就班的生活著,那種非人的冰冷與沉默,有時會讓皇后崩潰。
她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教養出來的兒子會有弒父這樣瘋狂的念頭。
直到那一天。
殿內來了新人伺候,管事姑姑將人帶過來讓皇后挑選,當時被拘在皇后身邊的少司君抬起了頭,目光死死地盯著站在最末端的一個人。
皇后還以為少司君是看中的那個宮女,就叫她抬起頭來。
卻沒想到在皇后開口的那個瞬間,少司君捏碎了手中的茶盞,而后拿著那鋒利的銳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小孩的動作快準狠,兇惡到仿佛就開的不是自己的皮膚,而是無關緊要的肉塊。
皇后被少司君的動作驚呆了,反應過來之后連忙要叫太醫,可是少司君那雙血淋淋的小手卻抓住了她的袖口,輕輕地晃了晃。
那對于情緒不怎么外露的少司君來說,便算得上一個小小的撒嬌了。
“母后,讓她們離開!
少司君一字一頓地說。
在他開口的那個瞬間,皇后也緊接著意識到,這孩子幾乎把自己的嘴巴都咬爛了。
皇后叫人去找太醫,也屏退了身邊所有的人。
在太醫還沒有來之前,皇后試圖用手帕壓制住那潺潺流動出來的血,“小七,你到底在做什么!”她的聲音充斥著驚怒與擔憂,以及這段時間無法抹去的疲憊。
少司君呆呆坐著,空白的小臉上難得有些茫然,他慢吞吞地說:“母后,我好餓。”
然后,他又說。
“我剛剛想吃掉她!
……吃掉什么?
皇后一直都知道小七的性格與常人不同。
他就像是一頭渾然天成的獸。
自出生至今都仍然帶著本能的獸性。
要教導,馴化他,遠比其他人要難得多。
可至少小七是聽話的。
他會聽皇后的話。
也會聽大兄的話。
許多事情說上一遍不能夠讓他明白,那就說上兩遍,說上三遍,重復多次之后,就算少司君不明白這么做的原因是為什么,可他至少知道在什么樣的時候,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這是皇后費盡心思一點點訓練出來的。
有時候確實很累。
可是當小孩乖乖地貼在她的身邊,她說什么就聽什么的時候,那種奇異的滿足感也是無法比擬的。
……可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少司君當真是一頭怪物。
在太醫趕來為少司君上藥包扎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宮殿都是寂靜的。
皇后不說話,少司君也不說話。
小孩并沒有覺得這種氛圍有多奇怪,安安靜靜坐了一會兒,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就去抓桌上的糕點吃。
皇后幽幽地盯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大夏天的,早上出爐的糕點,現下應當已經有些異味了。只是不知出于哪種疏忽,本該撤走的東西沒有撤走。
可是少司君啃著糕點的模樣,卻仿佛完全沒有覺察。
“小七,”原本心情沉重的皇后只覺得有些不對勁,終于打破寂靜開口,“你不覺得這吃起來,味道不太好嗎?”
少司君抬起小臉,看起來是不太理解。
皇后索性走了過來,她接過少司君口中的糕點嘗了一口,隨即皺眉。
雖然不至于吃不下去,但也確實是有些串味了。
皇后心里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她伸手摸著少司君的小腦袋,試探著問:“小七,你吃起來是什么味道?”
“味道?”少司君的小臉在這個時候終于皺了皺,仿佛這是一個從未有想過的問題,“沒有。”
“沒有?”皇后挑眉,忽而又問,“昨天晚上吃的那道魚,你覺得鮮甜嗎?”
少司君認認真真地想了一遍。
“很軟!
“軟不是味道。”
少司君答不上來。
皇后一個一個問過去,不管是這幾天吃過的飯菜亦或是平時送上來的水果糕點,在少司君的嘴里,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沒有味道。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皇后的心里浮現一個瘋狂的猜想。
“……你剛才為何突然對自己動手?”
“味道!鄙偎揪届o地重復這個詞,“我在她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割傷帶來的痛苦,是為了不讓我撲過去!
他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白色的繃帶顯得異常刺眼。
“好餓哦母后。
“但是人,不該吃人,對嗎?”
冰涼徹骨的聲音,如同那一夜,小小的少司君仰頭對皇帝說出來的話。
——“我們是同類。”
那一瞬間,皇后如墜冰窟。
皇后是聰慧的。
僅僅憑著少司君的這句話,她立刻就聯想到那一夜天子怪異的神情與若隱若現的恐懼,以及過去在這座皇宮大院里面曾經發生過的種種怪事。
“……你之所以討厭你的父皇……”皇后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撕裂,仿佛拼盡全力才能將話從喉嚨里擠出來,“是因為他……和你是一樣的?”
少司君揚起小臉,認認真真地說:“母后別怕!
他答非所問。
“我會保護母后的。”
那一天太子回來的時候發現少司君受傷,在他的耳邊大呼小叫。
大兄很吵。
很多時候也很煩人。
但是在少司君的心中,母后和太子是放在一塊兒的。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的世界,是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又分為兩種不同的人。
一種是會散發著不同味道的人,但那僅僅只是味道。另外一種是會激發他食欲,讓他無比饑餓的人。
簡單粗暴來說,應當分為能吃的與不能吃的。
但人是不能吃人的。
所以兩種都不能吃。
可是聞到后者的味道,那種蟄伏于身體的本能就會自然而然的激發。
他厭惡這種感覺。
于是所有入侵他領域的后者,要么遭受他的瘋狂攻擊,要么就會被驅趕得遠遠的。
他以一種刻薄的,偏執的態度對待自己的身體。
啊……
因為這樣母后會高興。
母后會高興于……
他看起來像是個人。
…
阿蠻安安靜靜地趴在少司君的身上。
雖然身下的這張肉毯子躺起來不太舒服,還有些堅硬,可是他能夠感覺到男人說話的時候透過身體接觸傳來的震動感。
那種感覺非常奇妙。
他從來不曾和誰這么緊密接觸過。
而至于少司君說出來的話……
阿蠻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少司君在他的面前當真算得上口無遮攔,隨隨便便就能將天大的秘密拋出來,根本不覺得語言也是能殺死人的利刃。男人說話的語氣太快,也太過于平靜,以至于阿蠻在聽到的時候就已經不能后悔了。
那些不必要的知識就這么進入了他的腦子里。
“如果有一天我會死……”阿蠻趴在男人身上喃喃著說,“一定是被你這些秘密給嚇死的!
誰能想到呢,他就這么輕易的得知了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一個倘若說出去,或許會讓整個朝野震動,指不定還會天下大亂的秘密。
少司君低聲笑了起來。
阿蠻:“……”
他居然還能笑出聲!
“你就不擔心,”阿蠻頓了頓,沒忍住捶了一下男人的胸口,“倘若我將這秘密泄露出去了,該如何?”
阿蠻都能感覺到地府的煉獄洞開了大門,幽深怪異的黑暗盯著他,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將他拖進去。
“若是阿蠻真的將這個秘密泄露了出去……”少司君慢吞吞將這句話咀嚼了一遍,“那這個世間應當變得很有趣!
有趣?
阿蠻沒忍住自少司君身上爬起來,坐在他的腰間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男人。
“倘若真的天下大亂,會民不聊生,百姓的生活會非常困苦……”阿蠻慢慢地說,“這樣的日子,不應當稱之為有趣!
少司君伸手去觸碰阿蠻的臉。
男人的手指有點涼,但阿蠻的臉也是。
“阿蠻想要聽到的回答,應當是我很抱歉,”少司君冷靜地說,那張漂亮的面孔上毫無神情,“但我不應對你有所隱瞞,太過平靜安逸的生活,會讓我有些不滿足。”
仿佛他的血脈里天生就充斥著嗜殺的因子,那些瘋狂的欲|望蟄伏在他的血肉里,從來都不曾停歇過。
“……但你不會這么做?”
阿蠻說。
那聽起來像是一個疑問句,可當他說出來的時候卻是篤定的意味。
“我會試著不去這么做。”少司君撫摸著阿蠻的頭發,慢慢的將他的手指插|進黑發里面,“這天下,往后會是大兄的天下!
他不應該去弄亂它,對嗎?
而對于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少司君還是能稍稍壓下那些瘋狂的念頭。
阿蠻的心里驀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那倘若這天下,未來不是太子的天下呢?
過去現在那么多經手過的任務,已經足夠讓阿蠻意識到他的主人意在何方。
或許在不遙遠的將來,紛爭必起。
阿蠻的呼吸有些急促,卻又慢慢平靜下來。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選了一條最艱難,也會淪落到地獄里的路。
可既然是他選的,哪怕是頭撞南墻,他也要一條路走到底。
若是真會死到臨頭……
那就等到那個時候再說吧。
“大王……”阿蠻慢吞吞地叫著,“少司君!
在他呼喚男人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得到了那人全部的注意力。
越是接近少司君,越是了解他的本質,阿蠻就越是清楚自己在做一件多么瘋狂的事情。
他抓住少司君的手,慢慢地往上挪,最終壓在自己撲通撲通跳動的心口。
阿蠻:“那現在,你餓了嗎?”
餓,嗎?
這當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少司君看著阿蠻,就仿佛像是在看著一頭主動走進陷阱的獵物。
“正常人不會這么問!
“那我大概不是正常人。”
阿蠻的手指撫摸著少司君的嘴唇,方才那激烈的親吻過后,他們彼此的嘴唇都是紅腫著的,摸起來有一種軟軟的感覺。
他沒忍住笑起來。
然后將食指與中指探進去男人的嘴里。
“有,味道嗎?”
于是那柔|軟肥厚的舌頭舔舐著指尖,仔仔細細地品嘗了一遍。
“酸酸甜甜!鄙偎揪莾筛割^,沒有將其推出去,說出來的話就有一些含含糊糊,“很美味……”
阿蠻抽|出手來,在男人動作之前就俯下|身去吻住了他的唇,兩人激烈地親吻了起來,互相交換著津液。他能感覺到那種熱度又慢慢地爬了上來,仿佛要鉆進皮膚底下燒遍所有的血液。
“哈……”
在差點擦槍走火之前,阿蠻勉強克制住了自己抬起頭來。
“現在,又是什么味道?”
“甜甜的,似蜂蜜!鄙偎揪齻冗^頭去舔了舔阿蠻撐在他肩頭的胳膊,“這里也甜!
他開始反客為主地親吻更多的地方。
用唇,用舌頭。
“阿蠻不怕我真吃了你?”少司君的吐息是炙|熱的,滾燙的,“我可是一個怪物……”
阿蠻微微仰起頭,有些難以忍受。因為男人就在他的耳邊說話,還時不時啄吻著他的脖頸與肩膀。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掙扎了兩下,最終緊攥著身下的褥子。
“如果你是怪物……”
阿蠻睜開眼,對上少司君的臉龐。
“那我或許也是!彼穆曇羧缤Z,帶著怪異的引誘,“我是你第一個引得你破戒的人嗎?”
阿蠻清楚地感覺到,少司君的喉嚨不由自主地滑動了一下。
咕咚——
那是欲|望在張牙舞爪的聲音。
阿蠻不曾告訴少司君的是,早在男人告知他真相之前,早在慶豐山上那無窮盡的索取之下,他已經隱隱約約意識到了這一點。
而那叫他興奮。
這或許很不應該,畢竟那是多么瘋狂變態的行為。一個人竟然會以同類為食,如若這樣,都不能稱之為怪物,那到底怎么才算是?
可即便如此,哪怕如此……
當少司君的牙齒咬住他的肩膀,品嘗盡他身上每一滴液|體之時,阿蠻無法否認心底滋生而出的滿足。
或許世界上也會有其他人激起少司君的食欲,可這么多年來,男人吃的第一個人……是他呢。
是他,讓少司君動搖。
也唯有他,能讓少司君追逐。
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興奮,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顫栗……
阿蠻呀阿蠻,你可真是個瘋子。他在心里這么唾棄著自己,卻又如同獻祭者般揚起了自己的脖頸,將最為要緊的薄弱處暴露在少司君的面前。
那怪物便也欣然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一口咬了下去。
…
昨天晚上是屠勁松守夜。
本來這樣的事情是輪不到他來做的,自然會有守夜太監。只是昨天晚上大王吃了點酒,他們最是知道平日里大王吃酒后的模樣,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只得戰戰兢兢地守在外頭。
這一夜屠勁松的耳朵都豎得緊,生怕里面突然傳出什么動靜來。
畢竟以往大王吃酒之后,都沒出現過什么好事。
大王以前是不喝酒的。
第一次喝酒應當是皇后去世的那段時間,也不知道是哪個兔崽子在大王的飯菜里面添加了酒,而大王本來就對食物沒什么偏好,竟是沒吃出來。
這本應當是一場陷害。
畢竟在孝期喝酒,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若是天子有意發作,便會是一個大|麻煩。
那一天在靈堂前,就在皇后的棺槨旁邊,有個小太監突然跳了起來,說他聞到了酒味。
天子大怒,下令徹查。
當時還是七皇子的大王,幽幽說了一句:“以你這個階等的太監,平日里能吃到酒?”
那個小太監一時無話,愣在當場。
七皇子站了起來幾步,走到這個小臺階的面前,抓著他的頭發就狠狠往邊上的柱子上撞。
“你沒吃過,你怎么知道是酒味?
“你若是嘗過了,你又是怎么吃到的?”
他的動作又兇又狠,一下一下的揪著人的腦袋往上頭撞,沒兩下就砸出血來。那小太監被七皇子的暴起嚇瘋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越是說不出來話,七皇子的動作就更狠。
也將那兩句話一遍又一遍重復,如同怨毒的詛咒纏身,聽多了竟有怪異的陰森感。
天啟帝愣了片刻,方才大聲喊了起來:“放肆!老七,你在你母后的靈堂前發什么瘋呢?”
七皇子這時候才松開手,任由著那個小太監如同軟面條一般躺倒在地上。他抬起頭,黑亮的眼睛冰冷地落在天子的身上。
“若是母后當真能看到,想必也只會夸我做得好!逼呋首勇毓雌鹨粋冰涼的微笑,“畢竟,她最討厭的就是裝瘋賣傻的蠢貨!
他那么說著,陰郁的視線掃過靈堂的每一個人。他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仿佛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七皇子微微張開嘴唇,輕柔地,伴隨著血腥煞氣的聲音吐了出來。
“裝神弄鬼的,都該死!
那一天,七皇子莫名其妙的發了一場瘋,引來了天子的訓斥。可除此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忽視了這場鬧劇的起因。
顯然他暴起的瘋狂,足以壓垮某些念頭。
那天回去之后,太子抓著七皇子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方才意識到靈堂上的那場發作,是因為七皇子吃了酒。
平時的少司君雖然也可能會這么做,但至少不會這么……
出于本能。
此后太子將七皇子身邊的人盯緊了,再不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后來有了機會,太子也曾試探過少司君的酒量到什么地步,然后他就驚恐地發現,七弟的酒量非常奇怪。
他喝得再多也不會醉倒。
可同樣的,他只要喝了一小口就會微醺。
而在微醺的狀態下,楚王會變得更加直接,仿佛是依賴著本能而動。
而行動的本能,總會快過意識。
屠勁松看著微亮的天空,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聽了一晚上的墻角,半點動靜都沒有。
應當沒有鬧出事情來吧?
他這么想著,突然就聽到殿內傳來的動靜。屠勁松心中一緊,忙側過身去細聽。
果然是大王有所吩咐。
只是那吩咐下來的命令有些奇怪,為什么要準備傷藥?
難道是昨天晚上……
屠勁松沒有再想下去,而是畢恭畢敬地將東西送來。
重新緊閉的殿門內,少司君端著盤子走到內間,就見阿蠻正背著他沉沉地睡著。折騰了一晚上,就算他有再好的精力,也真撐不下去了。
男人停在原地,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那具赤|裸的身體。
吻痕,咬痕,傷痕……層層疊疊,密密麻麻。
如同一副怪異的畫作。
饜足感。
一種正常人在此刻不當有的情緒浮現。
在少司君所學習到的知識里,愛人應當是克制的,忍耐的,不能傷害的。
就如同母后教導他的一般。
但是在昨夜。
“咬我!
阿蠻這么說。
“吃掉我!
他在少司君的耳邊蠱惑。
“我的血,好喝嗎?”
阿蠻的手指撫上脖子,撈起些許血液,又涂抹在少司君的唇上。
阿蠻所袒露的,卻是另外一種極致。
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少司君是怎樣的一頭怪物,反倒是主動誘|惑著怪物肆意而為。
怪物嗎?
他那么輕飄飄地說,沒關系,我愿意飼養一頭怪物。
他徒手撕開了怪物的囚籠。
將它釋放了出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阿蠻是毛絨絨,舔舔!
阿蠻站在銅鏡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已經被上了藥,又好好包裹起來。順著脖頸往下,胸|前, 身體,遍地都是赤|裸的痕跡。
許是血液滿足了少司君的饑|渴,昨夜他頂多榨了阿蠻幾回,沒真的將他折騰到爬不起來。兩人都是新手,對真正的事情都半懂不懂, 到底沒有成事。
阿蠻嘶了聲,感覺后背也有些刺痛。他捂著肩膀往后扭了扭,驚覺后面也是斑駁通紅……昨夜好像……真的太撩撥少司君了?
……雖然現在想起來,他也會覺得自己像是在發瘋。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舉動,仿佛竭盡全力在蠱惑少司君為他發狂。
他想讓少司君永遠看著他。
他想叫男人眼中只能容得下他一個人。
何其瘋狂的念頭?
就算他們兩個不是男人,這樣的要求在男女間亦是奢望。更別說少司君還是個王爺, 眼下和和睦睦, 往后可說不準。
只是阿蠻也貪心呢。
他只想獨占,卻不愿分享。
他搖了搖頭,不去想那些往后的事。
穿上衣裳蓋住這遍體的痕跡, 就在抬手束發的時候, 身后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我來!
一雙手接過了阿蠻手里的木梳,自發頂往下梳, 動作很穩。
阿蠻吸了吸鼻子,低聲道血氣。
他在少司君的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祁東有幾個鬧事的外族人,順手給殺了!鄙偎揪罅四蟀⑿U的發根,“你起這么早做什么?”
阿蠻狐疑地看著這天光大亮,何來的早?
這都快中午。
“那你怎不睡?”
就算少司君的體力再好, 不可能熬了一宿都不用睡的吧?
“興奮!
少司君將阿蠻的頭發束起來,彎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看著你,我總想做點什么!
阿蠻的耳根微紅,沒忍住磨了磨牙。
在直白坦蕩的這條路上,阿蠻真是做什么都比不過少司君。他抓著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聲說:“那你今日,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少司君將人帶起來,“先和你吃飯。”
這時候不是飯點,不過阿蠻錯過了晨起的那頓,自然還是要吃一些的。
兩人坐下的時候,少司君自然而然地在阿蠻的身旁坐下。
阿蠻的動作微頓,到底笑了起來。
他現在的吃食都很清淡,不過每頓都有一二盤辣口,這是專門給少司君的。
阿蠻待吃飽了后,方才問了一句:“你很喜歡吃辣?”
“辣并非味道,而是痛覺!鄙偎揪掏痰卣f,“到底能嘗個新鮮!
阿蠻以往也會吃辣椒,不過他往往是在外冬天的時候,將辣椒當做是助暖的道具,倒是很少去細想這些。
聽了少司君的話,他伸手夾了一塊,嘗了嘗味道。
“如何?”
“好吃。”
少司君摸了摸他的腦袋,阿蠻順手給他抓了下來,想起他那幅失蹤了的畫。
“大王,我的畫呢?”
“畫中人是我,那自然是我的畫。”
阿蠻:“……”
哪有這么理直氣壯的人?
“你不覺得那畫有些稚嫩?”阿蠻到底只是個初學者,雖然后面摒棄了那些較為飄逸的畫法,可最終能展現出來的,也不過是拙劣的描繪,“只是隨便畫畫而已!
“隨便畫畫?”少司君故意將這幾個字重復了一遍,“若你這是隨意而為,那這世上可就沒有盡心之人。”
他湊過來,故意在阿蠻的耳邊說話。
“我是收禮的那個人,我覺得好,那就是無價之寶!
……那東西都沒送出去呢,是你自己拿走的。阿蠻沒忍住在心里嘀咕著,可到底沒有說出來。
本來就打算要送他的東西,若不是那幅畫里面暴露了太多的情感,他也不會下意識想要藏起來。
而今倒也不必再藏著掖著。
只是想起他在畫中傾注的情感,阿蠻還是忍不住紅了耳根。
阿蠻輕輕咳嗽了聲試圖轉移話題——怎么感覺從昨晚上到現在,他都在試圖轉移話題——他伸手抓住少司君的胳膊,“你今日若不出去,就教我點東西!
“教什么?”
“畫畫!
幾乎在脫口而出的瞬間,阿蠻又下意識地補了一句:“你應當會畫畫吧!
司君是會的。
少司君抓著阿蠻的手站了起來,帶著他走到了書桌那旁,那邊該有的東西都有,他布置好之后朝著阿蠻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去對面站著。
阿蠻:“我是讓你教我,沒叫你畫我。”
少司君:“阿蠻不過是有些害羞,不想繼續剛才的話,又不是真心實意讓我教你,那我現在想畫,怎么不可以?”
哇,好氣人的大實話。
阿蠻瞪了一眼少司君,慢吞吞地挪到他的對面去。
少司君要求他坐下來,也不要求他不動,一邊低頭涂抹著什么,一邊還在和他說話。
“我需要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嗎?”雖然從前司君不曾這么要求過,不過這一次少司君都特地讓他坐下來了,或許也有別的要求?
“不用!鄙偎揪贿叾⒅⑿U,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只是想讓你陪著我!
阿蠻不爭氣地閉了嘴。
這人怎么這樣,總是不經意間就說出這種話。
知道他不是故意在哄,說的是實話之后,那就更容易讓人有些羞恥。
少司君似乎從來都不覺得這樣的話需要藏著掖著,總是大膽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過些天或許會有些動蕩,到時候我讓屠勁松帶你先去城外避一避!鄙偎揪龆岬揭患拢尠⑿U愣了愣。
“出事了?”他這話剛說完,又停下來想了想,“難道是上一次在城外……”
少司君:“朝中彈劾祁東與邊路將領往來,意圖不軌。先前朝堂激辯不休,適逢菏澤也出了事,兩邊一同互相牽制,反倒讓事態僵持下來。等過完了年就該有個結果!
……菏澤,福王!
阿蠻心中一跳,尤其這話還是由少司君說出來的。
福王,便是他們的主人。
一開始的暗樓也并非完全屬于福王,畢竟福王現在也不過二三十歲數,不可能打小就將他們這一批死士訓練出來。
阿蠻只隱約知道這件事或許與主人的母族有關。
“菏澤的事情能與祁東互相牽制,那他們引發的事態或許與祁東相當,這種大事也能拖到明年再說?”阿蠻斟酌著自己的話,“難道不覺得有些兒戲?”
從朝廷的角度來講,得知這樣的事情不應該大發雷霆,下令將兩個王爺都帶到京城中詢問?
少司君的筆鋒一轉,似乎已經勾畫了大半。
“原本若是只有祁東的事情,那自然該如此,可算上菏澤之后,這事情就尷尬了!蹦腥说穆曇粲袔追直龅睦淠,完全聽不出這件事與他息息相關,“祁東的事情不過是想引起削藩的一個由頭!
阿蠻瞪大了眼,一個猜測脫口而出:“那是誰在設計陷害你?”
福王?
不,不太可能。
剛才少司君話里的意思明顯與這沒有關系,他說這不過是削藩的一個由子,而福王自己身為藩王的一份子,他根本不可能希望自己的權勢得到削減……
天啟帝。
是天子想要削藩。
天子今年已有五十幾歲,正是一個不上不下的年紀,他在這個時候動的心思,絕不只是為了自己。
難道是為了太子?
可是前頭太子來的時候,阿蠻是親眼見過的。太子對楚王這個弟弟可是掏心掏肺,根本舍不得動手。
天子和太子之間必然會爆發沖突。
再加上一個福王……
這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光是想想都能想到其中的麻煩,少司君是怎么做到混不在意的?
阿蠻能看得出來,少司君是真的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來講,只不過是想起來了,就順便一說。順道,將以后的事情交代好。
可是他哪來這樣的自信呢?
“阿蠻是在擔心?”
顯然他長久的不說話,已經引起了少司君的注意,而今他正抬著頭,在認真看著阿蠻。
“橫看豎看都能看得出此事焦急,我不知大王為何這般淡定?”
“阿蠻是想看我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少司君勾起個奇異的微笑,“要演當然是演得出來,不過阿蠻未必會喜歡。”
阿蠻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默默走到了少司君的身旁。他看也不看桌上那幅畫,隨手揪了一張紙皺成團,然后又走了回去,坐到位置上,然后朝著少司君丟了過來。
被那紙團正正砸中鼻子的少司君:“……”
可愛。
想□□。
阿蠻根本不知道少司君心中想的是什么:“別說這種話!
他認真地說。
甭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根本無法想象楚王做出那樣的事。
那會叫他,有點難受。
少司君沒有再看阿蠻,如果再看下去,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燃燒起來的欲|望,就會將他徹底吞噬。
他低頭用筆勾勾畫畫,仿佛是在最后做點什么補充。
“不擔心,僅僅只是因為,這沒有必要!
許是終于畫完了,少司君隨手將筆插在了筆洗之中,低頭欣賞了一下畫。
“因為天子不會成功!
阿蠻蹙眉,就看到少司君搖了搖頭。
“天子許是在皇位坐久了都有些忘記,除了他這幾個兒子之外,那些個藩王可還有他的兄弟!鄙偎揪卣f,“他有些太心急了。”
如果再早十年或者五年,皇帝想要削藩又事出有因,肯定會比現在容易得多。
可他到底老了。
“削藩不是錯的,可他選錯了時機。也在不該動的時候!
說到這里的時候,少司君的語氣中終于染上了一絲可以算得上厭惡的情緒。
阿蠻幾乎和他同時想到一個原因。
——邊境不安。
一想到這,他就有些頭疼。
如果整件事中當真有皇帝的插手算計,那只能說明在皇帝的眼中邊境地不斷騷擾邊民的受傷被擄,都只不過權宜之計,也意味著人命,在他看來就是能夠隨便算計的東西。
當然,當然,象征著權力巔峰的人自然可以這么想。
只是人命當真,就如此淺。
“莫要想那些事了。”少司君出聲打斷了阿蠻的心思,“阿蠻,你過來。”
阿蠻起身朝著桌邊走去,還沒有走到邊上,就已經看清楚了少司君在畫的是什么東西……嗯,至少不是人。
他盯著畫上那團毛絨絨,一時之間竟有些無語。
那是小狗還是貍奴?
可仔細看著,怎么都不像。
還是說少司君畫的不是他,可如果不是他的話,又要為什么讓他在那坐著?
“何必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少司君笑了起來,將人拉到自己邊上,“這是我心中的阿蠻!
阿蠻沉默,沒忍住將那畫紙拎起來,將那上面的東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要說丑吧,那也不至于,瞧著還挺可愛的,可要說好看吧……聽聽男人說的是什么胡話?
“我在大王的心中,就這么個形象?”阿蠻挑眉,“是一個毛絨絨的……球?”
“原本是石頭。”
少司君又抽出了一支筆,隨手在邊上的地方勾勒出一顆圓潤潤的石頭。
好吧,阿蠻想,我又是石頭了。
“石頭圓潤,可愛,摸著滑不溜秋的,還特別容易滾走……”少司君看著阿蠻似笑非笑起來,“攥得越緊就越想跑……”
阿蠻:“……”
這是控訴吧!
