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此處做甚?”
他清淡的語氣倏然傳入她的耳際。
季蘊登時嚇得渾身一僵,腳下一時不穩,所幸她手快地扶住了墻壁。
她慢慢地轉過身時,便見曹殊竟然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后。
曹殊面容清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冷冷清清,不帶絲毫的情緒,他今日只著一件青白色的圓領襕衫,身形如修篁一般挺拔秀逸。
他骨節分明的手中提著藥包,嗓音清潤地詢問:“娘子,你又有何事?”
季蘊頓感窘迫,她方才如做賊一般,想必都落入了他的眼中,屬實丟死人了。
“我……”她一時黏黏糊糊地說不出話來。
此時縱有千言萬語,滿心要說,但當她的目光觸及到曹殊清冷的面容,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曹殊眉頭緊皺,雙目平靜地注視著季蘊,不語。
季蘊見他面上無甚表情的模樣,她的心陡然一沉,他該不會因為上次的事還在惱她罷?
“娘子,你能否讓開,你擋著門了。”
就在她惶惶不安的時候,頭頂上方傳來了曹殊的聲音。
“嗯?”季蘊一愣,聞言環顧四周,果見她站在門前將他擋在了門外,她連忙挪開,訕訕地笑了一聲,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我沒注意。”
曹殊一言不發地進屋,與她錯身時,無意間地瞥了她一眼,見她此時小心翼翼的模樣,他的眼眸瞬間一黯。
季蘊因心有顧忌,不敢貿然地跟著曹殊進屋,便手足無措地杵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屋內他修長的身影。
她見曹殊一副冷淡的模樣,便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心想要不下次再來罷。
就在她垂頭喪氣之際,曹殊卻倏然走至門口,他神情淡然地掃向她,聲音淡淡地問:“你若是有事的話,就進來罷。”
言罷,他轉身進屋。
季蘊眼眸一亮,抬頭看向他,忙拎起窗臺上的盒子走進書鋪內。
書鋪內,曹殊正坐于桌案前整理書籍。
“曹哥哥。”季蘊小聲地喚了他一聲。
曹殊聞聲掀起眼簾,一雙漆黑的眼眸掃向她,伸手示意她坐下。
季蘊內心忐忑地坐在了他的對面,見他半低著頭,眼簾垂下,鼻梁高挺,鼻梁骨左側那一顆黑痣引人注目。
他捻起茶壺,為她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推至她的面前,神色淡淡地說道:“娘子,我這邊只有冷茶,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會呢。”季蘊聞言受寵若驚地接過。
說罷,她喝了一口便放下,悄悄地打量著曹殊的神色,惴惴不安地詢問:“曹哥哥,你還在生氣嗎?”
曹殊一愣,心道她原是在擔心這個?
“曹哥哥,上次的事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季蘊一股腦地便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說完之后她還十分緊張地看著曹殊。
“你沒有錯,是我的問題。”曹殊淡然一笑地望向她,疏離而客套,眼神閃爍間,顯得復雜而微妙,“只是,娘子你又何必在意我有沒有生氣。”
“我怎會不在意你?”季蘊心中一急,脫口而出道。
她話音剛落,二人卻皆是一怔。
季蘊迅速反應過來,便連忙地補救道:“我的意思是說,咱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心中我早就將你當成我的兄長來看待了。”
“我現下一介庶民,怎配當娘子的兄長?”曹殊深深地看向季蘊,笑意微斂,語氣清淡地說道。
“曹哥哥,你不要這么說自己。”季蘊聞言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堵了起來,她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曹殊輕輕地道。
季蘊狼狽地垂下眼瞼,她沉默了一會兒,無意間地瞥見了她帶來的盒子,遂拎起放在桌案上,轉移話題地笑道:“曹哥哥,不是快要立夏了,我今日特意拿了一盒雞蛋送給你。”
曹殊看著季蘊清澈明亮的眼眸,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別開目光。
“只是一盒雞蛋,希望曹哥哥不要拒絕。”她見狀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她眼底的失落,低聲道。
“多謝娘子。”曹殊明顯地察覺到了季蘊情緒的變化,他一時不忍,凝思片刻地說道。
季蘊見曹殊沒有拒絕,才覺好受幾分。
二人同時沉默了起來,書鋪內的氣氛變得詭異了起來。
“曹哥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書院了。”季蘊頓感別扭,率先站起身來,她出言告辭道。
曹殊抬頭,輕聲應了一聲,送她至門口。
季蘊走出沒多遠,沒忍住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便見他站在書鋪門,神情淡然,身形瘦削如竹,仿佛一陣兒清風,疏離而遙遠。
