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殊眉目清淺,墨發束起以一根木簪插.在其中,漆黑的眼眸似乎氤氳了淡淡的霧氣。
他身著一襲青衫,已漿洗得發白,此時漸漸被雨打濕。
當雨水落在油紙傘時,他驟然收回了視線,從季蘊的手中接過了傘,語氣輕輕地應了一聲。
說罷,他轉身走進書鋪內,季蘊則跟著他一同走了進去。
曹殊察覺到身后的人,神情有些疑惑,他問:“娘子,可還有事?”
“無事就不能進來了?”季蘊凝眸看向他,勾起嘴角反問道。
曹殊連忙否認,他將手中的書籍一一擺放進書架中,抬眸看向她,語氣無奈地說道,“那娘子請自便,我還要收拾書鋪!
“我幫你罷!奔咎N好心地笑道,“對了,我今后就要在對面的書院教書了,往后咱們見面也方便些了。”
“不用,怎敢勞煩娘子,我自己來就好了。”曹殊放書的手一頓,慢慢地搖搖頭地說道,“還有,恭喜娘子得償所愿。”
“這么客氣做甚?”季蘊眉頭微微蹙起,她注視著他,語氣緩緩地說道。
說罷,季蘊伸出手想要幫他整理書籍。
“真不用,娘子千金貴體,怎可幫我做這種事?”曹殊還是輕聲拒絕。
季蘊聽曹殊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娘子,仿佛他們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似的,她著實忍耐不下去了,嘆了一聲后,神情有些傷心地道:“曹哥哥,你我雖三年未見,但你現在卻如此疏離,真是令人難過!
曹殊聞言朝著書鋪外的腳步微頓,他眼底閃過一絲苦澀的情緒,輕哂道:“娘子如今身份尊貴,而在下已是一介罪臣之子,實不敢與娘子攀關系。”
“曹哥哥,你一定要這么講話嗎?”季蘊聽見他這么貶低自己,竟有些微怒,她一眨不瞬地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問道。
曹殊渾身僵硬,他的身上恍若縈繞著淡淡的郁氣,待他慢慢地轉過身,與她四目相對。
“娘子,娘子?”
這時,書鋪外傳來了云兒的呼喚聲,兩人連忙各自別過視線。
季蘊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后,蹙眉對著曹殊淡淡地說道:“方才是我失禮,請曹哥哥別介意,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曹殊臉色蒼白,他應了一聲,靜靜地望著季蘊離去的身影,漆黑的眼眸中閃爍著苦澀的情緒。
季蘊走后,他緩緩地倚在書架旁,狼狽不堪地握緊攥緊拳頭。
曹殊閉上雙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
季蘊氣沖沖地走出了書鋪后,云兒為此有些不明所以,她沒好氣地說道:“走罷!
主仆二人走進奚亭書院的側門,進入了書院之中。
吳老先生安排季蘊住在離吳園不遠的青玉堂中,季宅的家仆們已將行囊收拾妥當后,便離開了書院。
季蘊再拜見過吳老先生之后,同云兒一起回了青玉堂。
青玉堂環境安靜清幽,其中大概有四五間屋子,正屋、臥房以及膳廳等等。
院內斑駁的墻壁上雕有花窗,墻角里植著一棵槐花樹,瞧著是有些年代了,虬曲的樹枝伸出了墻頭,只見垂掛下來的樹枝上花苞漸成,想必不出幾日就要開花了,屆時院內清甜的香氣四溢。
樹下有一張圓形的石桌,桌面上雕刻了精致的花紋,石桌的對面則是青玉堂的正屋,踏入正屋后正對面的是一張羅漢榻,榻上擺放著茶幾,兩側則是幾張圈椅。
羅漢榻后房置著一張山水墨畫的屏風,繞過屏風,則進入后方的臥房。
季蘊將云兒安置在正屋旁邊的小耳房中,之后二人收拾了一段時間,一晃便至用膳時分,在書院內有專門而設的廚房,只需派人去廚房取即可。
云兒從廚房取來了今日的晚膳,晚膳是崇州當地菜,瞧著色味俱全,因崇州人的口味偏淡,所以大多數菜皆鮮咸。
季蘊忙了一會兒腹中早就在抗議了,便坐了下來打算用飯,她轉頭卻見云兒還站在一旁,連忙笑著招呼云兒坐下。
“娘子先用罷,娘子用完奴婢再用!痹苾郝勓杂行┗炭,她搖搖頭地拒絕道。
“這又不是在家中,不必如此拘束。”季蘊瞧見云兒拼命搖頭的模樣,忍俊不禁地說道,“快坐下來罷!
“是,多謝娘子。”云兒在季蘊的再三堅持下,神情有些感動地坐了下來。
二人用完晚膳,至掌燈時分。
季蘊在燈下看了一會兒書,便洗漱完上榻。
待躺下后,季蘊卻輾轉反側起來,她倏然想起從前在江寧時,秦觀止曾說過,她的觀點太過偏激,不適合教書育人。
秦觀止不是說她不適合當先生嗎?
