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明白 采蓮令(一)
“你可有證據?”
季蘊下意識開口反駁, 話說完便立時后悔,她垂頭懊惱,暗道, 她這是在說甚?
曹殊微微一怔, 隨即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季蘊見他面帶笑意, 頓感窘迫。
他眸光溫和, 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
季蘊渾身僵硬, 內心不安地瞧著他。
曹殊察覺到季蘊的目光, 他停住,此刻已離她不過半尺, 他低頭注視著她, 壓低嗓音笑道:“自然是有。”
她的呼吸一窒。
“昨晚的明月,清風還有我皆是見證。”曹殊眼瞼低垂,唇角噙著分明的笑意,溫和的嗓音似是染上了一絲曖昧, 道,“你可要對我負責。”
季蘊聞言目瞪口呆,她不敢置信道:“你竟要我負責。”
從來只有女子向男子要名分,如今曹殊為了昨晚之事跑來要她負責。
“如此說來你是承認昨晚······”曹殊眸色愈濃, 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她, 低聲道。
季蘊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貍貓一般,她面上一燙, 神情羞惱地否認道:“才不是。”
曹殊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他瞧著她不知所措的模樣,無奈地輕笑一聲。
她面紅耳赤,逐漸也沒了底氣,眼神有意無意地閃躲著, 遂匆匆別開了視線,不敢再去看他。
一股清風拂過,修篁林中發出稀疏的聲響。
季蘊自然知曉此事躲避不是法子,她深吸一口氣,隨后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曹殊,與他四目相對。
“曹哥哥,我······”季蘊面帶猶豫道。
曹殊靜靜的凝視著她,等待她繼續說。
“我承認,我承認昨晚······”季蘊難以啟齒,她語氣艱難道,“輕薄于你,但我當真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
她越說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低。
“你想說的便是這個?”曹殊聞言有些失望,他的眼神愈發落寞,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隨即垂下眼簾,長長的鴉睫遮掩住眼底的情緒。
“不是。”季蘊瞧著他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起來,她頓時有些慌亂,急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曹殊壓抑住心底涌起的酸意,他神色黯然,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他登時于心不忍,勉強地抿起一絲淺笑。
“曹哥哥······”季蘊的心像是被揪住,她喚道。
“先生······”
這時,花瓶門后傳來一個呼喚聲。
季蘊循聲回頭,她便見唐娣與宋慧站在門后,二人正不知所以地打量著他們。
“是你們啊。”季蘊神情不自然,扯起嘴角道。
宋慧的目光在季蘊以及曹殊的打轉,她很有眼力見地笑道:“先生既有事,那弟子們也不便打擾了。”
說罷,她連忙拉住唐娣離開此處。
待走遠了,唐娣若有所思道:“慧娘,我方才還未瞧清楚,那郎君似是巷口的書鋪掌柜。”
“你說得沒錯,我前些日子還問他買過書呢。”宋慧頷首道。
“今日他怎地來尋先生了?”唐娣好奇道。
“他來尋先生自然是有事,咱們先回思勤堂。”宋惠笑道。
二人漸漸走遠,周遭好似陷入了寂靜之中。
“曹哥哥。”季蘊開口道。
“蘊娘,我想起書鋪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曹殊斂眸,鴉睫微微顫抖。
季蘊無措地看著他,剛想開口,便見曹殊慢慢轉身,想要離去。
“等等。”她忙道。
曹殊回頭,他的面容好似籠上一層淡淡的灰色。
季蘊卻語塞了,此情此景,她實在不知說些什么才好,她絞盡腦汁,露出一絲討好的笑意,道:“曹哥哥,后日,白鷺園。”
曹殊聞言失落,他扯起嘴角,勉強地笑道:“我曉得,我會去的,你放心。”
言罷,他回身離去。
季蘊站在原地,望著他修長的背影,她心中生出不忍來,想喊住他,卻立即躊躇起來。
直到曹殊的身影消失不見,她才收回目光,失魂落魄地回到青玉堂。
云兒左等右等不見季蘊回來,本以為是拖課,便也不去尋,只是坐在膳廳中等候。
等了許久,才見季蘊的身影,云兒見她臉色不好,登時有些莫名,忙迎了上去,關切地詢問:“娘子,您回來了,這是怎地了?”
季蘊瞥了云兒一眼,她搖了搖頭,沉默地在餐桌前坐下。
“娘子,今日小廚房做了您最愛的糖醋排骨,您快嘗嘗。”云兒握著公筷,給季蘊夾至碗中,笑道。
季蘊索然無味地吃著,她突然道:“云兒,方才我碰見了曹哥哥。”
云兒一驚,她滿心的疑惑。
“不過我似乎說錯話了,曹哥哥似乎很傷心。”季蘊繼續道。
“那娘子您要不去書鋪尋曹郎君?”云兒試探道。
“我不去。”季蘊毫不猶豫道。
“您不去尋曹郎君,一人在此處糾結也是無果,這是何必呢。”云兒小心翼翼道。
“我……”季蘊遲疑片刻,同曹殊見面,二人定是尷尬異常,她想起這個畫面就覺得抗拒,便道,“我不想去。”
“您不想去,奴婢不會逼你,您自己想清楚就行,您先用膳罷,午后還有課呢。”云兒安慰道。
季蘊點頭,心不在焉地繼續用膳。
午后,季蘊上課時,時常走神,連底下的弟子們都發覺了,他們面面相覷。
“先生是怎地了?”宋惠湊近鄰座的唐娣,低聲道。
“不知曉,似是今日便就這樣了。”唐娣搖頭。
“晌午還好好的,對了。”宋惠猛地想起了什么,她道,“先生好像是午后便這樣了。”
“不會是……”唐娣皺眉。
宋惠被吊起胃口,她見唐娣遲遲不開口,忙催促道:“不會是甚,娣娘。”
“你還記得午時咱們在修篁林碰見先生同書鋪的曹郎君嗎?”唐娣小聲道。
“自然記得。”宋惠驟然明白,她瞪大雙眼,道,“你的意思是說先生是見完曹郎君就變成這樣了?”
唐娣點頭。
宋惠震驚,她好像知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就在二人竊竊私語之時,季蘊走至二人的書案前,敲了敲桌面。
宋惠與唐娣頓時被嚇了一跳,忙正襟危坐。
至傍晚,到了下學時分,眾弟子拜別季蘊,紛紛離開思勤堂。
季蘊喊住唐娣,道:“娣娘,你先留下,我有事同你說。”
“是。”唐娣頷首,語氣恭敬道。
思勤堂人走得差不多了,季蘊拿出一張名單,遞給唐娣。
唐娣神情疑惑地接過,待看清名單,她先是不可置信,隨后面帶欣喜地抬起頭,看向季蘊,顫著嗓音道:“先生,這是……”
“娣娘,你先前同我說要參加鄉試,我將此事告知了吳老,他給了我一張名單,待你家去后將其填好,明日再給我。”季蘊輕聲道。
唐娣十分感動,她哽咽道:“先生,謝謝您。”
“不必謝我。”季蘊不擅長應付這種場合,她無措道。
“弟子定會銘記。”唐娣熱淚盈眶道。
“現下謝我還為時尚早,待你得了功名再來謝我也不遲。”季蘊從袖口拿出一方素帕,遞到她的面前,無奈地安撫道,“好了,把眼淚擦擦,時辰不早了,你快家去罷。”
唐娣連連點頭,從季蘊手中接過素怕,將面上的淚水拭去。
她隱隱發誓,定要在明年的鄉試中選,如此才不辜負季蘊對她的期許。
季蘊回到青玉堂與云兒用完晚膳,洗漱畢便各自安歇。
云兒欲言又止地看著季蘊,見她面容平靜,便離開了。
疏窗外傳來蟬的鳴叫聲,夏日的夜晚還是些許炎熱的,但季蘊卻不是因此遲遲睡不著。
季蘊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她心生厭煩,起身下榻,走至圓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涼茶。
涼茶下肚,心中的躁意緩解了幾分。
她緩緩走近疏窗前,在窗沿上坐下,抬頭望向那輪圓月,月光皎潔,庭院中好似籠上一層單薄的輕紗。
思及白日里曹殊說的話語,她忍不住嘆了一聲。
她知曉她向來不是勇敢的人,如秦觀止所言,她生性懦弱,遇事只知逃避,就像當日在清涼山驟然發覺秦觀止的情意時,她的第一想法便是逃避。
可如今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將曹殊越推越遠,稍有不慎,二人之間便會生出嫌隙來。
季蘊想,她對曹殊究竟是何心意?
自重逢來,曹殊淡漠疏離,矜持克制,是她無數次湊上去,根本就未詢問過他的意見。
她是將曹殊當作幼年時崇拜的兄長,還是真的心中有他,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許這便是當局者迷。
可心動不是假的,所謂情不知所起,她在意曹殊,在意他的一舉一動,在意他的情緒,只是她對他的情意又是從何開始的?
也許是幼年埋下的根,在三年前凋零,三年后的今日再重新恢復生機。
季蘊神情恍然,她思忖道,往后她不會再逃避下去了。
*很快便至同張秋池約定去白鷺園的日子,余慶鎮水網眾多,白鷺園便坐立其中,要前往需得乘船。 正巧季蘊休沐,她早早地拾掇好,與云兒站在奚口巷的岸前。
船夫問:“二位這是要前往何處?”
“小哥,去白鷺園。”云兒笑道,“勞煩你稍等片刻,還有一位還未到。”
“好嘞。”船夫十分痛快地應道。
季蘊望著奚口巷的方向,巷口冷冷清清的,遲遲不見有人來。
半晌,日頭漸漸毒了起來,她都不見曹殊的身影。
“娘子,您說,曹郎君不會是不來了?”云兒握著團扇,為季蘊扇風。
季蘊未答,翹首以盼地望著遠處,聞見云兒的話語,她的心中難免涌起一股失落感。
船夫等候許久,不見她們上船,便不耐起來,他喊道:“二位娘子還上船嗎?”
“上的。”云兒連忙應道。
“這我還要做生意養家糊口呢,要是二位等的人還未來,要不我就先走了?”船夫道。
“小哥,再麻煩稍等片刻。”云兒從袖子掏出碎銀子遞給船夫。
船夫見了碎銀子,立時眼冒金光,臉色緩和不少,心滿意足地答應了。
云兒走回季蘊的身邊,她不忍道:“娘子,實在不行咱們就先走罷。”
“可是曹哥哥那日答應了我的。”季蘊搖頭,扯起嘴角道。
“許是他有事,來不及同您說了。”云兒安撫道。
又等了片刻,還是未見曹殊的身影前來,季蘊有些失望了,她慢慢收回目光,轉身道:“算了,咱們先走,莫讓秋娘等急了。”
“是。”云兒應道。
主仆二人走下階梯,站在岸前,船夫見狀劃動船槳靠近。
“蘊娘。”
季蘊彎腰上船時,身后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喚聲。
她停住,轉身回頭,便見曹殊修長如竹的身影,他一身青袍,玉簪束發,溫潤如玉。
“曹哥哥,你來了。”季蘊眼眸亮了亮,欣喜道。
第72章 暗流 采蓮令(二)
“曹哥哥。”季蘊站在階下, 彎唇道。
曹殊頷首,在她的注視中緩緩踱步而來,他面帶歉意道:“抱歉, 來晚了。”
“不晚。”季蘊搖頭, 笑道, “天氣炎熱, 咱們先上船。”
曹殊聞言只好點頭。
三人一前一后地登上船。
季蘊走在曹殊的前頭, 待她踏上木板, 卻未留意腳下,下一瞬好似踩空了一般, 她身子不穩便要向后跌去。
曹殊一驚, 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道:“蘊娘,沒事罷?”