“對于這樣的石頭,敲敲打打是沒有用的,要等著石頭自己碎開來……”男人的手指在石頭上戳了戳,而后慢吞吞地挪到了那團毛絨絨的小東西身上,“瞧,這碎開的石頭里面就藏著這么團蓬松的小東西。”
阿蠻想說自己不是毛絨絨。
可又覺得和少司君爭執起這件事顯得有些好笑。
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又盯著這團毛絨絨看了一會。
他還以為自己脾氣也算不上好呢。
誰能想到在少司君心中,竟是這個模樣。
少司君在阿蠻的身后抱住他。
兩個人就這么輕輕的晃來晃去,就像兩個不倒翁。
“阿蠻不喜歡?”少司君有些委委屈屈地說,“可我覺得我畫的還挺好的呢!
阿蠻:“……是挺好的!
只是看著這團毛絨絨的時候,就會忍不住讓他想起當初在寧蘭郡的時候,司君畫的那些畫。
雖然他曾經嘀咕過,司君畫出來的他就像個鬼魅,可現在想想好歹也是有個人形,現在呢,已經退化到連人都不是了。
想到這,他無奈笑了起來。
少司君蹭了蹭阿蠻脖子上的繃帶,那讓他低低喟嘆了聲,近似于一種不饜|足的嘆息。
阿蠻抬手摸了摸少司君的頭發,“你又餓了?”
“若我說餓了,阿蠻就要喂我不成?”
“為何不成?”
阿蠻低頭卷著畫,看起來是要學著少司君的強盜作風打包帶走。
“你若是餓了想吃,那就與我說!彼沁@么說,“只不過最好只喝血,也得間斷著喝!
阿蠻在心里評估著自己過去受傷的時候,那恢復的時間到底也是要有的,再加上反反復復失血過多的話……難道以后要多吃一些補血的東西?
他還沒想完,少司君就伸手抬起阿蠻的下巴,兩人以某種緊密又扭曲的姿勢擁吻在一起。
阿蠻迷迷糊糊被吻了一通,而后被狠狠搓了搓腦袋:“阿蠻只有一個,若是吃光了,就再不到第二個。”
少司君將人抱得更緊。
那還是舍不得吃干抹凈的。
忍不住的時候,就多舔幾口。
望阿蠻止饑|渴。
…
阿蠻和少司君沒日沒夜膩歪了好幾天,等大年初五的清早,少司君被一樁要事叫了出去,阿蠻才得了空閑。
光是這幾天兩人氣氛的變化,身旁的人都清楚他們的關系與從前不盡相同。如秋溪秋禾等人自是高興不已,而像是“三紫”,則用著某種不太贊成的目光在阿蠻的背后幽幽扎根。
阿蠻咳嗽了聲,避開了其他人,偷摸著把“三紫”給找了過來。
十三面無表情地說:“你找我過來就為了這么點事?”
阿蠻慚愧地低頭:“就為了這點事!
十三暴跳如雷,幾顆暴栗就送給了他。他深吸一口氣,以一種破口大罵的姿態壓低聲音吐槽:“你這事問我能怎么辦?我也沒那經歷啊,你怎么不問你家大王去?”
“他不是我家的。”阿蠻下意識反駁,而后說,“而且他也沒經驗!
十三一聽這話,目光不由得在阿蠻的下半身打著轉,還沒瞅幾眼就被他捂住了眼睛。
“你在看哪兒呢?”
“你都問我了,我怎么不能看?”
十三撇嘴,拍下阿蠻的手。
也不知道怎么了,許是最近看著阿蠻越來越活潑,沒以前那壓抑老成的模樣,帶動得十三的性格也有些外向起來。
“我還尋思著,楚王不管怎樣都應該有些經驗,結果也是個童子雞。你倆湊一塊了還真是純情!
說的話,又毒又犀利。
阿蠻癟嘴,想反駁。
一時間好像也反駁不到哪里去。
“那他沒那心思?”十三也不是想探聽朋友的隱秘事,問題是他橫看豎看,都覺得楚王要是真有心,身邊那么多個宮人想問就問,還是比阿蠻方便多了,不至于還得阿蠻自己來發問呢。
阿蠻沉默了半晌,結結巴巴地說:“他好像沒有那個,意識!
要說少司君對阿蠻沒興趣?
那自是不可能。
不論是用手,還是用嘴,在他們心意相通的這幾天,只要他倆睡一塊,少司君就會起心思。
那不只是為了吃。
阿蠻能感覺到很多時候,少司君更是有著奇怪的惡趣味。
他會堵著。
不叫小蛇吐出水來。
慢條斯理地,輕揉慢捻地,像是在戲耍的姿態,硬生生將人折騰到渾身發紅,才會松開手。
也不單單只喜歡能吃的這口,少司君第二喜歡的地方,是阿蠻的胸口。
此人問過能不能吸出奶來,被阿蠻賞以巴掌蓋臉之刑,最終以其無所謂地舔□□得阿蠻率先抽回手。
所以說阿蠻就是不長教訓,在少司君的眼底,只要是他的,有哪個地方是不能舔的?
……雖然這話聽起來也太奇怪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少司君更喜歡纏著阿蠻,對于自身的欲|望卻很淡薄。
他會興奮,但不一定會處理。
偶爾有的幾次,他僅僅是想看阿蠻羞恥的模樣,這才會抓著他的手一起互幫互助。
只有一個人的快樂會讓阿蠻覺得不太自在,尤其是他自己每次都會被少司君弄得這樣那樣,他自也想看到少司君露出那樣的表情。
十三聽完阿蠻掐頭去尾地嘀咕,眼珠子一轉:“我覺得你去問他比較好!
“誰?”
“楚王!
“啊?”
十三開始胡說八道:“你不是說,楚王對你很坦誠嗎?那你也學他,有什么就說什么——當然,你的身份還是得好好瞞著哈——說不定會有意外的驚喜。”
阿蠻狐疑地看著他:“你莫不是騙我?”
十三更加認真地胡說八道:“你信我,雖然楚王沒有表現過,可說不定他是個醋壇子呢?你想想,你要是在我這,或者在其他人那了解到這些隱秘的事情,他知道后會不會吃醋?”
……少司君是個醋壇子嗎?
阿蠻總覺得不太……等等,蘇喆。
一想到少司君僅有的幾次追問他過往事情,全都為了這位不存在的仁兄,阿蠻就有些頭大。
他居然覺得十三說的……或許有道理?
十三見阿蠻真的被他帶進坑里去,就趁熱打鐵地推著他的肩膀,“這事不能拖,我同你說,你肯定要和他說個清楚,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挺好的,誒,來……”
被推出來的阿蠻愣了愣,剛一轉頭,那門就關上了。
阿蠻:“……”
你這混蛋只是為了逃避吧!
兩人隔著門開始小聲廝殺起來,最終以十三死活都不開門結束。
少司君回來的時候,阿蠻正在后院揮舞著他送的那口刀,那叫一個虎虎生風,殺氣騰騰。
大抵是把空氣當做十三那樣一刀一刀地削。
邊上幾個宮人都站得遠遠的,生怕被刀風波及。
這是阿蠻第一次在王府活動筋骨。
少司君在邊上看了許久,順著那凌厲的招式緩緩落到阿蠻的身上,許是他練了有些時候,現下額頭正冒著薄汗。
阿蠻終于注意到少司君,將最后一套耍完,這才提著刀走了過來。
他沒靠得太近,畢竟出了一身汗,當是不怎么好聞。
少司君卻是兩步將所有的距離縮短,在他的脖子上舔了一口。阿蠻一個激靈,下意識瞪大了眼,緊接著捂著那地方往后倒退。
“……你,你就不覺得臟?”
少司君舔了舔嘴角,有些興奮。
于他而言,練刀練出了一身汗的阿蠻就像是一塊蹦蹦跶跶的小軟糕,而且這塊小軟糕還散發著香噴噴的味道主動跳過來……
唔,怎么會覺得臟呢?
阿蠻不知道少司君在想多么邪惡的事,他拽著少司君匆匆逃離了那地方。
真可怕,感覺要被大家的視線刺穿。
“你別在大庭廣眾這么……”阿蠻詞窮,更羞恥的話沒說出來。
“可我只想和阿蠻多黏在一起呀。”
少司君又用那種黏糊糊的,委屈的聲音說話,他是不是發現了阿蠻就吃這套?
阿蠻很想硬起來,可惜每次聽到這把嗓音,都硬不動。
背對著少司君的他忽略了男人陰濕偏執的目光,正一寸寸擦過阿蠻裸露在外的皮膚,怎么能呢?
他想多嘗幾口。
最好戳得這塊小軟糕露出餡兒來,那更好好吃。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不必有意義,只要是阿蠻想……
經過半個月的時間, 阿蠻深刻地體味到少司君是一款抽他都能讓他爽到的奇葩。
畢竟抽完一巴掌還能順手撈過去啃幾口的人是真沒見過——當然不代表阿蠻真的狠抽過少司君的意思,只是越是接觸,就越覺得這人的性格怎能這么……
特別。
他睜開眼, 往左邊看。
男人漂亮的臉龐近在咫尺,正依在他肩膀上。
阿蠻靜悄悄、靜悄悄地挪開少司君的胳膊,像是一條靈活的魚兒般往下出溜,終于在不驚動少司君的前提下了床。
他看著地上亂糟糟的衣服,沒忍住捂住自己的眼。
昨晚他倆真荒唐。不過仔細一想, 最近他們什么時候不荒唐了?
每天晚上都是折騰到后半夜才睡,要不是憑借著足夠的毅力,阿蠻可真是醒不過來。
看著一片狼藉,阿蠻彎腰撿起地上凌亂的衣物,最后全放到一起,而后慢吞吞取了新衣裳穿起來。
他要趁著少司君醒來前先處理好,不然……
“阿蠻怎么起得這么早?”
床榻上傳來少司君的聲響, 帶著幾分晨起的沙啞。
阿蠻穿衣的動作加快了不少, 堪堪在男人過來的時候都弄得差不多。
而少司君已經下床走到他身后,就那般赤|裸地擁著他,低頭啄吻著阿蠻的側臉與脖頸, 手指也隨之摸上他腰帶。
阿蠻打了個激靈, 抓住少司君的手指,“你別, 你太過分了!彼焖俚卣f著,仿佛這樣就能將情緒里的羞惱一筆帶過。
“阿蠻說說,”少司君的鼻尖輕輕蹭著阿蠻的耳根,冰冰涼的,“你說了, 我會聽!
騙子!
阿蠻想起少司君的斑斑劣跡,什么求饒我就停,什么叫聲哥哥我就放手,還有那什么別咬住下唇我就不再亂舔了……呵,說的倒是好聽!
滿嘴謊言。
少司君仿佛猜到了阿蠻心里的埋怨,低低笑了起來:“可我哪一樣沒做到?”
阿蠻抓起少司君的手腕,在他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是做到了。
然后緊接著做下一樣!
阿蠻要的是進階版嗎?!
少司君將氣呼呼的阿蠻舉起來——托舉著他腋下的那種舉法——然后晃晃悠悠地端到了床邊放下來。
阿蠻一被放下來坐著,就瞥見男人的大蛇。
“……你要不穿件衣服?”
“你這兩日不是對它很好奇?”
“我對它好奇那是因為……”阿蠻語塞,到底沒能說出自己是想要嘗試另一種玩法,“是因為你太索求無度,想讓你也嘗嘗那種味道!
當然,這也的確是真理由之一。
“那阿蠻試試?”少司君抓著阿蠻的手指,準確無誤地朝著大蛇摸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態度坦蕩得那就像是一個玩具。
阿蠻猝不及防摸到大蛇,驚得寒毛聳立。雖然晚上也摸過,但和白天的氣氛那還是不一樣的啊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回了自己的手,咬牙切齒地說:“您必須去穿衣服!”
現在又是您了。
少司君沒再逗阿蠻,慢慢悠悠去穿了衣裳。
當那具赤|裸健美的身體被覆蓋時,阿蠻心里才松了口氣。他不敢承認自己的色厲內荏里有多少分是因為欲|望,許是因為近來親密的接觸,阿蠻越發無法抵抗少司君的蠱惑。
以前還得少司君多說上幾句,而今他要是露出赤|裸的胸膛,抓著阿蠻的手指往上摸……他可能就真的沒忍住摸幾把,又多摸幾把。
可這能是我的錯嗎?
阿蠻不承認。
誰都不可能抵擋得了這種誘|惑的!
少司君的身體強壯健美,強而有力的腰身,那皮膚摸上去甚是緊繃細滑,只是那零星的傷疤有些破壞完整,卻有著別樣的兇狠。
越是危險,就越容易撩撥心弦,那種不經意間流露的兇戾,有著別樣的魅力。
只是摸摸,已經很忍耐了!
還未到正月十五,少司君顯然忙碌起來,沒有先前能一整日都黏糊在一塊的悠哉。
許是因為這樣,少司君每晚回來,都會加倍折騰阿蠻,這才叫他躲都來不及——要是等少司君醒來,保不準又得拉扯一回——這才偷偷摸摸,貓貓慫慫地先爬走。
待吃過飯,阿蠻就開始趕人。
“你不是還有事,那就快些走吧!
“今日阿蠻要做什么?”
被趕的少司君不肯走,反倒是湊過來要一個吻。
阿蠻仰頭讓他親。
這對少司君來說,勉強能嘗個鮮。
“看書,練武,無聊就出門!卑⑿U漫不經心地提起來,“也就是這幾樣!
說到底,他能在王府里做的事情也不多。
最近才開始有事沒事練一下|身體,免得落下太久都生疏了?砂⑿U也不敢表現得太徹底,免得將自己的根腳來歷都泄露了,頂多也就是打幾套拳,武幾下刀罷。
“那阿蠻沒事!鄙偎揪灶欁缘卣f,“不若和我走。”
阿蠻挑眉:“你不是有事要辦?”
帶他出去,這不合適吧?
少司君一副我怎么今天才想到的表情,理直氣壯地說:“有要事辦,才得把阿蠻帶在身邊。”
每天在外浪費的時間著實太多,不如將人帶在身旁看得牢。
“可你吃飯的時候,也是會回來的!卑⑿U試圖讓少司君清醒一點,“每日能見面的時間,還是有許多……”
少司君半蹲下來,將腦袋壓在阿蠻的膝蓋上,那張漂亮的臉龐就那么認真地看著他:“難道阿蠻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想是想,只是……”
“那我們就是心意相通。”少司君是怎么做到面無表情卻說出有點喜滋滋的話,“阿蠻今日的時間,是我的了!
阿蠻:“……”
算了。
他總是爭不過少司君的。
少司君就這樣順利把阿蠻給打包出門的。
祁東雖是楚王的封地,不過少司君很少干預當地的政務。軍事嘛,就只有眼下的王府衛兵,其余的名義上也不歸少司君管。
不過現下他們要去的,正是太守府。
阿蠻不由得想起前些天少司君曾殺了幾個異族的事,一般來說,這種事情的確用不著楚王出面處理。
這本該是太守所負責的。
不過一個王爺親臨太守府……一般來說,不該是太守去覲見王爺?這兩位的關系,難道很不錯?
阿蠻嘆了口氣。
少司君湊過來啃了口,“做什么隨便嘆氣!彼肓讼,“會把福氣嘆走!
阿蠻本想回答,卻被少司君補上來的那句話弄得一愣,笑著說道:“你是怎么知道這種說法?”
好像在很小的時候,阿母也曾這么說過。
“母后說的!鄙偎揪掏痰卣f,“對大兄說的!
太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紀就一大堆功課,做得他那叫一個痛苦。
皇后一考,他就嘆氣,嘆得愁眉苦臉。
皇后就說他,隨便嘆氣,是會把福氣給嘆走的。
說多了,少司君就記得了。
再在這個時候,有樣學樣說給阿蠻聽。
阿蠻聽了緣由,沒忍住笑得更開懷,少司君不理解地戳了戳他的臉,又伸手護著阿蠻的后腦勺,免得一個激動撞到了車廂。
“我覺得……大王有時候很呆!笔悄欠N什么都不理解,卻還是嘗試著去做的笨拙,“但也很可愛。”
少司君微瞇起眼,放在后腦勺的那只手往下滑,捏著阿蠻的后脖頸。
“雖然不知道是為何,阿蠻應當很高興!彼麚P起自己的臉,無比明顯的暗示。
阿蠻想忍住笑意,卻是怎么都忍不住,叫那嘴角抽搐了幾下,到底是湊上前來親了親少司君的臉。
“你怎么這么喜歡……這種?”
不僅是少司君喜歡主動親阿蠻,他也很喜歡阿蠻主動靠近他,哪怕有時候他自己主動過,也會叫阿蠻自己過來親親他。
總感覺他們已經親親親了好多遍,可少司君還是不滿足呢。
“喜歡呀!鄙偎揪淞瞬浒⑿U的臉,“很舒服!
阿蠻就側過頭去,又親了兩口。
等到車隊停下來,阿蠻才急匆匆推開少司君,無奈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痛定思痛了一把自己無用的克制力。
他眼角余光瞥到少司君就打算這么下去,嚇得連忙抓住他的衣袖:“你的衣襟……”剛才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抓皺了,要是這么出去,明眼人都會知道他們在馬車內做了點什么。
阿蠻比比劃劃,示意少司君整理一下。
少司君朝著阿蠻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來。
“可我不會呀!
信他個鬼。
阿蠻也跟著翻了個白眼,揪著人過來,給他整理好歪歪扭扭的衣襟。
少司君被打理好后,就順勢牽住阿蠻的衣袖,帶著人一起下去。
這太守府倒是樸素,至少比阿蠻曾經去過的要簡單太多,若不是外頭的匾額寫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普通的民居。
“祁東本來就不怎么富裕,桑仲不喜歡奢靡,自打來了這里后,就不曾翻修過!鄙偎揪唤浶牡刂v起來祁東太守的趣事,“左邊那排院墻曾坍塌過一次,他說公銀所剩無幾,就不打算修了!
阿蠻:“……祁東這么路不拾遺的嗎?”
雖然看著氛圍挺好的,但也沒到這個地步吧。
少司君:“呵,以當時祁東的民風,他敢一夜空著墻壁不守著,明日桌椅都能給搬空。”畢竟太守府那些個衙役,晚上又不擱著守門。
“大王為何背后議人是非?”道路盡頭,正是一個有些干瘦的中年男人,他看起來很嚴肅,臉上帶著歲月的溝壑,“這可是失禮的事!
少司君:“所言非虛,為何不可?”
這話說完,他又對阿蠻說。
“那日路過,瞧著可憐,就讓人給修了修,他偏是不信,只說這是太守府,不會如此,也便修了一半。翌日起來,庫房被盜,官印也沒了,還是我派人找回來的!
阿蠻看著中年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沒忍住拽了拽少司君的袖子,能當面這么蛐蛐人的嗎?
中年男人冷哼了聲,盯著少司君和阿蠻過于親密的距離 ,更加大聲地哼了下,然后才不疾不徐地朝著少司君行禮。
“下官拜見大王!
頓了頓,又默默朝著阿蠻也行了一禮。
這中年男人,就是桑仲。
桑仲被派來祁東做太守的時候,楚王只比他早來一個月,兩人的孽緣也是這般結識下來的。
當時祁東的風氣并不好,偏北,荒涼,治下的幾個縣年年歉收,公銀也所剩無幾。
要不是楚王的俸祿是朝廷發放的,光靠著祁東可養不起來。
民情如此,民風自也是彪悍。男人說話那叫一個彪悍直接,女人也是能當著男人使喚,吵起來的時候,可能半個大街都能加入混戰,打得頭破血流。
別說是什么太守,那時候要是出什么災情,祁東當真能舉旗起義,倒也不是有什么厲害的念想,單純只是為了活下去。
楚王前腳剛來,后腳桑仲上任。
太守這位置聽著好呢,可也得看是在哪里,在菏澤那樣的富饒之地,自是肥差;到了祁東這旁,那就是燙手山芋。
桑仲的性格并不好。
剛到太守府沒多久,阿蠻就深刻感覺到這一點。
他嘴巴毒,說話難聽,又有些清高自傲,根本不怕得罪人。要是換了別個,光是剛才第一照面的反應,就能治他個罪名。
可少司君什么反應也沒有。
哦,不對,他當面就給人蛐蛐了一遍。
蛐蛐完了,還問他:“先前不是說,沒事不要叫我,又出了何事?”
桑仲:“大王,這不年不節的,您究竟是個什么事,要連著休一月?”
少司君:“婚假!
“什么?”
桑仲和阿蠻幾乎是同時出聲,瞪著少司君。
桑仲是驚訝于朝廷什么時候賜的婚他怎么不知道?
阿蠻是震驚于他們什么時候成的親他怎么不知道?
少司君低頭看著阿蠻震撼的神情,想了想,又對桑仲說:“那就試婚假!
桑仲:“……”
阿蠻:“…………”
桑仲已經將這當做是楚王的瘋言瘋語,反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熟練得很。
“大王,這一二日,城內各處的案子數量明顯增長,雖都只是些普通的口角,但明顯多余去年的數量。”
“可有猜想?”
“已經派人全部都核查過,明面上看都合情合理,只是些小摩擦!鄙V僖鴥晌煌锩孀。
他并沒問起楚王關于阿蠻的身份,坦然得阿蠻就屬于楚王的一部分。
“然后呢?”少司君揚眉,“只是這點事,沒必要讓我來。”
祁東是他的地盤,出入自是隨他。可要是少司君頻繁和太守往來,早晚也要吃彈劾的。
桑仲最是明白這個道理。
“請大王看看這個。”桑仲進了屋,取來一份東西遞給楚王。
少司君打開看了一眼:“丑字!
桑仲的額角蹦出青筋:“這時候,大王就不要強求那么多了!
少司君起初三兩行掃過去,速度很快,可到了后面,那瀏覽的速度卻是慢了下來,眉頭微微蹙起。
“多都與軍戶有關……”少司君輕聲說,“你是在擔心龐澤那邊?”
桑仲:“龐都督并不喜歡臣,臣也不好在他面前露面!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龐澤,便喜歡孤了?”
龐澤當年因為少司君搶了兵符帶兵的事情吃過罰,若不是他父親龐德一力求情,龐澤未必能繼續留在任上將功折罪。
至此,龐澤與楚王府就一直不冷不熱。
只是比起楚王,龐澤與桑仲的矛盾,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守和都督,一個管政務,一個管軍事,本該關系不遠也不近,協力合作?上袷巧V龠@般與龐澤關系惡劣的卻是少有。
畢竟桑仲剛到祁東的第二年,就與龐澤因為軍餉的事情爆發過激烈的爭吵,若非楚王撈了一把,龐澤那暴脾氣說不定就把桑仲給捶得頭破血流,那可是個高頭大漢。
“除了這件呢?”少司君將折子收下,算是應了,“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桑仲恭恭敬敬朝著少司君行了禮:“煩請大王保重己身!
哪怕是少司君,都微微一愣,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桑仲:“祁東地處偏遠,本不會有近幾年的安穩,若非楚王而至,穩定民生,晚上幾年,此地必有大亂。楚王在,祁東才能安定,大王可莫要出事啊!
阿蠻:“……”
這聽起來像是祝福,這實際上也是一個美好的祝愿,可為什么在桑仲嘴巴里說出來,就顯得陰陽怪氣,像是詛咒?
少司君聽到一半就已經轉身,待到最后幾個字,人已經拖著阿蠻走出幾步,徒留下一句廢話真多。
待出了門,阿蠻才與少司君說:“我看這位太守,是真心實意盼著大王好的!焙茱@然那最后的祝愿,當是與朝廷的議論有關。
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說:“他只是擔心我若死了,換來別個上司會被他那張嘴巴毒死,要么在被毒死前勒死他!
上了馬車后,阿蠻說:“可我覺得,大王還挺喜歡他的!
起碼有那么一點點容忍。
少司君:“祁東的政務,我沒怎么插手過,是他自己有本事!
桑仲本事是有的,就算是祁東這地方貧瘠得很,都能生生做到今日的地步。不說路不拾遺,起碼最近兩年幾個縣生活都算不錯,一些商隊的生意都做到祁東來了。
整個祁東蒸蒸日上。
這樣的能力,要不是他這張嘴,也不可能淪落到祁東來。
少司君做的,也不過是放手讓他施為。
阿蠻:“世上大部分人不會知人善用!
少司君揚眉,湊過去蹭了蹭阿蠻的臉:“變著法兒夸我呢?”
阿蠻理直氣壯:“這是實話!庇值,“和你學的!
少司君笑了起來,將阿蠻抱起來,試圖用自己的長手長腳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然后抱著他晃來晃去。
“那接下來,要去那位龐都督那里嗎?”
“先不去!鄙偎揪Q起一根手指,“先去吃點東西!
阿蠻自少司君懷里探出頭來,“現在還早吧?”
少司君將腦袋壓在阿蠻的腦袋上,下巴尖尖壓來壓去,壞得很,“他倆的事,煩得很,現下龐澤也不在城中!
阿蠻又將腦袋縮回去,藏在少司君懷里。
聽起來,他對龐澤的行蹤,倒是清楚得很。
車隊在半道上分流,一部分王府衛兵往左邊去,另外一部分跟著馬車往右轉。
阿蠻沒想到,少司君帶他來的地方,還蠻熱鬧的。
馬車在一座酒樓的后門停下,雖是安靜,可是一墻之隔卻是吵吵鬧鬧,隱約還能聽到喧嘩聲。
守著后門的人聽到動靜,忙過來打開了門。然后又點頭哈腰,只說著頂樓房間一直留著。
阿蠻挑眉看著少司君,這看起來像是習慣了他的到來。
少司君帶著阿蠻往里面走:“店家的手藝不錯!
這酒樓的后邊有專門預留出來的樓梯,自后門上去會避開旁人的視線,而頂樓也有專門給楚王預留的房間。
待他們落座后,阿蠻隱約聽到跟著他們來的屠勁松似乎在外面吩咐著什么,不多時,鮮辣的味道最先飄來,阿蠻當即明白少司君為何偏愛這里。
送來的菜肴都是用小盤子裝點,分量并不多,可種類卻是多得很,一小盤一小盤,很快就擺滿了一桌。
阿蠻:“……大王,你覺得我們兩個吃得完?”
少司君:“我是吃不完,可你行。”
他胃口從來都不怎么好,可阿蠻的胃口卻很不錯。
阿蠻:“……”
你是對我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不過東西是真的挺好吃。
阿蠻吃了兩口,眼前一亮。沒忍住又夾了別的來嘗試,只感覺各有不同的風味。
只是吃了小部分后,就被少司君止住了筷子。
“今日吃的辣口足夠了,再吃下去,等回府,你該胃痛了!
阿蠻有些可惜地看著剩下的那部分,可少司君說得沒錯,之后他就不再碰那些辣口,一心一意吃著那些清淡的,好在味道也很鮮美。
在祁東,這樣精細的口味,已是不錯。
少司君就慢條斯理地解決著阿蠻不能再碰的那幾道辣菜。
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似乎慢慢消失了,哪怕阿蠻不說話,少司君也時不時會與阿蠻說上幾句。
其實聊起來也沒什么有趣的東西,可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好似時間也過得很快,什么事情都沒干呢,東西便都吃光了。
少司君伸手去揉阿蠻的小肚子,笑著說:“方才不是說吃不完?”
阿蠻:“……”
這也真是沒料到。
“是這家店很好吃。”阿蠻說,“我很喜歡!
聽得阿蠻這話,少司君微瞇起眼,不知為何,投喂阿蠻的快樂,竟能與那些親密接觸相比。
“你以前吃得太少!鄙偎揪S是覺得手感很好,又揉了揉,“就算是男扮女裝,食量怎連一般都沒有?”
阿蠻:“……穿著束縛衣,吃多了難受!
那衣服累得很,吃多了只會想吐。
少司君掐著阿蠻的腰掂量了下,認真地說:“你要是這般打扮,誰也認不出來的!
阿蠻拍開少司君的手,幽幽地說:“您莫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少司君聽著阿蠻的稱呼,靈活地改變了說話的方式,“只是覺得先前給阿蠻準備的許多衣裳都浪費了……”他的手指慢慢悠悠地勾上阿蠻的腰帶,“豈不是很可惜?”
阿蠻面無表情:“那些衣裳都是量體定做的!
他在“量體定做”這四個字上重讀。
少司君喃喃:“稍稍改一改腰間的放量……”
阿蠻:“你怎么不穿!”
