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波過去后,季惟以養身子為由,派人將季梧接回了季宅,曹默自然不允,但也無可奈何。
曹松與徐氏則是滿臉愁容,私底下忍不住狠狠地訓斥了曹默的一番,罵他竟為了一個妾室昏頭至此。
姜氏那日被打五十大板,臀部打得皮開肉綻,已是奄奄一息。
眾人更是不敢得罪季家人,遂也無人敢去請郎中為姜氏醫治,硬生生拖了好幾日,姜氏的傷口突然開始惡化,最終人也沒熬過去,不過倒也省得眾人送去府衙了。
接著季家派人前來送和離書,曹默這時卻幡然悔悟,怎么也不肯和離,日日跑至季宅的門樓前悔過,不過次次都被季宅的家仆趕了出去。
此事很快便驚動季氏的各位耆老,他們前來苦心地勸說季惟,曹季兩家聯姻牽扯甚廣,又涉及兩家的命脈,遂曹默與季梧二人不可輕易和離。
季惟本想出言反駁,奈何各位耆老堅持,他雖為家主,但實在是有心無力,他只能強顏歡笑地送客。
于氏忽聞此噩耗,哭著鬧著都不肯,一時想去找耆老理論,一時想要去奚尾曹家打曹默,總之季宅鬧得不可開交。
季惟自然理虧,面對妻女心有愧疚,遂整日不停地唉聲嘆氣。
季梧知曉后,她望著以淚洗面的于氏,苦笑道:“母親別鬧了,父親也沒有辦法,您這般鬧著又有何用?”
“我苦命的女兒……”于氏抱著季梧痛苦不已。
“是啊,我認命了!奔疚嚓H目,勾起一絲嘲諷的笑,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滾了下來。
季棉站在一旁,也偷偷地抹眼淚。
她暗想,實在太不公平了,為何季梧要受到如此傷害,而曹默卻可以安然無恙,遂心生一計。
季棉偷偷叫來錢媼,命她尋幾個街頭混混,再遇見曹默時,狠狠地揍他一頓。
“記得告訴那些人,給我狠狠打,不必留情。”她咬牙切齒道。
錢媼得了命令,趕忙出去。
又過了幾日,已是臨近立夏了。
孫媼替張氏傳來了消息,說是張氏娘家的外甥女張秋池從東京府回來,且同李氏一起前來季宅做客了。
于是,季蘊喜不自勝地同云兒一起回了季宅。
待上了車輿后,季蘊滿臉的喜色遮掩不住,她對云兒笑道:“我倒是許久未見秋娘了,也不知她現下如何了。”
“是呢,奴婢也有三年沒見張娘子了,怪想她的!痹苾好佳蹘Φ馗胶偷。
車輿行駛了一段路,小廝穩穩地在季宅的側門停下。
季蘊在云兒的攙扶下踩著腳蹬下了車后,說笑著進入季宅。
二人踱步至清暉院時,便見月洞門口的桃樹下站著一位身姿綽約的女子,她正抬頭靜靜地欣賞著園內的桃枝,桃花已是散盡。
“秋娘!奔咎N雙眸一亮,笑著喚了她一聲。
那女子聞聲徐徐地轉過身,只見她面若銀盤,眼如一汪清水,梳著桃心髻,以紅頭須固之,額間盤著云間巧額。
她內穿素白色的一片式抹胸,外披一件桃夭色的褙子,下身則是白色的百迭裙,遠遠瞧著像是一朵嬌美靈動的桃花。
“蘊娘!睆埱锍匾姷秸驹诓贿h處的季蘊,不由得雙目微張,她的腮幫子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季蘊輕輕地踱步過去,拉住了張秋池纖柔無骨的手。
二人寒暄了一會兒,執手相看淚眼。
季蘊平復了一下心緒后,便拉著張秋池來至距清暉院最近的半山亭中,二人你言我語,一面行走,一面寒暄,順著彎彎繞繞的游廊走近亭中,二人便坐在了石凳上。
“秋娘,你何時從東京回來的?”季蘊雙眸如秋水,她笑道。
“剛回來沒幾天呢,母親便特地帶我來探望姑母了!睆埱锍匾浑p遠山眉如黛,俊俏的臉色帶著笑容,腮上的兩個酒窩仿佛也在笑似的。
“原是這樣!奔咎N頷首道。
“聽姑母說,你現下正在鎮上的奚亭書院任職,書院內怎么樣,可還待得習慣?”張秋池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神情關切地詢問。
“書院一切都好,你且放心罷!奔咎N眉眼帶笑地回道。
云兒端著茶水走至亭內,為二人倒了兩杯幽香四溢的茶水后,便垂著頭,乖乖地侯在一旁。
“那就好。”張秋池伸出纖纖玉手,她端起了茶托,垂頭啜了一口茶水,笑吟吟地道。
“我還沒問你,你這些年隨舅舅舅母在東京可好?”季蘊看向她,含笑道。
“沒什么好的,也沒什么不好的,就那樣罷。”張秋池放下茶托,沉吟道,“不過東京城當真是繁華,蘊娘你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去瞧瞧!