季蘊掠過他清朗的眉眼,她恍然失神, 搖了搖頭。
云兒也唬了一跳,忙回過身來詢問季蘊如何。
“我沒事。”季蘊驚魂未定道。
三人登上船,隨后彎腰坐進船艙中。
船夫劃動著船槳,船開始在河面上搖搖晃晃地行駛了起來。
岸上的街道喧囂, 而船艙中有些安靜, 清涼的風穿過船艙,竹簾被輕輕吹起, 帶走了幾分暑熱。
船艙內置著一方簡陋的木桌,季蘊與曹殊面對面的坐著,周遭好似縈繞著一股古怪的氣氛。
云兒掀簾出去,季蘊悄悄抬眼,看向曹殊, 便見他額上密布的汗珠。
她將倒好的茶杯推至曹殊的面前,道:“曹哥哥,口渴嗎,吃杯茶消消暑。”
“好。”曹殊聞言抿起一絲笑。
說罷,兩人便沉默了下來。
云兒走進艙內,她見季蘊欲言又止的神情,瞥向曹殊,他同樣也是如此,暗想今日出來一躺也好。
“娘子,可涼快些了?”云兒走至季蘊的身側,詢問道。
季蘊頷首。
云兒轉眼看向曹殊,她好奇地看向曹殊帶來的壇子,問:“曹郎君,您這是?”
“這是我釀的蘆稷酒。”曹殊輕聲道。
“想不到曹郎君還會釀酒呢。”云兒滿臉驚訝道。
“從前祖父在時,跟他所學。”曹殊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看向季蘊,他道,“蘊娘,家里還留著一壇,倘若你想喝,我下次送來。”
季蘊原本是靜靜地聽著二人講話,未料到曹殊話鋒一轉,突然提起自己,她咳了幾聲,訕訕道:“這怎好意思呢。”
“你不必同我客氣。”曹殊笑道。
就在他們閑聊時,不知不覺便到了目的地。
“娘子,白鷺園到了。”船夫聽船靠岸。
三人上了岸,幾步走至白鷺園的門前,只見白墻黑瓦,浮雕精致的門樓,牌匾上篆刻著白鷺園三個字。
小廝引了他們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峰巒起伏的假山石,隨后繞過走至連廊,連廊依水而建,長而曲折,每走幾步便有鏤刻清雅的花窗。
“家主正在前廳,幾位隨奴來。”小廝笑道。
穿過連廊終于到了前廳,白鷺園的園主同張秋池正在交談著。
園主姓季,是揚州人士,是張秋池父親的故交,同余西季家無任何的關系,不過是看中了白鷺園這塊風水寶地,特地來此頤養天年。
園主已是花甲之年,身著一件墨色的長衫,面帶慈祥的笑意。
季蘊一行三人走至園主的面前,向他作揖。
季園主隨和地笑了笑,道:“老夫這園子許久未有人來,今日倒是好生熱鬧。”
曹殊將帶上的酒獻給他,道:“晚輩今日貿然打擾,此酒是晚輩親釀,還望園主收下。”
“你便是曹三郎?”季園主摸了摸胡須,問道。
“正是。”曹殊不卑不亢道。
“太客氣了,來了還帶酒。”季園主笑道。
“蘊娘,怎來得如此之晚?”張秋池趁著季園主同曹殊說話之際,偷偷地湊近季蘊,壓低嗓音道,“叫我好等。”
“是我不好,路上有些耽擱了。”季蘊瞧著她不滿的神情,忙解釋道。
“可用午膳了?”張秋池也不好再說什么,便語氣關切地詢問。
“還未。”季蘊搖頭道。
季園主聞言,笑道:“正巧,老夫設了席面,各位請往餐廳去。”
小廝引著眾人前往餐廳,季園主設的席面是如今流行的流水席,四四方方的木桌中間鑿成水渠狀,再置入清澈的池水。
季園主坐在首位,季蘊與張秋池坐在他的右側下方,曹殊被安排在季蘊對面的座位上。
“三郎,請。”季園主笑道。
曹殊頷首,隨后坐下,他掀起眼簾,目光直直地看向季蘊。
季蘊本在偷看他,不料下一瞬與他四目相對,她頓時生了怯意,眼神閃爍著別開了視線。
曹殊見狀垂眸,眉眼含笑。
張秋池并未發覺二人的暗流涌動,她坐在季蘊的身旁,打量著曹殊,小聲道:“蘊娘,這曹郎君生得真是,真是······”
真是貌比潘安。
曹殊面如冠玉,眉眼疏朗,漆黑的眼眸好似熠著光,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溫和的氣質。
季蘊躲避著曹殊的視線,她聞見張秋池的話語,扯起嘴角不知該如何回答。
“嘖嘖嘖。”張秋池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曹殊,不由得感嘆道。
對面的曹殊察覺到張秋池的目光,他抿起一絲微笑。
張秋池愣了愣,她漸漸意識到方才盯著人家瞧有些不妥,連忙抽回視線。
季園主見眾人皆已落座,便吩咐廳中的女使們上菜。
女使們得了命令,紛紛從屏風后上前,將裝有菜肴的盤子放入水中,順著水流飄過去。
一頓飯很快就過去,季園主開口道:“招待不周啊。”
“翁翁何出此言,今日能吃上您的席面,已經是有幸,哪里還有什么招待不周。”張秋池笑道。
“屬你嘴甜。”季園主被逗得開懷大笑。
季蘊放下玉箸,她眉眼帶上幾分倦意。
張秋池道:“翁翁,現下時辰尚早,日頭正毒著呢,不宜賞景,我瞧蘊娘有些乏了,不若咱們先休息片刻再去如何?”
“也好。”季園主思忖道。
季蘊下意識地看向曹殊,她剛想開口就被張秋池拉起。
“三郎,姑娘們先去休息,你不如隨老夫來。”季園主笑道。
曹殊略微頷首。
季蘊聞言只好無奈地隨著張秋池走了。
曹殊見季蘊離開,他望著她的背影,神色變得格外柔和。
季蘊同張秋池走出餐廳,朝著白鷺園的廂房走去。
張秋池回頭,想向季蘊介紹時,卻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登時存了取笑的心思,她忍不住揶揄道:“蘊娘,你該不會是在想你的曹郎君罷?”
季蘊回過神,有些羞惱道:“哪有,你別胡說。”
“哪是胡說,你方才分明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張秋池笑道。
“咱們現下去何處?”季蘊問。
“蘊娘,你心虛了,你不敢正面回答我。”張秋池勾唇道。
季蘊雖極力否認,但落在張秋池眼中卻是口是心非的模樣,她便懶得解釋了。
二人你言我語地走至白鷺園的廂房。
廂房內比外頭涼快不少,季蘊眉眼間的倦意散去不少。
而曹殊這邊,他隨著季園主走至書房。
“三郎,您先坐。”季園主道。
曹殊頷首,掀袍坐下。
“老夫聽聞你參加此次藥斑布的比試。”季園主道。
“是。”曹殊頓了頓,他道,“如若晚輩奪得此次比試的魁首,或許能得官家的赦免。”
季園主長嘆一聲,道:“難為你了。”
曹殊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未置可否。
午后,暑熱漸漸散去。
季蘊同張秋池來至白鷺園的河畔的涼亭內,曹殊與季園主早已坐在亭中。
曹殊神色平淡,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娘,季三娘子,你們可來了。”季園主笑道。
“翁翁,木舟可準備好了?”張秋池走至季園主的面前,迫不及待地問道。
“早就命人備下了。”季園主笑道。
“那咱們快去采蓮蓬罷。”張秋池轉頭看向季蘊。
季蘊點頭,她瞥向曹殊,卻發覺他修長的手指放在木桌的茶盞上。
張秋池遲遲得不到回應,她瞧著季蘊正時不時地看向曹殊,她頓時了然,心生一計,便道:“翁翁,要不我同您一起?”
季蘊反應過來,忍不住拽了嘴張秋池的衣袖。
“曹郎君,你以為如何?”張秋池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繼續道。
曹殊聞言抬頭,他目光靜靜地凝視著季蘊,唇角泛起笑意,道:“我并無異議,張娘子安排即可。”
“既如此,那就這么辦了。”張秋池露出得逞的笑。
季蘊本想出言阻止,但聽曹殊如此說,她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小廝走進涼亭告知木舟已靠岸。
“蘊娘,你們先行,我不急。”張秋池推著季蘊走至河岸口,笑道。
季蘊哪里不曉得張秋池的意圖,她羞惱地瞥了一眼張秋池,道:“你這又是做甚?”
“哎喲,蘊娘,我這不是在幫你們嗎?”張秋池偷偷回頭看了曹殊,見他還未走進,湊到季蘊耳邊道,“你可別忘了感謝我。”
“你,算了。”季蘊瞪著張秋池,見她神情無辜,她泄氣道。
曹殊走至她們的身旁。
張秋池立時止住笑意,正色道:“曹郎君先請。”
曹殊頷首,他垂眸注視著季蘊,眼底柔和。
季蘊如今再扭捏也不好,她道:“曹哥哥,你先上。”
“好。”曹殊含笑道。
第73章 吻 采蓮令(三)
“咱們現下去何處?”季蘊神情不自然, 轉移話題地詢問。
“蘊娘,你心虛了,你不敢正面回答我。”張秋池一眼就看穿, 她勾唇道。
季蘊雖極力否認, 但落在張秋池眼中卻是口是心非的模樣, 她便懶得解釋了。
二人你言我語地走至白鷺園的廂房。
廂房內比外頭涼快不少, 季蘊眉眼間的倦意散去不少。
而曹殊這邊, 他隨著季園主走至荷花池畔的涼亭中。
“三郎, 您先坐。”季園主笑道。
曹殊頷首,掀袍坐下。
午后, 暑熱漸漸散去。
白鷺園內有一荷花池, 約有一畝,池畔則是由太湖石堆疊的四角涼亭,亭中素紗帳輕輕飄動。
曹殊坐于涼亭中,一身青袍顯得身姿如玉。
“三郎, 吃茶。”季園主頗為熱情地笑道。
女使垂頭走上前來,倒了一杯茶杯遞給曹殊,隨即便退了下去。
曹殊略微點頭,他眼角微微上揚, 唇角勾起妥帖的笑意。
他修長的手捻起茶蓋, 輕抿一口茶水,嗓音溫和地贊道:“此茶清冽, 果真是好茶。”
季園主聞言摸了摸胡須,似是尋到知己一般,與曹殊交談起來。
曹殊垂眸,雖同季園主說著話,但他有意無意地朝涼亭外望去。
池中的荷花開得正盛, 倚著欄桿望去,紅綠交映。
季蘊與張秋池在廂房休息好,隨后結伴而來,她們身著輕薄的褙子,緩緩走至涼亭前。
曹殊一眼便就瞧見了她,他莫名感到緊張,匆匆別過視線,目光掃向面前的茶盞上。
她們二人向季園主行過行過禮之后,便各自坐下。
季園主低聲吩咐女使給她們上茶,不過張秋池是坐不住的,她上前逗得及園主哈哈大笑。
“你這丫頭。”季園主指著張秋池,慈祥地笑道。
張秋池收斂住笑意,神情好奇地問道:“翁翁,竹筏可準備好了?”
