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胡思亂想!”季蘊神思恍惚地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可胡思亂想!”
待她洗漱完畢,不覺朦朧睡去,一宿無話。
翌日清晨,旭日東升。
云兒端來了水盆走進臥房中,她掀開帷帳后,輕聲地喚道:“娘子,該起了。”
季蘊困倦地輕應了一聲,起身下榻漱口凈面后,披上外衫坐于銅鏡前。
云兒從妝奩從拿出梳篦為她梳發,將頭發梳順后,盤成團髻,以長腳圓頭簪固之,髻兩側各插了長折釵,髻下則系著紅頭須。
季蘊趁云兒梳發的時候,她為自己描眉,不一會兒秀麗細長的峨眉便畫好了。
她今日內穿素白色的一片式抹胸,外披麴塵色的纏枝葡萄紋的褙子,下身則是碧落色的百迭裙,顯得她極為淡雅清麗。
之后便如往常一樣,她前往思勤堂授課。
一個晌午很快便過去了,已至午時,弟子們紛紛起身去用午膳。
季蘊整理好書籍置于桌案上,準備回青玉堂用膳。
“先生……”
她剛走沒幾步,身后傳來了名喚唐娣的女弟子的聲音。
“你有何事?”季蘊心下疑惑,和顏悅色地詢問。
“弟子,弟子……”唐娣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季蘊,最終還是把想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季蘊靜靜地等待著,見唐娣沉默了下來,她柔聲道:“你如果有事的話,不妨直說,說不定我可以幫到你。”
“弟子沒事,先生先去用午膳罷。”唐娣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
說罷,唐娣朝她作揖,便轉身走了。
季蘊看著唐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不知為何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見唐娣在長廊盡頭處拐了個彎消失了,才收回了視線。
回到青玉堂后,同云兒一起用完午膳,她正欲稍微休憩一會兒,院子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云兒放下碗筷,起身走至院門口開了門,見是一名女弟子,她疑惑地問:“你有何事嗎?”
“這位姐姐,請問先生在嗎?”女弟子神情慌忙地問。
“在的。”云兒一愣,轉身去尋季蘊。
季蘊納悶地站起身,踱步至院子內,便見院外站著的是她的一名弟子,名喚作宋惠,她此時正急得直打轉。
宋惠轉頭瞧見季蘊的身影,頓時一喜,露出了笑容,仿佛是見了救星一般,她急得滿頭大汗地說道:“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惠娘,你別急,慢點說。”季蘊蹙眉,走到她的面前,輕聲地安撫道,“發生了何事?”
“是,是娣娘的父親,他不知何緣故竟然跑到思勤堂內說什么都要帶娣娘走,娣娘不愿意,現下思勤堂內正鬧得一團亂呢。”宋惠聞言冷靜了幾分,濾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季蘊。
季蘊頓然唬了一跳,神情漸漸凝重了起來,形色匆匆地隨宋惠前往思勤內。
云兒見二人走遠,實在放心不下,便只好憂心忡忡地跟在了她們的身后。
三人還未到達思勤堂時,便遠遠地聞見堂內嘈雜喧鬧的響聲。
季蘊心中一凜,疾步踏入了思勤堂內,便見一位身著素袍的中年男子用力地拽著唐娣的手腕,唐娣正死死地拉著堂內的柱子不肯松手。
堂內的弟子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不知該如何。
“賤蹄子,反了天了,還跟我犟,真以為我治不了你了!”中年男子正是唐娣的父親唐柱,他嘴里還在不停地罵道。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這兒讀書!”唐娣掙扎著,神情委屈地哭喊道。
“讀書?”唐柱冷笑,他喧嚷道,“你個小丫頭,還讀什么書,你讀書有什么用,快跟我回去!”
“爹,我求求你了,不要帶我回去,我不要嫁人!”唐娣滿臉淚痕地乞求道。
“女人不嫁人,難不成繼續留在這兒念書?”唐柱使勁一用力,終于將唐娣拽了過來,咬牙威脅道,“你早早嫁了人,換一些彩禮,好給阿郎娶妻。”
“我不要……”唐娣怯怯地看著唐柱,哭著搖頭道。
唐柱哪管唐娣的意愿,說著就要拽她離開。
堂內的弟子想要上前幫助唐娣,但礙著唐柱是她的父親,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且慢!”
這時,季蘊冷靜地出聲制止道。
弟子們發覺季蘊來了,紛紛露出了喜色。
“你是誰?”唐柱上下掃了季蘊幾眼,見她穿著不俗,舉止品貌不凡,便暗暗思忖著她的身份。
“我是唐娣的先生。”季蘊直視過去,未有絲毫的懼意,反而是從容淡定地說道。
“奚亭書院竟然讓一個女人當先生,真是可笑。”唐柱聞言頗為輕蔑地撇了撇嘴。
“不許你侮辱先生!”宋惠神情氣憤地喊道。
大多數的弟子則跟著附和道。
唐柱在眾目睽睽之下,便知一時惹不起季蘊,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你,你就當我方才的話在放屁。”
說罷,他用力地拽著唐娣想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思勤堂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當這兒是你家不成?”季蘊冷聲道。
“那你想怎么樣?”唐柱停下,咬牙問。
“先生,救救我,爹要把我賣給別人做妾,先生你救救我……”唐娣哭得凄慘,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淌,大聲地喊道。
“賤蹄子,你住嘴,流這些貓兒尿的裝什么可憐你,你不嫁給人,阿郎哪里來的錢娶妻,你怎么這么自私啊?”唐柱低下聲來,罵道。
“他要娶妻與我何干?”唐娣想要掙脫出唐柱的鉗制,她抗議道,“難不成他要娶妻,就要把我賣掉?”