“如若有機會自然會去的!奔咎N嫣然一笑,連連點頭,她隨即問,“我還沒問你,你此次回崇州所為何事?”
“誒,還不是因為父親被調任了!睆埱锍匦σ馕⑹,她嘆了一聲回答。
“舅舅怎會突然調任?”季蘊聞言愕然,感到有些意外地問,“被調往何處了?”
“不遠,就在宣州府。”
“如此說來此次莫非是升遷?”
“現今朝堂形勢風譎云詭,男女官各自為營,明爭暗斗不斷,父親年歲大了,此次雖是明升實則是暗貶,不過在我看來其實遠離東京這些是非也好!睆埱锍貝澣蝗羰,悠悠地說道。
季蘊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繼續說。
“此次回崇州雖是為探親,實則父親是讓我隨母親以后一同留在崇州祖宅,他一人只身赴任即刻。”張秋池娓娓道來。
“如此說來,咱們以后見面也方便些了!奔咎N聞言心中甚是歡喜,她笑道。
“是呢。”張秋池彎起嘴角,似是月牙一般。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
張秋池突然壓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對季蘊招了招手,笑道,“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同你講呢,可否能讓你的婢女先暫時離開一會兒!
“也好,云兒,不如你先去幫我們準備些果子罷,”季蘊并無異議,她轉頭對著云兒吩咐道。
云兒輕聲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季蘊瞅著云兒漸漸走遠的身影,連忙將頭湊了過去,神情無奈地笑道:“好了,她已經走了,你到底要說什么,快快說罷。”
“我說了,蘊娘你可不要笑話我啊。”張秋池莞爾一笑,兩頰卻多出了兩團可疑的紅暈,微微羞赧地說道。
季蘊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張秋池此刻的羞澀,她嘴角勾起揶揄的笑容,打趣道:“該不會是你在東京識到了一位心上人罷?”
“你說什么呢!”張秋池神情羞惱地瞥了季蘊一眼,面紅耳赤地否認道,“才不是!
“那是什么?”季蘊掩口笑之。
“就是,就是我父親門下的一位門生!睆埱锍氐拖骂^,用手指反復地絞著衣袖,紅著臉說道。
“那敢情好,能入秋娘的眼的,想必是一位長得極為俊俏的門生了!奔咎N了然一笑,故意拉長語調地打趣道。
“他是長得極為俊俏,性子也溫和,待我十分守禮,從不逾矩。”張秋池抬頭,心急地夸贊道,待她觸及到季蘊一雙含笑的眼眸,她臉上霎時火辣辣的,眼神不自然地閃躲過去。
“那他既是舅舅的門生,你可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呢?”季蘊笑著問道。
“他從未同我說過他的任何事,我只知曉他叫林春生,是去年才拜入父親門下的,不過仔細聽他的口音似乎是從嶺南過來的。”張秋池輕蹙的眉恍若黛色遠山,思忖道。
“嶺南?”
張秋池忙點頭。
“嶺南多瘴氣,所處之地十分潮濕,且山林眾多,蛇蟲鼠蟻也很多!奔咎N眉擰成一團,思索一番道。
“這些我自然知曉!睆埱锍鼐趩实卮瓜骂^。
“秋娘……”
“蘊娘,你說我該怎么辦?”張秋池垂頭喪氣地問,“父親是不會同意我與春生在一起的,可我當真是喜歡他!