“你啊,你啊。”季園主搖搖頭,笑道,“早叫人備下了,就曉得玩耍。”
“還不是托翁翁您的福。”張秋池走過去,替季園主敲了敲肩膀。
季蘊瞧著,忍不住捂嘴偷笑。
“好了,你就不要恭維我了,還不快帶季三娘子采蓮蓬去。”季園主笑道。
“哪是什么采蓮蓬,明明是賞荷。”張秋池頓時不滿地反駁,她轉頭看向季蘊,迫不及待道,“蘊娘,咱們快去罷。”
季蘊點頭,她忍不住瞥了曹殊一眼,卻發覺他神色平淡,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張秋池遲遲得不到回應,她見季蘊正時不時地看向曹殊,她頓時了然,遂心生一計,便道:“翁翁,要不我同您一起?”
季蘊聞言蹙眉,她迅速反應過來,偷偷瞪了張秋池一眼。
“曹郎君,你以為如何?”張秋池明亮的眼眸閃過一絲狡黠,繼續道。
“我并不異議,張娘子安排即可。”曹殊抬頭,他唇角泛起笑意。
“既如此,那就這么辦了。”張秋池露出得逞的笑。
季蘊本想出言阻止,但聞曹殊如此說,她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這時,小廝垂頭走進亭前,語氣恭敬地告知竹筏已停靠在池岸。
張秋池走至季蘊的身旁,笑嘻嘻地拉住她的袖子。
“你這又是做甚?”季蘊自然曉得張秋池的意圖,她羞惱道。
“好姐姐,莫惱。”張秋池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曹殊,見他還未走近,她湊到季蘊耳邊,小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們嗎?你可別忘了感謝我。”
“那你等著罷。”季蘊瞪著張秋池,見她神情無辜的模樣,她有些泄氣,道,“你,算了。”
“曹郎君,您先請。”張秋池立時止住笑意,正色道。
曹殊頷首,他起身向季園主作揖,隨后走出涼亭。
季蘊與張秋池則是在他的身后,待走至池岸前,竹筏是由竹子捆扎而成,筏頭呈弧形。
他轉過身,垂眸注視著季蘊,眼底柔和。
季蘊如今再扭捏也不好,她掀起眼簾,纖細手攥緊袖口,語氣局促道:“曹哥哥,你先上舟罷。”
“好。”曹殊抿起一絲淺笑。
言罷,他大步跨上竹筏,竹筏則是在池面上搖晃幾下,驚起池水。
張秋池瞧著季蘊站在原地不動,遂輕輕推了她一把,調侃道:“你快去,莫叫曹郎君等急了。”
季蘊拎起裙子,走至池岸前,踏上竹筏,竹筏在池面上搖晃,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她看向曹殊,與他無聲地對視,便見他伸手,輕聲道:“蘊娘,把手給我。” 季蘊猶如被蠱惑一般,慢慢地伸手,又有些后悔往后縮了幾下,下一瞬卻被他的手用力地握住。
她怔住,由著他將她拉上竹筏。
踏上竹筏后,季蘊久久回不了神,她捂住胸口,覺得自己心跳像是要跳出來似的。
“蘊娘。”曹殊低聲喚道。
季蘊一個激靈,她應了一聲,低頭問:“曹哥哥,怎么了?”
“我來劃罷。”他注視著她,神色緩和無比。
季蘊點頭,她尋了張竹椅坐下,曹殊則是拿起竹竿在池面上劃動起來,朝著荷花深處劃去。
云兒站在張秋池的身旁,她神情擔憂地望著遠去的竹筏。
“云兒,你不要太擔心,你家娘子是不會有事的。”張秋池察覺到云兒的情緒,她安慰道。
云兒聞言扯起嘴角,不知為何她的心突然有些慌。
荷花淡雅純潔,而那荷葉似是層層綠浪,隨風輕輕搖曳,帶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
竹筏穿過一大片荷花叢,日頭還有些毒,蜻蜓低飛,掠過水面。
季蘊倒了一杯涼茶,道:“曹哥哥,歇一歇罷,咱們已經劃得夠遠了。”
“好。”曹殊溫和椅笑,再尋了一處遮陰停下,隨即放下竹竿,坐在季蘊對面的竹椅上。
季蘊將茶水遞給曹殊,笑道:“喝口涼茶。”
曹殊抬眸,瞥了她一眼,接過去飲盡。
“可涼快些了?”季蘊問。
曹殊點頭。
隨后二人皆沉默了下來,一股尷尬的氣氛縈繞在他們的周圍。
季蘊不由得蜷了蜷手指,她鼓起勇氣,吞吞吐吐道:“曹哥哥,那日對不住,我令你傷心了。”
曹殊定定地瞧著她,眼底溫柔,輕聲道:“沒事。”
“那日回去后,我想了很多。”季蘊觸及到他漆黑的眼眸,心中又不自然起來,欲言又止道。
曹殊頓了頓,并未說話。
“曹哥哥,我對你的記憶大都是從前,還記得幼時,你時常來府里做客,那時你總是很溫和,還教過我詩書,我也很傾慕你,但那是對兄長的傾慕。”季蘊若有所思地笑道。
曹殊聞言不由得思及季蘊從前的模樣,她那時總喜歡低頭不講話,被人遺忘在角落里。
直到她前往江寧求學,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在進京科考之際,途經江寧時上清涼山看望她,見她一切安好,他便已安心。
而他不知何時,眼里已離不開她。
那時,他才恍然明白他的感情,只是后來曹氏衰敗得太過突然,所幸同季二娘子退了婚,但季惟羞辱曹家時,他頗為難堪。
荏苒三年,他不得已強迫自己忘記,就在他想這樣頹廢過完一生時,季蘊突然在一個雨天走進他的書鋪,在他最狼狽的時候。
季蘊頓了頓道:“可自從與你重逢,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讓我慢慢地發覺我對你似乎有了不同的感覺,尤其是得知你對我……”
她回想起初次有這種感覺時,大概是唐柱大鬧書院的時候,曹殊沒有絲毫的猶豫替她擋刀,再到后來得知他遭遇的一切,她開始忍不住心疼他。
“當時我不曉得那種感覺。”季蘊深吸一口氣,道,“但是我現在明白了,曹哥哥,我心中亦有你。”
將心中的話說完后,季蘊登時松了一口氣。
曹殊卻怔住了。
季蘊見曹殊不講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曹殊倏然笑了,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一刻的心情,這幾日郁結于心中的都釋放了。
“蘊娘,我很開心。”曹殊漆黑的眼眸中溢出點點的笑意,他斂眸,遮掩住眼底的悸動。
季蘊如釋重負,她看向身旁亭亭玉立的荷花,低頭含羞地彎起唇角。
一股清風吹過,荷花池面上泛起陣陣的微波。
二人坐在繁密的荷花叢中,無聲地四目相對,嗅著清雅的荷花香,一切都不言而喻。
不覺間,天色微暗,但他們卻并未察覺,在荷花池中穿梭起來。
“曹哥哥,我瞧那蓮蓬不錯。”季蘊手中抱著竹筐,纖細的手指著不遠處的蓮蓬,澄澈的雙眸看向曹殊。
曹殊輕輕一笑,他的手撐著竹竿劃過去,渾身上下好似猶如溫和的軟玉。
“可以采到嗎?”他的目光停駐在她的沈,語調溫柔道。
“可以。”季蘊伸手摘下放入竹筐中,笑道。
竹筏在池面上向前漂浮,季蘊側目,卻見水底下幾條鯉魚嬉戲,她情不自禁地手伸進水中,將鯉魚紛紛驚走,最后她得逞地偷笑幾聲。
曹殊不知所以,但見她笑著,他的心底也變得有些柔軟。
忽然,一滴水落了下來。
季蘊感受到了,她疑惑地抬頭,卻見天不知昏暗了下來,先前的烈日已不見。
曹殊也察覺到,他道:“像是要落雨了。”
“先前天色正好,怎地要落雨了?”季蘊蹙眉,登時感到有些掃興,她道,瞧這天色,定是場大雨,曹哥哥,不若咱們先回去。”
“也好。”曹殊聞言同意。
之后,曹殊轉過方向,劃著竹竿往回走。
不巧天不遂人愿,一場瓢潑大雨很快便落了下來,他們卻尋不到回去的路了,在荷花池中迷了路。
他們的身上已被雨打濕,季蘊茫然地環顧四周,皆是荷花與荷葉。
曹殊覺著暫時也尋不到回去的路,便放棄回去,尋覓到了一處可擋雨的荷花叢。
他回過頭看向季蘊,卻見她手中拿著一片大荷葉,狼狽地擋在頭頂上,瞧著可愛又可憐。
他強忍住笑意,放下竹竿,躲進荷花叢中。
“曹哥哥,要不要擋擋雨。”季蘊湊過去,將荷葉擋在二人的頭頂上。
“不……”曹殊忍住笑意,她下意識拒絕,他一轉頭卻愣住了,這才發覺他現下與季蘊靠得極近。
季蘊也愣住了,她目光直直地注視著曹殊,手中還拿著荷葉。
曹殊眼眸微闔,與季蘊澄澈的雙眸對視上,二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季蘊視線下移,慢慢挪向他的鼻梁上那顆黑痣。
她的心猶如打鼓一般,慢慢地朝他靠近。
曹殊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未有拒絕的意思,似是默認她的靠近。
他們擠在荷花叢下,身體緊貼在一起,呼吸交織著。
季蘊情不自禁吻上了他的那顆痣,那夜醉酒,她只有一些模糊的記憶,如今當她再次吻上那顆痣,她激動得身體輕輕顫抖著。
她的唇只在他的鼻梁停留一瞬,便要離開。
曹殊抬眸,眸色深沉,突然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在她離去的時候,骨節分明的手托起她的臉。
他的呼吸沉重,輕輕地吻上了她的唇。
季蘊猝不及防,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她先是羞怯,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
她下意識伸手想要觸碰曹殊,但不料她剛抬手,便被他的手抓住,按在竹筏上。
許久,他松開了她,雙眸漆黑如墨,比往日深沉些許。
季蘊微.喘口氣,下一瞬曹殊輕笑出聲,又來吻她,她似乎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茶香。
他含住她的唇,輕輕地吮,平日的克制與清醒已不復存在,他的神情不甚分明,似是染上了幾分的欲.望。
第74章 第 74 章 采蓮令(四)
雨勢漸大, 紛紛揚揚地落在荷葉上,順著葉脈流入池上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張秋池本同季園主賞荷, 不想忽然落了雨, 便也顧不得其他, 只能匆匆上了岸, 所幸的是衣衫并未濕透。
一群人狼狽地回到涼亭, 云兒沒有瞧見季蘊的身影, 頓時有些慌,忙走上前來, 語氣焦急地問道:“張娘子, 娘子呢?還沒回來嗎?”