她沒再說話,悄然壓下心底的酸澀,轉身離開了。
曹殊久久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一雙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悵然之意,微微氤氳著濕潤的光澤。
他見季蘊的身影慢慢消失,便轉身進屋去到廚房給曹松煎藥。
藥壺在火上慢慢的煮著,曹殊雙目出神地守著。
直到壺口冒出了熱氣,發出了一陣尖銳的聲響,他的意識才逐漸回籠。
他忙在灶臺上尋到抹布放在了滾燙的壺蓋上,伸出修長的手捻起蓋子,見藥已煮得沸騰,便盛到了瓷碗中。
他端起想要離開,路過灶臺處的雞蛋盒子時,他腳步微停,便從盒中取了兩個雞蛋朝著臥房走去。
臥房中,曹松面色灰白,正是咳得十分厲害。
曹殊走進見狀,匆匆地將瓷碗放下,他神情擔憂地走至床榻處,輕輕地為曹松撫背。
待到曹松臉色好上許多時,他瞥見了曹殊日漸消瘦的臉龐,神情心疼地說道:“溪川,是父親拖累你了。”
“何來的拖累,您不要胡思亂想了,安心養病即可。”曹殊將瓷碗端了過來,拿起調羹舀起苦澀的湯藥,輕輕地吹氣后,送到了曹松的面前。
曹松低頭喝了一口,輕嘆一聲:“我的身體我清楚,早就已經是強弩之末,是吃再多藥也無用了。”
“父親不許瞎說。”曹殊拿著調羹的手一滯,他垂下眼簾,眼中閃過一絲苦澀。
“溪川,這些年你受苦了,你本有著大好前途,卻被我硬生生拖累了。”曹松面上浮出一絲悲傷的情緒,他道,“若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你早就入了朝堂為官,咱們嫡系一派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的下場。”
“父親別說了,喝藥罷。”曹溪臉色愈白,他的眼眸中翻涌痛苦與悲楚,眼眶不覺得微紅,他不敢令曹松瞧見,便竭力地忍著。
曹松嘆了一聲,默默地喝藥,只是喝完藥之后,他的口中發苦。
曹殊撥開雞蛋的殼,微微偏頭道:“父親吃一個雞蛋罷。”
“哪來的雞蛋?”曹松知曉家中銀錢已不多,除卻買藥材的錢,早就所剩無幾,壓根沒有多余的銀錢去買雞蛋。
“是季家三娘子送來的。”曹殊垂眸,輕聲回答。
“是她啊。”曹松有些若有所思,良久,他嘆道,“難為她還記得我們。”
“父親,吃雞蛋罷。”曹殊的眼眸里藏著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
季蘊離開書鋪后,回到了青玉堂,云兒早早地就回來了。
“娘子,你去哪里了?”云兒迎了上來,卻見季蘊情緒不佳。
“書鋪。”季蘊心不在焉地回答。
“娘子又去尋曹郎君了?”云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家娘子就算是與曹郎君一同長大,但未免去得太勤了些,這讓她開始警惕了起來。
季蘊點頭,她理直氣壯地道:“我是去給曹哥哥送雞蛋了。”
“娘子,二大娘子不是讓您少與曹郎君接觸的嗎?”云兒出言試探道。
“可我,可我一瞧見他現下的樣子,心中就總是放不下他。”季蘊坐在了石凳上,垂下眼瞼道。
“娘子,您該不會是……”云兒欲言又止地看著季蘊。
“該不會是什么?”
“您該不會是喜歡曹郎君罷?”云兒小聲地詢問道。
季蘊聞言錯愕,她不可置信地瞪了云兒一眼,斥道:“你說什么呢?曹哥哥他可是……”
她一噎,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曹殊已與季梧退了婚,兩人早就沒有關系了。
“可是什么?”云兒見此有些好笑地問。
“沒什么,你不要瞎說,我對曹哥哥,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季蘊別過臉,面色僵硬地說道。
“那就好。”云兒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季蘊懶得搭理云兒,起身進屋,她則亦趨亦步地跟了過來。
“娘子,您以后還是不要老是去尋曹郎君了,要是二大娘子知曉了怎么辦?”云兒還在喋喋不休。
季蘊不耐地回了一句:“你不說,我不說,誰會曉得?”
“話雖如此,但是這是在書院,那么多的眼睛瞧著呢,娘子還是未婚女子,還是注意一下分寸罷。”云兒不贊許地繼續道。
“我為何要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季蘊回頭,面上帶著不滿地回道。
“娘子,您聽奴婢一句勸……”
“云兒,你好啰嗦。”季蘊有些受不了,正好她已經走到了臥房的門口,她轉過身擋在門口,心累地說道,“就此止步,我要休息了。”
云兒瞧著季蘊如此煩躁的模樣,神情不甘心的道:“那好罷,娘子早點休息罷。”
她話音剛落,季蘊便毫不留情地闔上了門。
云兒見勸諫不成,嘆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季蘊仔細地聞著云兒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后,她平躺在了床榻上,靜靜地望著上方的帳頂,不知為何倏然地回想起了方才云兒說的話。
“娘子您該不會是喜歡曹郎君罷?”
季蘊頓時嚇得一激靈,她坐起身來,慌忙地搖搖頭,喃喃自語道:“我這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