少司君回望他,平靜地說:“你要是喜歡,我也可以穿!
阿蠻:“……”
不用了,他真的沒有這個癖好。
可不知道這對話到底哪里勾起了少司君的興趣,讓他開始興味盎然地追問起來:“阿蠻當真不想看我女裝的模樣?今年的新衣還沒叫人來做,你若是想要……”
“我真的不想要。”阿蠻絕望地捂著臉,“讓你穿,還不如讓我穿!
……等等,也不是他真的愿意穿的意思。
少司君眼睛亮起來。
阿蠻的眼神飛過去。
一番“纏纏|綿綿”的眼神交流還沒結束,原本寂靜的走道傳來了些許喧嘩。
阿蠻下意識看了過去,卻被少司君捏著下巴轉回來。
“阿蠻吵架的時候怎能分心?”
“……這不是吵架。”
“你來我往,怎不算吵架?”
“這頂多算是,情趣,嗯,對,情趣。”
“你……”
少司君的話還沒說完,就有另一道尖銳的咆哮聲響起。
“我說錯什么了?楚王他就是個殘暴冷血的混賬!”
這聲音真夠洪亮。
阿蠻略微皺了皺眉:“大白天就喝那么多酒?”就這口氣,沒吃下去兩斤說不出這話。
那人唔唔著,似乎還要再說什么,不過阿蠻已經聽到門外有人走動的腳步聲,不一會,所有的動靜就全都消失了。
阿蠻便收回注意,看向少司君。
……剛才,他們爭到哪一句來著?他努力地回想著。
少司君:“阿蠻很在意剛才的話?”
阿蠻意識到自己的沉思讓人誤解,忙說道:“我只是在回想方才爭到哪一句……不過他們那些話,沒有值得在意的地方!
殘暴,無情?
在少司君的身上應當是有的。
“我并非第一日知道你的脾性,當初你搶人進王府的時候,可也算不得什么好事。”阿蠻漫不經心地說,“至于那些傳聞,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我也并非是什么好東西!
他本就不是個好的,又哪來的立場指責?
且不說阿蠻殺過的人,就光他現在這種行為……呵,赤|裸裸的背叛。
若是暴露,不管是暗樓,還是少司君,都必定饒不了他。
按理說來,暗樓對阿蠻有救命之恩,他本也是忠心耿耿,做出這等事情著實不該。只是阿蠻也說不清楚這種忠誠的念頭到底是在哪一天開始慢慢淡化……或許是在意識到主人或許參與了慶豐山一事。
說來也是好笑,他不過是一把刀,怎還有了自己的情緒?
什么國呀,家呀,本該全部都被剔除,而今卻是莫名其妙又燃起不該思考的事情……
或許是在喜歡上少司君……不,應當是在更早前,在寧蘭郡喜歡上司君的時候,他就慢慢有些變了。
這么說來,對于暗樓而言,他可當真該死。
微涼的手指撫上阿蠻的臉,繼而是兩只手捧住,像是在端著什么要緊的東西那樣,將阿蠻微低頭的動作拔了起來。
阿蠻猝不及防對上少司君的臉,男人正認真地打量著他的眉眼,片刻后緩緩說道:“不論你在想什么,都是錯的。”
阿蠻揚眉,少司君這話沒頭沒尾的,卻見他低下頭舔了舔眼角。
那動作很輕,一眨而過。
阿蠻下意識說:“我沒哭。”
“苦的。”
少司君淡淡地說:“可我不希望苦味的阿蠻!
“因為不好吃?”
少司君搖了搖頭,他松開手半跪下來,仰頭看著阿蠻的臉,“因為這里不高興!
他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左心。
“悶悶的!
阿蠻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瞬,過了一會,他緩緩彎腰抱住了少司君的肩膀,將臉埋了進去。
“阿蠻想哭的話,我能不能吃掉你的眼淚?”
“……沒哭哦!
少司君認真感受了下,有些失望地發現阿蠻真的沒有哭。
可胸口的發悶變成小鳥飛走了。
于是少司君摸著阿蠻的頭發,就這樣摸了許久。
兩人最終是手牽手離開酒樓的。
這聽起來像是幾歲孩子才會玩的把戲,不過少司君堅稱方才阿蠻在哭(阿蠻:我真的沒哭!)所以現在必須手牽著手。
阿蠻不曉得他上哪來這樣的堅持,就順著他的心思做了,兩人上了馬車后,少司君吩咐人往都督府去。
阿蠻盯著他倆交握的手晃了晃,慢悠悠地說:“像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阿蠻小時候與誰做過?”
還沒回答這個問題前,阿蠻就先感受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沒有!卑⑿U動了動手指,被少司君攥得更緊,“以前家里……反正沒什么同齡人,我都是自己和自己玩。沒什么玩伴,也不記得做過什么有趣的事情!
就只是,活著。
對于窮苦人家,能活下來,已經是很努力的事情,根本沒辦法惦記更多。
“阿蠻沒做過小孩子,那從現在做起來,也未嘗不可!
阿蠻失笑:“現在都這么大了,還要怎么做小孩?”
“沒有經歷過的事情,應當補回去。”少司君平靜地說,“就算不理解,不適應也沒關系,等以后再回想起來的時候,或許會覺得慶幸。”
慶幸當時曾做過這樣的事。
阿蠻微愣,他輕聲說:“是有人,也對你做了同樣的事嗎?”
“以前我并非是個易帶的孩子,因為許多事我都無法理解!鄙偎揪⒉患蓱勌崞鹱约哼^去的事情,他以一種淡漠的口吻為阿蠻講述,“何為相親友愛,何為仁義禮讓?我謙讓大兄,是因為大兄比我年長,比我高大,那時候我打不過他,必定要為此蟄伏,母后是我的生母,所以我要保護她……”
至于天啟帝,是被忌憚,被仇視的對象,因為他的存在天然會影響到少司君在意的兩人。
所以年幼的少司君很快朝著天啟帝露出不夠尖銳的獠牙。
少司君在說起這些時,非常地平靜。
“……我并不在意身邊的人是誰,能夠記得的寥寥無幾。”
學習,是為了成長。
練武,是為了變強。
這些都是本能會追逐的事情。
除此外的事情,少司君并不在意。
可皇后會在意,大兄也會,他們會抓著少司君參與一些他完全不理解的事情,比如去參加聚會,和同齡人玩耍,有時在花園里玩泥巴,或者是爬墻,以及大半夜去偏殿抓鬼……
阿蠻:“……沒想到太子以前也是這么童趣哈!
現在一看就是那種溫潤如玉的模樣,完全想象不到。
少司君:“他一直很煩人!
煩得小少司君沒辦法,又打不過他,只能被拖著去做這些。
那時候宮里的孩子還不算太多,太子和少司君自成一派,有人會和他們一起玩,而有些人會和德妃的孩子在一起,就算只是孩子,也有著各自的戰隊。
僅有的幾次群架,其實或多或少都有太子的撩閑。
小時候的大兄只是看著溫柔,實際上是個會鬧得雞飛狗跳的性格,當然,每一次都會拖著少司君一起雞飛狗跳。
要不是那會的少司君打不過他,可能太子已被成功暗殺。
不過那幾次打架的記憶,卻還是有點愉悅的。
少司君年紀小,下手卻狠。
正面是打不過大孩子,可是這么多人的混戰,總能成功渾水摸魚。
每天除了讀書與練武外,就是被大兄拖著在外跑,惹得皇宮的人看到他們,就覺得是兩個混世魔王。
直到皇后去世前,每日都是這樣度過,久之,讓少司君烙下了不明所以,卻還算深刻的記憶。
那時候的心情是怎么樣的?
少司君記不得。
可而今看著阿蠻,想著他淡淡地說起自己并沒有什么過去的時候,少司君卻忽而想起許久之前的記憶。
哪怕到了現在,少司君也還是無法理解這些作為是為了什么,也許根本就沒有意義。
可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或許就是小孩子會做的。
那少司君也希望阿蠻能擁有這樣放肆的時候。
不必有意義。
只要是他想的任何事情。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少司君不好色,只好阿蠻!
都督府, 阿蠻沉默地盯著眼前的鬧劇,比之前在太守府還想捂臉。
龐澤和少司君的關系的確不怎么樣。
兩人的對話比起桑仲還要唇槍舌戰,仿佛都能看到空氣中有刀劍飛舞, 一刀一劍都恨不得戳死對方。
不過龐澤這人還是有幾分愛護士兵的心,在意識到這些與軍戶有關后,還是勉強應下會追查此事。
本來事了,少司君便打算走人,偏生龐澤嘴賤, 看到楚王身邊難得有人這么親近,就嘲諷了起來。
“怎還帶了人在身邊?大王呀大王,先前還只搶女人,現在又看上了男人?這種兔兒爺……”
少司君那邁出去的步伐就轉了個方向,一拳將人揍翻在地。
龐澤那話都沒說完,嘴巴就挨了一下,他也不是個好性, 就地打滾翻身起來, 就朝著少司君撲了過去。
嚯,打起來了。
兩人都有真材實料,打得那叫一個拳腳生風, 眼睛都快追不上他們的速度。
只聽到龐澤府上的管家驚恐地叫了聲:“都督, 別打了,桌椅都要壞——”話沒說完, 半張碎掉的椅子就自他腦袋飛了過去,嚇得他連滾帶爬。
阿蠻提了他一把,免得人真摔出門外去,他無奈地看著這鬧劇,倒是沒怎么生氣。
一來這輩子聽過遠比這還要難聽的話, 二來龐澤那話說的是有些不好聽,可那語氣卻莫名沒什么刻薄,仿佛那是為罵而罵。
……難道龐澤是故意的?阿蠻怎么覺得這兩人都很熟練?
阿蠻問管家:“他們是不是經常干架?”
管家抬手用袖子擦汗,“沒有呀!
阿蠻挑眉,可要不是習以為常,外頭的那些士兵怎么一動也不動,沒人喊著叫著撲過來護著的?
緊接著,那管家又說。
“都好長時間沒這樣了……大王有些日子沒來,原本以為這些桌椅能完好上一年,沒想到剛開年,就折了!
阿蠻:“……”
得。
這就是他們的常態。
眼看著少司君一個側踢,將龐澤給踢飛出去,砸碎了一張桌子。那轟然響起的崩坍聲,還是引來了好些個護衛的矚目。
怎么瞧著他們一個個都很想靠近點?這看起來還有點興奮?
管家哎喲了聲,拍著膝蓋說:“完了完了,要是被夫人知道,又要挨訓了。”
不多時,少司君施然然出來,身后傳來龐澤的怒吼:“大王,您給我等著,下次可不會這么輕易就饒了您!”
阿蠻:“……”
說不得體吧,人還口稱大王,說得體吧,這后面說的又算是個什么?
少司君路過阿蠻,牽著他的袖子就走了。一邊走,還一邊說:“別聽他的那些,他就慣愛說場面話,打一頓就聽話了!
“少司君,你放他娘的狗屁!”
一根半截的桌腿飛了出來。
阿蠻猛地一個轉身抓住那桌腿,右臂帶動手腕一拋,又給甩了回去。
“!”
阿蠻和少司君對視一眼,那么巧,還真砸中了?
“快跑!
少司君長臂一擁,摟著阿蠻的肩膀大步往外跑。
阿蠻這輩子都沒做過這么荒唐的事情。
出了都督府,阿蠻扶著馬車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他們這一天干的事情都沒頭沒腦的,回想起來就很好笑。
“揍他那么高興?”少司君看著阿蠻,沉思了片刻,“那回去再揍一頓?”
“到時候人發動人海戰術可怎么辦?”阿蠻靠在車廂邊,揉著臉說,“都督府內的守兵,可比大王帶出來的要多得多!
“那就只能等阿蠻救我了。”少司君笑了起來,拖著阿蠻上了馬車,“該回去了!
阿蠻懶洋洋在少司君的懷里打了個哈欠,是啊,該回……他微微愣住,什么時候開始,對于楚王府的感覺,竟可以稱之為“回”?
…
都督府內,一片狼藉。
管家正在招呼著人將那破碎的大堂先行整理,就聽到急急的腳步聲傳來。
他心中一突,轉頭一看,正是龐夫人。
龐夫人身材微胖,容貌秀麗,待看到大堂內的狼藉,原本還算平靜的臉上已是變了臉色。
“夫人,都督沒有……”管家趕忙上前,正要解釋,卻見龐夫人擺了擺手,人已經跨過門檻,“龐澤!”
龐澤正盤腿坐在大堂內唯一一把幸存的椅子上,聽到女聲,忙站了起來:“夫人。”
龐夫人見龐澤臉上又青又紅,沒忍住嘆了口氣:“你這又是和誰打起來了?”
龐澤性格爽朗豪放,和底下的士兵時常稱兄道弟,閑到沒事干的時候經常玩摔跤。龐夫人不喜歡龐澤每次回來就弄得一身傷,兩人還為此鬧過別扭。
龐澤:“這次可是楚王上門,不是我非要打的!
跟進來的管家欲言又止。
……那還不是怪您那張嘴嗎?
龐夫人皺眉:“楚王,他來做什么?先前害你如此,怎還有臉登門?”
龐澤:“話不能這么說,這到底是祁東,也是楚王的封地。他若想來,我也不能將人往外轟!
龐澤將唯一的一把椅子讓給龐夫人坐。
“況且他這一次來,也是有事!
他想起少司君說的話,就沒忍住皺眉,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粗粗看起來好像是很簡單的事,可細究之下卻有點奇怪。
可別是真出什么麻煩。
最近這些風聲聽起來,可真是不太妙。
“……你和楚王的關系,沒有外頭說的那么差吧?”龐夫人的目光掃過這一屋子的狼藉,再想起剛才龐澤說的話,“我看你這語氣,倒也是平靜!
以前楚王也曾來過,那時兩人的關系還算不錯,偶爾交手弄出這般場面,也是有的。
如今看著龐澤的態度,與從前卻是一般無二。
龐澤笑了起來:“夫人聰明!
龐夫人:“好啊,你這人,怪我平白為你擔心那么久!边以為龐澤真記恨上楚王了呢。
龐澤忙上前給夫人捏著肩膀,笑嘻嘻地說:“我畢竟是都督,要是和楚王的關系太好,肯定會引來旁人的芥蒂。”更別說,天子本就不喜歡楚王。
他們這些個祁東的官員就只能更加謹慎小心,避免和楚王有太多的接觸。
只是龐澤并不厭惡楚王。
相反,某種程度上,他還蠻欽佩楚王的。
就好比當年那事。
人到底是慕強的,更是渴望保家衛國的,當二者結合為一,就算曾經有再多的隔閡,都在此時化為烏有。
龐澤:“要是楚王不是皇家人氏就好了!彼麌@息著說。
龐夫人聽得這話,沒忍住飛了他一個白眼:“荒唐,這話要是傳出去,小心你的腦袋!
龐澤不以為意,又重重嘆息著。
要是楚王不是藩王,亦非皇室中人,以他的天分,怎會屈居在祁東,只當個閑散王爺?這直接當個將軍多好,那樣的才華天賦,都叫人嫉妒。
一想到這,龐澤就忍不住撓心撓肺。
多可惜呀。
…
是啊,真可惜啊。
阿蠻想。
要是手再穩些,這幅畫就圓滿了。
他停下毛筆,轉動了下酸痛的手腕,而后毫不留情地將畫紙張揉皺,丟到了廢紙簍里。
“三紫”在邊上說:“夫人怎么畫都不滿意,要不要出去走走?”
阿蠻看著外頭清朗的天氣,想了想,便說要去問渠閣。
好些日子沒到問渠閣來,阿蠻原本帶出去的那幾本書早已看完,來還的時候,那老太監笑瞇瞇地說:“夫人,可有些時日沒來了。”
阿蠻還蠻喜歡這位老人的,便也笑著說:“這幾日偶爾會出去,便拖延了些時間。”
楚王連著拖著阿蠻出去了好幾次,還是這幾天要出遠門,許是事態緊急,這才沒帶上阿蠻。
臨走前,可是將人好一番折騰,阿蠻都快進氣多出氣少,恨不得人早早走。
老太監:“這幾日二樓增添了些書,就在上樓左手邊,或許會是夫人喜歡的。”
阿蠻謝過后,慢慢上了樓。
他在二樓的左手邊,當真翻到了幾本有趣的書。
新書散發著淡淡的墨水味,阿蠻翻動了下,發現是最近新出的。他將這幾本抱在懷里,又慢吞吞往樓上挪。
只是不經意間,他瞥到了三樓拐角處有個身影。
那人也聽到了動靜抬頭看來,原本平靜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絲驚訝,旋即合上書朝著阿蠻走來:“某見過夫人!
阿蠻沉默。
先前因為身邊的人一直夫人夫人的叫,他被迫習慣了?涩F在發現新的不太熟悉的人這么叫,他還會有一種忍不住掩面的沖動。
“你是……”
這人看起來有些面熟,可說起來,應當也是不曾正式打過招呼的。
文士欠身:“在下郎宣!
阿蠻緩緩眨了眨眼,原來是少司君身旁的謀士。
他朝著郎宣點了點頭,就打算繼續往上走,卻聽到文士出聲:“夫人沒來前,其實某正在獨自對弈,只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到底是有些無趣,不知夫人可有興致?”
阿蠻:“我棋藝一般!
學嘛,到底是學過。
可下起來怎樣,就不好說了。
郎宣笑起來:“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事,有個棋友便是慶幸,怎能強求其他?”
阿蠻的確是無聊,而他也的確是對少司君身旁的謀士有些興趣,便應了下來。
隨著郎宣走到三樓盡頭的桌椅,那上頭的確擺著一盤未盡的棋局。
阿蠻以自己淺薄的棋藝,勉強能看得出來,這黑白兩方真是旗鼓相當,誰都勝不了誰。
郎宣原本是要收拾棋局,發覺阿蠻正在認真打量棋局便停了下來,“夫人覺得,哪一方更妙?”
“說不出來!卑⑿U坦然說道,“只覺得一個劍走偏鋒,一個中正直接,兩方都旗鼓相當!
郎宣哈哈大笑,伸手撥亂了棋子。
“夫人已是看出許多了。”
郎宣收拾好棋盤,請阿蠻入座,又問了先后手,這才開始下棋。
阿蠻說自己不會,那就是真的不會。他能記得住棋局的規則就很是不錯,于是下起棋來,就很隨意散漫。
棋盤上,左邊都要被圍攻死了,阿蠻卻還一心一意在右邊堆堡壘,愣是叫人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郎宣捋著胡子,落下一子,終于出聲。
“夫人要是不繼續回護,再過幾步,這一片可就都要被我吃掉了。”
阿蠻:“原來如此!
郎宣:“夫人不擔心嗎?”
阿蠻:“不過是一場棋,而相比較那片要被吃掉的棋子,我更在乎這一邊。”
于是,哪怕被蠶食殆盡,他也無動于衷。
郎宣聽得這話,不由得挑眉打量著阿蠻。
阿蠻不是那種十分出挑的容貌,細看之下才有幾分韻味,是那種越看越耐看的外表,猛一看,氣質還挺溫和。
只他剛才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幾分和外表不盡相同的淡漠。
郎宣在和阿蠻接觸之前,倒是沒想過他會是這個脾氣。
因著楚王的性格,許多人還以為,能夠容忍接受楚王的,或許是個性格非常溫順的人。
“先生一直看著我做什么?”阿蠻抬頭,捕捉到郎宣的目光,“難道是我要輸了?”
阿蠻仿佛這個時候才認真看過局面,而后笑著搖了搖頭:“當真是要輸了。”
棋盤上,屬于他的棋子只剩下一小半,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勝算的。
“若是夫人愿意劍走偏鋒。”郎宣伸手在棋盤上的某個地方點了點,“或許還有翻盤的機會。”
阿蠻盯著那個地方看了半晌,忽而丟下棋子,嘆息著說道:“有時候就這樣順其自然,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郎宣揚眉:“哪怕還有一搏的機會?”
“焉能知道,會不會輸得更慘!卑⑿U漫不經心地說,“一步輸,步步皆輸!
郎宣笑著說道:“夫人這想法,倒是有些,太過隨波逐流!
“人生不過幾年,隨波逐流,也不是什么壞事。”阿蠻點了點棋盤上的局面,“明顯看著是死局的,隨它去便是!
郎宣的目光緩緩落到阿蠻的最后一片陣地,忽而挑眉說道:“若是如此,夫人此地,怎會暗藏殺機?”
阿蠻:“其他地方無所謂,這地方嘛,總是要好好護著的。”
郎宣揚眉,別的地方就放棄防守毫無所謂,偏生在意的地方就處處殺機,藏得那叫一個嚴密,這究竟是……這看起來不像是下棋,更像是某種奇怪的攻防戰。
阿蠻沒等郎宣繼續想下去,便笑著打亂了棋盤,緊接著站了起來:“我認輸!
郎宣:“夫人不欲再手談一局?”
阿蠻笑著搖頭:“不必了。我已知自己的本事,是不能叫先生盡興的。等我|日后精進棋藝,再與先生一戰!
他這般說完,朝著郎宣點了點頭,就抱著書籍離去。
待聽著阿蠻的腳步聲下了樓梯,漸漸遠去,郎宣這才看向三樓的另一端。
有個人正不疾不徐地朝著這走來,卻是卜雍。
卜雍在郎宣的對面坐下,就看到郎宣正在一點點復原剛才的棋局。
郎宣的記憶力很好,很快就將棋盤上所有的棋子都復原到了一開始的位置。
卜雍的目光掃過棋局,微微蹙眉:“你們方才,真的在下棋?”
這看起來真的毫無章法。
如果不是卜雍旁聽了整個過程,只看這個局面,他會以為是胡亂擺放出來的。
郎宣懶洋洋地說:“至少這位夫人,不像是面上所說,真的對棋藝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的人,是不會下成這樣的。
卜雍:“那他是故意為之?”
有時候只看一個人下棋時的模樣,就能隱約推測出這個人到底是什么脾性與風格,難道這位夫人基于這個原因,方才會胡來?
郎宣搖了搖頭:“一開始,他下棋還是蠻認真的,只是突然……”他這么說著,忽而抬頭看向卜雍,“你方才漏出破綻了?”
卜雍冤枉:“我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他怎么可能發現我?”
郎宣半信半疑,卻也知道卜雍剛才真的安安靜靜,如果不是他倆是一塊來的,郎宣事先知道卜雍的位置,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三樓還有其他人在。
最開始那盤棋,的確是郎宣自己和自己下的,卜雍只是在邊上看著。
只是下了一半,卜雍去翻書,郎宣也跟著漫無目的地溜達,這才會碰到阿蠻來。
這是巧合。
只是郎宣出言邀請阿蠻時,光聽他那話,卜雍就猜到他要做什么,這才隱在邊上沒有動作。
郎宣用手指敲著桌面,本能地覺得這件事里有古怪。
卜雍漫不經心地說道:“或許不用多想,只是碰巧這位夫人真的不會,也或許,他是只想隨便玩玩呢?”
“可大王,對他卻不是隨便玩玩。”
郎宣這句話,讓卜雍抬起頭來。
正月前后,楚王有幾樁要緊的事情要處理,都是帶上阿蠻一起外出的。
兩人同進同出,同吃同住,端得是親密。
卜雍:“這是大王的私事!
他暗示著。
郎宣沒好氣地說:“我當然沒想管大王私底下到底是喜歡誰!边@和他們這些幕僚又有什么干系?
卜雍:“那你為何在意這個?”
郎宣嘀咕著:“我和潘少伯說這些,都好過和你聊。”
潘山海近來在外,并不在王府出入。
卜雍:“那可別,少伯對你印象極差,要是整日和你待在一塊,怕不是要別氣暈過去……不過你既然說起少伯,難道還在擔心諳分寺的事?”
最近幾個月,能和潘山海,那位蘇夫人扯上關系的,也就只有諳分寺了。
郎宣沒有說話,只是蹙著眉。
卜雍:“諳分寺的事,大王不是已說了不必深究了嗎?”
郎宣:“而這發話,是在得知夫人男扮女裝之后!
這時間上,可當真微妙。
諳分寺的事不是卜雍經手,所以他了解并不多,只隱隱知道,有段時間潘山海和郎宣為了這件事奔波許久。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早在楚王自諳分寺搶人前,郎宣早已盯著這地方了。
當年剛到祁東,楚王就將一個任務交給了郎宣,目的是為了找到一個人。
郎宣花了許多時間,方才確定人就在諳分寺。
那個人,叫殷妙。
她在諳分寺住了好幾年,外人眼中的殷妙是一個半瘋半癲的女人,在諳分寺這樣的地方,瘋傻的人又不止她一個,更沒有人會和這樣的人接觸。
這樣的身份,很好地庇護住了她的存在。就算是她被帶出諳分寺,也仍是一副無神呆愣的樣子。
可郎宣覺得,她應當是在裝瘋賣傻。
果然,殷妙被帶到楚王跟前,到底是露出某種微妙的神情,盡管臉上的呆愣沒有散去,郎宣卻能感覺到她的害怕。
楚王并未讓人旁觀這場審問。
郎宣只知道,第二天殷妙被送回諳分寺時,人是真真正正地瘋了。
在處理完殷妙的事情后,楚王并不曾讓人散去,原本盯梢的人便也還在。
又過了不久,諳分寺來了一撥新人。
許多人。
有那權貴的下堂婦,也有那普通小民的婦人,而這位蘇夫人,恰在其中。
后來楚王無意間在諳分寺看到蘇夫人,對其一見鐘情,強行擄走回府的時候,哪怕是郎宣都有些詫異。
他還以為楚王這輩子都不近女色。
……好吧,雖然后來這位夫人大變男人,可以前的楚王也不近男色呢!
就那么巧,剛好就在這幾個月,就那么巧,潘山海怎么找都找不到這個蘇喆的存在,就那么巧,“蘇夫人”哪怕男扮女裝也要進到諳分寺里去……
這不能怪郎宣多思。
“你是想懷疑夫人的身份?”哪怕郎宣什么都不說,和他共處多年的卜雍也猜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可你要知道,大王對他,是真的上了心!
沒誰能比他們更清楚楚王的變化,而這變化究竟是為誰而生,那簡直是赤|裸裸的答案。
楚王已將他劃入自己的領域,不許任何人惦記。
卜雍可不愿意見郎宣為了一個謎題,而將自己搭進去。
郎宣:“我自不會那么蠢!
卜雍:“你有時候是挺蠢的!
郎宣是聰明人嗎?
當然。
不然潘山海有時為何會那么咬牙切齒地痛恨他,不正是因為他狡詐多思,老謀深算嗎?
可聰明人也往往會被聰明誤,敵不過自己心里那份好奇,為了證明這份好奇而付出自己的性命……這樣的事,到底也是常有的。
郎宣喃喃:“我只是好奇,為什么就找不到蘇喆呢?”
潘山海分明能找到他存在的種種證據,不論是來往的商客,還是落腳的驛站,更有遠方傳來的回信,都說明了真的有蘇喆這個人……
可誰真的見過蘇喆?
蘇喆這人,眼下又在哪里?
卜雍撿起一顆棋子,隨意在棋盤上填了一個眼:“夫人的身份是假的,那蘇喆的存在,為何不能是假的?”
“那當然可以是假的,可為何要做得那么逼真?”郎宣不緊不慢地說,“為了瞞過誰的視線?”
卜雍和郎宣對視了一眼,而后齊齊低頭看著桌上的棋局。
“你說……”卜雍遲疑著開口,“這些猜想,難道大王……”
郎宣往后一靠,整個人毫無形象地癱在椅背上,慢吞吞地說:“你問我,我問誰?”