“我并未見到蘊娘的身影。”張秋池搖頭,她思忖道,“現下雨這么大,許是稍后就會上岸了, 你別急。”
云兒聞言,她神情擔憂地望著遠處的荷花池。
季園主見狀,便吩咐小廝去尋季蘊與曹殊。
“園主,請允許奴婢一起去尋。”云兒忙道。
張秋池拉住云兒, 她無奈一笑道:“我同你一起。”
說罷, 她便從女使手中接過油紙傘,與云兒走出涼亭, 疾步走至池岸前,踏上竹筏。
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小廝見她們坐穩,便拿起竹竿,載著她們前往荷花深處。
“云兒, 你擔心什么,有曹郎君在呢,蘊娘不會出事的。”張秋池出言安慰道。
云兒點點頭,勉強一笑。
雨水淅淅瀝瀝,不覺間,池面上出現一層朦朧的霧氣,荷花的清香撲面而來。
他們在荷花群中尋覓著季蘊與曹殊的身影,但入目都是荷葉與荷花,不由得心生茫然。
而此時,一簇茂密的荷葉叢下,季蘊與曹殊緩緩分開,一股曖昧的氣氛縈繞在他們的四周。
季蘊面紅耳赤,她悄悄抬眸,卻發覺曹殊正注視著自己,她一下便撞進他清亮如水的眼眸中。
曹殊垂眸看她,眼中好似熠著光。
季蘊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窘迫,她別過視線,渾身僵硬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曹殊自然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知曉她現下正惱著,他輕笑一聲,道:“蘊娘。”
季蘊瞥了他一眼,她不敢與他對視,便瞅見他額前的一縷發絲垂下,一滴雨水順著發絲流下。
她的目光跟隨著雨水,看向他殷紅的唇,他的唇角彎起一絲笑意。
有一瞬間,季蘊覺著自己又不清醒了,她咬牙逼迫自己挪開視線。
就在她猶豫之時,連曹殊何時湊近便也未發覺。
季蘊一驚,她登時便想離他遠些,卻被他拉住衣袖。
曹殊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流連,他的嗓音低啞,輕聲喚道:“蘊娘。”
季蘊頓感覺得自己被蠱惑了,她有些跳腳,道:“你別喚我。”
曹殊神情無辜,漆黑的眼眸似是氤氳淡淡的霧氣,他正無言地注視著她。
季蘊再也抵擋不住,立時繳械投降,暗道,算了。
她猛地轉身,雙眸直直地盯著曹殊,眼底翻涌著情緒。
二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處,他仰著脖子,目光灼熱,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她隱約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終于忍無可忍,緩緩地伸手撫上他濕漉漉的臉龐,火急火燎地吻上他飽滿的唇。
曹殊唇角揚起,他悶笑一聲,如得逞一般地攬住她的肩。
季蘊閉上雙眼,頗為急切地在他的唇上肆虐著。
她的唇柔軟,他眼眸微闔,輕輕地吮.吸。
不知過了多久,季蘊覺著喘不過氣,她便從曹殊的唇上離開。
她的視線挪向他,便見他衣衫凌亂,漆黑的雙眸好似染上一層欲.望,紅唇微微張著。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曹殊,從前只覺得他溫和端正,重逢后更是變得疏離清冷,如今的他一副任人蹂躪的模樣,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想要破壞的意圖。
倏然一滴雨水滴入她的脖頸,她瞬間清醒過來,懊惱自己把持不住。
季蘊往回縮了縮,卻發覺自己還在曹殊的懷里。
她輕咳一聲,提醒道:“曹哥哥,你松開我。”
曹殊聞言眸色愈濃,他抿起一絲微笑,修長的手隨即從她的肩上落下。
季蘊耳根泛紅,思及方才的放縱她已是十分后悔。
曹殊的衣衫早就被雨打濕,身上沾染上清冽的水汽,他定定地看著她,喚道:“蘊娘。”
“你別喚我。”季蘊還在后悔,聞見曹殊的聲音,她有些惱羞成怒。
曹殊微微一笑,他道:“你別氣你自己了。”
“哪有,你休想攀蔑我。”季蘊連忙否認,但還是不看他,語無倫次道。
“蘊娘。”他道。
“你究竟想說什么。”季蘊不耐道“蘊娘,你轉過來,你看著我。”曹殊忍住笑意,嗓音溫和道。 “我不。”季蘊已認定她方才如此把持不住定是受了他的蠱惑,怎么也不肯看他,賭氣道。
“好了,你轉過來,我有事同你講。”曹殊慢慢靠近她,眸底泛出柔色,低聲哄道。
“真的?”季蘊半信半疑。
“真的。”曹殊的唇角笑意分明,凝視著她。
曹殊語氣認真,季蘊便也信了,她轉過頭,蹙眉道:“曹哥哥,有什么事你說罷。”
下一瞬,她卻驟然被曹殊拉入懷中。
她登時一驚,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曹殊重新吻上她的唇,熱烈細碎的吻落了下來。
季蘊很快發覺自己被騙了,立時掙扎起來。
曹殊眸光深沉,他骨節分明的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用力地泛白,隨即緩緩加深了他的吻。
她頭昏腦漲,嗚咽著繼續掙扎著。
許久,曹殊才意猶未盡地松開,他微微喘氣,直勾勾地注視著她因憋氣而泛紅的臉頰,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眼中的欲望沒有絲毫的掩飾。
“你騙我。”季蘊眉頭緊皺,氣息急促,顯得有些憤怒。
曹殊淺淺一笑,眉眼清朗,一派溫和無害的模樣,任誰都不會提起警惕。
“我錯了,蘊娘。”他輕笑道。
季蘊開始疑惑起來,先前的曹殊從來都是端正君子,怎地今日變得如此?
曹殊瞧著她眼中的戒備,知曉方才嚇到她了,他只能繼續安撫。
季蘊已被他騙過一次,她再信便是傻子,索性坐在竹筏的另一頭,離他遠遠的,她故作嚴肅道:“你有什么事就快說罷。”
曹殊無奈一笑,他道:“這雨不知何時才能停,咱們一直躲在此處也不是法子,不如繼續尋找回去的路。”
“也好。”季蘊思索片刻,覺得是理,便點頭道。
于是,季蘊在荷花叢中采摘了幾片還算大的荷葉擋在頭頂。
曹殊拿起長長的竹竿,在池面上劃動起來,竹筏離開了荷花叢。
季蘊頭頂荷葉,走至曹殊的身旁,狀作不情愿的模樣,抬手將另一片荷葉擋在曹殊的頭頂上。
曹殊轉頭看向她,他噙著一抹笑,輕聲道:“我不用,你回去坐好。”
“那怎么行,你淋著雨萬一生病怎么辦。”季蘊雖還在生他的氣,她目光閃躲著,語氣有些別扭地說道。
“我哪有如此嬌弱,聽話,坐回去。”曹殊收起笑意,頓了頓道。
“我不。”季蘊倔強道。
曹殊輕嘆一聲,他眉頭微微一皺,似乎并不贊同她。
他們繞過一片又一片荷花叢,環顧四周皆是荷花與荷葉,鉛云低垂,嬌嫩的荷花在雨水中搖曳著。
“曹哥哥,這該如何是好?”季蘊氣餒道。
曹殊蹙眉,沉吟片刻,安撫道:“你別怕,咱們這么久還沒回去,園主定會派人來尋的。”
季蘊聞言稍稍放心,她抬頭望天,便見云層隱隱透著光,雨似乎也不像先前那般大,她驚喜道:“曹哥哥,這雨好像快停了。”
她話音剛落,在前方荷花叢的盡頭處竟然出現一條竹筏,上面是張秋池同云兒以及小廝。
“蘊娘!”張秋池驚訝的聲音傳來。
季蘊循聲望去,見到來人登時欣喜不已,她急忙朝他們招了招手。
兩條竹筏漸漸靠近,張秋池從另一條竹筏走過來,她拉住季蘊的手,笑道:“可找到你們了。”
“我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季蘊神情愧疚道。
“我還好,有曹郎君陪你,不會出事的。”張秋池笑道,“只是云兒擔心得不行,非要跟過來一起找,我也只能一道過來了。”
“娘子。”云兒見季蘊完好無損,不過是衣衫濕了,她眼眶微紅地哽咽道。
“好了,哭什么。”季蘊神色柔和地走上前,輕柔地將云兒的眼淚拭去,輕聲哄道,“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丟不丟人。”
“奴婢不怕丟人,只要娘子沒事就好。”云兒低頭,小聲道。
“現下不是說話的時候,夏日的雨最是反復無常,現下瞧著雖是小了,萬一稍后又大了便不好走了。”張秋池瞧著她們主仆情深的模樣,她思索道。
曹殊略微頷首,他劃動著竹竿,跟在張秋池的竹筏后面一起回去。
待到眾人回到岸上時,已至傍晚時分,天已放晴,整個荷花池籠罩在夕陽的余暉中。
季園主見他們平安歸來,便也放下心來,神情熱情地笑道:“時辰不早了,老夫已命人準備晚膳,各位不如留下用了再走?”
季蘊與曹殊面面相覷,遂同意下來。
因他們二人的衣衫都被雨淋濕,季園主便命人送了衣衫過來給他們。
季蘊在廂房中換好衣衫,從屏風中走出,她見張秋池滿臉探究地打量她。
“秋娘,怎地了?”季蘊不知所以地問道。
“今日你和曹郎君困在雨中這么久,你們聊了什么?”張秋池站起身,走至季蘊的面前,神情好奇地問道。
第75章 第 75 章 采蓮令(五)
季蘊梳好發髻, 隨即換了一身淺青色的褙子,襯得她十分淡雅。
她瞧著張秋池不懷好意的神情,頓時無奈, 便別過視線道:“沒聊什么。”
“當真?”張秋池自然是不信, 她不由得追問道。
“當真。”
“那你怎么不看我?”張秋池勾唇,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季蘊, 笑道, “蘊娘,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騙人的時候都不敢看人。”
季蘊知曉張秋池打破砂鍋的性子,她定不能將方才在荷花池發生的一切告知于她, 如今只能敷衍過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 神情頗為認真地看向張秋池,解釋道:“真的沒聊什么,當時被困在雨中,只想著如何出荷花池, 哪里還有空聊呢。”
張秋池打量著季蘊的神色,她思索片刻,才悻悻道:“行,那我姑且信你。”
季蘊聞言登時松了一口氣。
“不早了, 咱們先去用晚膳。”張秋池拉著季蘊, 笑道。
季蘊頷首,隨著張秋池走出廂房, 朝著膳廳走去。
待她們二人走至膳廳時,便見季園主同曹殊早已在等候。
曹殊眉眼溫和,他身著月白色的長袍,顯得身姿挺拔如竹。
季蘊一眼就瞧見了他,她袖口下的手蜷了蜷, 緩緩走上前頭,垂頭道:“抱歉,晚輩來遲了。”
“不遲,來得正好。”季園主和藹一笑道,“來,都入座罷。”
言罷,眾人都在餐桌前坐下。
季蘊悄悄地瞥向曹殊。
他同季園主講著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的視線掃向她,眼底泛著柔色,隨即抿起一絲微笑。
季蘊彎起唇角,斂起眸子。
“蘊娘,你笑什么?”張秋池身子湊過去,好奇地問道。
季蘊一愣,道:“我沒笑啊。”
“你沒笑嗎?”張秋池蹙眉,“我分明看見你笑了。”
“我真的沒笑。”季蘊道。
“你明明就笑了,還不承認。”張秋池瞪著她,神情不滿地撇了撇嘴,便坐了回去。
季蘊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曹殊,發覺他正笑意盈盈地注視著自己。
她的臉頓時一燙,猶如被抓包似的,她倒是不敢再瞧他了。
晚膳是十分清淡的菜肴,女使們紛紛上完菜之后,便退了下去。
席間,時不時地傳來季園主與曹殊的交談聲,季園主似乎對曹殊頗為中意,仿佛尋到知己一般。
曹殊聞言垂眸,面上的神情依舊是溫和。
季蘊垂頭,默默地用著膳。
張秋池狐疑,小聲道:“蘊娘,你怎地了?”