“賤人!”唐柱眼神發狠,用手掌地刮了唐娣一巴掌,她的臉瞬間就被打紅了。
“你住手!”宋惠眼睛泛紅地阻止道。
“我打我女兒關你什么事?”唐柱氣得胸口起伏著,他狠狠地瞪了宋惠一眼。
宋惠登時被他的眼神嚇到,退了回去不敢再說話了。
但是季蘊不是被嚇大的,她已知曉唐柱是蠻橫不講理之人,便平心靜氣地說道:“你當眾掌摑子女,已經犯了大周律法,我勸你還是不要……”
“你嚇唬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唐柱一下子打斷了。
“我這不是嚇唬你,我只是實話實說。”季蘊深吸一口氣,顰眉道。
“我管教自己的女兒,怎么就犯了律法,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還有哪條律法說了我不許管教子女了?”唐柱大聲反駁道。
唐娣垂頭低泣。
“這是律法,倘若你有異議的話,你得去府衙問知州大人。”季蘊目光冷冷地看著他,解釋道。
“什么知州,我管教女兒,關知州大人什么事?”唐柱目露鄙夷地掃了季蘊一眼,嘲道,“我奉勸你一句,你一個女人,還是不要出來拋頭露面了,給家里蒙羞?”
“照你這么說,那官家是女子,她登基為帝,也是給皇家蒙羞?”宋惠氣得渾身發抖,忿忿地說道。
“天家的事我這個老百姓管不著,我就管你了,你們這些女人,著實是不要臉面,搞一些所謂的男女平等的風氣,把娣娘教得心都野了,竟然都敢忤逆我了!”唐柱譏諷道。
許蕭然早就忍不住了,氣得想要沖出來,卻被陳潤一把拽住。
“你攔我干嘛?”許蕭然回頭不解。
“切莫沖動。”陳潤搖了搖頭,語氣凝重地說道。
“來呀,你過來打我,你今天敢打我,明日我就去衙門前告你。”唐柱發覺二人,他故意昂起頭,洋洋得意地說道。
“真是個刁民!”宋惠小聲地罵道。
唐柱不理會他們,指著唐娣的鼻子,繼續滔滔不絕地罵道:“你這個賠錢貨,當初不讓你讀書,你死活要來,讀了沒兩年竟然都敢忤逆你爹我了,讀書有什么用,早知如此我還不如這個錢省下來給阿郎娶妻了。”
季蘊眉宇間都是厭惡,她沉下聲道:“現下女子讀書是國策,是必行的,況且書院收取女弟子的學費只有男弟子的三分之一。”
“什么狗屁國策!”唐柱轉頭就罵,“她是我的女兒,我想讓她讀書就讓她讀,不想讓她讀書她就該乖乖嫁人!”
“禁止女子讀書已經違反了大周律法,如果我告到崇州學政去,你是要牢獄官司的。”季蘊怒極反笑地道。
“你告去啊。”唐柱可不怕,他挑釁道。
“還有,你作為唐娣的父親,絲毫不為她考慮,竟然讓她給人做妾,你可知高門大戶的妾室地位極為低下,主母一有個不稱心便可肆意打罵,甚至發賣都有可能。”季蘊喟嘆道。
“你不用跟我說這么多,我女兒做妾是她的福分。”唐柱瞪了季蘊一眼。
季蘊登時一噎。
宋惠擰起眉毛,“你這,也配當爹?”
“我配不配由不得你來定奪,何況你們說再多也無用,今天我就要把娣娘帶回去,想必先生你應該不會反對罷?”唐柱張嘴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黃牙。
宋惠嫌惡地別開臉去。
“如果我說不呢?”季蘊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故作鎮定地說。
“我說她得走就得走。”唐柱立時豎起眉毛,語氣兇狠地對唐娣說,“跟我走!”
他說著拽起唐娣的手腕,就要離開思勤堂。
“我不要走,我不要……”唐娣搖頭,呢喃道。
“都不準走!”季蘊攥緊手,登時轉身去攔他們,提高了聲音道。
底下的弟子們見唐娣要被帶走,再季蘊一錘定音下,便聲勢浩大地涌了過去,烏泱泱的一群人將唐柱圍了起來,宋惠則趁機去解救唐娣。
唐柱登時一慌,他慌亂地推搡著眾人,想要去拽唐娣回來,但奈何人實在太多,唐娣不一會兒便被宋惠拉出了人群中。
思勤堂內頓時吵鬧得一團糟兒。
唐柱同男弟子們一番拉扯,他急得想要撲出去,但很快又被一位男弟子猛地推了回去。
“你們還講不講道理了?”唐柱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們,大喊大叫道,“我可是娣娘的爹,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季蘊徐徐走出,冷聲地問:“究竟是誰不講道理?”
“都是你這個賤人,都是你!”唐柱氣得臉色漲紅,眼神逐漸陰狠地看著季蘊,咬牙切齒地道。
說著唐柱已是氣得頭腦發昏,快速地從袖子中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著季蘊刺去。
這一刻,眾人皆傻眼了,仿佛都沒有反應過來。
季蘊眼前只覺銀光一閃,便見著一步一步朝她刺過來的匕首,她卻不可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云兒立馬睜大雙眼,想要撲過去,但已是來不及,她大聲喊道:“娘子快躲開!”
季蘊的雙腳好似定住了一般,眼見匕首即將刺過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青色的身影虛晃,倏然擋在她的身前。
曹殊伸手將季蘊一把抱住,護在了他的懷里。
唐柱已經是氣得頭腦發昏,他顧不得許多了,想也沒想將匕首刺進了曹殊的脊背中。
曹殊緊抱她,低頭悶哼一聲,眉頭緊皺。
季蘊神情錯愕,她嘴巴微張,心臟恍若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