這世上最難猜測的,怕就是楚王的心思。
依郎宣來看,楚王的行事作風根本不能依靠邏輯情理來判斷,而應當依賴著某種本能。
以前,郎宣總是很難判斷出楚王的選擇到底憑借的是什么,可若是不將楚王當做個會在意情理的人來看,而作為一只肆無忌憚的獸,那就可以解釋得了太多的事情。
而今這位夫人身上的種種疑點,楚王之所以會選擇不在意,或許僅僅只是因為對這頭獸而言,這恰恰是最不需要芥蒂的。
郎宣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深思。
正如卜雍所言,他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若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那可真是自尋麻煩了。
如果大王打算放長線,釣大魚,要是讓他打草驚蛇,那可就不妙了。
問渠閣發生的事,不多時就傳到了楚王的耳中。
那個時候,他正在殺人。
少司君抬手擦去臉上的血痕,隨手將手上的兵刃丟開,“沒被發現罷?”
“屬下沒有靠近,應當沒被發現!
少司君冷漠地瞥去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只有一次,也不能被他發現!
“唯!
阿蠻是一尾滑不溜啾的魚。
不知何時起,少司君有了這樣的印象。
要讓人盯著他,卻又不讓他發現,是一件極為難的事。
少司君只是鉆了個空子。
他沒讓暗衛盯著阿蠻與身邊的人,而是讓暗衛在王府內任何一處阿蠻有可能去的地方遠遠守著,以一種極其微妙的方式,踩在阿蠻提防的界限上。
而用這樣的辦法,的確勉強盯住了阿蠻的行蹤。
少司君是懷疑阿蠻?
呵,并不是呀。
他僅僅只是想將阿蠻攥在手心,無論用何種方式,不論用哪種辦法。
起初少司君并不在意阿蠻到底是什么感覺,只要人留在身邊就好。
可現下,他卻更加貪婪。
他要阿蠻愛他。
要長長久久地愛著他。
哪怕現在阿蠻就在他的身旁,少司君仍某種空洞洞的,悵然若失的感覺,那迫得少司君恨不得時刻將人捆在身旁。
少司君仰頭深呼吸,讓那血氣緩緩穿過胸腔肺腑,仿若是興奮的良藥,叫他的思緒更加清楚。
他想,派去寧蘭郡的人,應當要回來了。
……這幾日沒有抱著阿蠻一同睡,反叫少司君越發做著夢。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如同雪花一片又一片,要累積成山。
伴隨著那破碎的夢境,在血氣彌漫的此刻,少司君卻在想著阿蠻。
阿蠻的生辰,是在何時呢?是不是夢中的時辰呢?
他帶著篤定,卻又幾分興奮地揣測著。
少司君看向身后的師閬,淡聲說:“都處理干凈。”
師閬欠身:“唯。”
少司君邁步往外走,屠勁松急急跟上來,說是熱水已經備好了。
從前少司君倒沒這么精細,身上就算帶血,也便直接回去了?善⑿U敏|感得很,他身上哪怕帶著一點血氣,都能叫阿蠻發覺。
“屠勁松,”少司君開口,“先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何?”
屠勁松:“東西正在送來的路上!倍,他又道,“大王,是不是要奴婢去讓郎先生……”
“不必!鄙偎揪唤浶拇驍嗔送绖潘傻脑,“他自省得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今日之事,他該知道可一不可再。若是刻意提醒,反倒落了下成。
“唯!
目送著大王進屋沐浴,屠勁松守在外面,想起方才的事,在心里也不免嘆息。
其實不怪乎郎宣等人會詫異,就連他們這些整日跟在楚王身旁的人也是這么想。
夫人的身上,當真疑點多多。
可楚王看起來并沒有追究的打算,是因為大王已經心中有數,還是因為過于喜歡夫人,所以才不愿追查?
不論是哪個,屠勁松都有些驚嘆。
這事發生在楚王的身上,當真是古怪到極致。他本以為,除了皇后和太子外,大王不會對第三人這般在意了,誰能想到……
他搖了搖頭,是啊,這世上感情的事,就是最沒辦法說清楚的。
…
這日,是少司君說好要回來的日子。
“我覺得,”阿蠻坐在書桌前噘著嘴,一根毛筆就頂在上頭晃來晃去,“你最近最好小心些。”
守在他邊上,正在看他鬼畫符的“三紫”揚眉,低聲說:“你發現些什么了?”
“我只是覺得,”阿蠻慢吞吞地說,“有些不安。”
“怎么?”
“你確定你最近身旁沒人盯著?”
“沒有!
“三紫”很確定一個人都沒有。
阿蠻歪著頭,那根毛筆也跟著啪嗒掉下來,為桌上的鬼畫符增添了一筆更為玄妙的黑痕。
“我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就算楚王真的忽略了我身上的種種疑點,并且真的沒查到破綻,可男扮女裝與諳分寺,這到底是一個驚人的‘巧合’……”他拖長著聲音,慢悠悠地說,“那么,就算不覺得你我有問題,可起碼也會懷疑我們為何而來。”
十三狐疑地皺起眉頭,這個問題,他們先前已經討論過幾次,可那個時候,阿蠻看起來甚是淡定,為何這個時候還會再提起來?
十三再一次問:“你是感覺到什么了嗎?”
阿蠻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如果楚王真的發覺了問題,卻又按兵不發的緣由,究竟是為何?”
十三挑眉:“放長線,釣大魚?”
阿蠻捶了他一拳:“是釣你這只魚吧?”
十三拍著阿蠻的肩膀:“要這么說,你有問題,就約等于我有問題,何必釣呢?”說著說著,他忽而意識到一個問題,猛地看向阿蠻。
“你倆剛處了沒多久,就鬧掰了?”
“那沒有!卑⑿U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我快活著呢!
十三看著阿蠻那一臉不顧其他人死活的瀟灑樣,一拳回擊給他。
“你現在真欠揍!
阿蠻抓住十三的拳頭,認真地說:“可你也別將我剛才的話當做耳旁風!
他是真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像是一種奇怪的預感,或許是那日郎宣的奇怪邀約,也或許是這幾日過于敏|感。
十三抽回自己的手,嘆氣著說:“可你也該知道,別的事便罷,若是長久沒有反饋,這解藥可未必會送來!
一提起春風愁,阿蠻也跟著沉默。
這到底是個隱患。
“你可以換個方式!卑⑿U說,“反正你又不愿意我替你完成任務,不如就將我與楚王的事說出去。”
“你瘋了!”十三壓低聲音,“你難道是覺得自己身上的麻煩不夠多嗎?”
阿蠻:“你覺得我會背叛主人嗎?”
十三突然語塞。
先前他可以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可在這一瞬,他卻發覺自己不確定了。
阿蠻低低笑了:“十三,將消息報回去罷,你說,總比等到其他人說,要好些!
不知為何,聽著阿蠻這話,十三心里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他低聲道:“我當初支持你,可不是為了叫你去送死!
“死才是最容易的事!卑⑿U的笑意更濃,拍著十三的胳膊,“我們為了活著,已經掙扎了這么多年,自不可能輕易去死。”
十三欲言又止,只能看著阿蠻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
阿蠻慢悠悠地說:“他說今日要回來,那我就去府門前等著!狈凑e來也是無事,他有得是時間。
十三沉默了,先前一臉嚴肅的人是你,現在轉眼又開始惦記著你情|人了?
十八,你可真是個狗崽子!
阿蠻晃晃悠悠到了府門前,還沒讓秋溪去和閽室打一聲招呼,就看大門緩緩開啟,少司君一行人自外而來。
少司君面無表情,一臉肅殺之氣。
只他一眼就看到了阿蠻。
若春風化雪,大地回暖,少司君在看到阿蠻的那一瞬間便不自覺彎了眉眼,他大步朝著阿蠻走來,“怎么知道我這個時辰回來?”
阿蠻一本正經:“掐指一算,正是良辰吉日!
少司君朗聲大笑,扶著阿蠻的肩膀往王府去,徒留下|身后一行人面面相覷,只得各回各家。
“阿蠻的生辰在何時?”路上,少司君許是想起了什么,開口問道,“不曾聽你提過!
阿蠻:“二月初九!倍笏盅a了一句,“大王呢?”
其實他是知道少司君的生辰。
“七月初八!
少司君揉著阿蠻的腦袋:“你看起來很高興?”
“要是大王早一日,那就是七夕節了。”阿蠻笑瞇瞇地說,“只是覺得有意思。”也讓他想起了以前和司君度過的生辰。
那時候,他還送了司君一份禮物。
少司君的手指撫摸過阿蠻的頭發,繼而落在后脖頸處捏了捏,本該對此非常敏|感的阿蠻卻是連反應都沒有,反倒是自然往他身旁靠了靠。
兩人并肩同行,許是阿蠻沉浸在思緒里,并未意識到少司君望著他的眼神有幾分古怪的興奮。
——“你是什么時候的生辰?”
——“七月初八。”
——“那不就是明日,怎么不早說?”
——“那你的生辰呢?”
——“不大記得了,應當是,二月初九罷?”
那些曾在夢中聽到的話語叮當作響,如同某種預兆,少司君喟嘆了聲。
阿蠻仰頭看他,輕聲道:“怎么了?”
“親親我!鄙偎揪哺话爿p聲,“我好高興。”
阿蠻左瞅瞅,右看看,發現沒人看著他倆,就偷偷摸摸踮腳去親少司君的臉。
怪物有些貪婪,又更加得寸進尺,“不要只是臉。”
阿蠻怒視他,拽著衣襟啃了一口就想離開,少司君卻反客為主按住了他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糾纏的吻。
真好。
少司君愉悅地想。
他的確不是個好|色之徒。
他從頭到尾好的,就只有一個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司君是一只愛撒嬌的孔雀。……
“你快出去, 不要在這里礙事!
狹窄的廚房內,阿蠻忙得不可開交,手里的鍋鏟齊飛, 還要惦記著把司君給趕出去。
司君覺得委屈:“阿蠻,我可是壽星!
阿蠻:“壽星也不能這樣來搗亂。”
沒看到廚房里面就這么大嗎?再加上一個司君進來,長手長腳的,連個轉身的余地都沒有。
“我可以幫忙。”
“你不是說你不會做飯?”
“……我是不會,但可以學!
阿蠻面無表情地將窗戶給闔上。
不過沒一會, 又被司君自外面撬開,他趴在窗上慢悠悠地說:“就算不給我進來,也能讓我瞧瞧吧?”
“君子遠庖廚,這不是經書上的話嗎?”
這煙霧繚繞的,到時候給人熏得一頭一臉都是煙。
“遠著呢,阿蠻都不給我進去,還不遠嗎?”司君拖長著聲音, 帶著幾分委屈地說, “只不過是個生辰,不必這么在意。”
阿蠻:“要是一直不知道就是算了,既然都聽到, 那還是要小小表達一下心意。”
司君嘀嘀咕咕, 只說這看起來像是他故意要討要禮物,最終阿蠻嫌他煩, 舉著鍋鏟追出來。
待到傍晚,阿蠻特特整出一桌菜,比平日里還要豐盛許多,甚至還有酒水。
不過司君說自己不喝酒,阿蠻就只給自己倒, 司君手邊就只準備了茶。
天很快暗沉下來,屋下挑起了燈,借著那暗淡的光,卻是能抬頭看到天上的繁星點點。
阿蠻:“司君,你看天上銀河!
許是和七夕靠得近,今日的天空也布滿銀河繁星,著實是一派美景。
司君仰頭望著星空,淡淡的光芒下,他看起來蒼白得仿若與月同色。
阿蠻不知不覺看著他出神,說起來,司君可真是好看。
“阿蠻!
司君轉頭看他,那雙眸子看過來時,阿蠻不知為何有一瞬的心虛,有些倉促地應了聲。
“多謝。”
“有什么可謝的,不過就是做個菜!卑⑿U并沒有放在心上,“你且等等。”
他站起身來,快步朝屋內去。
也不知道阿蠻在屋內翻找了什么,出來的時候手里揣著一個小盒子。
“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阿蠻遞給他,“就當做個小玩意罷!
司君微愣,接過來打開一看,發現小盒子里躺著一根玉質的發簪。
那的確算不得什么好品質的簪子,雕工尚能入眼,卻也需要好幾兩銀子。
“多謝。”
再一次的,司君這般說。
那聽起來似乎比上一回鄭重了些。
阿蠻擺了擺手,重新在位置坐下,剛拿起酒杯,就見坐在對面的司君取下自己原來的發簪,再輕巧地用阿蠻送的玉質簪子替換上。
司君朝著阿蠻笑:“我很喜歡。”
阿蠻拿著酒杯抵在唇邊,愣了會神才反應過來,“……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彼麑⒕扑赃M肚中,也不知怎的,覺得這酒沒滋沒味,吃不出個所以然來。
滿心滿眼都是剛才司君在他面前替換簪子的模樣。
兩人邊吃邊喝,阿蠻也記不得到底聊了什么,只記得后來他吃得有些半醉,揉著腦袋要去收拾桌子的時候,卻是被司君給抬著胳膊拉了起來。
“都到后半夜了,莫要去管!泵悦院铮牭剿揪@么說,“先歇息。”
阿蠻:“我沒醉。”
司君:“聽說酒鬼都這么說!
阿蠻:“我真的沒醉!
他用了一個巧勁兒推開了司君,翻身到了空地去,虎虎生風給司君打了一套拳。
聽那破空聲,似乎是非常老辣。
司君平靜地說:“你是真醉了。”
阿蠻收住姿勢:“為何偏說我醉了?”
司君:“憑我沒吃酒,你吃了!
阿蠻認真思索了一番,無奈覺得司君說的好像比較有道理。下一瞬,他就直接躺倒在了園地里。
整個人都被花草淹沒。
司君的聲音聽起來似是有些頭疼:“晚上蚊蟲很多,你就不擔心……”
“皮糙肉厚,讓他咬。”阿蠻每一個咬字都有些輕,就像是泡在了水里,“不怕。”
沙沙,沙沙——
聽起來,是司君在靠近。
而后,書生在阿蠻的身旁席地而坐。
也沒什么特別的動作和語言,可不知為何,阿蠻就是覺得有些高興。
他躺倒在地上仰頭看著星空,身邊是司君在陪著,在酒意的熏陶下,那些困擾許久的麻煩輕飄飄地溜了出去,只余下空蕩蕩的、被快樂浸泡的腦子。
“在傻樂什么?”
“高興!
“所以,我問你在高興什么?”司君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個無奈的嘆息。
阿蠻翻了個身,額頭抵著司君的大|腿,慢吞吞地說:“司君的生辰,高興。”
“有什么好高興的?”司君抬手撓了撓阿蠻的耳朵,“還吃了那么多酒。”
“我酒量好!卑⑿U先是這么說,而后才回答司君的話,“司君出生了,高興,出生了,才能見到司君……”
這話聽起來有些顛倒,可聽到他的話后,司君沉默了。
阿蠻可不在乎司君的沉默,他一個人勾勾扯扯著司君的衣角,在戰斗了半天后,終于給那地方打了個結。
司君許是這個時候才發現阿蠻的搗蛋,用一根手指抵|住阿蠻的額頭將人整個人推開,阿蠻順著司君的力道一個翻身,又平躺著看天。
“好多星星。”阿蠻說,“真漂亮!
“嗯。”司君應了聲,“很漂亮!
“你沒有在看星星!闭J真到過分的阿蠻指出司君的問題,“你在看我!
“你沒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司君的話里,帶著幾分好笑。
阿蠻:“可我不用看你,也知道你在看我!焙吆,他的感知是不會有錯的。
就算他在看天,也能感覺到司君在看他。
“我是在看你!彼揪ǔ姓J,“我也覺得阿蠻好看!
阿蠻呆了一會,反駁:“我不好看,司君才好看!
司君的聲音上揚,帶著幾分怪異的蠱惑,“喜歡呀?”
“喜歡呀。”阿蠻樂呵呵把自己給賣了,“司君是全天下,嗯,最好看的人!
“天底下,你才見過多少人?”司君捂住阿蠻的眼睛,就也將那亮晶晶的溫度也一并蓋住,“你是沒見過真正好看的人!
“可我不需要見過真正好看的人!卑⑿U任由著司君蓋住自己的眼睛,聲音里滿是困惑,“我喜歡,那就足夠了。”
就算天底下有比司君還要漂亮的人,那又如何?
阿蠻喜歡的是司君,那些人又不是他。
就算有一百個,一千個美人來他面前晃悠,可那都不是阿蠻喜歡的司君呀。
黑暗里,阿蠻好像聽到司君輕哼了聲,只那聽起來并非不高興。而后男人靠了過來,于黑暗中,在阿蠻的額頭輕輕碰了一下。
阿蠻迷迷糊糊地想,是親了嗎?是親了吧?
這個問題,直到第二天醒來,阿蠻都沒得到答案。
司君看起來和從前沒有任何的區別,只是會頂著阿蠻送的玉簪子走來走去,像是一只開屏的孔雀。
還是一只漂亮的,愛撒嬌的孔雀。
“阿蠻?”孔雀,啊,不是,是司君站在花海中朝他招手,笑吟吟地說,“你怎么不過來?”
外頭日光很暖,天氣很好,司君很好看。
阿蠻笑了笑,邁步朝著陽光走去。
…
阿蠻閉著眼,被人戳了戳臉。他伸手去抓那惱人的混蛋,卻被咬了一口。
阿蠻無奈睜開了眼,就見少司君又戳了他一下,“醒了,做了什么美夢?”
阿蠻還沉浸在那種懶洋洋的感覺里,不緊不慢地說:“怎說我做了美夢?”
停留在阿蠻臉上的手指又往下,撫了撫嘴角,“你沒發覺嗎?”少司君揚眉,“阿蠻是笑醒的!
阿蠻:“……”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他笑了嗎?
“的確是做了個夢。”阿蠻翻了個身,將臉埋在少司君的腰間,“不太記得夢到了什么!
這倒是實話。
阿蠻醒來后,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夢到了什么,只隱約記得應當是在寧蘭郡的時候。
“我也做了個夢!鄙偎揪掏痰卣f,“夢里,我似乎是在與誰說著話?”
阿蠻聽得少司君這話,當即豎起了耳朵,“夢中夢到人,好像也很尋常?”
少司君:“他在給我過生辰!彼贿呎f著,一邊無意識地撫摸過阿蠻的頭發,“真是奇怪,我已有許多年不曾有過慶賀!
阿蠻慢慢地說著:“或許是昨日我們說起這個話題,所以大王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少司君:“或許罷!
他的聲音淡淡,聽起來像是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沒抬頭的阿蠻心中卻是一沉,只聽少司君說的那話,他如何想不到這所謂的夢到底是什么?
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說起來,阿蠻生辰的時候,可有什么想要的東西?”
“離我生辰,少說也有一二月,現在便來問?”阿蠻無奈地說,“至于禮物,倒是沒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東西,要么已經握在手中,要么是怎么都無法達成的愿望。
“阿蠻可真是沒有欲|望!鄙偎揪行┎粷M地說,“你可以再索取更多的東西。”
阿蠻爬起來,無奈瞥了眼少司君:“我不覺得我還需要索求什么,啊,若是這么說,我還真有一件事想要……”他的話還沒說完,少司君就已經抬手捂住了阿蠻的嘴,美麗的眼睛眨了眨,笑了起來。
“不行喲。”少司君許是知道阿蠻要說什么,拖長著嗓音撒嬌,“這我做不到!
阿蠻拍開少司君的手,嘀咕著做不到就不要問他意見云云。
說到底,索求無度的人應當是少司君自己吧?
阿蠻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把,掀開被褥就下了床。
日頭正好,就算門窗緊閉,也能感覺到外頭的烈日高漲。
阿蠻穿好衣裳后,緩步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正有涼風吹來,刮得人更加清醒。
他趴在床邊看著后頭的景致,隱約有花香在風中來,這已經是春日了。
“阿蠻,莫要磨蹭,洗漱后來吃飯。”
阿蠻聽著少司君那淡淡的呼喚,一時間有些出神。有些時候,男人做出這種極接地氣的事情,總會讓阿蠻有些忘記他的身份。
就好像在某個瞬間,他們真的親密無間。
“阿蠻?”
“來了!
阿蠻應了聲,將窗戶往回帶,只留下半邊的寬度,這才轉身朝著里面走去。
吃飯時,少司君不緊不慢地提起一樁事,他說,再過幾日,朝廷的人馬就會抵|達。
那時阿蠻正在吃粥,差點沒嗆到。
他咳嗽了幾聲,將碗筷放下來。
“大王的意思是?”
“福王進京的目的完成了一半,”少司君漫不經心地說,“目前還未走到削藩這一步,大概是要喚我入京!
“大王倘若入京,還能回來?”
“那就取決于天子是怎么想的。”少司君也跟著停下動作,他低低笑了起來,“不過,只看現下,應當還算安全。“
“大王入京,必定受制于人,如何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阿蠻這話說得隱晦,其實就查直接問要是天啟帝將人扣下那該如何?
少司君撫著阿蠻的頭發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頭傳來急促的呼喚聲,仔細聽來那應當是屠勁松。
以屠勁松的性格,若非要事不可能在這時候來打擾。
“大王,京中傳來急報!蓖绖潘杉奔弊邅恚p手將一封書信奉上。
少司君接過秘報拆開一看,表情驟然冷了下來。他一字一頓地說:“沒有消息?”
少司君已經許久不曾在阿蠻面前表露如此陰沉的一面,想來書信中的內容必定要緊,方才能引得楚王暴怒。
京城中,會是何事?福王,太子,天啟帝?這幾個人里,能引得楚王動怒的,難道是太子出事了?
正當阿蠻這么想的時候,少司君竟是將密信遞給阿蠻。
阿蠻:“我能看?”
少司君:“為何不能?”
阿蠻接了過來,一看就蹙眉,信上的內容卻是與他猜想的相去不遠。
正月初十,太子與天啟帝在宮中爆發激烈爭吵,而后天子禁足太子,一連到消息傳出來的現在,都沒有任何消息。
這則信息看起來耐人尋味。
阿蠻琢磨著最后的那句話,抬頭看著少司君:“若是禁足,或許是天子杜絕了太子與外界的聯系……”
“不可能。”少司君斷然道,“前些時日我曾寫信給他,以他煩人的脾性不可能沒回信!
沒有消息,便意味著太子這段時日都沒有派人接觸過。
阿蠻沉默,以他來看,如果天子動怒禁足了太子,那或許就連他對外的接觸也會一并杜絕,可若是楚王能夠確信無論如何太子都會回信的話……
那這意義可就大不相同。
一連十數日都沒人真的見過太子,也有另外的一種可能。
……太子出事了。
少司君帶著阿蠻大步往外走,聲音冰冷:“傳令下去,叫郎宣等人一并去書房。”
“唯。”
阿蠻跟著少司君走了幾步,忽而反應過來:“大王,你要帶我一起過去?”
“為何不成?”少司君的語氣雖冷,卻平靜得仿佛像是剛才將密信遞給他的時候,“我想你在身邊。”
阿蠻:“正常人不會在這個時候帶一個……情|人過去!痹谔峒白约旱臅r候,他猶豫了會,一時間竟不知道要怎么認定自己的身份。
“情|人?”少司君狐疑地挑眉,“不,你不是我的情|人!
“那是什么?”
“是我未來的正妃!鄙偎揪届o地說,“嗯,如果婚禮上你不想穿女裝也沒關系。”
阿蠻:“……”
他包不穿的好嗎?
而且他們的關系什么時候就快進到結婚了?當初少司君在太守府說的那些話早就是別有有心了是吧??
阿蠻就這么被少司君生拉硬拽到了外書房。
他從前還沒來過這地方,甫一進來,方才發覺這地方也有許多書,粗看起來,有許多都有翻閱過的痕跡。
只是進門的墻上掛的不是什么字畫,而是一把大弓。
少司君將阿蠻帶到內室坐著,正巧這位置有屏風擋著,如果不是有人刻意過來查看,是不會知道這里有人的。
“你若是覺得別扭,就先在這坐著,他們說的話,你也能聽到!鄙偎揪齽傉f完這話,外頭就傳來了動靜,他按了按阿蠻的肩膀,轉身就出去。
徒留下阿蠻一臉沉默。
這人是真不怕被騙呢,要他是個間諜……哦豁,他還真是。
阿蠻揉了把臉的功夫,最先聽到,也最熟悉的,自然還是郎宣的聲音。
阿蠻在問渠閣接觸過郎宣后,只覺得這人心思深沉,言語里皆是陷阱,輕易就能讓人陷進去。
這是個極危險的人物。
那日在問渠閣,阿蠻雖一開始沒覺出來,后來卻是發現了那三層除卻郎宣外,還有其他人在。
他聽到了第三人的呼吸聲。
雖不清楚郎宣是否知道這人的存在,可阿蠻還是本能地戒備起來。
在應付過此人的問話后,他快步離去,在下樓后便聽到了些許腳步聲。
哈,果然是認得。
就在阿蠻沉思間,外頭已經說起了話,楚王并不是個拖延的性格,一見諸位到齊,便將密信傳閱。
一個聲音微冷的男人率先說話:“大王,太子頗得天子喜歡,便是惹怒了天子,也不該下如此嚴重的禁足令。”
禁足令這玩意,楚王在沒離京城前也曾吃過掛落,那也沒見連消息都傳不出來。
“難道是太子得了重疾?”另一個年輕些的男聲說。
郎宣不緊不慢地開口:“若是得了重疾,沒道理這密信會不提。某以為,最為關鍵的,當時那一日爭吵的緣故。”
只有知道太子和天啟帝到底為了起了沖突,方才能判斷事情的嚴重性。
“難道是為了大王的事情?”
“不當如此,正月初三傳出來的消息,就足以說明福王進京的目的達成一半,起碼不該再為此事動怒。”
“天子屬意太子,輕易不會動搖儲君位置,如若不是為了削藩,還有何事能惹來天子大動肝火?”
“要么是太子自己惹怒了天子?”
“……可以太子的脾氣……”
這些人交談的速度很快,一個接著一個,上一個人剛說完,下一個人就立刻接上,好似已經習慣了這種交談的方式。
或是贊同,或是反駁,他們暢所欲言。
阿蠻一邊聽著他們爭論,一邊又在心里輕嘆,少司君的身旁能聚集這樣一批有能之士,也當是他自己的魅力。
這人看著冷情冷性,卻是給足夠了發揮的空間。這樣的主上,誰不愿意追隨?
……也不怪主人忌憚楚王。
楚王在外的聲名并不好聽,可事實上他和太守府、都督府的關系甚至稱得上不錯。阿蠻現在都有些懷疑,樓內收到的消息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當初沒能在蘭南道截殺楚王,對于主人而言,真是最大的憾事。只是對阿蠻來說,或許又是僥幸。
他忽而一頓,繼而苦笑。
這樣的想法,豈非也是一種背叛?
“先別糾結這些我們根本無法確定的事,眼下我等都能贊同‘太子出事’這個消息,對吧?”
“正是!
“的確如此!
郎宣最先下了結論。
“太子一旦出事,最為緊要的應當是東宮屬臣,只看他們的反應,或許能猜出一二;再則是朝堂上的情形,不論是動還是靜,都能透出足夠的消息!
最開始說話微冷的那個男人開口:“兩日內,該有消息傳回了!
而今這密信不過是事關太子,方才會加緊送回來,不然依著尋常的日子,應當是兩日后會有消息。
討論到了現在,應當無法得出更多的結論。
太子肯定是出事了。可出了什么事,為什么出事,眼下情況如何,這些都無法判斷。
就在這當口,門外傳來腳步聲。
外書房眾人紛紛開口。
“師閬?”
“你怎么回來了?”
“你現在不是應該在……”
“大王,這里有一份急報!泵麨閹熼伒暮髞碚叽蟛酵献呷,“正巧在卑職的線路上,卑職加急帶了過來!