“沒怎么。”季蘊轉過頭,彎唇道。
“怎么感覺你有心事?”張秋池神情擔憂地問道。
“許是有些累了。”季蘊笑道。
“也是。”張秋池點頭道,“你今日淋了雨,待回去之后定要喝一杯姜茶,萬一傷風可就不好。”
“多謝你的提醒,我回去就喝。”季蘊頷首道。
張秋池不再說什么,又轉頭同季園主說話去了。
晚膳結束后,季蘊與曹殊又在前廳中小坐片刻,隨后起身向季園告辭。
“多謝園主今日款待。”曹殊作揖道。
“三郎何必客氣,下次尋到空便再來,老夫孤家寡人正缺人作伴呢。”季園主摸了摸胡須,笑道。
“翁翁,有我陪你不好嗎?”張秋池站在季園主的身旁,她故作吃味道。
季園主被逗笑了,他笑道:“老夫怎么將你這個丫頭忘記了,有你陪我自然是好,可你動不動就要去采蓮蓬,老夫一把年紀了實在是吃不消啊。”
此言一出,前廳中的眾人都笑了起來。
“翁翁!”張秋池羞惱地喚道。
“好了,別鬧了,時辰不早了。”季園主斂起笑意,他命小廝去送送季蘊與曹殊。
走出白鷺園后,季蘊神思還有些恍惚,云兒不知曉今日她與曹殊的事情,還在自顧自地說回去之后煮姜茶。
季蘊敷衍地應了一聲。
夜色愈暗,月色如水,晚風依舊是熱的,令人心生躁意。
曹殊透過夜色,目光靜靜地看向季蘊,眼眸中似有澹澹的水色。
一路上,除了云兒,季蘊與曹殊都未開口講話,直到走至奚亭書院的側門。
季蘊在側門口站定,她突然開口道:“云兒,你先回去,我還有些話要同曹哥哥講。”
云兒微愣,她點頭:“那奴婢先回去,娘子您早點回來。”
說罷,云兒推開側門,走了進去,側門口便只剩下季蘊與曹殊兩人。
“曹哥哥……”
“蘊娘……”
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講罷。”曹殊微頓,他的神色不甚分明。
季蘊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曹哥哥,你今日淋了雨,回去之后煮完姜茶去去寒。”
“我曉得,你也是。”曹殊垂眸,微微一笑。
言罷,兩人都沉默起來。
“那你早點休息,我就先進去了。”季蘊思索片刻,輕聲道。
“等等。”曹殊倏然道。
“怎么了?”她問。
“可以抱抱嗎?”曹殊溫聲道。
季蘊愣了一下,她羞澀地點了點頭。
曹殊緩緩靠近她,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季蘊神情安靜地靠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熱。
他緊緊地抱著她,腦袋埋進她的頸窩。
許久,他不舍地松開她。
季蘊貪戀他身體的溫熱,她有些失望地垂眸了,扯起嘴角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曹殊凝視著她,笑了笑。
“晚安,曹哥哥。”季蘊心里涌起一股甜蜜。
“好,你也早點休息。”曹殊輕笑道。
季蘊與曹殊話別之后,她便走進書院的側門,朝著青玉堂走去。
曹殊目送著她離開,他抬頭望著清冷的月亮,心底卻變得有些柔軟。
*季蘊疾步走至青玉堂,她推開院門,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禁開始對明日心生期待起來。 她走進正堂,堂內點了燈,但不見云兒的身影。
不出片刻,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云兒端著一碗姜茶走進正堂,她瞧著季蘊已回來,便笑道:“娘子,您回來了,同曹郎君聊完了?”
季蘊笑了笑,頷首道:“云兒,我要告訴一件事。”
云兒將碗擱下,她道:“有什么事待會再說,娘子,現下最重要的是您先將這碗姜茶喝了,免得傷風。”
季蘊欲言又止,在云兒不容拒絕的目光,拿起桌案上的姜茶,悉數飲下。
云兒見狀放下心,神情頗為滿意。
“喝完了。”季蘊指了指已經空了的碗。
“娘子真乖。”云兒眉開眼笑道,“對了,您方才要同奴婢講什么事啊?”
“我講了你不要驚訝。”季蘊小心翼翼地看著云兒。
“什么事啊?”云兒不知為何心中有一股不妙的感覺,她勉強地笑道。
“就是,就是……”季蘊支支吾吾,她臉色微紅,小聲道,“我同曹哥哥在一起了。”
“什么?”云兒呆怔在原地,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你那么驚訝做甚?”季蘊瞧著云兒不可思議的神情,她登時有些不好意思。
“娘子,您,您……”云兒話都說不攏了,她磕磕巴巴地問,“什么時候的事?”
“就今日被困在荷花池的時候。”季蘊眉眼間染上一層笑意。
“這,這也太突然了。”云兒似乎還未能接受這件事,她問,“雖然我知曉這是遲早的事,但是也太突然了。”
“云兒,你是支持我的,對罷。”季蘊拉住云兒的手,明亮的雙眸直直地注視著云兒。
“奴婢自然是支持你的。”云兒抬手摸了摸季蘊的鬢角,她問,“對了,張娘子也知曉此事了?”
“她還未曾知曉。”季蘊思忖道,“今日在白鷺園人多眼雜的,我尋思著過段時日再同她將。”
云兒聞言松了一口氣,但她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道:“可您和曹郎君之后該怎么辦,要是讓二爺和二大娘子知曉,定會生氣的。”
“先瞞著再說。”季蘊斂起笑意。
云兒見她這么說,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叮囑她早點洗漱休息,明日還有課。
季蘊點頭,隨后便去洗漱。
洗漱好,她走至臥房,在床榻上躺下。
云兒整理好帷帳,她低聲道:“娘子,您睡罷,有事喊奴婢。”
季蘊闔上雙目,輕輕應了一聲。
云兒走了,門被帶上,臥房陷入了沉靜之中。
季蘊慢慢睜眼,雙目沉靜地注視著帳頂,不知為何忽然揚起唇角,笑意蔓延而開。
她回想起今日在荷花池發生的一切,覺得如做夢一般,她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季蘊思及曹殊清潤的嗓音、眉目溫和的面容,頓時心中涌起一股躁意。
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覺著蓋著被褥有些熱,便掀開了,但怕著涼又重新蓋上,如此反復,她暗嘆一聲,道今夜無論如何她都是睡不著了。
翌日清晨。
云兒推門走進臥房,季蘊猛地驚醒,才發覺自己睡著了,她竟不記得昨夜她是何時睡著了。
“娘子,您醒了。”云兒掀開帷帳,她瞧見季蘊睜著雙眼,便笑道。
季蘊點點頭。
“時辰還早,娘子您可以再躺一會,奴婢先去準備水。”云兒笑道。
季蘊沒睡好,她坐起身來,伸手揉了揉額頭,不由得感嘆一聲,男色誤人啊。
第76章 第 76 章 采蓮令(六)
不出片刻, 云兒便端了一盆熱水走進臥房中。
季蘊聞聲從床榻上下來,她踱步走至銅鏡前坐下。
洗漱畢,她清醒幾分。
云兒拿起一旁的梳篦, 季蘊的頭發烏黑而柔順, 披散在肩頭, 她輕輕地為季蘊梳發。
“娘子, 今日您想梳什么發髻?”云兒放下梳篦, 笑著問。
“這些時日天氣太過炎熱, 包髻即可。”季蘊抬起纖長的手替自己描眉,語氣淡淡道。
云兒笑著應了一聲, 隨即便為季蘊梳發。
待到包髻梳好, 季蘊尋了幾朵雅致的纏花釵插入髻中以作點綴。
一切收拾妥帖后,云兒則在膳廳備好了早膳。
季蘊用過早膳,便走出膳廳。
云兒站在院門口,笑道:“娘子, 午膳您有什么想吃的,奴婢提前準備?”
“都可以,你安排就好。”季蘊想了一會兒,但現下實在想不出, 便道。
言罷, 她朝著思勤堂緩緩走去。
旭日東升,現下時辰尚早, 書院內還是寂靜一片,白墻黛瓦還透著一股清冷之意。
她步履盈盈地走在書院的長廊下,心情格外愉悅。
不覺間,便走至思勤堂,日光穿過竹林, 留下幾分炎熱。
季蘊走進堂內,發覺已有幾位弟子在等候了。
又等了片刻,弟子們紛紛趕來,正襟危坐在書案前。
等到人齊了,季蘊則是開始講課了。
底下的弟子們很快便發覺今日的季蘊同先前不一樣了,她今日似乎眼角眉梢間都帶著笑。
“惠娘,先生瞧著很開心呢。”唐娣小聲對宋惠講道。
“你也發覺了?”宋惠訝然道,“許是有什么事令先生開心罷。”
“會是什么事。”唐娣難免好奇。
“這就不是咱們該管的了,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宋惠瞥了唐娣一眼,笑道。
不知不覺,一堂課已結束。
季蘊今日不想拖堂,她看向底下的弟子們,和顏悅色地吩咐道:“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諸位家去后,寫一篇以解弊為題的文章,明日再交上來。”
“是。”弟子們異口同聲道。
今年的鄉試在八月舉行,雖還有兩月,但唐娣心有焦慮,生怕今年考不中得明年再來。
季蘊看出她的憂思,便開導她,輕聲道:“娣娘,你的文章進步很大,你也別憂思太過,保持平常心就好。”
“多謝先生。”唐娣頗為感動,眼眶微紅道。
“最近你家里沒來尋你罷?”季蘊神情關切地詢問。
“前些日子娘來尋過幾回,無非是來罵弟子不孝,她罵過便就走了,最近許是天氣實在炎熱所以沒來。”唐娣嘆道。
“當日在府衙指認你父親,你可后悔嗎?”季蘊若有所思道。
“弟子不后悔,他那樣的人,哪里配做一位父親呢?”唐娣思及唐柱當日的所作所為,忍不住咬牙切齒道。
“他們沒來尋你便好,待考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書院住下,書院人多,他們也不敢再來為難你。”季蘊神情凝重道。
“是。”唐娣點頭,語氣恭敬道。
“好了,你先回去罷。”季蘊微微一笑道。
“那弟子先走了。”唐娣頷首,她說完,便離開了。
*季蘊回到青玉堂,云兒正在屋中消暑,入了伏之后,天氣愈發悶熱,仿佛世間萬物都變得粘稠起來,令人喘不過氣。 “娘子回來了,案上有涼茶,您先喝了消消暑。”云兒從榻上起身。
季蘊點頭,拿起桌案上的茶壺,攏了攏衣袖,為自己倒了一杯涼茶。
一杯涼茶下肚,她的臉色緩和幾分,連著身上的躁意也沒了。
“娘子,可覺得好些了?”云兒走至季蘊的身旁,問道。
季蘊點點頭,在圓凳前坐下。
“可要現下傳膳?”云兒繼續問。
“不急,我現下還不餓,你可用了?”季蘊搖搖頭,她放下茶杯,轉頭看向云兒。
“奴婢早就用了,娘子您放心。”云兒聞言笑道。
季蘊揉了揉眉心,她道:“我想先休息片刻,不需要你伺候,你先去午睡罷。”
“那怎么行,奴婢先伺候您午睡。”云兒一聽怎么得了,便急忙道。
季蘊無法拒絕,便回了臥房,褪下外衫,只留得一件素色的長背心及百迭裙,露出一對雪白的藕臂來。
云兒打理好一切,便道:“娘子,您休息罷,奴婢先退下了。”
季蘊躺在竹席上,輕輕地晃動著團扇,一股裹挾著熱氣的風吹過,她不覺得涼快,只覺得愈發燥熱了。
她闔上雙目假寐,心中想著不知曹殊此時正在做甚,會不會同她一樣正在午休,遂決定等到傍晚時分再去書鋪尋他。
季蘊想著想著便入了夢,但只睡了半個時辰她就渴醒了。
疏窗外蟬鳴聲未有絲毫停歇之意,翠綠的芭蕉葉映在窗紗上。
季蘊從床榻上下來,從桌幾上倒了一杯涼茶,將其飲盡后,便覺得肚中傳來一陣餓意,正巧桌幾上放著一盤果子,是云兒貼心準備的。
她坐在羅漢榻上,一邊吃著盤里的果子,一邊拿著團扇扇風。
此時午后的書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的風,季蘊只覺得這炎炎夏日格外漫長,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云兒午睡起來,整個人瞧著懨懨的,她走進臥房中,見季蘊已醒了。
“娘子,可餓了?”她走上前,關切地問道。
季蘊搖頭道:“這些果子已將我的肚子填飽了。”
云兒聞言便沒再說用膳的事了。
“對了,現下什么時辰了?”季蘊開口道。
“快至申時了。”云兒答道。
季蘊聞言點頭。
待到傍晚時分,快日落時,季蘊起身,對著云兒道:“我去尋曹哥哥一趟。”
云兒一愣,疑惑地問道:“那娘子您還回來用飯嗎?”