她還偏偏就要當一名先生,證明給他看。
思及此處,季蘊賭氣地想,并暗暗發誓。
*
此時,江寧城崇正書院。
天色清明,月華如練,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了屋內的地面上,留下了斑駁的竹影。
秦觀止還并未睡,他只披著一件長衫,面容清冷地端坐在桌案前,提筆在紙上寫字。
燭光明滅之間,他一時無法專心,便將筆擱下,輕輕地嘆了一聲。
忽然,門外的秋行扣了扣門,之后便踏進了屋內,他笑道:“先生,是季娘子寄來的信!
秦觀止瞬間抬頭,他深邃的眼眸瞥了一眼秋行,語氣狀作淡漠地說道:“拿過來罷。”
“是!鼻镄蓄h首,將信遞到秦觀止的手中,便靜侯在一旁。
秦觀止接過后,慢條斯理地拆開了信封,將疊好的信紙翻開來,他竟有些迫切,可沒想到再他一一看完后,臉色卻逐漸陰沉了下來。
“先生,季娘子信中寫了什么?”秋行眼瞅著秦觀止的情緒變化,語氣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你先下去罷!鼻赜^止沒回答他,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語氣微冷地說道。
秋行悄悄地觀察著他的神色,便知曉季蘊信中寫的大概是不回江寧了。
他心中暗嘆一聲便退了出去,守在門外。
秦觀止見秋行出去了,他又低頭復看季蘊寫的信,不知為何倏然想起了她離江寧那日別扭、欲言又止的神情。
這一刻,他無比后悔自己不小心令季蘊發覺了他對她的情意,如若她未發覺的話,也許她不會對他如此避之不及。
自他知曉自己心中有她后,他無時無刻不在克制著自己,不斷地告誡自己她是他的弟子,他不能,也不該。
可倘若真正喜愛一個人時,并不會因為在乎世俗的眼光、世人的唾罵而改變,就算是被千夫所指,又有何懼呢?
思及此處,秦觀止拿起信紙小心地貼在心口處,嘴角帶著苦澀的笑容。
*
次日,季蘊洗漱完畢后,吳老先生一早地派書童告知了她今后的教書安排,因念及她是初來乍到,遂令她去教授院內年幼的弟子們。
用完早膳后,季蘊漱了漱口,心中知曉自己晌午有課,便早早地去了書院中的思勤堂。
踏入思勤堂后,季蘊便見堂內布置得十分嚴肅沉靜。
堂內正面墻壁上掛著一幅警句字幅——業精于勤,荒于嬉。
季蘊發現學堂內年幼的弟子們竟至得差不多了,堂內座無虛席,且是男女分座,以一道屏風隔開來。
此時他們皆正襟危坐地盯著季蘊,眼神各異。
她頓時感到有些詫異。
對于季蘊的到來,弟子們一束束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打量著,一瞬間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季蘊初次當先生,心中不免地感到忐忑,她提著心地介紹完自己后,沒想到弟子們便很快地接受了她,只因書院中還從未有女教書先生,再聽說她曾在崇正書院學習,師從青一先生秦觀止后,眾人頓時開始崇敬起她來。
“先生,弟子以后也要像先生一般考入崇正書院,做一位桃李滿天下的先生!币晃幻麊咎奇返呐茏樱p眼亮晶晶地看著季蘊地說道。
季蘊知曉面前女弟子的名字時,心中登時咯噔了一下。
“好,你有這份決心很不錯,我信你日后定會考入崇正書院的!奔咎N見她一副認真的模樣,她笑著夸贊道。
再然后便進入教學之中,她首先了解弟子們從前學習古詩詞賦的程度,從而再考慮從何教起。
季蘊不經意見瞥見那位名叫唐娣的女弟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她輕聲地說道:“我現下正巧有一論題請諸位辯論,諸位可知,何謂男女平等?”
話音剛落,底下的弟子們開始竊竊私語來。
“先生,弟子陳潤認為男女平等是男子與女子處于相等的地位,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名喚陳潤的男弟子率先站起身來,他挺直著身板,語氣恭敬地回答道。
“不錯,你說得有理!奔咎N眼神溫和地看著陳潤,十分贊許地說道。
“先生,弟子許蕭然認為男女平等是男子與女子擁有平等的權利,雙方勢均力敵!泵麊驹S蕭然的男弟子再陳潤答完后,站起身,躬身回答道。
“可以,你先坐下罷!奔咎N頷首道。
“先生,弟子陸享認為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男女平等!泵麊娟懴淼哪械茏诱酒鹕韥,他面上卻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輕蔑的笑容。
“哦?”季蘊朝陸享看去,她神情好奇地問,“你為何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