楚王凝眉看信,片刻后緩緩露出一個陰鷙的冷笑來,“好呀。”他輕聲說,“好啊。”
短短二字,浸滿了殺氣。
正月初十,天啟帝與太子爆發激烈爭吵,盛怒中天啟帝以硯臺花瓶等物重傷太子,清醒后命太醫搶救多時,仍是昏迷。
天子白日氣急,晚間于延禧宮內昏厥,罷朝七日方歸,身體大不如前。
事發當時,福王在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我偏袒你,何錯之有?……
正月初十, 福王入宮拜見太后與皇貴妃。他近來行事做派甚是小心,生怕被人抓住了小辮子,而今安穩的情況如同鏡花水月, 稍有不慎就可能崩坍。
太后照例安慰了他幾句,卻也不輕不重地敲打著他。
這一次福王險中求,想要保住自己的安危,不得已劍走偏鋒,甚至還拉了其他藩王下水。
太后最終出面, 卻也只是將這事態壓下來,并不意味著最終的結果。
福王面上應著,也是一派老成的模樣。待他離去后,太后方才咳嗽了幾聲,看起來比方才要老態些。
身旁的女官上前,為太后按捏著肩膀:“太后娘娘都修身養性多年,這些時日卻是累得很!币皇歉M跖c楚王這一遭, 都未必會有這種事。
太后慢慢地說:“底下的兒孫都大了, 就有了自己的心思!边@話她說得,其他人卻不敢接。
“您該喝藥了!弊酝忸^進來一位上了年紀的嬤嬤,手中端著熱騰騰的藥汁, 讓太后聞了不免皺眉, “這又是什么東西?”
“是昨兒御醫來了后開的,您可不要不認。”嬤嬤在太后的身邊伺候多年, 也清楚太后老小孩的脾氣,就哄著說,“您若是喝了,待會奴婢做好的糕點正要出爐……”
“呵,你這潑猴, 就怪藏著。”太后不滿瞥了她一眼,“往常我要吃,就推三阻四!
嬤嬤無奈笑了笑,誰讓御醫說太后不能多吃糖呢?
待太后吃了藥,宮內寂靜片刻,緩緩的,又聽得一聲嘆息。
太后自言自語:“要是能早些去了,倒也不用看著這些煩心事了。”
“娘娘……”嬤嬤輕聲說,“您在,方才是這后宮的主心骨呢!
太后呵了聲:“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有些人恨不得我死呢。”
“娘娘……”
…
延禧宮內,皇貴妃正在與福王說話,多是皇貴妃在說,福王在聽。
這一次福王入京,可是把皇貴妃嚇了一跳。想起來那幾日的驚險,她還是忍不住訓斥。
“你說你,好端端在外頭,做什么要來京城?像楚王那樣什么也不做,平白卻得了便宜,而你呢,這一場奔波不說,還要在陛下面前挨訓……”
“母妃,若我這一回不上京,那才是真正要命!备M鯎u頭說道,“兒子可不像楚王,還有太子在朝中為他圖謀!
皇貴妃惱怒地說:“你是覺得,以我與孫家,都無法為你回旋?”
“母妃,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备M醭练地說,“只是您瞧,陛下想要削藩,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若是沒能安撫下這件事,往后還是會出事!
就如現在,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尚未明確的雷點。
只不過是現在福王絞盡腦汁地讓天啟帝意識到,現在并非一個好時機。
天子之所以能退一步,根本不在于太子或是誰的勸說,而是因為時機不對,倘若有個合適的時機,那就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容易。
福王又說:“您可別以為,太子與我們就站在一塊了,說到底削藩這件事于他有利,他不支持一是因為時機不合適,二來是牽扯到了楚王,若是此事與楚王無關……呵,您覺得他會怎么做?”
太子看著溫和,卻也是個狠茬子。
“我自不會這么想!被寿F妃瞪了眼福王,嘆氣著說,“只是你這次冒險過來,僥幸沒事還好,要是陛下真的動手,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皇貴妃自然清楚福王說的話沒錯,只是想著楚王什么事都沒做就白得了利益,心中到底是不爽。且福王在菏澤的時候還能有自己的衛兵護著,人到了京城那可真是任人宰割。要是天啟帝沒打算把他放回去,那可就完了。
福王卻是笑了起來:“母妃,這倒也是好事!
皇貴妃瞪了眼福王:“這還能算是什么好事?”
福王:“您不覺得,父親老了嗎?”
皇貴妃微愣,蹙眉看向福王。
福王自顧自地說下去:“其實是人都知道削藩好,可是眼下這局面,端看邊關與剌氐的爭斗,就知道眼下朝堂是分不出太多的精力處理這件事。本該徐徐圖之,可父親的手段卻又直接了些……”
這說明天啟帝老了,也比從前要急躁了。以前皇帝的脾氣是強硬,卻也是在該爆發的時候爆發,從不曾肆意亂來,而今這有些亂了章法的動作……
皇貴妃吃了口茶,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我兒當真聰明。”
福王嘆了聲:“壞就壞在,這一次惹出來的麻煩的確糟糕,往后的日子只能慢慢來!碧靻⒌塾辛私鋫湫,那可與往日不能同日而語。
說到這里,皇貴妃不免埋怨了幾聲:“這么大的事,往來你都不曾派人盯著,惹出這么大的麻煩!
福王只覺得冤枉,他一開始自然是小心警惕,每次都是派人盯著,誰能想到那群兔崽子時日久了居然疏于防備,惹出這樣的亂子。
事后福王已經細細查過,還真是個意外。
可意外才叫人心煩意亂呢。
福王壓下心里的焦慮不說,和皇貴妃又說了幾句話后,就被她打發去拜見天啟帝。
現在這個時辰,朝會應當結束了。
福王朝著皇貴妃行禮,而后離了延禧宮往前頭去,在穿行過御花園的時候,正正與東宮一行人擦肩而過。
福王下意識站住,朝著太子行禮。
太子微微一笑,只說兄弟間不必如此。福王又忙說這是應當的禮數,你來我往間,又是客套了好幾回。
待福王離去后,太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來處,身后的馬赫悄聲說:“福王應當是自延禧宮出來的!
“入宮拜見母妃,是合情合理的事。”太子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下了朝后,原本是要回東宮,可在路上想起來太子妃近來胃口不是很好,小廚房做的東西都不和她的口味,偏生只有御膳房的幾個師傅叫她喜歡。
孕期口味有了變化,這是誰也無法控制的事。
想起近來太子妃食難下咽,太子便打算親自去一趟御膳房,這不就在路上與福王撞見。
待到御膳房,太子的親臨叫御膳總管戰戰兢兢,聽完吩咐后,這心倒是放下了一半,直說會好好對待,又忙交代御膳房的人將備好要送去東宮的糕點取了出來。
太子離開時,是總管親自送到門外。
就在轉身的時候,太子一眼看到了道路盡頭的一行人。
為首的太監卻是有些眼熟,是天啟帝身旁的董元九,這人很是沉默老實,在皇帝的身旁不算出挑,卻是跟了許多年。
看到董元九不稀罕,可是董元九身后跟著的那幾個小女郎就有些奇怪。
太子不免問了一句:“近來宮中可有選秀的打算?”
難道是他忙昏了頭,錯過這件事了?
可不能夠呀。
就算宮里真的有選秀,也不該有這么小的孩子,這看起來也頂多七八歲。
身后的宮人只道沒有,太子微微蹙眉,余光忽而瞥見御膳總管的臉色不太對勁。
……奇怪。
太子面上不顯,只嘀咕了幾聲,便好似什么都沒有放在心上那般離開了御膳房。
只走了幾步,避開了總管的目光后,太子遣散了身邊大部分人,只帶著一二宮人繞了遠路又重新回到御膳房的附近。
御膳房本就在皇城西南,除卻飯點與食材往來,一貫安靜。
許是多年一貫如此,許是從來沒有被發現,當太子跟做賊似地靠近那片墻角時,竟是沒人覺察。
一墻之隔,是御膳總管的聲音,壓低著,幾乎難聽見,卻是斷斷續續。
“……方才太子……差點……好在無事……”
另一道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沙啞。
“你怕什么?太子畢竟只是太子,難道還能抵得過陛下?”
“是是,爺爺說得是,今兒送來的這幾個,都是肉質好的,近來陛下可有別的……那就按照以前的做法……”
“嗯,就照著以前的做法,只要最細嫩的部位,做鮮嫩些,陛下不愛吃老的……”
太子很想懷疑自己的耳朵,可董元九和御膳總管說的話,卻赤|裸裸地在暗示著一個可怕的事實。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響,好像要炸|開那樣,一時間都有些站不住。
“殿下,殿下……”
是身后兩個宮人將太子叫得回神,那兩人面色慘白,顯然也意識到了同一件事。
“你們兩個回去。”太子緩緩地說,神色有些蒼白,“不許叫任何人看到你們的行蹤,也不許對外泄露哪怕一個字,不然你們的命……”
不用太子多說,這兩個宮人自是省得。
一聽太子這話,便知道自家主子想要保住他們的命,當即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而后聽從命令迅速離開。
徒留太子站在那里,平靜地深呼了一口氣,這才朝著偏門走去。
砰——
猛地一聲響,幾乎響徹寂靜之所。
“誰這么大膽!”御膳總管是第一個暴怒的人,他急匆匆跑來,正要怒罵,卻是一眼看到闖進門的太子,“……殿下?”
他臉色驟然大變。
鐵青著臉色的太子并未看他,而是越過御膳總管看向他身后的董元九,哪怕是原本平靜的中年太監這時候也不免有些心驚,他快步走了上來,正要給太子行禮,卻見一貫儒雅的太子暴起,一拳砸在了董元九的臉上。
“殿下!”
“人在哪?”太子狠狠踹了幾腳董元九,而后才看向渾身發軟的御膳總管,“怎么?需要孤重復第二遍?”
“殿下,殿下,這萬萬……”
太子沒等御膳總管的話說完,就飛起一腳也給他踹開。
“現在不把人交出來,你們不能活著離開這里!敝皇且蝗耍瑓s說出了千斤重的話,“自己選,是現在就死,還是晚些再死。”
那御膳總管連滾帶爬,到底是去叫人來,很快就見三四個懵懂的小孩給帶了出來。
在看清楚她們的模樣與歲數后,一股熱血直沖太子的腦門,他強行壓下怒火,只冷聲道:“人,孤帶走了!
他朝著那幾個小孩招手,她們不明所以,可看到剛才那個高高在上的太監也摔倒在地的時候,自是知道太子的身份比他們還要尊貴,到底是遲疑地走向他,幾雙小手緊張地揪住他的袖子。
不知為何,被她們抓住的時候,太子竟是有些想要哭出來,許是想到了太子妃肚里的孩子,也許是想到這些年天啟帝的親厚,某種可笑荒唐的情感爬滿了心頭。
太子帶著人離開時,董元九許是掙扎過勁,趴在地上嘶啞著說:“殿下,您可想過,帶著她們離開,叫陛下知道會是什么后果?”他疼得站不起來,只覺得渾身哆嗦。
太子硬邦邦地說:“孤晚些便會去見天子!”
聽得這話,董元九也感到大難臨頭。
太子這是瘋了不成?
太子帶著這幾個小孩離開了御膳房,本是打算將人送到東宮,可一想到懷孕的太子妃,又生怕這件事驚了她的胎氣,思來想去,到底是將人送到了太后的宮中。
慈寧宮的宮人還是第一次看到太子這么狼狽,衣裳凌亂,身邊一個宮人都沒有不說,甚至還跟著幾個年紀小小的花骨朵。
宮人連忙進去傳話,很快出來將太子引了進去。
太子在看到太后的那一瞬間,什么話也沒說,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太后的目光自太子身上緩緩挪到了幾個小孩的身上,她的臉色變了又變,而后坐直了身。
“恒兒,你想好了嗎?”
太子壓抑地說:“難道連您也……”
太后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日子久了,總會略有耳聞。”
太子也就跟著沉默。
良久,他又磕了三下,啞聲說:“太子妃有孕在身,孫兒無法將她們帶到東宮,只是這禍事由我而生,應當由我解決,還望祖母……”他的聲音哽咽,有些說不下去。
太后嘆息了一聲,而后,又是一聲。
嘆得太子心頭發涼,還以為太后不愿答應。
“去吧。”太后緩緩說道,“哀家同你保證,她們幾個都會活著。”
太子扯出笑容,“多謝祖母!
而后,他利索起身,大步朝著宮外走去。
太后沉默地注視著這幾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她們不安怯懦地打量著四周,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雨彤,將人帶下去好好安置!
“唯!
“緊閉宮門,自今日起,哀家不見任何人!
“唯!
…
太子進門的時候,福王正與天啟帝說著話。皇帝雖然寵愛這個兒子,卻也不愿意見他動搖社稷,這些天都是冷著他,直到今日方才給了些好臉。
太子剛進來,福王就意識到不對。
這人一貫溫文爾雅,何時有過這么冷的表情?他一見太子,就下意識站起來。
他剛站起來,太子卻撲通跪倒下去,先是朝著天啟帝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
這一副做派驚得天啟帝都站了起來,聲音滿是不解:“你這是在做什么?”
“父親,我帶走了那幾個孩子!
只這一句,就讓天啟帝變了臉色,而這正正讓抬起頭來的太子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心中最后一點奢望也消失了,他勉強扯起一個微笑,卻是比哭還要難看:“……您為什么不反駁?”
天啟帝沉下臉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太子。
當皇帝褪|去父親的溫情,只余下徹頭徹尾的皇權時,那股攝人的威壓足以壓垮人的脊背。
太子跪在地上,腰卻挺得直直,他大聲說:“您為何不罵我,為什么不訓斥我,告訴我,我說的全是錯的?”
“太子,住口!碧靻⒌劾淅涞卣f,“出去,寡人就當今天什么都沒發生過。”
太子知道天啟帝是護著他的,若不是這樣,他不會到這個時候還要壓住脾氣,想要將這件事壓下來,不欲分裂父子的感情,可正因為皇帝對他是有幾分真情在,更襯托出御膳房這件事的瘋狂與扭曲。
“可我不能啊……”太子絕望地說,“父親,您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
看著太子這般質問他,天啟帝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他不由得撐住桌案,死死地盯著底下的兒子。
為什么!
他也想問呢!
為什么偏偏是他有這樣的怪疾?
普天之下有那么多人,為何偏生是他這萬人之上的帝王有了這樣不能為外人道也的毛病。
可既是得了病,那就該治病。
偏生要治療這個病,就得完完整整地吃掉一個人……
這能怪他嗎?這分明得怪這個該死的,會在皇室內不定時誕生的怪病啊!
太子身為兒子,不體諒他這個父親也就罷了,怎么還能來質問他!
他是多么、多么地寵愛著太子啊……
一看到太子那雙眼睛,就不由得讓天啟帝想到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哈哈哈哈哈……
明明少司君也同他一般,是個赤|裸的瘋子,而今太子在這苦苦哀求,質問他為何會如此的時候,可想沒想過,他一心維護的幼弟,也正是這樣的怪物!
天啟帝以最惡毒,最不堪的語氣開口:“太子,你可曾有一日去質問過你的好兄弟,去問一問你護在身后的人,到底又是個什么東西!”
“不可能!”太子幾乎反射性地開口,“他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那你覺得寡人如何?”天啟帝攤開手,幽冷地說道,“不正是一類人嗎?”
那赤|裸裸的暗示,叫太子遍地發寒。
……父親的意思,是說少司君也有這樣的怪?
可這么多年來……
太子驀然想到了先前去祁東時,少司君一心一意地圍著某個搶來的人轉,難道那個人……可阿蠻還活著。
太子的心平定下來,他仰頭看著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天啟帝,認真地說:“父親,這便是錯事。如果他做出同樣的事,那我也不會維護他。錯便是錯!
可他覺得,七弟不會這么做。
天啟帝看著太子臉上倔強的神情,那邪火直沖腦門,再也無法壓抑,他隨手抄起邊上的硯臺就朝著太子砸了過去。
太子躲也不躲,硬生生吃了這一擊。
血自太子額頭留了下來,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已經恢復平靜。他朝著俯身拜下,聲音鎮定:“煩請父親停止這種滅絕人性的行為!
“好哇,”天啟帝捂著心口,放聲笑了起來,“這么多年,寡人對你的寵愛,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養出了你這么一個不知感動的畜生!”
這樣的評價,對于一國儲君甚重,邊上聽著的福王已經傻了眼。
這對天家父子爭吵起來的時候,壓根沒有顧忌到邊上的福王,而他們那語焉不詳的對話,又不足以讓福王探聽清楚消息,只知道現在兩位吵得不可開交,以天啟帝那么寵愛太子的性格,竟都沒忍住動起手來。
……到底為何事,究竟是為了什么?
就在福王沉思,想著自己到底是要打斷對話,還是這樣聽下去時,那激烈的爭辯聲伴隨著一聲脆響,突然什么都消失了。
福王猛地抬頭,就見天啟帝站在高臺上氣喘吁吁,而太子……太子正倒在一片血泊中。
身邊碎開的花瓶,正是明晃晃的兇器。
福王突地一驚,猛地往前走了幾步:“父親!”
這一聲,將天啟帝所有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那渾濁兇惡的眼神釘住了福王,險些將他嚇退。
這種殘暴的壓力,遠比之前福王感受的要深刻得多。
原來,這才是天啟帝暴怒的模樣嗎?
福王盯著這壓力,朝著天啟帝行禮:“父親!兒臣雖不知兩位爭吵的緣故為何,可太子受傷頗重,還是要趕緊請太醫過來……”
聽到福王這話,天啟帝被氣暈的腦袋才轉動起來,他低頭看著躺倒在血泊里的太子,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緒壓垮了先前暴怒的情感,他猛地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叫著:“王章,王章,個狗東西死哪去了,快叫太醫——”
太醫來了后,正是一片兵荒馬亂。
受傷昏迷的太子在包扎好后送回東宮,天啟帝對外只說是太子激怒了他,所以下了禁足令。對內,尤其是福王則是森然的警告,不許任何人外傳殿內的言論。
那一夜,福王甚至還被扣在宮中不曾離開,可隨后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許是白日天啟帝大動肝火,晚上一時氣不順便暈厥了過去,一連幾日都躺倒在床上沒有起來的力氣。
彼時只有福王在京,且在宮中,只得臨危赴命操持了好幾日,待天啟帝恢復后,方才重掌朝政。
只是這一次昏厥,對于天啟帝而言仍是一記重擊,文武百官都看得出來陛下精神不振。
以往朝會堅持兩個時辰都不帶停,現在不過剛開半個時辰,就已經哈欠連天,滿臉倦容。
若是皇帝身子不適,讓太子幫忙便是,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子卻被下令禁足。
再結合先前皇帝昏厥的事情,光是猜都能猜出來這二者的關系。朝堂上看著安穩,實際上都在猜測太子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帝大發雷霆。
只是誰都探聽不出來,就連最有可能知道的福王也緘默不語,或許注定是一個難以揭露的謎題了。
…
楚王府的氣氛不一樣了。外頭的人或許什么都覺察不出來,可是身處王府的人卻能輕易感覺到那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緊繃。
阿蠻倚在軟榻下,手里拿著的書遲遲沒有翻開下一頁。
陽光慢慢爬到了他的膝蓋上,繼而滾落到了手中卷起來的扉頁上,阿蠻蹙眉看著那些螞蟻般大小的字,心思全然沒在這上面。
屋內,只有“三紫”在。
日子漸久,誰都清楚阿蠻是個喜歡自力更生的人,更不喜歡有人呼前擁后跟著。
尋常只要在屋內,基本上只留著“三紫”伺候,也是個非常省事的脾氣,連喝水都只吃熱水,泡茶都不用。
這也方便了他們兩人交談。
十三將手搭在阿蠻的肩上,遠遠看起來像是在給他按捏。
阿蠻很快回過神來,抓著他的手指晃悠了兩下,低聲說:“我沒事!
“你還沒事?”十三不客氣地說,“你的眉頭都要皺到一起,分都分不開了!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卑⑿U輕聲說,在十三還沒有提問前,便主動將答案告知,“關于太子。”
十三很聰明,立刻就從阿蠻這話聯想到這幾日楚王府的變動。
“是太子出事了?”
“或許和主人有關!
十三的臉色變了又變,下意識看向門口。
盡管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而且也確定不可能有人聽到,可吐露到這種要緊的事情,還是會有莫名的心驚。
“你的意思是……”
這幾日,阿蠻也不是不想與十三商量這件事,只是少司君時常將他帶在身旁,也就沒有了能交流的時間。
阿蠻揉著眉心,低聲將知道的事情說給十三知。
十三臉色微變,此事可大可小,然依著楚王府的氣氛,或是要一路朝著嚴重的方向滑坡。
“你是如何看的?”十三沒忍住問阿蠻。
阿蠻沉默片刻,平靜地說:“若這是一個機會,那主人不會錯過。”
這是阿蠻第一次如此鮮明地點出了主人的意圖,而十三無法反駁。
身為死士,本不該思考這些問題,然現在身處漩渦之中,卻是不得不想。
阿蠻:“太子禁足沒有消息,天子又暈厥身體不適,而今京城中,也就只有主人在。”
這無疑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福王絕不會錯過。
“可主人的根據地不在京城!笔龓缀跏敲摽诙觯叭羰钦娴囊鹗隆
“何必起事?”阿蠻平靜地說,“皇帝,身體不適!
阿蠻將這句話緩緩又讀了一遍。
十三的臉上流露出某種驚恐的神情,這對他來說,或許是難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十八是在暗示主人會弒父嗎?
阿蠻有些疲倦,他將手里的書籍丟到一旁,壓著聲音說:“從前太子聲望好,皇帝身體也好,根本動搖不了根基;可現下不同,這便是主人苦等許久的時機!
倘若等太子熬過這一遭,或是天啟帝病好了,焉能有這樣的機會?
十三也是無話。
畢竟十八說的可能性太大了,如果主人對那個位置沒有意思,這些年何必派他們四處游走執行任務?又為何要對楚王動手?
這些都是一旦暴露都要掉腦袋的危機,偏生主人做得手到擒來。
“……那楚王府……”十三的聲音變得有些艱澀起來,“最近的動靜,可就不大對了。”
阿蠻抿緊了唇,回想著最近少司君的做派。
少司君在阿蠻面前從來不遮掩什么,所以他也能知道最近這幾天男人的動作……那讓阿蠻毛骨悚然。
他一遍遍回憶著這幾天少司君的調令,那一道道都帶著千鈞一發的威壓。
少司君從前看起來對那個位置并沒有什么想法,對朝廷那一面都很敷衍,很多事情都是交給太子在苦命地干……若真要給他的行為找一個合適的解釋,那少司君應當是為了太子的安危。
阿蠻又捏了捏眉心。
雖然平日里少司君很煩他兄長,可要是太子真的出事,阿蠻不覺得他會聽之任之。
“十三,若是有法子,你最好該做完你的任務離去!卑⑿U忽而說道,“再留下來,就麻煩了。”
一旦福王真有這樣的心思,留在王府內的死士定會被加以利用。若是從前,便是為之生死也不為過,只是現在……最起碼阿蠻不希望十三為此犧牲。
十三皺眉:“那你呢?”
阿蠻:“我自有辦法。”
十三嗤笑了聲:“可別了,你每次的自有辦法都讓我擔心得要命!
阿蠻笑了起來:“可我不是活到現在了嗎?”
十三搖頭:“我不放心!
阿蠻正要說話,兩人忽而一起安靜下來,“三紫”稍稍往后靠了靠,阿蠻則是摸向手里的書。
不多時,少司君自門外走來,一身煞氣。
阿蠻將沒摸熱乎的書丟開,起身走向他,而“三紫”則是趁著這個時候退了下去。
少司君走到阿蠻跟前,低頭抱住他,將腦袋埋在阿蠻的肩頭蹭來蹭去,看起來有幾分疲倦。
阿蠻輕聲說:“今日可還要出去?”
“不必!鄙偎揪穆曇綦y得有幾分倦意,“余下的事情,就只能等。”
等?
等什么?
阿蠻壓住一閃而過的念頭,反手抱住少司君的后背。
兩人晃晃悠悠的,過了好一會,少司君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餓了。”
微熱的吐息拍打在阿蠻的肩膀,帶著幾分癢。
阿蠻壓住少司君的后腦勺,往他的脖頸上靠了靠,漫不經心地笑起來:“那你便吃幾口!
牙齒咬在皮肉上,來回啃噬了一會,到底沒有咬破,只是舔了幾口。
少司君站直了身,捋過自己的頭發,“心情不好,怕太過分!
阿蠻揚起眉,看著少司君的眉眼,難得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絲焦躁的情緒,這讓他不由得在心里嘆了聲。
“太子洪福齊天,不會有事的!卑⑿U輕聲說,“再則說了,要是人真的……消息不可能壓到現在!
這是基于阿蠻對主人的認識。
福王就在京城,要是太子真死了,那傳回王府的消息必定不是這樣。
“擔心的不是大兄!鄙偎揪届o地說,“他應當沒死!
“那大王在擔心什么?”阿蠻有些好奇,“……陛下的身體?”
少司君冷笑了聲,冰涼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真希望那老家伙能早些暴斃。”
這赤|裸的攻擊欲,讓阿蠻有些驚訝,看來天啟帝和楚王的沖突已經到了難以磨合的地步。
“他不會輕易動了太子,若是真有什么能激怒他,叫他沖動到這個地步,那只可能是太子那個蠢貨戳穿了他的秘密!鄙偎揪峒疤拥目谖菐е鴰追趾掼F不成鋼。
阿蠻有些迷惑:“那太子為何會……”
他突然停下,對上了少司君幽冷的目光。
阿蠻猛地打了個一個激靈,他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卻還是在這個瞬間頓悟了少司君的意思。
阿蠻抓住少司君的胳膊,一時間也難以接受此等暴虐:“……陛下,也與您一樣?”
或許之前在言語中有過暗示,卻從未有如此鮮明赤|裸的時刻。
少司君微涼的手掌撫摸著阿蠻的側臉,“他忌憚我,厭惡我,恨不得我死,仿佛只要杜絕了我的存在,就能抹煞他的罪惡。”男人的聲音如同耳語低鳴,陰冷得叫人打了個寒顫。
阿蠻被震撼到一時無語,忽而想到少司君方才的話,“那太子,或許是因為發現了陛下的惡疾……”
“他是個蠢貨。若真是發現了此事……”少司君淡淡地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在他看來甚是重要,他即為子,也為臣,自當要勸阻此等暴行!
少司君有些驚奇地看著阿蠻臉上流露出來的厭惡,他撫摸著那細微的神情變化,忽而說道:“你很討厭?”
“若真如大王所說,事情正是如此,那我覺得太子所為并沒有錯!卑⑿U閉了閉眼,重新睜開,“以皇帝的權威,這些年來,他到底魚肉了多少可憐的人?”
“可他忍不住!鄙偎揪卣f,“他也無法忍住!
這世上,或許只有少司君最清楚這種痛苦。
阿蠻:“可你并沒有這么做!
“阿蠻,莫要將我想得良善!鄙偎揪唤浶牡匦α似饋,“我只是覺得他們惡心。”
一想到要將那些人的血肉吞入腹中,一想到那些暴動的欲|望不服從他的意愿,暴虐的憤怒便油然而生,讓少司君過于刻薄這與生俱來的罪孽。
而他待那些人的態度,也不曾好到哪里去。
阿蠻歪著頭想了片刻,“或許你說得不錯!彼锨耙徊,抬手停留在少司君的心口,聽著底下一聲又一聲強有力的跳動,他能清楚的感覺到,隨著他的靠近,那種律動變得更強勁,“可你是少司君,是我喜歡的人,那我偏袒你,何錯之有?”
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雙重標準。
少司君的臉上浮現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他主動往前湊近了些,似乎是想讓阿蠻將他的心跳聲聽得更加清楚。
“阿蠻這話,我好高興。”他就著這別扭的姿勢又擁抱住阿蠻,那手掌緊貼在兩人的胸膛,仿若兩顆心的跳動也漸漸靠近。
阿蠻的話總會讓少司君覺得毛絨絨的。那種毛絨絨的感覺在他的心口滋長,就好像塞進了很多個毛絨絨的阿蠻。
阿蠻親了親少司君的耳朵,而后親了親他的側臉,他低聲說:“不論天子如何認為,我都不覺得他能和你相提并論。”
不論少司君不愿意的原因是為何,可他沒碰就是沒碰,而天啟帝……一想到他的作為,阿蠻只覺得荒誕。
“若太子真的撞破此事,又為此受傷,陛下有可能廢掉儲君嗎?”