“不用,你要是餓了自己先用。”季蘊思索道。
“是。”云兒點頭道。
季蘊換好衣衫,拾掇一番便走出青玉堂。
云兒有些不放心,叮囑道:“娘子,可別太晚了,奴婢等您回來。”
“好,你放心。”季蘊無奈一笑。
說罷,她便朝著奚口巷走去。
現下日暮西沉,不如白日里那般炎熱,晚風清清徐來,令人心生愜意。
季蘊走出書院后,便見巷子對面的書鋪大門微開。
她唇角彎了彎,步伐輕快地走至書鋪門口,在門上敲了敲,笑道:“請問有人在嗎?”
曹殊聞見她的聲音,竹簾微動,他從門后走出,含笑道:“有人,娘子是要買書嗎?”
“曹哥哥。”季蘊連忙探出頭,笑道,“是我。”
曹殊眼眸溫和,唇角抿起一絲微笑,他嗓音清潤:“蘊娘,是你啊,快進來。”
季蘊故作不情不愿地走進去,她好奇地問道:“曹哥哥,你在做甚呢?”
“我在后院畫紋樣。”曹殊身著一件舊衣,但遮掩不住他清雅矜貴的氣質。
“是之后第二輪比試的紋樣嗎?”季蘊接著問。
“是。”曹殊溫聲道,“蘊娘,你先隨我進來。”
季蘊頷首道:“好。”
于是,她跟在曹殊的身后穿過竹簾走進后院中。
“蘊娘,一路過來熱不熱?”曹殊輕聲問道。
季蘊搖搖頭道:“還好,現下不像先前那般熱。”
曹殊聞言提起茶壺,輕輕攏住衣袖,不緊不慢地給季蘊倒了一杯茶。
她接過,喝了幾口,她的唇上泛起了水光。
曹殊直直地盯著她的唇,雙目驟然一深,唇角依舊是帶著溫和的笑意,同她講話。
“怎么了?”季蘊見他沉默,有些奇怪道。
曹殊移開視線,眼睫輕垂,嗓音溫和道:“蘊娘,可要看我方才畫的紋樣?”
“你畫好了?”季蘊聞言放下茶杯,驚訝道。
曹殊點頭。
“要看。”季蘊笑道。
“在耳房中,你且跟我來。”曹殊輕笑道,“可能畫得不太好,你到時別失望就行。”
“怎么會呢。”季蘊道,“曹哥哥,你別謙虛了,誰不知道你的畫技啊。”
曹殊輕笑一聲,帶著季蘊繼續朝著耳房走。
終于走至耳房前,他輕推房門率先走進去,季蘊跟在他的身后。
曹殊方畫好的紋樣正擺放在桌上,季蘊走過去,眼神登時一亮,轉過頭,贊嘆道:“曹哥哥……”
話音還未落下,便見曹殊正在她的身旁,離她極近。
季蘊一驚,渾身僵硬地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曹殊微微一笑,他抬起修長的手摸了摸她的烏發,慢慢低頭。
她似乎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遂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傻傻地注視著他,下一瞬,他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 季蘊登時覺著自己心跳加快,耳后根隱隱發燙。
曹殊微彎著腰,神色緩和無比,含笑道:“你方才想說什么?”
季蘊神情不自然地轉過頭,磕磕巴巴道:“沒,沒什么。”
她頓感羞恥不已,她方才竟然以為他又要吻她,結果卻只是親了一下額頭,但是她竟覺得有些失望。
“蘊娘,看我畫的紋樣如何?”曹殊輕笑出聲。
季蘊故作鎮定地朝著桌上的紋樣看去,她上下打量一番,她已沒了欣賞的心思,只是道:“曹哥哥,你畫得好美。”
曹殊蹙眉,他聞見季蘊言語中的敷衍,但她發紅的耳朵出賣了她,他又噙起一分笑意。
第77章 第 77 章 采蓮令(七)
季蘊轉頭, 她瞥了曹殊一眼,面上微微泛紅,小聲道:“曹哥哥, 你看著我做甚?不是讓我看紋樣嗎?”
曹殊垂眸凝視著她, 眉目含笑道:“蘊娘, 你都沒仔細瞧這紋樣, 怎地就夸它美?”
“我仔細瞧了。”季蘊立即反駁, 她觸及到他漆黑的眼眸, 心中陡然一緊,慌亂地轉過身看向桌上的紋樣, 便見此次紋樣繪畫的荷花。
荷花婀娜多姿, 花瓣形狀勾勒飽滿,四片荷葉包圍其中,呈現一股清新典雅的感覺。
“這荷花……”季蘊恍然,她欲言又止道。
曹殊注視著她, 他神色緩和無比,唇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解釋道:“是昨日白鷺園的荷花給我的靈感。”
季蘊上下打量著紋樣,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但思及昨日, 她不由得惋惜道:“荷花的美,在于清潔高雅, 可惜昨日突然落雨,我都沒有心情繼續觀賞了。”
“我倒覺得這是趟及時雨。”曹殊的目光柔情似水,他低頭溫和道。
季蘊微愣,隨即反應過來,她害羞地彎起唇角。
曹殊抿起一絲淺笑, 不再逗她,他凝思片刻道:“不過我覺著這紋樣還有所欠缺,不能將其描繪得傳神。”
“非也非也,曹哥哥,為何一定要描繪得同白鷺園的荷花一樣呢?”季蘊若有所思道,“世上沒有長得相同的荷花,你只需將你心中荷花最美的樣子勾勒出來就行了。”
曹殊怔了怔,他回過神,微微一笑,輕聲道:“你言之有理。”
“曹哥哥,我覺著你這荷花畫得好美,定能在第二輪比試拔得頭籌的。”季蘊莞爾一笑,出言贊嘆道,“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曹殊搖頭。
“我這不是安慰你,方才說得都是我的真心話。”季蘊神情認真道。
曹殊目光注視著季蘊。
“你怎么不講話?”她有些奇怪道。
曹殊唇角彎起,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袋,笑道:“我信你,你說得我都信。”
季蘊捂著額頭,看著曹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喵。”
這時,她腳下有一股柔軟的感覺傳來。
季蘊與曹殊循聲低頭,便見先前雨夜撿的那只貍奴,它已長大許多,不知何時悄悄地走進來,正用圓溜溜的眼睛注視著他們。
“是小殊啊。”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貍奴的頭,頗為喜愛道。
“蘊娘,它現下脾氣漸長,惹它不高興了,可是要咬人。”曹殊看著季蘊的笑容,他眸底泛出柔色。
“它這么乖,怎會咬人?”季蘊將貍奴抱進懷里,她站起身來,纖細的手撫摸著它柔軟的毛發,笑道,“曹哥哥,你將它養得真好。”
“喵。”貍奴生得清秀可愛,乖乖趴在季蘊的懷里,微微卷起尾巴,懶懶地撒著嬌。
季蘊的心登時被填滿了,滿心都是貍奴。
曹殊被她冷落在一旁,他面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心中卻有些吃味。
“曹哥哥。”季蘊喚道。
曹殊忙移開視線,漆黑的眼眸看向季蘊。
“你想什么呢?”她疑惑地問道。
他搖搖頭,朝她微微一笑。
季蘊不知所以地瞥了曹殊一眼,摸了一下貍奴的頭,便放它下來。
貍奴在季蘊的腿邊蹭了蹭,一副惹憐愛的模樣。
季蘊瞧了瞧外頭,此時天色漸暗,好似被一層薄紗遮掩,點點星光露了出來。
“曹哥哥,時辰不早了。”她蹙眉,回頭道。
“現下就要走了?”曹殊一愣,笑容變得僵硬起來。
“云兒還等著我呢。”她點頭道。
“要不留下用了晚膳再走罷。”曹殊愣怔片刻,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清亮的眼眸一黯,他輕聲說。
“不必了,就不麻煩你了。”季蘊面露猶豫,她為難道。
“你我之間,如今還要說什么麻煩呢。”曹殊抿嘴道。
季蘊搖頭,她輕聲道:“真的不用麻煩,這些時日天氣炎熱,我也沒什么胃口,要是留下豈不辜負你的好意?”
曹殊笑不出來了,他斂起笑意,唇角輕輕下垂,神情有些失望。
于是,他們踱步走出耳房,朝著前頭走去。
待走至后院的門口時,季蘊剛想掀開竹簾時,她的手倏然被拉住了。
“怎么了?”季蘊回頭,神情不解道。
她瞧著曹殊,卻見他眉眼間似乎帶著淡淡的憂傷,不禁覺得他有些可愛,勾唇問道:“曹哥哥,你不會是舍不得我罷?”
曹殊壓下心底的酸澀,他沒有否認,語氣澀然道:“如果我說是呢。”
季蘊從未見過曹殊這一面,她連忙安慰道:“你放心,我明日再來,曹哥哥,你真可愛,這么大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樣。”
曹殊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失落的情緒。
季蘊登時心中不忍,她牽住曹殊拉住他的手,慢慢靠近她,隨后輕輕抱住了他。
“好了,我說真的,我明日再過來。”季蘊道。
“不騙我?”他下巴微抬道。
“不騙你。”她無奈一笑。
季蘊微微松開他,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隨后鼓起勇氣,踮起腳尖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
“不夠。”曹殊濕漉漉的眼眸注視著她,他神情委屈地說道。
季蘊聞言只好再淺嘗輒止地吻了一下,笑著問:“這下夠了嗎?”
曹殊未說話,他目光灼灼地低下頭,輕輕吻住了她。
季蘊腦袋暈乎乎的,下意識地攥緊他的衣衫。
他喉結上下滾動,慢慢地撬開她的唇,帶著一絲急切。
季蘊面上微微發燙,她羞澀地不敢抬頭,曹殊還將她圈在懷里,她輕輕掙脫出來。
“曹哥哥,我先走了。”她留下一句話,落荒而逃。
待她逃竄進書院時,這才清醒過來,暗罵自己如此不爭氣。
季蘊回到青玉堂時,天已暗了。
她推開院門走了進去,便見正堂內已掌了燈。
“娘子回來了?”云兒聞見聲響,她走出來迎接,笑道,“方才孫媼來過,前腳剛走,您就回來了。”
“孫媼怎么來了?”季蘊踱步至正堂內,神情疑惑地問道。
“娘子有所不知,是四娘子的成親之日已定了。”云兒故作神秘地笑道。
“定在哪日?”季蘊看向云兒,驚訝道。
“就在明年開春。”云兒繼續道。
“原來如此。”她蹙眉道,“那母親要孫媼過來,就是為了告知此事嗎?”
“是明日府中設宴,二大娘子叫您回去呢。”云兒笑道。
“現下設宴也太早了些。”季蘊眉頭一皺,但并未多想。
“娘子可餓了,奴婢已經準備好晚膳了。”云兒站在一旁,語氣帶著笑意道。
季蘊點點頭,隨著云兒前往膳廳用晚膳,現下涼快些了,她也有了胃口,遂就多用了些。
用完晚膳,季蘊覺著回房為時尚早,便坐在院子里的樹下乘涼,晚風拂過,帶著一股微弱的涼意。
她想起曹殊,唇角忍不住勾起。
云兒見季蘊嘴角帶笑,不由得好奇道:“娘子,您笑什么呢?”