“秋娘,聽我一句勸,在你還未徹底看清他時,還是不要與他推心置腹,凡事要多留一個心眼!奔咎N拉過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勸道。
“我會的。”張秋池看向季蘊,擠出一絲笑來。
“只因女子在世,處境本就艱難,要是我們不為自己考慮的話,那該如何生存呢!奔咎N雙目靜靜地凝視著張秋池,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說的話,我明白。”張秋池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二人又撇開這個話題,開始聊起了幼時的趣事來,涼亭內時不時傳來她們清脆的笑聲。
此時,半山亭湖對岸的游廊中,季棉正巧經過,遠遠地便瞧見季蘊與一位年輕娘子坐在一處嬉笑,好不快活。
“三姐姐這是與誰在一處呢?”季棉眉頭緊鎖,不覺心動猜疑,便低聲問身邊的女使萍兒。
“回四娘子,今日二大娘子外家的親戚過府做客,那位娘子想必就是三娘子的表妹罷!逼純合肓讼牖卮鸬。
“可是那個張秋池?”季棉繼續問。
“正是呢,四娘子可是要前去尋三娘子她們?”萍兒笑著提議道。
季棉聞言神情似有動容,下一秒她反應了過來,故意撇了撇嘴,她揚起下巴,眼神輕蔑地瞥了萍兒一眼:“你說什么呢,我才不會同她們搞到一處呢!
說罷,她抬腳便離開了此處,萍兒則急忙地跟上她。
涼亭內,正當季蘊與張秋池聊得正歡的時候,張氏與張秋池的母親李氏一同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丫頭偷偷地嚼什么蛆子呢,這么高興?”張氏笑問道。
“拜見姑母!睆埱锍乜匆妬砣耍氏鹊卣玖似饋恚Ь吹叵驈埵闲卸Y道。
季蘊也站起身來,笑著向李氏盈盈地一拜道:“拜見舅母!
“這許久未見,蘊娘是出落得愈發好看了。”李氏拉過季蘊的手,上下打量著她,眼中帶著滿意的笑意,轉過頭來對著張氏夸贊道,“連我家秋娘啊,都比不上她!
“多謝舅母夸贊,秋娘才是真正兒的美人,我哪里比得上她!奔咎N謙虛地說道。
李氏含笑不語,但眼底對季蘊的喜愛似是要溢出來似的。
之后,眾人皆留在清暉院用膳,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天,快至傍晚時,李氏與張秋池便起身告辭。
張氏出聲挽留,李氏笑道:“下次罷,今后我與秋娘就留在崇州了,還怕沒機會再見?只是回去后還有一堆事情要等著我去料理,就不便久留了。”
“也好!睆埵项h首道,送李氏與張秋池出門。
她們母女二人離開后,季蘊也打算回書院了。
臨走前張氏思及快至立夏了,便塞了幾盒煮熟的雞蛋給季蘊,叮囑道:“這些雞蛋你可送給吳老先生或你那些同僚,母親命人都分好了,還有最后這些是留給你的!
“多謝母親!奔咎N低聲謝過之后,與云兒登上車輿離開了季宅。
到達書院后,季蘊遂命云兒將雞蛋一一送了出去。
當她見桌案上還留下兩盒時,眼神微微一動,便拎起了一盒走出青玉堂,朝著奚口巷走去。
推開書院的偏門后,季蘊頓時心生怯意,有些躊躇著不敢出去,便來回地徘徊著。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深吸一口氣后踏出書院,來到了曹殊的書鋪門口。
鋪同前幾日沒有什么不同,攤兒上整齊地擺著書籍。
季蘊將盒子放置在窗臺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趴在門后探出頭,往里看去,但是因有書架擋著,遂她瞧了許久竟都未見到曹殊的身影。
“難道不在書鋪里嗎?”季蘊失望地收回了視線,納悶地嘀咕道。
“你在此處做甚?”
這時,她的頭頂上方忽然響起了曹殊清潤的嗓音。
季蘊登時身體一僵,嚇得差點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