阿蠻這話犀利而直接。
少司君揣著毛絨絨的阿蠻往屋內走,“若是他身體康健,他大抵是會換掉儲君,可現在嘛……”男人的話里有些薄涼,“他想,但不敢!
現在的天啟帝,應當沒有心力堅持一場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大事。
他的身體撐不住了。
而他大概還想多活幾年。
可不廢太子,天啟帝應當無法忍受太子對他的反抗……
“順其自然!
阿蠻喃喃,又或者說,讓太子的死亡像是一場自然的病痛。
只要太子死了,自然能再換一個。
“可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看向少司君,有些遲疑,“陛下真會這么做?”
“阿蠻呀阿蠻,”少司君笑了起來,“可是忘了我?”
……哈,還真是忘了。
少司君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擺在阿蠻的眼前嗎?
所謂的寵愛在觸及到根本利益前,定也會撕下偽善的面|具,F在太子在京城的情況就顯得岌岌可危起來,而今甚至不清楚他究竟是死還是活。
阿蠻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只是這種預感象征的后果太過兇險,以至于他一直壓在心口,連十三都沒有說。
少司君將阿蠻放到軟榻旁坐下,自個卻是躺倒在他的膝蓋上,將臉埋在了阿蠻的小|腹上。
“阿蠻,”少司君叫著他,聲音甚是平靜,“我欲起兵!
……嗯,平靜是很平靜。
就是說出來的話,有一種以卵擊石的瘋狂。
正正擊穿了阿蠻的猜想。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楚王連下十七城!”……
“呼哈——”
震耳欲聾的聲響里, 地面微微震動起來,那正是千人整齊劃一的動作帶起來的反應。
阿蠻沉默地注視著這些人,遙遙感覺到一股兇煞之氣。身后的少司君驅馬走了過來, 聲音里帶著一絲困惑:“阿蠻為何緊張?”
被少司君點破的時候,阿蠻才留意到自己攥著韁繩的動作的確是過于緊繃,他緩緩放松下來。
“只是沒想到大王有這般精兵,若不是清楚大王的心思,險些以為你有了念想!
“奪位?”少司君揚眉, “掀了那蠢貨的位置有何用?”
阿蠻捏了捏眉心,有些好笑。
最近太子在少司君的口中已經從大兄滑落到了蠢貨,再也沒有改過。
“大王不覺得當皇帝很逍遙自在嗎?”阿蠻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看著少司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少司君慢吞吞地說:“只要那蠢貨登基,我也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這區別在哪里?
阿蠻哽住, 這看起來的確是沒有區別。
可若要做到這般,非得兄弟兩個有著超乎尋常的信任,畢竟君不見那么多個反目成仇, 兄弟鬩墻的例子。
少司君伸手牽住阿蠻那匹馬的繩子, 帶著與他一起不緊不慢地往后走去。
“起初,我修筑這地方, 只是為了發泄多余的精力!鄙偎揪卣f,“用的人本也不多,多數是王府的親兵。”
他磨礪他們,更是親身參與其中,有時是驅動他們對弈, 有時是模擬攻城,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都是一些看起來非常危險,但總體而言是在自娛自樂的事。
阿蠻:“……”
這要是被皇帝知道,早早就想砍了他的腦袋。
少司君卻是理直氣壯:“我又沒偷摸著招兵買馬。”
阿蠻:“那你當初與剌氐交手,就是帶著這些人?”
少司君淡淡說道:“那倒不是!
他當時是奪了龐澤的兵符,又用他老婆威脅了龐澤,直接帶著都督座下的兵就出發了,所以最開始才磨合得不大好,讓小股剌氐流兵跑了出去。
阿蠻挑眉:“那要是按照大王一開始的打算,是打算全吃了他們?”
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打的一個兵貴神速?
“想法與現實總歸不盡相同。”少司君不緊不慢地說道,“后來京城想要削減王府的親兵數量,龐澤報上去的損失里多出了千余人的缺口,便正好!
阿蠻起初沒明白少司君的意思,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個缺口大抵就是龐澤賣給他的面子,讓楚王得以保全自己的親兵數量。
名義上是削減了,可實際上這千余人根本沒事,都被少司君轉移到了這跑馬場里來。
……這就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嗎?
龐澤也好,少司君也好,他們打交道的方式真是奇奇怪怪的。
阿蠻沒忍住笑了起來。
少司君一夾馬腹,與阿蠻靠近,“笑什么?”
“你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阿蠻輕聲說,“聽起來很有意思!
少司君揚眉看著他:“這便是朋友?”他頓了頓,“愛打人罵人的朋友?”
阿蠻想起那日去都督府的模樣,不由得沉默了一瞬,勉強地說:“……那大概是損友!
在跑馬場溜達了一圈,阿蠻才跟著少司君回到了住處。
上次來的時候,阿蠻只是在邊上逛過,根本不知道其占地面積之廣,甚至也不知道這里住著這么多人。
這是一個很要緊的地方。
“你這么把我帶過來,難道你的謀士們沒有什么看法?”阿蠻伸手壓了壓他們之間夠連著的韁繩,“要是放大來說,你可當真是個昏君!
這句話,阿蠻是靠近少司君的耳邊說的。
少司君的耳朵靈敏地顫了兩下,微微紅了起來,這是誰也無法掩飾的本能反應。他轉過頭來,將那近得不可思議的距離縮短,偷了個吻。
阿蠻猛地彈回去,下意識看了眼四周。
“主動撩撥的是阿蠻,怎又收回去了?”少司君似笑非笑地說著,“且昏君又如何?”
他抬起手中的馬鞭,漫不經意地劃了一個圈。
“我喜歡這樣。”他道,“隨時隨地都把你帶在身邊!
阿蠻隨口說:“要是真打仗了也把我帶在身邊?”
“那是自然!
。
阿蠻猛地看向少司君,用口型說你在想什么?
少司君慢悠悠地說:“我在想阿蠻的身手挺好,就算在軍中也足以自保!
阿蠻翻了個白眼,自少司君手中搶回自己的韁繩,一夾著馬腹溜溜達達地往前跑了。
他想說的哪里是這個?
他是想說少司君是個瘋子!
什么也不查,什么都放任,就這么隨便地將人帶在身邊,就沒想過阿蠻要是個間諜要怎么辦?
這種荒誕的行為叫人擔憂。
最為可氣的是,阿蠻偏偏還真的是個間諜。
要是他真的隨軍……
阿蠻的眼神沉了下來,那往后的麻煩可就真大了起來。
…
京城,正是一派祥和。
這是福王上朝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朝臣的恭維他并不放在心上,讓他最為關切的,自還是天啟帝的態度。
福王有些摸不準皇帝的想法。
太子的禁足令不曾解除,東宮的人出不來,他們也進不去。福王不清楚太子到底醒沒醒,人如何了,而皇帝的態度也很是微妙。
自那幾日他臨危受命,執掌朝政以來,福王時常能夠察覺到天啟帝投來的視線,若有若無的,著實叫人頭皮發麻。
可福王一直強撐著。
不僅如此,他私下的小動作也是不少。
最起碼,福王已經透過皇貴妃在宮中的人脈掌握了天啟帝的身體狀況。
皇帝是真的不太行了。
醫案上寫得很清楚,幾位老太醫都建議皇帝要精心修養,不可勞神。
這意思幾乎斷絕了忙碌的生活。
只要天啟帝為了自己的命數著想,都勢必要思考起繼位的事情。
原本太子的地位板上釘釘,不可能有動搖,可現在福王卻覺得或許天啟帝有了別的心思……
畢竟天啟帝一直沒有解除東宮的禁足令。
這幾日福王出入朝堂,皇帝不曾訓斥不說,偶爾還會問起他對朝事的意見,無論是哪種都讓他隱隱有了某種沖動——如果天啟帝的新人選,是他呢?
“大王,這是剛傳來的消息!
就在福王剛剛回府的時候,康野大步朝他走來,俯身說了幾句。
福王面露震撼,滿臉狐疑。
“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十三傳回來的消息!
福王邁步往前走,康野就緊隨在他的身后,除卻他們外的其余人等都自覺后退,不敢去偷聽他們的對話。
“真是稀罕呢,七弟還真是喜歡上十八了?”福王仍是不可思議,“難道十八的身份沒有暴露?”
“應當是暴露了,可是楚王好像迷了心智一般仍是寵愛十八,”康野皺著眉,顯然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大王,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自打祁東的據點被拔除后,想要得知當地的情況,都只能依托各種偏門手段,那速度比從前要慢上許多,且真假難辨。
而今最為緊要的,卻是十三與十八這一支。
福王:“你是覺得,七弟會不會得知了十八的身份,故意將計就計?”說到這里,他自己都笑了出聲。
那是不可能的。
“七弟的性格有些奇怪執拗,他是不屑于做這樣的事。要是討厭、不喜歡一個人,他不可能讓那個人在自己眼前出現!
少司君寧愿殺了,毀了,都不可能假意親近。十三會傳出來這樣的消息,只可能是少司君真的喜歡上了十八。
可一想到少司君與十八的模樣,福王就覺得很有趣,他搖著頭與康野說:“早知道十八有這樣的本事,真該讓他學一學魅術。”
要是能將少司君抓在手心,抓得牢牢得,那才叫好呢。
康野:“也不知道十八到底哪里合了楚王的眼緣!
難道是因為十八是個男的?
從前他們也試圖往楚王府塞人,卻從來都沒成功。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不重要!备M跎⒙卣f,“現在京中的消息,大概還有幾天會傳到祁東,到那個時候要是楚王有變……”
他忽而一頓,笑了起來。
“呵,以他那光桿,就算真的有本事,又能做到哪里去?”
少司君手底下沒兵沒權,如之奈何?
一想到這,方才對于十八魅惑了楚王的新奇倒是散去不少,現在福王的心思全不在他身上,只是隨便擺了擺手,吩咐下去繼續盯著楚王的動靜便罷了。
康野領命。
不多時,福王的書房就聚集了好幾個幕僚,這些看起來都是生面孔,有些是一直扎根在京城的,是近來福王入京,這才又主仆相見。
這是最近府內時常有的畫面,福王莫名覺得渾身干勁,便是連軸轉都不害怕。
翌日,福王入宮。
延禧宮內,皇貴妃提到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什么,母妃,你可確定?”福王站起身來,滿臉詫異,“父親為何變了主意?”
皇貴妃沉著臉色,看向福王:“你近來焦躁了些!
福王一愣,想起這些日子的志得意滿,忽而用力呼吸了幾下,這才慢慢坐下來:“母妃說得是,是兒子沖動了!
等福王坐定,皇貴妃這才開口。
“朝上的暗流涌動,不必我多說你也清楚。父親旁敲側擊過,可陛下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她的聲音很是平靜,卻驟然帶了幾分恨恨,“可昨兒,東宮那位醒了!
“太子醒了?”福王一驚,他還以為大兄再也醒不來了呢,“那父親去看過他?”
“陛下雖沒有去看他,可到昨日深夜,卻是與王章傾吐過心聲,只道思來想去,這滿朝里,唯有太子最得他的心!
聽得皇貴妃的話,福王最先在意的卻是另一樁事,“王章是您的人?”
“不算是!被寿F妃搖頭,“但他是個聰明人,很懂得審時度勢!
在過去也有幾次,就是因為王章的暗示,皇貴妃才能清楚天啟帝的心思究竟如何。
最熟悉皇帝的,自是他們身旁伺候的奴仆,唯獨他們才是真正能體味到皇帝的心思。
有了皇貴妃的肯定,福王對這話倒不懷疑,只是恨恨說道:“在父親的心中,就只有大兄這個孩子嗎?為何大兄如此忤逆他,他卻還是只想著讓他繼位?”
皇貴妃拍了拍福王的肩膀,“你將那日的事,再與我說一遍。”
天啟帝雖下了封口令,可是皇貴妃是福王的母妃,他自不可能對她隱瞞太多。早在事情發生的當天,就已經將事情始末告訴了皇貴妃。
福王回憶著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又說了一遍。
皇貴妃細細思量,忽而說道:“在太子去崇德殿前,他曾去見過皇太后!
福王挑眉:“母妃查出什么來了?”
皇貴妃搖了搖頭,緘默不語。
她只知道太子曾去了慈寧宮,可在慈寧宮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卻是一概不知。那畢竟是太后的地盤,可奇怪的是,她竟也查不出來,太子當時其他的行蹤。
這對于皇貴妃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經營多年,后宮便是她的天下。只要她想,不可能有查不出來的事。
可她不知道太子是自何處去的慈寧宮,也不知道太子是孤身一人,還是帶了多人去,她甚至只能得到一個模糊不清的消息……而慈寧宮在那之后都閉門謝客,這幾天,皇帝都敲不開慈寧宮的大門。
真真是稀罕呢,皇太后也插手這件事?
皇貴妃聽著福王描述的話,再想起慈寧宮的近況,心里隱隱約約有種奇怪的預感,可在浮現上來的瞬間又很快被她壓了下去。
不會的;寿F妃自我安慰,不可能會有那樣的事。過去這么多年來,她時而會有隱隱的錯覺,仿若天啟帝是個食人的怪物,可每一次都會打消這種奇怪的念頭,就連這一次也不例外。
皇貴妃壓下心頭的疑竇,看向福王:“那日爭吵的事端,唯有太子,陛下,與皇太后清楚。我原以為事態如此,陛下應當有了別的念頭,卻不想竟還是一心一意想著太子,我兒,你可要早做準備!
眼下的時間著實緊迫。
天啟帝的身體甚至撐不住高強度的工作,又屬意著太子,若是抓不住這個機會,等皇帝傳位給東宮,那就再沒有回旋的余地。
福王的臉上浮現出狠厲的神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遙遙望向東方,聲音里透著殺氣。
“不成!被寿F妃狠狠皺眉,“太子娶了個好媳婦,將整個東宮把持得水泄不通!
東宮有自己的小廚房,送去吃喝的東西都會經過專人的檢查,外人動不了一點的手,再加上太子被禁足后,無數目光都聚焦在此處,著實找不到下手的余地。
一時間,延禧宮的氣氛冷了下來。
皇貴妃和福王對視了一眼,忽而站了起來,有些焦慮地搖頭:“不成!”
哪怕福王什么都沒說,可皇貴妃卻好像猜到了他的未盡之語。
福王也跟著站起來,沉聲說道:“母妃,那還有什么辦法,可以阻止陛下?”
當聽到福王口稱陛下時,皇貴妃頹然地重坐了下來,一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這事要是暴露出去,你可知……”
“母妃,兒子所謀求的事情,哪一樁哪一件不是要命的大事?”福王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條不歸路!
“可你不能這么做!被寿F妃的聲音緊張起來,“他是你的父親,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成王敗寇!备M鯂@了口氣,朝著皇貴妃拜了一拜,“母妃,你可曾想過,要是太子真的繼位,你我的下場會如何?”
皇貴妃想說太子仁厚,是不可能對他們狠下毒手的。
可看著福王的眼睛,她忽而想到了更多,她想到了皇后去世的那一天。
皇后其實對她們這些妃嬪不錯,從沒有過分刻薄,逢年過節都有贈禮,是個難得大度公正的人。
可哪怕這般,在她去世的時候,皇貴妃心中滋生的卻是喜悅。
她清楚地意識到,在皇后去世后,后宮能一家獨大的,唯有她。
而事實證明一切正如她所想。
她成為了皇貴妃,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后宮掌權人,唯一意外的就是天啟帝不肯再立皇后,所以她只能在這個位置上待著。
權力的味道真的很美味呀。
倘若太子登基,入住后宮的自會是太子妃,她手中的權力必須全部交出去,畢竟誰會供養庶母呢?
一想到要成為太妃,與那些整日爭斗的人擠在一起生活,皇貴妃就不寒而栗。
她不愿意失去這些。
皇貴妃閉上眼,片刻后睜開,“你打算怎么做?”
福王露出喜色。
母妃在宮中經營多年,要是她愿意出手相助,肯定比福王自己一個人要來得容易。
…
崇德殿內,盡是藥味。
時不時還有尖銳的咳嗽聲,透著一股垂垂老矣的氣息。
“陛下,您該吃藥了!蓖跽驴嗫谄判牡貏裰,可天啟帝卻是擺了擺手,執意不肯吃。
王章知道,天啟帝并非不清楚自己身體的衰敗,他只是……不愿意承認。
明明之前還健康的身體卻驟然由此轉變,不論天啟帝之前心氣再高,都無法容忍這種衰老的痛苦。
“咳咳咳……”
埋頭干活的天啟帝劇烈咳嗽起來,那咳嗽聲越來越大,竟是無法壓抑。
“噗——”
天啟帝吐出一大口血。
王章慌忙極了,與其他幾個宮人一起沖了過去,扶住了軟倒在椅背上的天啟帝。
王章眼中帶淚,急忙勸說:“陛下,陛下,您切莫操勞,龍體要緊!”
天啟帝緊握著拳頭,滿臉鐵青。
他撐著扶手坐正了些,無力地揮手,讓其他人下去。
只留下了王章。
這幾年,王章算得上天啟帝身旁最器重的人。
“王章啊,你去把幾個……”天啟帝喘著氣,“幾個尚書都叫來……”
“陛下,有再要緊的事情,就等兩日再說罷。御醫都說了,您現在不可以操心勞累。”王章苦口勸說,“您瞧,要是待會在諸位大臣面前暈倒……”
天啟帝看著衣襟上的猩紅,到底不甘地閉上眼。
他深知王章說得不錯,也清楚這一幕要是被文武大臣得知,肯定會惹得大亂。
“王章,太子如何?”天啟帝沒再堅持之前的話,反倒問起了東宮,那語氣再沒有之前的寵愛,只余下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昨兒說是醒來了,可現在又昏迷許久,太醫試過針灸……沒用。”王章吞吞|吐吐地說,似乎是害怕天啟帝不高興。
天啟帝撐著額頭,幽冷地說道:“治什么治,還不如就這么死了。”
王章嚇得跪倒在地,扶著天啟帝的胳膊說道:“陛下,那到底是您的兒子,要是傳了出去……”
“他將寡人的身體氣成這樣,難道還要寡人興高采烈嗎?”天啟帝憤怒地說,“寡人沒下令殺了他,就已經足夠寬容!”
他自是寵愛太子的,可是有再多的寵愛,都比不上自己。
天啟帝自問對太子足夠好,可他卻根本不懂為父的痛苦,竟覺得他的行為滅絕人性?
荒唐!可笑!
再一想到而今衰敗的身體,天啟帝的寵愛立刻消失殆盡,只恨當時下手為什么不再狠一些,要是能真的把太子砸死就好了。
越想越氣,天啟帝的胸口上下起伏,捂著心口說:“撤走太醫,讓太子自生自滅罷!
這言外之意帶著赤|裸的惡意。
天啟帝的確不想背負殺子的罪名,可也不愿意叫他再活下去。只要想到自己的身體,他就恨得牙癢癢的。
就那么順其自然死去,是最好的結局。
王章眼神微動,朝著天啟帝一拜:“唯。”
昨兒皇帝就已經發過一場火,那時候甚至問起王章關于這些皇子王孫的看法,可王章到底只是個太監,哪敢在這種事情上出頭。
天啟帝將自己的這些皇子扒拉了半天,只覺得其余人都比不上太子。
可太子到底是要死的。
那就只能矮個里拔高個,勉強挑揀出來一個福王。
要說這福王的野心也是有的。
天啟帝并不排斥年輕人有野心,只是野心不能動搖到朝政。而今除了太子,也就只有福王勉強能看。
天啟帝捏著鼻骨,只感到深深的疲倦。
這種無名的倦怠在近日一直纏繞著他,叫他連起床都感到艱難。
他,真的老了。
天啟帝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
天啟帝病了。
前一天還好好的,甚至還堅持著上朝,可回到崇德殿的時候,他再一次吐血。
之后,天啟帝就再也站不起來。
他試過,可他做不到。
天啟帝開始感到惶恐,他有想過自己或許老了,卻沒想過自己會這么快面臨這種絕境。
兩日后,天啟帝連話都說不出來。
能傳遞命令,全都依賴于熟悉他的王章在旁伺候,方才勉強能維持。
又一日,天啟帝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趕來的福王看著躺倒在床榻上的天啟帝,目光自皇帝掃過,落在王章的身上,很快又掠過其他,回到了天啟帝的身上。
就連太后得知此事,都特地趕了過來。彼時這崇德殿可熱鬧得很,不光后宮妃嬪在,就連數位朝廷大臣也在。
天啟帝的病太急太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壽數已經要到盡頭,可太子……
直到這個時候,幾個朝廷重臣方才知道,太子并不是被禁足,實際上,太子是被皇帝失手重傷,迄今都還沒醒來。
這話,是皇太后說的。
自太后嘴里出來的消息,當然千真萬確。
守在邊上的福王握緊了拳頭,心中隱隱不安,如果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會將這件事渲染得更加厲害些。
譬如太子是如何頂撞皇帝,皇帝又是怎么被氣成這樣……在福王的計劃里,就連這場“急病”,他都打算推到太子的頭上。
可現在皇太后點破了太子的重傷,甚至明確了他是為了勸阻皇帝方才如此的,就將福王所有的理由都按捺了下去。
反倒讓皇帝落了些不慈的名聲。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后娘娘,陛下重病不起,太子又重傷昏迷,而今這般,可該如何……”
皇太后蒼老的臉龐上面無表情,只平靜地說道:“且看這幾日皇帝的身體如何,若是真無力回天……”她的目光落在福王的身上,“也的確是該選個人出來暫攝朝綱!
那一瞬,福王的心口狂跳。
卻是從未有過的狂喜。
連著三日,天啟帝都沒有醒來,加之東宮太子也是昏迷不醒的情況下,福王“不得已“順從了朝臣的意見,暫代君父處理朝事。
雖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大權落在他的手中,福王豈不快哉?
可這種快樂維持不到半個月。
二月十八,祁東反了。
楚王起兵,以福王謀害天子,謀朝篡位為名,打出了清君側的名義。
消息剛傳回京城時,文武百官震驚之余,只覺得荒謬,以祁東的兵力……那頂天了破千的親兵,還試圖造反?
哪怕是被點名的福王都不怎么擔心楚王能成功,他害怕的是另一樁事。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福王自詡將事情都做得周全,人也是皇貴妃千挑萬選的,事后直接就滅了口,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知道這個秘密。
……可的確存在一個問題。
那藥本來不該發作這么快。
許是天啟帝的身體真的不太好,在過多的負面影響下,他以一種本不該有的快速衰敗下去,直到現在長時間的昏迷。
這種快速的發展的確令人生疑。
福王偶爾能覺察到那些隱秘、窺探的視線,像是在警惕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些大臣并不信任他,也的確存有某種顧慮,不管是為了太子,還是懷疑福王在這其中的角色……
不論如何,他們沒有證據,也就只能安靜蟄伏。
可現在楚王打出了這樣的旗號,那旗幟鮮明的質疑,便將所有的注意都吸引到了福王的身上。
這讓福王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僅僅半個多月的時間,并不足以讓福王掌握所有的權勢,而今仍是處于平衡的狀態。
早知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人送上路,等蓋棺后,何需理會這些閑言碎語?
福王在心里嘆了口氣,還是等楚王被抓進京城后,再考慮要怎么處理天啟帝的問題。
他是這么想的。
有很多人是這么想的。
許多人提及楚王,都只是當做笑話來看,根本不覺得這是大事。
直到楚王連下十七城的消息傳來后,滿朝文武才如白夢驚醒,惶惶不知所措。
福王更是難以置信,高坐皇位之上,死死盯著底下傳信的士兵,“你將急報再說一遍!”
那人累得聲音沙啞,說話聲都有些悶,可大殿上寂靜無聲,幾乎所有人都豎長了耳朵,只為聽清他所說之怪誕!
“……二月十八……千騎襲擊祁東兵營,卜雍圍了都督府……
“二月二十三,楚王點齊兵馬,親率三千人拿下寧水……二十五,師閬破了永錦,方育瑋方都督退守平寧陂……
“三月初五,楚王親率七千人直撲信永,城破……”
說到這里,哪怕已經聽過一遍,仍有許多人輕呼。
“三月十一,合遠守將王楚衡輕敵,被誘騙出城擊殺……十九,叛軍強行渡河直往甸新……”
“為何偏要在此時渡河?”忽而有御史大夫打斷了士兵的話,沒忍住蹙眉,“輿圖上,合遠與甸新應當相隔甚遠,且左近都有守兵……”
這像是拐了個大彎。
又有兵部左侍郎開口:“為馬。”
甸新有精兵良馬,尤其后者。
也是趁著左近守軍措手不及時狠狠殺了一場。
連他們事后復盤都驚覺楚王的行蹤,更別說那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有多少人能捕捉到楚王這兵行險著?
附近的守軍不能,甸新的守將亦不能。
甸新破,將死兵降,獲馬數千匹。
“三月二十八,楚王放出風聲欲襲真東,主力卻直奔棱臺,鏖戰三天三夜終破城……”
連福王再聽到這里,仍是難以置信。
棱臺之重要,不必多言。
這是通往各處的要道,更有最重要的輜重糧草,楚王拿下這地方,就已經有了真正威脅到京城的可能。
他感到某種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喉嚨,幾經努力,終于才能開口。
“……諸位愛卿,該如何處置楚王這個亂臣賊子?”
有一說一,福王最初的應對并不算錯。
他是沒有調動全國的兵馬齊齊壓向楚王——若不是眼下這戰績,誰能想到楚王真能做到這個地步——可福王還是及時命令了祁東附近數城形成掎角之勢,以楚王區區千人的兵馬怎可能突破重重鉗制?
哪怕龐澤廢物,被奪了兵權,可祁東那地方的兵馬也不夠精良,頂多數千士兵,又是怎么滾上加滾,到了這等震天駭地的威勢?
十七城。
對比泱泱國土而言,甚至沒有十分之一,福王本不該如此心驚。
但這是楚王拿幾千人打出來的結果,區區數千人!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大殿一時沉默,有金吾衛大將軍出列,嚴肅道:“大王,以楚王叛軍的攻勢兇猛,且不能等閑視之,煩請大王召集翁志虎,宋留群,梅亦涵等人……”
“萬萬不可,翁志虎坐鎮西北方才能震懾剌氐,輕易調動……”
“那便舍翁志虎,再召南部邰子倉……”
“區區叛軍,何至于舉全國之力?”
“楚王于軍事上的天賦實屬罕有,若是再有輕敵之心,今日失十七城,明日便再失十七城,十七又十七,如何能擋?”
文武百官吵得不可開交,于福王而言像是幾百只鴨子嘎嘎叫,無名的壓力迫得他想發火。
可他清楚現在他的威嚴還不足以壓下這群朝臣,要是輕易發怒,定會失去他們的支持。
“朱愛卿說得有理,李將軍也是……”
忍耐。福王內心嘔血,面上卻露出一副和善從容的模樣。
他不會再輕敵了。
他要狠狠斬斷楚王的連勝!
…
噗呲——
長刀劃破喉嚨濺飛血水的聲音,在聽習慣后,就變作某種熟悉的噪音沉入背景,既不會被忽略,也不會過多在意。
阿蠻用大拇指抹去唇邊的血,那腥味叫他皺了皺眉,隨手揮掉長刀上的血。
“頭兒,都清點完畢,”一個年輕士兵屁顛屁顛地湊過來,“全都死透了!
阿蠻:“不要這么叫我!
“頭兒,不這么叫你,要叫什么?郎君?那忒是文縐縐,不是我們的習慣!笔勘ξ卣f,“我說頭兒,我們這回可是立了大功!
阿蠻的目光默然掃過地上的尸體看向遠方,最終沉沉嘆了口氣。
是啊,立功。
全殲敵軍千余人,這的確是赫赫戰功。
可對阿蠻來說,意味著他要完蛋了。
這是阿蠻隨軍的第……算不清楚多少天,不算了,總之,楚王在外征戰的時候,確如他之前所言,將阿蠻帶在了身旁。
這是一個荒唐,怪誕的行為。
若楚王真愛阿蠻,怎會將他置身險境,可楚王要不愛阿蠻,又為何會叫人將他層層庇護?