季蘊聞言立時斂住笑意,否認道:“我沒有笑,你看錯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您方才就是笑了。”云兒語氣堅決道,“您怎么怪怪的?”
自從昨日從白鷺園回來,季蘊就同平日里不大一樣了,時不時地傻笑。
“好了,云兒。”季蘊瞥了云兒一眼。
云兒見此也不好再問了。
*翌日。 季蘊沒有課,正巧張氏喚她回府,她便早早地坐著車輿回到季宅。
她走進府中,發覺府中眾人都喜氣洋洋的,許是季棉與李謹和的婚事已定,眾人都覺得高興。
季蘊先去清瀾院尋張氏,不料仆婦告知張氏不在,正在前廳陪親眷講話。
“娘子,那咱們是先去尋二大娘子,還是先回去?”云兒問道。
“想必現下前廳人多,咱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先回臥房休息休息。”季蘊想著烏泱泱的一眾親眷,心中就煩悶,索性不去也罷,遂她擺擺手道。
主仆二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雖然有些日子沒回來,但季蘊的臥房依舊是收拾得一塵不染,定是平日常有人清掃的。
季蘊在椅子上坐下,額頭上已有一層細密的汗珠,她叢袖中拿出一方繡帕,將額上的汗珠一一拭去。
“娘子,喝口涼茶罷。”云兒端來一杯涼茶,放在桌幾上。
季蘊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煩躁,道:“現下正是最熱的時候,府中設宴這膳食還能吃得下嗎?”
“娘子別這么說。”云兒出言道,“定是有緣故才設宴的。”
季蘊聞言嘆了一聲,她在竹榻上躺下,吩咐道:“云兒,我先瞇一會兒,等來人了你再叫醒我。”
“是。”云兒點頭,她尋了個外衫蓋在季蘊的身上。
就在季蘊要睡的時候,于氏身邊的錢媼來了。
“老奴見過三娘子。”錢媼向季蘊行禮。
“不知錢媼過來所為何事?”季蘊從竹榻上起身,狐疑地看著錢媼。
“是二娘子有請。”錢媼垂頭回答。
“二姐姐找我?”季蘊想起自己已許久未見過季梧了,也不知她近日如何,她頷首道,“我知曉了,過會就去,只是不知二姐姐找我何事?”
第78章 第 78 章 采蓮令(八)……
“二姐姐尋我?”季蘊聞見錢媼的話, 她愣了一下,隨即詢問,“不知二姐姐找我何事?”
錢媼是只管傳話的, 她也不知, 遂道:“老奴也不知曉。”
季蘊考慮到季梧因先前小產后, 身子不大好, 便一直在季宅養病, 她在書院住著, 不大方便回來,只去看過她幾回。
“我知曉了, 稍后就去。”季蘊起身, 彎起唇角道。
“既如此,老奴先退下了。”錢媼垂頭道。
季蘊見錢媼離開,她對著云兒吩咐道:“把外衫拿來。”
云兒聞言立馬將外衫拿了過來,她見季蘊眉眼間似有淡淡的倦意, 神情關切地問道:“娘子方才沒休息好嗎?”
季蘊點頭,她從云兒手中接過,將外衫披在身上。
“二娘子好端端的尋您做甚?”云兒有些好奇道。
季蘊思索道:“許是有事,你就別同我去了, 要是母親遣人來, 就說我去了二姐姐處。”
“奴婢明白。”云兒頷首道。
季蘊吩咐完云兒,她便走出清瀾院, 朝著大房的院子走去。
她穿過長長的游廊,竹簾垂了下來,遮擋住頗為炎熱的日光,偶爾一陣清涼的風吹過。
隱約間,季蘊似是聞見前廳傳來的歡聲笑語。
待季蘊走至季梧的院子前, 女使見到她的身影,連忙引著她走至季梧的臥房。
“二娘子,三娘子來了。”女使語氣恭敬地說道。
“我曉得了,你先下去。”季梧語氣輕柔道,季蘊走了進去,發覺季梧還未起身,她站在帷幔前,輕聲喚道:“二姐姐。” “蘊娘,你進來罷。”季梧的聲音從帷幔后傳來。
季蘊聞言,她伸出纖細的手掀開帷幔,便見季梧臉色蒼白地倚在床頭。
季梧瞧見季蘊,她緩緩揚起一個無力的笑容,輕聲道:“蘊娘,可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最近在書院如何?”
季蘊走至床榻前,女使為她端來一張圓凳。
“是有些日子沒回來了。”季蘊坐下,她看向季梧,笑道,“二姐姐你放心,我在書院一切安好。”
“書院終歸不是自己的家,人多眼雜的,你平日還需多留意留意。”季梧神情關切地注視著季蘊,輕聲囑咐道。
季蘊頷首道:“多謝二姐姐提醒,我會的。”
季梧瞧著比上次還虛弱了些,她雖是笑著,但清麗的面容好似縈繞著郁氣。
“不知二姐姐來尋我所為何事?”季蘊問道。
“沒什么事,我是聽聞你今日回府,想著許久未見你了,叫你來是來陪我說說話。”季梧柳葉眉微微蹙著,她道。
季蘊點點頭,她打量著季梧略顯憔悴的臉龐,不由得擔心道:“二姐姐,我瞧你臉色這樣差,先前不是好些了嗎?”
季梧身邊的女使開口回答道:“近來天氣悶熱,二娘子沒什么胃口。”
“二姐姐,雖然天熱,但還是得用膳,不然你的身子如何吃得消啊?”季蘊蹙眉,不贊許地看著季梧。
季梧搖頭,她苦笑道:“用不用得也沒什么意思。”
“二姐姐何出此言?”季蘊不解地問。
“沒什么。”季梧沒回答季蘊的問題,她扯起嘴角道,“對了,蘊娘,你今日回來,可是待到明日才去書院?”
“明日有課,等今日用了晚膳再回書院罷。”季蘊思索道。
“也好。”季梧點點頭。
“二姐姐,你可知曉今日府中為何設宴?”季蘊抬頭,神情好奇地詢問道。
“還不是為著棉娘的婚事。”季梧無奈一笑,她輕聲道,“棉娘與子端因何定下婚事你我皆曉,父親如此做自然是顧及季家的名聲。”
“可棉娘成親之日定在明年開春,現下設宴會不會早了些。”季蘊疑惑道。
“早不早地由父親母親說了算,咱們這些小輩聽從他們的安排便是。”季梧垂眸,笑道。
季蘊聞言沉默片刻,她瞧著季梧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只能將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她知曉季梧因著先前的事,一直郁郁寡歡,她出言安慰道:“二姐姐,你這老是悶在屋子里做甚?等到傍晚涼快些了,多出去走走。”
“出去做什么呢?”季梧嘆道,“我覺著如今便挺好的。”
季蘊繼續道:“多出去走動走動,你的心情或許會好些。”
“蘊娘,你別寬慰我了。”季梧搖搖頭,輕笑道,“我當真覺得現下這般挺好的,每日不用出去見人,也不會有那么多煩心事。”
季蘊欲言又止地看著季梧。
她深吸一口氣,道:“二姐姐,你想開點罷,之前到底是曹默的錯,你何苦懲罰自己呢?”
“我只是累了,蘊娘。”季梧淡淡道,“那日我回了曹家,家姑與家舅竟同我說,我還年輕,等我養好身子自然可為曹家延綿子嗣。”
季蘊震驚,道:“他們怎么能如此?”
“我算是看明白了,就算家姑家舅平日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但到了真正是非面前,他們自是會偏向自己的親生兒子的。”季梧自嘲地笑道,“我的孩子沒了,不見他們有半分的傷心,反而還來勸說我重新接納曹平川,所以對于他們來說,我不過是為了綿延子嗣的工具而已。”
“他們太過分了。”季蘊聞言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著。
季梧苦笑道:“那個家我是一點也不想回去了,我寧愿每日待在此處,總好過在那頭被人惡心。”
季蘊面帶慍色,冷笑道:“這家人可真夠無恥的。”
“好了,蘊娘,不要生氣。”季梧微微一笑。
“叩叩叩。”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二娘子,三娘子,宴席快開了,家主吩咐奴婢喚您們前往膳廳。”女使站在門外的廊下,語氣恭敬道。
季蘊應了一聲,隨即看向季梧。
“蘊娘,你自個去罷,我乏了,就不去了。”季梧輕咳幾聲。
季蘊瞧著她虛弱的模樣,便只能道:“也好,那你自己好好休息,等我用完膳再來陪你。”
“不急,你去罷。”季梧彎起唇角,輕聲道。
*季蘊同季梧話別之后,她便跟著女使走至膳廳。 膳廳中,眾人皆已落座。
季蘊走進去,便向眾人行禮。
季惟瞥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坐下。
季蘊走至張氏的身旁,隨后坐下,她轉頭喚了一聲:“母親。”
張氏應了一聲,她問:“你從梧娘那過來的?”
“是。”季蘊道。
張氏點點頭。
“喲,這是蘊娘罷?”
突然,一位身穿紫色褙子的婦人開口道。
季蘊略微頷首,開口的婦人是季家的遠房親戚周氏,這些年都不大走動了,許是聽聞季棉的婚事,遂特意趕過來。
“我都多少年沒見蘊娘了,這變化真大,轉眼就成大姑娘了。”周氏上下打量著季蘊,愈看愈滿意,忍不住稱贊道。
季蘊局促不安地與周氏談話。
不出片刻,季惟便吩咐開了席,女使們則是紛紛上菜。
席間觥籌交錯,氣氛良好。
就在這時,膳廳中倏然闖進了一個不速之客。
季惟瞧見來人,臉色陰沉下來,遂放下玉箸。
來人正是曹默。
“你來做甚?”于氏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沒好氣地說道。
“岳父岳母,小婿聽聞四妹已定下婚事,今日府里設了宴席,自然是不能不來。”曹默向季惟作揖,虛偽一笑道。
“你······”于氏指著曹默,但當著眾人的面,她說不出難聽的話。
“梧娘呢,她怎么不在此處?”曹默像是未察覺到于氏的憤怒,自顧自地打量著四周,他并未瞧見季梧,故作關心道,“可是在臥房?”
“曹平川,你到底意欲何為?”季惟目光沉沉,冷聲道。
此時,整個膳廳都安靜下來,針落可聞。
“岳父此話嚴重,小婿見梧娘多日未歸,甚是思念罷了。”曹默道。
季棉氣得拍了一下桌子,她大聲道:“你怎地還有臉來?”
于氏拽住季棉,叫她莫要在親眷面前失了體面。
“四妹妹,你好事將近,我還未同你道喜呢。”曹默瞥了季棉一眼。
“用不著。”季棉冷聲道。
“四妹用了手段逼迫李子端同你定下婚事······”
“住口!”
曹默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季惟大聲呵斥。
季惟沉聲道:“曹平川,你這是誠心要同季家過不去嗎?兩家的臉面都不顧忌了嗎?”
“小婿沒有要同季家過不去,是季家一直在同小婿過不去。”曹默道。
于氏眼間氣氛越發焦灼,季家的親眷還坐在廳中,她只好低聲吩咐錢媼叫上小廝。
小廝得了命令,紛紛上前來拽住曹默。
“曹平川,你有什么話先離開此處再說。”季惟妥協道。
“我不走。”曹默用力掙脫,他道,“今日見不到梧娘,我就不走了!”