軍中帶著自己的小情,這說出去著實不好聽,尤其楚王在干的還是掉腦袋的事情,懂不懂什么叫聲譽?
可楚王不在乎。
他麾下的這些人也不在乎。
無一人敢于楚王面前提起此事,而最初屬于楚王的那批精兵也忠心耿耿,更無二話。
到了后來……
行軍打仗打的范圍廣了,便偶爾有分兵之舉。
楚王向來敢為人先,每每打仗都必是身先士卒,故而將阿蠻留在后方大本營,也是偶有為之。
這一次便是如此。
留守營地的,是一位叫史路的小將。
此人是祁東軍出身,以楚王對他的信任,史路或許一開始就是楚王的人。
一想到這,阿蠻就不免嘆息。
楚王看著沒心思皇位吧,可這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在皇帝的忍耐邊緣暴踩?
這史路對楚王的確忠心耿耿,對于阿蠻這種尷尬身份的人從無懈怠,每日都會將前方的情報送往阿蠻處。
只是史路到底年紀輕,性格飛揚,便也容易沖動。
昨日探子稱西北方向有營數千人,似是追擊的先遣隊,史路點了小隊兵馬出營追查,在確信無錯后,他當即下了決定,帶了營中一半的精兵趁夜出擊。
這本無過錯。
阿蠻聽著營地的沉寂,卻是有些睡不著。
既是睡不著,他便掀簾外出,兩個親兵無聲無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阿蠻踱了幾圈?
許是八圈,許是十圈,忽而覺得不對。
那是一種沒來由的警惕。
沒有原因,也沒有征兆,就那樣瘋狂刺痛著他的神經。
——那是生死一瞬息才有的敏銳。
“敵襲!”
阿蠻暴喝一聲,抽出腰間的刀。
寂靜營地里,這嗷地一嗓子將原本睡下的士兵吵了起來,有人慌忙鉆出來,有人鞋子都掉了,有人忘記拿武器,也有人舉著火把照亮昏暗。
咻咻——
那些莫名其妙被叫破了存在的敵軍被迫顯露身形,奇襲完全失去了效用。他們不得已拉弓射箭,倉促應戰。
……這局面顛倒了吧!
明明他們是來偷襲的啊!
阿蠻一刀砍下沖殺過來的敵人,忽而想到了什么,轉身薅住身旁的親兵,“劉副將在何處?”
親兵:“左前,我方才看到了。”
阿蠻:“快讓他帶人去盯著糧草,切不可有失!”
親兵肅然,立刻趁著敵我還未合攏沖殺了出去。
阿蠻殺了多少人?
五人?或者十人?
他殺得越來越順手,殺得越來越干脆,不知不覺間,營兵竟是形成了以他為首的陣仗。
他們將這奇襲的千余人,全留了下來。
輕點戰場的士兵們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竟開始叫阿蠻“頭兒”,嬉皮笑臉的,卻也遠比之前要敬重得多。
有本事的人,總會得人尊敬。
這比之前要心甘情愿得多。
這看起來是一件大功。
所以營地里的士兵們看起來都很高興。
只阿蠻卻有擔憂。
在副將找上他后,這種擔憂變得更重。
黎明時分,是人最放松,也是最難保持清醒的時候,這些人趁著這個節骨眼來襲擊,定是摸準了這營地空虛。
……那史路去的方向,是真是假?聲東擊西?
副將更是一臉慶幸:“多虧您提前預警,這才護住了糧草。他們果然是奔著輜重來的!”
阿蠻皺眉:“這幾日,煩請安撫軍心,莫要輕舉妄動。且看史將軍回來,再看如何。”
副將連連點頭,甚是聽從。
等這堆不知不覺纏上阿蠻的事務——說起來在這之前根本和他沒關系啊——都解決完后,他才軟倒在架子床上一動不動。
……完蛋了。
阿蠻慢吞吞捂住自己的臉。
之前楚王要揣著他外出行軍,把十三嚇了個半死,連夜聯系了暗線,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硬是給阿蠻榨多了幾個月的解藥出來。
之后阿蠻就被楚王揣出門,已經連著兩三月不曾回祁東。
現在更是完蛋加完蛋。
他居然還幫少司君打了個仗。
這要是傳了出去,他焉有命在?
阿蠻嗚嗚咽咽地抱著被褥翻涌,將自己蛄蛹到最深處,然后又嗷嗷了幾聲。
沙沙——
他忽而停下。
咔噠——
是重物放下的聲音。
噼里啪啦——
盔甲卸下,發出沉悶的聲響,最后一個護心甲丟下的時候,蛄蛹成一團的被子里露出個毛絨絨的腦袋。
一手搭在腰帶上的少司君停住動作,低頭看他,繼而露出一個純粹平靜的微笑。
“抱抱我。”
阿蠻坐起來張開雙臂。
男人投入他的懷中,阿蠻不僅抱得死緊,他還親了少司君一口,兩口,三口……很多口。
仿佛把這些天欠下來的親親都補回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阿蠻不是說不想魅惑我?……
少司君簡單用水擦過身體后, 才抱著阿蠻一起躺了下來。哪怕精力再旺盛,對于他而言,這連日的奔波到底還是會累的。
阿蠻:“史路便不管了?”
少司君:“卜雍去接應, 應當沒事!
他的聲音倦倦,將頭埋在阿蠻的肩膀上蹭了蹭,看起來是一頭乖巧聽話的獸。
阿蠻摸著他的頭,那種遲來的困頓也跟著翻涌上來,迷迷糊糊間還真的一同睡了過去。
小睡一個時辰, 再醒來時,就看到少司君在看他。
阿蠻懶洋洋地問:“你看什么呢?”就算沒睜開眼,也能感覺到少司君在看他。
少司君便說:“你的鼻子……”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去觸摸,“打下的影子。”又緩緩摸到臉上,“喜歡……”
完全沒頭沒腦的東西。
既不知道想表達的意思,也很是奇怪。
阿蠻被他弄得癢癢的, 沒忍住笑出聲來。他早就習慣了少司君這些異于常人的表達, 甚至覺得很可愛。
“我喜歡你的鼻子!
他閉著眼,胡亂摸了一把,等摸到的時候, 笑得有幾分得意。
“很高挺!
阿蠻摸到鼻梁處, 慢慢睜開眼,對上少司君的視線。
漆黑的眼眸倒映著阿蠻。
“……也很漂亮。”
這下,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夸贊的到底是少司君的鼻子,還是眼睛。
也許二者都是。
越是喜歡少司君,阿蠻就越覺得他好看。
也不知這究竟是個什么道理。
阿蠻收回手蛄蛹著,試圖在少司君的身邊找到一個更舒服的地方。
男人的身材是很完美,奈何就是硬邦邦的。想要窩個合適的地方都難。
不過阿蠻最喜歡的還是他的胸肌, 嗯,腹肌其實也很完美,緊繃起來的手感很舒服,一旦摸起來,手就跟黏在上面那樣下不來。
阿蠻自己也有。
可是摸自己,和摸自己的男人,那能一樣嗎?
理智被糖漿糊得徹底,阿蠻好不容易才從黏糊糊的情緒里清醒,才想起來問一句戰事情況。
少司君只道順利,便又用自己冰涼涼的鼻尖來蹭阿蠻的臉。
阿蠻捂住他的鼻子,嘟噥著:“不是剛睡嗎?怎又涼涼的!
少司君用臉頂了頂阿蠻的掌心,慢吞吞地說:“比你先醒了一會!
阿蠻捏了捏少司君的鼻尖,又打了個哈欠。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還算安靜的營地響起了別樣的動靜。阿蠻豎起耳朵聽了許久,方才放下心來。
應當是史路和卜雍回來了。
“聽聞阿蠻今日立下大功……”少司君下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阿蠻隨手堵住。
“別,這話旁人說來恭維就算了,從你嘴巴里說出來,怎么聽都有些別扭!
“別個說得,我便說不得?”少司君哪怕在阿蠻的暴力堵嘴下,還是將那話說了出來。
他抓著阿蠻的那只手,細細啃咬著手掌的邊緣。
這是一雙布滿老繭的手。
少司君卻偏愛那些地方,肥厚的舌頭擦過粗糙處,那癢癢的感覺幾乎鉆進阿蠻的心里。
阿蠻翻了個白眼,翻身壓在少司君的腰上。男人的雙手下意識掐住阿蠻的屁|股,仰頭看他。
“那點小事,在你面前不值一提!卑⑿U的聲音聽起來還沒睡醒,帶著一些含糊,“不數數自己身上有幾道傷口?”
他抽回手,手指在少司君赤裸的胸膛劃過,肋骨處正有兩三道將將愈合的粉紅傷疤,別處便有更多。
少司君的打法,就是拿自己在冒險。
清君側的名頭打出來,誰都想要少司君的腦袋,可他偏要親自帶兵穿行在戰場上廝殺,每一次都敢為人先沖殺在最前方。
有時候阿蠻覺得,少司君就是為此而生。
他擅長、并且喜歡此道。
“本是在說你,說我做什么?”少司君平靜地說,“我覺得阿蠻厲害極了。”
“就算沒有我,營地又不是沒人守著!卑⑿U笑了起來,“你就是想說我好話!
“若是沒有阿蠻提醒,等到敵軍摸進營地,或許會造成更大的損失。若是輜重糧草被毀,就必須后撤到豐魯!鄙偎揪雌饋聿⒉幌矚g阿蠻對自己的輕描淡寫,“這并非小事。”
他揉了揉阿蠻的屁股,驚得阿蠻下意識往前縮了縮,少司君順勢摟住阿蠻的腰,淡淡說道:“我不喜歡你這樣貶低自己,厲害的地方就是厲害,為何要否認?”
阿蠻伸手揉搓著少司君的臉,幽幽地說:“誰教你說這么好聽的話?”
偏生這人看起來還誠懇極了。
“只說實話!鄙偎揪恢皇肿プ“⑿U的手腕,側過去親了親手心,“餓了嗎?”
阿蠻被問得一愣,抬頭看著外頭的天色,這才后知后覺快到中午。
早飯都沒吃。
阿蠻試圖爬起來,卻發現少司君另一只手掐著他的腰不肯松開。
阿蠻揚眉。
這種曖昧的撫摸,意有所指。
少司君笑了。
哦豁,這種笑容就更加完蛋。
“不成!狈路鹨庾R到了少司君要做什么,嚇得阿蠻連滾帶爬地掙脫,整個人彈跳下地,“我身上臟死了,可別亂來!
雖然平時也會擦擦洗洗,可到底在軍中一切從便,少司君想要吃那什么他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少司君跟著坐起來,健碩壯美的身材叫人看了不免移開目光,他卻坦然地展示著自己的身體。
“我又不覺得臟!鄙偎揪緡佒诎⑿U轉身的時候抱住他的腰,“再呆一會。”
他明明清醒著,卻還想賴著。
阿蠻拽了拽,發現拽不動少司君這大個子,只能抓狂地揉著他的腦袋,試圖將他的頭發都撓成鳥窩。
少司君不嫌棄,他嫌棄成了吧!
起來,混蛋,好重呢!
少司君到底在阿蠻的頑強抵抗下松手,被阿蠻連拖帶拽起來吃飯。
隨軍吃的東西都是一般,好在這兩人也不怎么挑食,將士吃什么他們就吃什么,好養活得很。
他們一醒,其他人就收到了消息,在少司君和阿蠻吃完后,便趕忙來拜見。不多時,這帳篷內就擠著好些個人。
史路跟在卜雍的身后,看起來很是愧疚。
“大王,卑職中了計,若非營地有夫人在,險些釀成大禍!笔仿房吹缴偎揪兔偷毓蛄讼聛,“還請大王責罰!
“罰你?”少司君冷淡掃他一眼,“若真出事,罰你有用?”
史路神情更加失措,滿臉通紅。
卜雍:“史路趕到半路,就已經覺察不對,只是回來中途遭遇了另一波奇襲,故而慢了些。”他的聲音冷冷的,如他的人一般。
少司君:“起來說話,別哭哭啼啼的!
史路被卜雍拎了起來,挺著胸說:“大王,卑職犯錯……”
“孤想聽的,不是這些!鄙偎揪E然抬眼,平靜的聲音里透著幾分威壓,“再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滾出去想清楚了再進來回答。”
史路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阿蠻漫不經心地吃著熱水,“將功折罪,也好過無用的后悔!
史路思路頓開,朝著少司君抱拳,大聲說道:“大王,卑職愿為云東開路先鋒,勢為大王奪下此城!
直到這個時候,少司君方才有些滿意,他沉聲道:“休整一日,明日就與卜雍一同出發!
“唯!”
史路抱拳躬身,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洪亮。
料理了史路這事,其余人等都圍到沙盤附近。也不知道這沙盤到底是誰做的,那地形起伏清晰,比一般的沙盤還要明確。
其上正有部分點都標注了綠色,正是已經被拿下的地區。
卜雍:“眼下輜重尚能跟得上,可要是再往西走,就有些麻煩!彼麄兊母鶕氐降自诤蠓剑瑧鹁拉得越長,后勤的壓力就越重。
“那就去搶!币粋縮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低聲說,“云東往下的平原,何處沒有豐厚的糧食?”
“那俘兵呢?”又有人說,“遣散?”
“自是要吸納進來,我們的兵力比起朝廷仍是不足……”
“哈哈,以戰養戰,不正是我等一貫的方式?”
這些將士幕僚激烈地爭辯起來,一個個都有著自己的看法。他們的觀點在碰撞中融合,逐漸有了越發成形的方針。
行軍打仗并非紙上談兵那么容易,后勤輜重,糧草供給,俘虜的兵馬,對朝廷動向的把握……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重中之重。
少司君前期之所以能這么快連奪數城,固然有朝廷輕敵的原因,卻也是另一種心理上的攻防戰。
少司君每一次出手,都能準確判斷敵軍的心理繼而兵行險著,有時為了奪下一座重要的城池能日奔上百里,這是不要命的打法。
接連兩個月的征伐,少司君以棱臺為中心,構建起了一道防線,勉強算是站穩了腳跟。
只是接下來,朝廷定然不可能和之前一般隨意對待,緊隨而來的必定是暴風驟雨的打擊。
阿蠻聽著那些將士幕僚的交談,已然摸清楚接下來楚王軍的動向。
少司君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占據多少城。
他想攻入京城。
這聽起來甚是癲狂。
可最近兩月,竟也是從無到有,生生走出了可能性。
待這些人商討出一個結論后,少司君命他們退下休整。
他們只會在這再待多兩日就會轉移。
人都退出營地虎,少司君像是一灘水軟化在了阿蠻的膝蓋上。
他抱著阿蠻的腰,將臉埋在小|腹里。
少司君一直很喜歡這個動作。
仿佛將全身心都浸滿了阿蠻的氣息。
阿蠻打散了少司君的頭發,開始慢吞吞地給他編發。
“阿蠻想要上戰場嗎?”
就在阿蠻編到一半的時候,冷不丁聽到少司君說話。
那熱氣透過單薄的衣服,燙得阿蠻的身體微僵。作為報復,阿蠻扯了扯少司君的頭發,而后才說。
“不討厭。也沒有很想!
他沒有那么喜歡打仗,卻也沒有很討厭。殺人,被殺。都只是習以為常。
“方才卜雍與我說,他想和你并肩作戰!
事實上,卜雍說的話可能更為直接。
他覺得阿蠻有這樣的能力,若不加以利用,著實可惜。
卜雍?
阿蠻想起方才那個一直冷冷不怎么說話的人,沒想到他在背地里會說這樣的話。
阿蠻:“如果你需要!
少司君將阿蠻抓得更緊,幾乎恨不得兩人的身體揉在一起。他含糊而柔|軟地嘟噥起來:“要分開的話,不想!
“那我就不去。”
“想要阿蠻和我黏在一塊。”
“我不是一直都與你在一起?”
“是手指與手指,胳膊與胳膊黏在一起……”少司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蠻無奈打斷,“你怎么總有這種天馬行空的念頭?”
順著少司君的說法想了想,阿蠻不寒而栗,那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
好丑。
他才不要。
“哪里丑?”少司君哼哼唧唧,“多親密無間!
阿蠻:“……”
呵呵,除了親密外就沒有任何的好處。
“有沒有聲名,不重要!卑⑿U慢吞吞地說,“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這是大實話。
要是阿蠻頻繁出現在人前,那緊隨而來的就是要命的事。
少司君近來鬧出來的陣仗,朝廷肯定把他身邊所有出現過的將領都扒了個干凈,要是突然出現阿蠻這個新面孔,肯定也會無孔不入地挖掘他的身份。
雖然這種敵我交戰的時候,未必真能找到多清晰的資料,可但凡去查,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別的就算,主人肯定一查一個準。
到那時,阿蠻要面臨的,就是絕境。如現在這樣蟄伏,對阿蠻來說才是安全。
更別說,他本就習慣藏于暗處。
他一邊與少司君說著話,一邊手指飛舞,將少司君的長發編成三四股漂亮的大辮子。
有的辮子粗,有的辮子細小。
阿蠻看得直樂,又將這些辮子亂七八糟地捆在一起。
少司君幽幽地露出一只眼。
“玩得開心嗎?”
“當然!
阿蠻松開,那些大辮子就摔落下來。手指揪住末端打散,將原本編好的全部散開,就將少司君好端端的頭發變成大波卷。
“哈哈哈哈……”
先前的也就罷了,現在看著少司君一頭卷毛,阿蠻還是沒忍住哈哈大笑。
少司君一個巧勁,就將阿蠻壓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阿蠻還沒停下笑,側過身捂住自己的肚子,笑得有些不行。
少司君壓著阿蠻的胳膊,強迫著他仰面躺倒,而后彎下腰來。那大波浪就跟著垂落下來,仿若形成了一道密閉狹窄的空間里。
阿蠻笑著笑著,忽而就停下了聲,有些怔然看著少司君越來越靠近的臉。
就在距離近乎無的時候,少司君停了下來。他的嘴唇微動,“阿蠻怎么呆住了?”
這距離著實太近,幾乎是貼著阿蠻的唇說話。
阿蠻猛地抬起手抱住少司君的后脖頸將人拉了下來,狠狠地撞了上去。他主動索取著少司君的津液,舌頭舔過對方的上顎,而后在濕滑的口腔內滑動。
少司君任由阿蠻掠奪,雙手撐在阿蠻的左右,只聽得他的呼吸漸漸粗重。
嗚呼……
阿蠻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那甜美的味道涌現,幾乎在那一瞬間摧枯拉朽地毀掉了少司君的克制。
少司君的眼神驟然一變,雙手抱住了阿蠻的頭顱,原本平靜任由著阿蠻挑|逗的舌頭變作是進|攻的利器,反客為主地追逐著阿蠻的舌頭。
“唔嗚,嗚……”
少司君的動作又兇又狠。
久到阿蠻憋不住氣,呼吸越發急促,雙手用力推搡了好幾下后,少司君方才不緊不慢地松開。
阿蠻的胸口劇烈喘息著,好幾下后,才克制住那種本能的顫栗。
“先前阿蠻不是學會用鼻子呼吸了?”少司君的雙手仍是捧著阿蠻的頭顱,手掌緊壓著耳朵,沒有放開的打算,“怎么現在就退步了?”
少司君的掌心燙得很,也叫阿蠻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阿蠻瞪了他一眼。
只可惜眼角發紅,眼底濕|潤的時候,就算白眼也是輕飄飄的。
“我舌頭都腫了。”阿蠻動了動,覺得嘴角也刺痛,“是你動作太兇!
“是阿蠻故意撩撥我!
少司君嚴肅指出。
“是,那又怎么了?”
阿蠻理直氣壯。
就許少司君用臉蠱惑他,難道不許阿蠻反過來制衡嗎?
誰能想到一頭卷發的少司君看起來別有一番風情,那種奇異的魅惑叫阿蠻有種稀奇古怪的沖動,沒忍住就啃了上去。
直到現在,他還能感覺到那種酥|麻麻的感覺在血脈里鼓動。
要不是他清楚這里是軍營,早就勾著少司君滾床單,天見可憐,著實浪費了阿蠻苦心孤詣學來的知識。
奈何在這軍中,只要一想到那聲音根本藏不住,阿蠻就沒了半點欲|望。
他是真的沒有被人聽墻角的癖好。
“那阿蠻要更撩撥一些!鄙偎揪J真思考后說,“盡全力魅惑我!
阿蠻露出禮貌的微笑。
就剛才那么一點,就已經讓少司君把他親成這樣,他要是再發起浪來,豈不是兩個人要失控?
“才不要,”他雙手拍住少司君的臉,將他往上推了推,“要是擦槍走火,被人聽了怎么辦?”
“命他們將耳朵全部堵住。”
“那我真是不用活了,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躺著算了。”
這命令一下,誰不知道他們做了什么?
少司君顯然不覺得這種命令有什么問題,為了避免自己尊嚴掃地,阿蠻用力搓了搓少司君的臉:“這種事情很私密,我只想和你做,也只想被你看到!
少司君只捕捉到阿蠻的幾個“只想”,抬手捏了捏眉心,無奈嘆了口氣,“阿蠻不是說不想魅惑我?”
怎么字字句句都在蠱惑?
阿蠻瞪圓了眼。
我哪有?
休要污蔑!
少司君將阿蠻的兩只手抓下來壓到床上,低頭親了親他的鼻尖。
“那我要幫阿蠻溫習下功課!
什么功……還沒想完,少司君的吻細細碎碎落下來,先是眉心,再是鼻梁,最后是嘴。
他親親親了好多次。
真的將阿蠻的嘴巴都親腫啦!
阿蠻大怒。
他也真的將少司君的頭發撓成鳥窩。
少司君渾不在意,頂著一頭鳥窩就出去練兵,換來了許多人的側目。
阿蠻出去的時候,還有幾個面熟的小兵帶著傷湊過來說話,一個兩個都叫著他頭兒,還有那躍躍欲試要打聽“鳥窩”事件的,全給阿蠻甩飛出去。
在挨了阿蠻幾個過肩摔后,這些皮實的家伙終于老實,一個個從嬉皮笑臉叫頭,變成認真嚴肅地叫頭兒。
……這區別在哪里!
聽起來像是掉進了哪個土匪窩。
“頭兒……”
“頭兒!”
“頭兒頭兒……”
阿蠻翻了個白眼,只覺得背后跟了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
剛過拐角,就見史路帶著幾個人大步走來,他見到阿蠻時面露驚喜,快步走了過來。
“多謝夫……”
“不必,”阿蠻趕忙在史路那句“夫人”說出來的時候打斷了他的話,“他本就沒有責罰你的意思!
史路露出難得的愧疚,“您在營地中,卑職本該以您為重,實在是卑職的疏忽。”
阿蠻搖頭:“不必顧慮我,行軍打字本就要隨機應變,無需在意這些!
史路還要再說,忽而留意到阿蠻身后的那幾個士兵。他當即沉下臉色,“你們這幾個兔崽子,讓你們去傷兵營休整,跑來這里做什么?”
其中一個壯著膽兒說:“小的只是來道謝的!
緊接著又是一個:“是啊,頭兒救了我們……”
“對對,要不是頭兒,昨晚就麻煩了!
一個說話,就有很多個說話,阿蠻聽著那一聲又一聲的頭兒,只覺得這些人真是太容易掏心掏肺,這般就輕易信了他。
“哪也不許纏著這位,立刻給我回去。”
“是是是……”
那幾個傷兵點頭哈腰,一溜煙跑了。
史路面露苦笑,朝著阿蠻說:“抱歉,這些人真是不像話,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他們挺好的!卑⑿U平靜地說,“很有活力!
年輕,歲數還小。
受了傷也嘻嘻哈哈的。
能看得出來他們很信任主將。
史路對阿蠻充滿了感激,要不是身份有別,怕不是要拉著他去喝酒,還是身后的親兵提醒了方才想起自己有事,又與阿蠻說了幾句才匆匆離去。
阿蠻仰頭看著清朗的天空,忽而意識到自己在笑。
在遠離了王府的環境后,雖然整日都與生死擦邊而過,卻是少有再想起那些緊扼喉嚨的麻煩。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仿佛品嘗到從未有過的放松。
許是自由的味道。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阿蠻濾鏡:英明神武,溫和……
在雙盧, 少司君和宋留群所率五萬大軍正面撞上,前幾次交手都是叛軍略有小敗。
少司君且敗且退,在混戰中以數百騎突圍。
宋留群為鞏固戰果, 一鼓作氣追擊少司君,無形間拉長了戰線。
師閬率兵突襲薄弱處,狠狠吃掉了宋留群的中堅力量。
就在宋留群回頭救急時,少司君反殺而歸,一舉擒獲宋留群等為首的將領。
此戰大捷。
叛軍的邊線正在一點點推進, 幾乎不曾停歇。
已經一路推進到安高。
楚王的打法非常激進,瘋狂到讓人難以想象。
越是收到前方的敗仗消息,朝中百官就越不平穩。攝政的福王在這時候反而平靜得很,他于朝中穩定局勢,又加緊調來各部官員商議,宮中燈火長明,幾乎不曾斷絕。
而在這時, 東宮傳出消息, 說是太子要不行了。
福王得到這個消息,哪怕再忙碌也得抽空去探望太子——自然,在他攝政那天, 就已經下令解除了太子的禁足令, 也曾去探訪過太子的情況,只是太子一直沉睡不醒。
皇貴妃早已經先福王一步到了東宮, 正在安慰面黃憔悴的太子妃,見到福王來,便嘆了口氣。
“太醫說,許是往后都醒不來!
太子妃聽到這話,忍不住啜泣著, 趴在皇貴妃的肩頭難以站穩。
福王掠過太子妃高聳的肚子,看向昏迷在床的太子;蛟S是在床上躺的時間久了,太子看起來瘦削許多,額頭包扎的白布看起來也刺眼得很。
福王嘆息,朝著太子妃拱手:“嫂嫂,單憑這幾個太醫所言,也未必靠譜。待弟弟去發布皇榜,定要再找幾個神醫入宮……”
太子妃用手帕擦著眼角,忍著悲痛說:“多謝福王殿下,只是……若真如此,也是沒法子的事!
福王好好安慰了幾句,迫于事情繁多,又早早離去;寿F妃留下又與太子妃聊了小半個時辰,將人哄得不哭了,方才離開東宮。
待東宮安靜下來,太子妃身旁的兩個女官忙上前來,一個給她換手帕,一個弄來物什替她消腫。
太子妃搖了搖頭,推開她們兩個的手看向屋內,低聲說:“殿下如何?”
女官搖頭,低聲說:“沒醒呢!
太子妃嘆了口氣,不過想起前幾日太子又醒了一次,心中到底稍安。
太子醒過幾次。
最開始只能清醒一會,后來堅持的時間長了些。
最近的一次,他醒了小半天,方才又睡了過去。那時候,太子妃就將皇帝的事情告知了他,太子沉默了許久,什么都沒說。
而今采取的辦法,就是他告知太子妃的。
在福王勢大的時候,莫要與之抗衡。
至于楚王的消息,太子妃忍了忍,到底是沒與太子提起。畢竟他的身體是真的不太好,每次醒來連說話的力氣都很虛弱。
要是知道七弟闖出這樣的禍事,怕是要氣急攻心。
“不好了,不好了……
“太子吐血了!”
太子妃這剛放下的心猛地彈起,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了。
邊上的女官連忙去攙扶。
她緩過勁來,被她們扶著去了殿內。
就見太子掙扎著坐起來,正氣喘吁吁地要下床。太子妃幾步趕過去,攔在他面前。
“你這是要做什么?”
“七弟,七弟他瘋了不成?”
一聽太子這話,太子妃臉色一冷,掃向殿內那兩個跪著的太監。
他們滿臉愁容。
也不知就這么趕巧,太子醒來的時候,正巧聽到了他們在竊竊私語。
“福王走了嗎?”
“走了走了,唉……”
“也不知道楚王到底是什么情況?”
“說這些做什么?太子妃可不許我們說這些!
“只是擔心……唉,你說從前也沒見楚王有這心思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呢!
太子的眼皮顫動,過了片刻睜開眼,就聽到耳邊那耳語般的聲響還在繼續。
“可朝廷大軍一直在輸!
“楚王可真是厲害……”
“你這話要是被旁人聽了去,就是要命的事。”
“輸了還不讓說呢,楚王都快打到京城來了……”
“楚王,什么時候,打進來了?”
“就是……”
還在比叨逼叨的兩個太監突然愣住,猛地轉身,就看到太子捂著胸口慢慢坐了起來,雙目緊盯著他們兩個。
兩個太監撲通跪下來,神情惶恐。
“楚王,什么時候,要打到京城來的?”太子蒼白著臉問。
他沒什么力氣,說話也很虛,可被那眼睛盯著,兩個太監不敢不答,便囁嚅著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下。
太子聽完就吐血了,還是黑中帶紅。
等太子妃趕來的時候,他本是掙扎著要起來,卻被太子妃按了回去。
“你現在這身體,你起來了能做什么?”太子妃苦惱地說,“你先前還說,莫要讓福王知道你醒了,可你現在這般,是打算和他別苗頭?”
太子被按了回去,也根本沒力氣撲騰起來。
“你將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說給我聽!碧訃@了口氣,“莫要再瞞著我了!
太子妃猶豫了片刻,到底將事情的來由都說了,她所知道的內容自然是比宮人要多得多,等太子聽完來龍去脈后,終于心中有數。
太子妃:“楚王動了奪位的心思,福王現在又暫代攝政,你這身體虛成這樣,還是暫避鋒芒,不要……”
她的話還沒說完,太子便摸著太子妃的手搖了搖頭,輕聲說:“明娘,七弟不是為了奪位!
太子妃蹙眉看著他:“我知你們兄弟情深,可楚王的作為……你可知道,他已經打到安高了,這地方要是真破了,那就真的一馬平川。”只要攻破了安高,距離京城不過幾百里地,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距離。
若說楚王對皇位沒有心思,誰也不會信的。
現在他就是世人眼中的亂臣賊子。
不過清君側的名號打出來后,民間也對福王攝政有許多的說法。
這對東宮也有好處。
最起碼在這個節骨眼上,福王是絕對不敢動他們的。
太子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明娘,其實七弟一直都很喜歡行軍打仗。”他這話說得還算隱晦,要更直接些的話,或許該用“享受”二字。
“若說他對皇位沒有半點渴望,或許太絕對?芍灰疫活著,他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太子妃皺眉,她并非不相信太子的判斷:“那他現在的行為?”
太子沉默了一瞬。
如果他說……
他覺得七弟的想法大概是:收到消息說大兄出事了,父親要死了,福王攝政了,讓我打進去看看怎么個事……
總覺得明娘不會信呢。
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說出來特沒譜。
可太子怎么想,都覺得七弟這個混賬就是這么打算的。
他頭疼地捂住自己的額頭,對太子妃說:“明娘說得是,不管七弟到底是什么想法,他現在的行為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太子妃:“你可有什么打算?”
太子咳嗽了幾聲,聲音低了下來:“……先確定父親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他看向太子妃,抓住她的手嘆了聲。
“苦了你!
…
連綿的軍營里,到處是巡邏的士兵。
阿蠻蹲在一處陰涼處吃飯,身邊圍著幾個嘰嘰喳喳的小兵。
兩個親衛也跟著蹲在邊上吃飯,那叫一個狼吞虎咽。
“你們吵得很!卑⑿U吃到一半不耐煩地說,“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
“頭兒,你吃的怎么和我們一樣?”
那些人根本不害怕阿蠻的冷臉,好奇地探頭過來,被其中一個親兵將他的臉推開了。
阿蠻:“大王吃的也和你們一樣,哦,頂多有時候開會到半夜,會比你們多一頓宵夜。”
“老天啊大王也吃這豬食?”
“啊呸,量大管飽哪里是豬食?”
“忒是難吃,你愛吃多吃!
“不吃?那你的飯給我!
好嘛,幾只煩人的小麻雀開始嘰嘰喳喳搶飯。
阿蠻幽幽地吃完自己的豬食,一人踹了一腳。
“吃完就滾回去自己的地盤,隨便轉悠被當間諜抓了,我可懶得管你們!
“嘿嘿,頭兒才不回!
阿蠻翻了個白眼,“我會把你們全都掛在軍營頂上!
“這可不夠高啊。”被踹的麻雀們毫無感覺,頂著腳印抬頭看著那些帳篷,“還需要幾根竹竿兒吧?”
倆親兵也吃完了,其中一個湊過來和阿蠻說。
“幫您找幾根長桿槍?別的不說,捆起來特硬,肯定能挑起個人!
阿蠻無語凝噎,只想讓他也滾。
倏地,剛才這些不正經的猛地彈起來,一個個突然學會做人了。
沙沙——
阿蠻有所感,轉身看去。
只見烏泱泱一群人過來,為首的人便是少司君。
近來熟人是多了殿,畢竟攻打安高是件大事,不會隨便處之。
故而卜雍,師閬等都先后趕來。
這些人久經磨練,這幾個月都殺出了兇性,尋常人等根本不敢在他們跟前造次。
不過在少司君跟前,再兇猛的脾氣也得趴著。
“都聊完了?”阿蠻只是掃過一眼,并未與他們多留神,“用得著那么緊盯著嗎?真的按時吃了!彼焓贮c了點還沒收拾的家伙事,證明自己真的有在認真吃飯。
“昨日便沒有!
“事出有因,那不一樣!
阿蠻都要仰頭大喊青天老爺在何處,昨日沒按時吃飯那還不是朝廷派人來商議的錯?
那傳令兵現在還沒放回去呢。
“你現在不也沒吃。”擔心少司君會繼續揪他小辮子,阿蠻趕忙說,“你們不先去吃點什么墊墊肚子?”
顯然包括少司君在內的這群人都錯過飯點。
少司君的視線落在阿蠻身后的那些士兵身上,他們莫名感覺到一股奇怪的壓力,腰板挺得更直了些。怎么覺得大王看他們的眼神比以前還要兇惡些?
是錯覺吧?
當阿蠻被少司君薅走的時候,他們如此沉思。
嗯,應當是錯覺。
畢竟在頭兒嘴里,大王多么英明神武,溫和可親呢。
第40章 第四十章 阿蠻的時間不多了。
阿蠻在英明神武, 溫和可親的少司君的身上聞到了血氣,他沒忍住往他身邊靠了靠,又吸了吸鼻子。
果然沒錯。
少司君顯然知道阿蠻的老毛病。
“沒殺人!鄙偎揪唤浶牡卣f, “只是拿幾個人練了練手!
阿蠻:“……不會正好是朝廷的人吧?”
少司君:“怎么會呢!
男人笑起來的時候帶著幾分怪異,一看就有貓膩。
阿蠻呵了聲,正在此時,身后的郎宣戳了戳他的后腰眼,他一個反射性的動作差點沒抓住對方來一個過肩摔。
郎宣哀叫一聲:“夫人, 夫人,我的手要斷了!
阿蠻微愣,撒開郎宣的胳膊。
“以后叫我就好!卑⑿U抿唇,“不要直接碰我!
到了軍營后,許是環境更為緊張,阿蠻對這種危險的預感遠比之前還要強烈,反應也要更大些。
郎宣甩著自己的胳膊, 笑呵呵地說:“不礙事, 不礙事,是某冒犯了!
卜雍直接說:“不必理他裝象,他會些拳腳的。”
郎宣不滿地說:“你這話說得, 難道以為我會裝模作樣嗎?”
潘山海在后面冷哼一聲:“這可不好說!
阿蠻聽著他們三言兩語擠兌著郎宣, 嘴角沒忍住揚起。
郎宣咳嗽了聲,沒理會這群沒良心的損貨, “現在安高,是梅亦涵在守著。前幾日,正是他派了人來,說是要和大王商議!
阿蠻知道此事。
雖然“商議”這二字聽起來曖|昧不明,可實際上是什么意思很清楚, 議和,或者說,談判。
你要什么,劃下道來,說個清楚。
要是還能談呢,就談談看,不要舞刀弄槍那么難看。
意思是這么個意思,說呢肯定要說得好聽些。
依著梅亦涵的意思,就是要在距離安高幾十里外找個地方談談。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話,少司君理都不會理,偏生提出這件事的人是梅亦涵,這就讓這件事有了可能性。
梅亦涵今年約莫五十幾歲,人雖是上了年紀,卻是個厲害人物。
早些年走南闖北掙出了不少功業。
最要緊的是,梅亦涵曾經是皇后的妹夫。
說是曾經,自是后來他們和離了,據說鬧得很難看,后來梅家和她們也沒了往來。以至于朝中諸人都覺得,太子什么都好,身旁就是沒有武將幫襯。
“方才在帳內,有些人反對,有些人支持,這意見相持不下,方才想問問夫人如何看待此事!崩尚Σ[瞇著說,看起來并沒什么壞心眼。
“我覺得……”阿蠻緩緩眨了眨眼,“你們應當先去吃飯!
而后,他笑了起來。
“至于和談,誰說過,談了就要和?”
…
少司君吃飯的速度很快。
在軍營里,阿蠻幾乎很少擔心過他的吃食問題,男人似乎會刻意強迫自己進食,免得體力跟不上。只是這樣看著少司君干咽,阿蠻又覺得有些不忍。
他看了眼安靜的帳篷口,往少司君的身旁靠了靠,悄聲說:“大王,不若吃些加餐?”
阿蠻覺得自己是在義正言辭地建議。
可在少司君眼中,他的眼睛亮亮的,聲音涼涼的,卻正正如蠱惑人心的妖狐。
他將最后一口吃完,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先前阿蠻總是不許,眼下卻是變了主意?”
“先前是先前,現在是現在!卑⑿U嘀咕著,“你都多久沒吃過一頓好的!
少司君稍顯無奈地看著阿蠻。
這樣的眼神,要出現在他的身上可是難得很。
少司君伸手觸碰著阿蠻的眉眼,“從前一知半解的時候,阿蠻總是想逃,而今卻是主動送羊入虎口,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一般人就算不怕,也不可能像阿蠻這么主動。
阿蠻若有所思:“我倒是沒想過這么多……”
他只是覺得楚王一邊將他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一邊要忍耐的那種無法壓抑的欲望著實有些可憐。
阿蠻這種想法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或許會笑得發抖。
這世上哪有獵物來可憐獵人的道理?
“因為阿蠻,也是一個小瘋子!鄙偎揪α似饋恚路鹂赐噶怂械哪钕,大拇指擦過阿蠻的嘴角,“你渴望被占有,被完全地吞噬,那種竭盡一切燃燒的欲|望……”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阿蠻堵住。
用嘴。
阿蠻跨坐在少司君的腿上,抱著男人的腦袋親得十分用力。
可以說是非常想要堵住少司君那些狼言虎語!
少司君按著阿蠻的腰,反客為主。
阿蠻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感覺到兩人都有些擦槍走火,他下意識抱住少司君的脖子別開了腦袋,可很快他又湊在男人的耳邊用氣聲說:“我方才洗過了。”
洗過?
洗了何處?
這話一說出來,少司君的眼神暗了下來,幽幽地望著阿蠻。
……
…………
………………
阿蠻差點沒把少司君給踹下去。
少司君無辜,舔著嘴角,“不是阿蠻說,要讓我敞開了吃嗎?”
男人的眼角微紅,充斥著欲|望的焰火,將將平復的眼底幽深如海,難以看透底色。
阿蠻咬牙切齒,羞惱地將被子扯上來蓋住自己。
想了想還是覺得過分,撲過去在少司君的胸前狠狠咬了一口。
哼。
阿蠻終于氣順了。
少司君忽而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要干嘛?”
許是剛剛才偷襲過少司君,這下阿蠻也下意識縮起來試圖護住自己。
少司君笑了。
是那種壓著氣聲的笑。
“你以為我想做什么?”
阿蠻一巴掌蓋在少司君的臉上將他往外推,惱怒地說:“我以為你要發癲!
少司君笑得更開懷。
他抓著阿蠻的手指親了兩口,將人抓到了自己懷里。
兩人赤|裸地貼在一起,阿蠻別扭地動了兩下,少司君就掐了掐他的腰,“我不亂來!
阿蠻勉勉強強相信了少司君。
少司君把玩著阿蠻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過幾日,應當會在陳縣會談!彼惹白尠⑿U去旁聽會議,但阿蠻不愿意去,他也沒有強求,事后便會將討論的結果說給他知。
陳縣離此處幾十里,算是一個對雙方都安全的距離。
而這個地方也是楚王選的。
阿蠻:“朝廷不可能會讓步!
應當說,朝廷不會答應少司君的要求。
少司君并不在意,他會答應的原因,僅僅是他想看看現在的老梅長什么樣子。
“老梅?”阿蠻困惑地念著這個名字,“你說的是梅亦涵?”
少司君頷首,啃了口阿蠻的手指,“以前,他還未和姨母和離前,我們曾去過幾次梅府!
這里說的我們,自然指的是楚王和太子。
“不是說當初鬧得很不愉快?”
“有大半是作態,做給天子看的!鄙偎揪唤浶牡卣f,“天子疑心重,那時候又常與母后爭吵,帝后關系不和睦,梅亦涵那時一直被壓著沒法出頭。”
后來和離的事鬧崩,兩家斷絕關系不相往來,又過了三年,天啟帝方才用了梅亦涵。
“那他和你姨母……”
“雖是做戲,卻也的確感情不和。”少司君淡淡地說,“兩人都已經各自婚娶,有了新人。”
“哦。”阿蠻依在少司君的懷里,捏了捏男人健碩的胳膊,“可你看起來并不討厭梅亦涵!
若是真的討厭,也不可能是剛才的口吻。
“我也并不喜歡姨母!
阿蠻聽著少司君冷淡的話,隱隱猜得出來他是何意。
并不是冠上血緣的名頭,少司君就會在意。他會留意梅亦涵,純粹是因為梅亦涵這個人,與他姨母并無關系。
“他以前對你們很好?”
“挺壞!鄙偎揪届o地說,“大兄曾經被他攆上了屋頂!
阿蠻挑眉。
“后來,福王被他嚇過掉水里。”
阿蠻:“……”
“他試圖把我捆在馬上教我學會騎馬,結果還沒捆成功被進母后發現了,母后抽了他一頓!
阿蠻:“…………”
“他能活到現在,也是運氣絕佳!卑⑿U幽幽地說,“從前曾聽聞梅亦涵驍勇善戰,沒想到平日生活里也是這么……無所畏懼!
少司君曲起膝蓋,將阿蠻困在中間。
阿蠻的兩條胳膊就架在上面,晃晃悠悠的。
“這一次和談,應當是他主動發起的!鄙偎揪掏痰卣f,“或許是覺得有趣。”
“大王不也覺得有趣!卑⑿U有些困,往后躺倒在少司君的懷里,“……要帶多少人過去?”
少司君靠在阿蠻耳邊咬耳朵,癢癢得不行。
只勉強聽清了少司君想帶他過去,就捂著耳朵躲到一邊去。
他拼命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嘀嘀咕咕起來。
“會談帶著我,不太合適吧?”阿蠻心里有種奇怪的預感,只覺得有些不安,“大王可得小心行事。”
少司君的手指撥弄著阿蠻的頭發,淡笑著說:“要帶你去,自然當小心。”
阿蠻微愣,瞥了他一眼。
少司君靠了過來,蹭了蹭阿蠻的臉,低低地說道。
“我可就這么一個阿蠻!
…
陳縣。
這是一個很小的縣城,常駐人口不多,在安高所屬范圍內很不起眼。
會談的地點選在這里的時候,是誰都沒想到的。
梅亦涵原本還以為,少司君會選在一個更為安全的地方,畢竟就算是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城,真想要設計伏擊也未嘗不可。
他手下就有人這么建議。
“楚王驕縱自大,居然選擇了陳縣這樣的地址,何不倚仗陳縣設計,將其伏殺?”
“也不知道楚王會帶多少兵馬過來,若是他輕敵,或許可以將計就計!
梅亦涵覺得這主意很不錯,反手就給人踹了一腳。
“要是天底下知道我是這么個陰蠢的家伙,我的臉皮往哪擱?”他都五十來歲了,發起脾氣的時候還是很暴躁,“更何況,楚王難道就沒想過這個可能,你以為他是個蠢蛋?”
罵是罵了,可準備也還是要準備的。
兩手都要抓嘛。
既是設宴,梅亦涵也做足了面子。
陳縣現在還是朝廷的地盤,梅亦涵很快接管了此處,待到商定的那天,手底下還有人覺得楚王未必會赴宴。
梅亦涵拄著下巴笑了起來,慢悠悠地說:“他會來!
四月初一,天晴。
這日,整個陳縣的氣氛都很緊張。梅亦涵帶的人不少,雖然只有小部分在縣城內,卻足以擾亂原本平靜的氛圍。
原來的縣令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日日祈禱著縣城不會成為交戰的焦點。
到了午時,更是鴉雀無聲。
難道楚王真的只是虛晃一槍?
噠噠,就在此時,守著縣門的士兵遙遙聽到了馬蹄聲,很快,肉眼能看到的道路盡頭,出現了一隊精悍的騎兵。
正如梅亦涵預料的那般,楚王如約而至。
他帶的人不多,約莫百騎。
身邊還有一二個隨從的將領,便是全部的人數。
消息迅速傳至縣衙,眾人只以為誤會。
“僅僅百人?”
“楚王當真如此狂妄?”
“不當如此。”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梅亦涵卻是仰天長笑,帶著人站起身來。
“楚王既是親至,我等自該迎接。”
于是議論紛紛的言論便都停歇,他們緊隨著梅亦涵的步伐出了縣衙,正正在官道上與楚王狹路相逢。
“楚王殿下!
梅亦涵微瞇著眼打量著對方的隊伍,率先出聲,“卑職恭候多時!
“現在是什么時辰?”
只聽得楚王懶洋洋地問了一聲。
“是午時!
有人回答。
“那孤準點抵|達,并未遲到!
梅亦涵那一方的人:“……”
這是客套話不懂嗎!
梅亦涵哈哈大笑:“大王說得不錯,是卑職來得太早!彼p易將一場風波帶過,將楚王一行人迎到了縣衙內部。
縣衙雖是老舊,可是張燈結彩,也布置得甚是周到,席面更是豐富得很,還有著上好的酒水。
楚王的話雖少,可是梅亦涵這人話倒是多,加上雙方都帶了些能言善辯的謀士,你來我往間倒是沒讓場面冷下來。
酒過三巡,梅亦涵笑吟吟地看著楚王:“大王,而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內戰只會永無止境,民不聊生。若當真對福王攝政一事有惑,何不如現在這般坐下來慢慢說?”
楚王把玩著手中酒盞,漫不經心地瞥向梅亦涵:“那是進京說,還是讓福王來祁東說?”
梅亦涵左下一名副將拱手:“大王說笑了,自古以來只有進京一說,哪有去封地解決的道理?”
“自古以來?”楚王咀嚼著這話,輕笑了聲,“那就讓這‘古’由此斷絕。”
他的態度很平靜,只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強烈的自信與從容。
那副將瞪圓了眼,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以楚王現在的戰績,的確有資格說出這種話。
可他們又怎么能夸得出口?
畢竟楚王現在不過亂成賊子的身份,人人得而誅之。
梅亦涵抬手止住了底下人,朝著楚王拱了拱手,含笑道:“而今一切罵名都由大王擔著,哪怕往后真能如愿,于史書上也要遺臭萬年,大王真不在意嗎?”
就算楚王真的能殺入京城,奪得皇位,可這殺父殺兄的名頭卻是再也無法抹除了。
楚王奇怪地看向梅亦涵:“你易容了?”
此話一出,場子就冷了下來。
誰都沒意會到,楚王這突如其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坐在下首的阿蠻痛苦捂住了臉。
他倒是知道楚王是什么意思,他無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配刀,只覺得接下來的場面會不太好看。
梅亦涵也一愣。
就見楚王猛地掐碎了手中的杯盞,指尖夾著碎片朝著梅亦涵飛射過去。猝不及防之下,那碎片擦過他的臉,留下一道刺目的紅痕。
梅亦涵一方的將領再忍不得拍案而起,紛紛抽|出了兵刃。楚王這邊的人也不逞多讓,在看到他們動手的瞬間也全都露出了猙獰兇煞的一面。
一時間,室內充斥著殺氣。
雙方都持劍以對,恨不得現在就動手。
最是安穩的反倒是剛剛受傷的梅亦涵,他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痕,沒好氣地說:“楚王,你要是懷疑我是假的,直接上來掐一把不便是,作甚這般兇狠!
楚王冷靜地說:“孤嫌惡心!
梅亦涵幽幽地說:“卑職忍您很久了,我肚子里就這么點墨水,掏半天容易嗎?”楚王以為這些你來我往的場面話很容易說嗎?
他從前的脾氣可沒這么好過!
楚王這才冷冷瞥他一眼,“原來是真的!甭曇衾锞惯有幾分失望。
梅亦涵的額角蹦出幾根青筋。
…
阿蠻坐在下首,在他身邊的是卜雍和郎宣。
他們幾個不緊不慢地吃著酒,所有的目光都被上座的人吸引過去,他們并不引人注目。
郎宣偶爾會壓著酒杯與他說上幾句。
在少司君身旁這些人里,郎宣似乎是對阿蠻最感興趣的一個,有事沒事總愛找他說話。
除去初次過于明顯的意圖外,往后的郎宣看起來還算正常,拿捏著合適的分寸感。
就在楚王突然暴起傷了梅亦涵的前一瞬,郎宣就留意到阿蠻按住腰間兵刃的動作,緊隨而來的場面,更是讓他眼中帶著笑意。
阿蠻顯然十分了解楚王。
在場中的氣氛緩解之后,阿蠻才漸漸松開了刀柄,又漫不經心地吃起酒來。他并不怎么碰盤中的食物,只是偶爾會夾一兩塊肉。
忽而,阿蠻拿著筷子的手微頓,在其他人還沒有留意到的時候,又恢復了正常。
待到會談快結束的時候,也沒商議出個所以然來,雖然彼此都吃著酒,可都掂著量,不敢多吃。只是到底到了傍晚,陸陸續續的便有人憋不住進進出出。
阿蠻也在這個時候與身后的人說了幾句話,邊上的郎宣聽著,隱約像是要去更衣。
那侍從低頭,領著阿蠻出去。
這縣衙的面積并不大。
前頭一半是大堂與處理事務的場所,后頭才是縣令居住的地方。光是要折騰出一個能容納得了那么多人宴會的地方就已經夠勉強了,在楚王帶人到了之后,為以表誠意,梅亦涵已經讓多余人等都退了出去。
后院冷冷清清,沒什么動靜。
侍從領著他到了地方,他就讓人先回去了,在確定四周無人盯著之后,他忽然換了個方向,借著傍晚陰暗的光線,潛行到了這排屋舍的東北角。
那正是暗號所指的方向。
正有人等著。
一副梅亦涵座下親衛的打扮。
在看到那人時,阿蠻立刻知道這是誰。
五。
單一的排序。
原本排名在前的這十個人,不應該離開主人身邊才對,現在卻是能夠在這個地方看到他……那一瞬間,阿蠻的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卻偏偏站在他的眼前……能夠在這么緊要的事情上插手,將暗號送到他面前來……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與他接觸……
電光石火間,一個恐怖的猜想浮現了上來。
聽到動靜,男人抬眼,上下打量著阿蠻,平靜地說:“你來得很快。”
這話聽起來有些陰陽怪氣。
“宴會上人太多,被盯得緊,難以抽身離開!卑⑿U欠身,“來遲了。”
男人并不在意阿蠻的反應,他平靜地說道:“將最近你在楚王身邊的情況一一說來!彼芨纱嗬涞厍腥肓嗽掝},問起了自楚王起兵后的要事。
阿蠻沒有隱瞞,飛快地撿了幾樁說與他聽。
他低頭說話,聲音輕,語速快,看著也很恭敬。
五聽得出來,十八省略了許多,卻也沒有打斷他。他們現在沒有太多的時間,他只是要盡快了解十八在楚王身邊收集到的情報。
在阿蠻飛速說完后,五開口:“既你能隨著楚王來此和談,在楚王身邊的地位必定非同一般。”他一邊說著,那視線越發緊迫盯人,仿佛只要十八一有異動,就要將人撕碎。
阿蠻:“您謬贊了。”
他清楚地感覺到了五的懷疑。
十八的身份,不該出現在這。
雖然他的臉型經過一定的偽裝,可是五還是一眼認出了十八的身份。
在十三將消息傳回去之后,十八勾搭上了楚王并不是一個秘密?删拖癯踉傧矚g一個小情|人,也不可能將人帶到這個場合。
除非這個人對楚王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那十八,又是憑借著什么得到楚王這樣的看重?難道真是喜歡……不不不,他自是不能相信,楚王是真心實意喜歡十八到了這般荒唐地步……
難道,十八出賣了暗樓!
五不禁開始懷疑起那些傳遞回暗樓的情報,那些信息當真是真的?十八對暗樓,對主人,還是忠心耿耿嗎?
對于在外的這些人里面,暗樓最不擔心的人就是十八,除卻那春風愁外,更有十八這個人性格內斂,知恩圖報。
他在暗樓長大,年長的人自然將他的性格看得透徹,只要十八還惦記著那些恩情,就不會有二心。只是一晃許多年過去,而今在看著十八,五卻發覺有些猜不透他。
是從什么時候起?單單是在外這不到一年的時間?是因為那次任務的懲罰?還是說,早在那一次失敗的時候,十八便是故意的?
猜忌的種子一但埋下,便會飛快生根發芽。
“可還記得,你過去失敗得最慘烈的任務?”五不疾不徐地說,一邊說,一邊看著阿蠻的神情,“你當知道主人很少給人第二次機會!
他伸手拍了拍阿蠻的肩膀,那種無形的暗示呼之欲出。
“主人要楚王的項上人頭!”
當——
無聲息的,那個猜想哐當落地。
阿蠻背后冒出一片冷汗。
五若有所思地看著十八:“難道你不愿?”
那如鷹鉤般的眼神打量著,仿佛要剖開他的心肝。
阿蠻頂著那沉重的壓力:“不敢。只是以我的身手,只有三成的可能!
這是實話。
十八曾經在五手底下訓練過,他如何不知道十八的身手。他自懷里摸出一瓶東西遞給阿蠻:“這是化骨散,你尋個機會讓他吃下去,能壓住他一半的功力。”
阿蠻雙手接了過來,盯著手里熟悉的瓶子沉默了片刻。
“您知道,二十七死了嗎?”
比起十八,五帶過二十七的時間更長一些。
“聽說過!
“她似乎懷了主人的孩子!
五一直平靜無波的臉色到了這個時候才有微微變化,他皺眉說道:“她懷了身孕?”
“是!
“死得好!蔽搴吡寺暎安皇匾幘氐臇|西,也沒有活著的必要!
阿蠻面不改色:“您說得是!
五擺擺手,盯著他的臉,意有所指:“楚王如此寵愛你,你莫不是與二十七一般,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吧?”
“您說笑了!卑⑿U平靜地說,“我自省得該如何!
五淡淡說道:“等楚王死后,你也能解脫,正好,待事情結束后,來這里領你下次的解藥。”
他將一個地址說與阿蠻。
阿蠻沉默了一瞬:“您的意思是?”
五朝著他笑了起來:“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下一批的解藥,自然還是會有的,但只在十八完成任務后,方才能給。
他倒是要看看,十八現在,到底還站在哪一方!
如若他真的拼死去完成任務,那看在他英勇的份上,五到也不會吝嗇?扇羰撬辉倌敲绰犜捔恕宕瓜碌难凵駶M是陰狠,那叛徒沒有活下來的資格。
簡單交代結束后,他們沒再這逗留,而是前后腳用不同的方式離開了這里。
阿蠻回到原來的地方,又后院站了一會,沒有立刻回去。
他猜到這事早晚會來。
當它終于降臨時,也不過塵埃落定。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般快。
阿蠻吃掉紙條,看著自己混亂的掌紋,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時間或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