“你到底想如何?”于氏直瞪瞪地瞅著曹默。
“我說了,我要見梧娘。”曹默語氣堅決道。
“你休想。”于氏怒道。
“既如此,我只能暫時陪著各位親眷了。”曹默冷笑道。
“來人,先拖下去。”季惟忍無可忍地吩咐小廝道。
小廝們再次上前拽住曹默,曹默也不是吃素的,幾人遂拉扯一番,一時間膳廳中鬧得不可開交。
“都住手!”季惟見場面越來越混亂,他頭疼地喊道。
曹默整理了一下衣領,頗為傲慢地瞥了一眼小廝。
“有什么事等宴席結束后再說罷。”季惟道。
“那不行,我今日必須見到梧娘。”曹默怎么也不肯離開,他一口咬死道。
季蘊瞧著曹默無賴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第79章 第 79 章 采蓮令(九)
此時, 膳廳中陷入了焦灼的境地。
曹默站在廳中,露出得意的笑容,放聲道:“我今日必須見到梧娘, 梧娘是我曹家的新婦, 沒有道理一直躲在娘家。”
“就算梧娘嫁給你家, 她依舊是我季家的女兒, 她待在哪里也容不得你來說三道四!”于氏氣急敗壞地瞪著曹默。
“岳母, 不孝姑舅, 不侍丈夫,這要是傳到外人的耳朵里這梧娘的名聲可就毀于一旦了。”曹默勾起嘴角, 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于氏道, “你這是在威脅我?”
“豈敢,豈敢。”曹默笑道,“是否保全梧娘的名聲,就全在岳父岳母了。”
季惟面色鐵青, 他冷聲道:“曹平川,看來你是要與季家翻臉了?”
“只要梧娘重新回到曹家侍奉,過往種種我便既往不咎,好好待她。”曹默作揖道。
“你休想, 當初明明是你驕縱妾室, 害得二姐姐滑胎,現下反咬一口, 你是怎么有臉面說這種話的?”季棉怒視著曹默,咬牙切齒道。
“當初是我不對,可我明明已經認了錯了,是你們季家一直咬著這件事不放。”曹默嗤笑一聲。
“你這個畜生。”季惟忍無可忍地罵道,他現下無比后悔當初怎么會把季梧許配給曹默, 如若沒有嫁給曹默,就不會有這么多事。
“我能娶一個曹溪川不要的破鞋,已經夠給你們季家面子了,還有我納妾,我納妾怎么了,我憑什么不能納妾?”曹默一股腦地將心中話全都說了出來。
此言一出,在場的賓客皆是滿臉尷尬,畢竟他們本是歡歡喜喜來赴宴,誰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們是走也不是,繼續坐著也不是,而季家人則是被硬生生地惡心到了。
“曹平川,你方才有句話說得不對。”季蘊深吸一口氣,她站了起來,緩緩走至曹默的面前。
“又是你啊。”曹默上下掃了一眼季蘊,“我有什么話不對?”
“我二姐姐和曹郎君雖定下婚事,但并未成婚,至于破鞋二字從何而來,你用破鞋二字侮辱自己的結發妻子,看來你對二姐姐并不尊重,你連自己的妻子都看不起,不尊重,可見你的人品。”季蘊冷笑道。
曹默好整以暇地看著季蘊,笑道:“三妹的口才一向了得,如今有什么話一并說了罷。”
季蘊輕蔑道,“二姐姐自嫁入你家,幫你料理家中一切事物,對待姑舅從來都是勤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你卻背著她納妾,從而害死了你們的孩子,你們非但不認識自己的錯誤,反而怪到二姐姐的身上,她做錯什么了嗎?你有今日,在我看來,是你不配。”
“你······”曹默臉色一僵,指著季蘊說不出話來。
“不知午夜夢回,你的孩子會不會來找你,怨恨你為什么要害死它,因為它也是無辜的啊。”季蘊慢慢逼近曹默,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曹默臉色愈發蒼白,他倉皇無力地解釋道:“那個孩子不是我害死的,我也不知曉梧娘當時懷有身孕。”
“如若不是你私自納妾,惹得二姐姐傷心,又縱得妾室無法無天,才害得她滑胎,你就是兇手。”季蘊勾起一絲笑意,輕聲道,“你就是害死你孩子的兇手。”
“我不是,你休要污蔑我。”曹默嚇得往后退了退,他大聲道,“我要見梧娘,我要見梧娘!”
“我們是不會讓你見到她的,你見她只會讓她傷心。”季蘊搖搖頭道。
“梧娘······”于氏臉色驟變,她的視線略過季蘊與曹默,直直地看著膳廳的廊下。
所有人都看順著于氏的目光朝外看去,便見季梧不知何時過來了,她臉色憔悴,唇幾乎無一絲血色,身披一件薄衫,整個人瞧著十分脆弱。
曹默見到季梧,他心虛地別過視線,道:“梧娘,你來了。”
季梧沒有回答他,她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慢慢地走進膳廳中。
“梧娘,你身子可好些了嗎?”曹默看著季梧,露出討好的笑容。
季梧的目光掃向曹默,她哂笑一聲。
“梧娘。”曹默見季梧遲遲不講話,他不由得有些謊了。
下一瞬,便見季梧猛地抬手,‘啪’地一聲,狠狠地甩了曹默一巴掌。
曹默傻眼了,他捂著自己的臉龐,不可思議地看著季梧,他沒想到性格溫和的季梧竟會當著眾人的面打他。
“曹平川,原來在你眼里我是破鞋?”季梧扯起嘴角。
“梧娘我······”
“既然你如此嫌棄我,當初又為何來求娶呢?”季梧滿臉自嘲,她眼眶微紅,淚水隨之滾落下來。
曹默啞口無言。
季梧繼續道:“還是說你舍不得榮華富貴,想借此攀附我家,也對,如今你家的產業是越做越大,便覺得我礙眼了是嗎,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迎那個娼婦入門來羞辱我?”
“梧娘,你知道的,我對你并非無情無義。”曹默抬頭,他解釋道,“可男人納妾不是很正常嗎,為什么你就是接受不了呢,我承認,淑娘有錯在先,可你非但不依不饒,還害死了她······”
“是我害死她的嗎?”季梧打斷,她冷笑道,“她害死我的孩子,一命抵一命難道不是應該的嗎,況且害死她的不是我,而是你。”
“夠了,梧娘,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咱們重新好好過日子,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曹默目光誠懇地看著季梧。
季梧閉眼,搖了搖頭。
季蘊連忙上前扶住季梧,她目光警惕地看向曹默,生怕他做出傷害季梧的事來。
“已經晚了,官人。”季梧緩緩睜眼,苦笑道,“我同你是過不下去了,你現如今還不肯承認自己的錯,把一切問題的安在我的頭上。”
“我沒有不承認自己的錯,梧娘,你為什么這么死心眼呢。”曹默神情不解,他急得團團轉,便想上前,但是周遭都是季家的小廝,他心有忌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季梧。
“你聽明白了?”季棉走過來,惡狠狠地瞪著曹默,毫不猶豫地痛罵道,“我二姐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別癡心妄想了,鬧到現在還不夠,還不快滾!”
“梧娘,你當真不肯跟我回去?”曹默冷靜幾分,再次問道。
“我是不會再回去的,你就死了這條心罷。”季梧臉色慘淡,她像是拿定主意一般,柔弱的背脊挺直。
“好,好,好。”曹默冷笑幾聲,他道,“梧娘,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你什么意思?”季棉面帶慍色。
“若是你不孝姑舅,不侍丈夫的消息走漏出去,崇州城的人會怎么看待你?”曹默咬牙威脅道。
季梧輕嘆一聲,曹默果然喜歡在她的軟肋上戳,從前她萬般在乎名聲,竭盡全力保全季家與曹家的面子,如今她看透曹默了,也真的累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不在乎了。
她道:“隨便你,我季梧對得起季家,對得起你們曹家,隨便你怎么說,我不在乎了。”
曹默愣住了,他頓時慌了起來,如今他連最后一個籌碼也威脅不到季梧了。
季梧忽然咳了一聲,竟咳出一口血來。
“二姐姐!”季蘊驚呼道。
季惟同于氏手忙腳亂地走至季梧的身旁。
季梧眼前一黑,隨即昏倒過去。
曹默也唬了一跳,他忙想上前去瞧,卻被于氏一把拽住。
于氏紅著眼睛,冷笑道:“要是梧娘有什么三長兩短的,我定會叫你賠命!”
曹默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他也沒料到季梧竟會口吐鮮血,他看著季梧蒼白的臉,心中有些后怕起來,再不見方才的趾高氣揚。
“來人,快去叫郎中。”季惟大聲喊道。
之后,他們便急匆匆帶著季梧離開膳廳,留下一眾賓客面面相覷,還有神情心虛的曹默。
季蘊跟在他們的后面,本想離開膳廳,倏然想起了什么,她轉過頭看向曹默,低聲吩咐小廝道:“你們看好他,莫叫他逃了。”
小廝們得了命令,神情恭敬地點了點頭。
季梧躺在床上,正昏迷不醒。
于氏滿臉淚痕地握著季梧的手,啜泣道:“我可憐的女兒,母親定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季棉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但她想起罪魁禍首時,不禁恨得咬牙切齒。
“郎中來了。”
女使疾步走進臥房,身后還跟著一位郎中。
郎中為季梧把了脈,思忖道:“季二娘子是長期悶悶不樂,導致肺腑郁結,今日又是急火攻心,才會吐血,老夫這就為她扎上一脈。”
言罷,郎中拿出銀針,扎上季梧的穴道。
不出片刻,季梧輕咳幾聲,悠悠轉醒,她瞧見于氏,登時滾下淚來,委屈地喚道:“母親。”
“我在這。”于氏擠出一絲笑。
季棉站在一旁,她轉過頭去,悄悄地抹著眼淚。
“母親,女兒的命好苦啊。”季梧哽咽道。
于氏潸然淚下,她將淚水拭去,語氣十分堅決地說道:“梧娘,你現在想做什么,母親都答應你。”
“母親,我想和離,我一時一刻都忍不下去了。”季梧猛地抬起身,她用力地握住于氏的手,道,“我要和離。”
“母親答應你,母親答應你。”于氏忙不迭地點頭。
季惟滿臉沉痛地走至床榻前,有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季梧從前溫婉的模樣,再看現如今被折磨得如此憔悴,他作為一位父親,他真是無比后悔。
“梧娘,為父答應你,定會讓你和曹平川和離。”季惟沉聲道。
季梧淚盈點點,她道:“多謝父親成全。”
“一家人說什么謝謝,你是我的女兒,當年你和曹平川的婚事是我做得住,如今也該由我來了結。”季惟神情慚愧地嘆息。
一位小廝站在門口,垂頭道:“家主,三娘子叫奴過來告知一聲,曹默已被制住。”
“我知曉了。”季惟一怔,擺擺手道。
*經過曹默這般一鬧,宴席定是繼續不下去的,賓客們客套一下,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次日,季惟將季氏與曹氏各位耆老請了過來,坐在前廳中。
曹默的父母也被請了過來,他們夫婦倆昨日就不見曹默回來,自然是心急如焚,今個早上突然得知昨日曹默大鬧季宅的事,登時眼前發黑。
“平川呢?”徐氏心急如焚,一進前廳就質問道。
季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帶上來罷。”
很快,曹默被五花大綁地帶到前廳中。
“父親母親。”曹默急忙喚道。
曹楊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不成器的東西!”
“你們,你們為何要綁著他?”徐氏哪里顧得禮節,眼里只有曹默了,她大聲道,“我家好歹和你們季家是姻親,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婿的?”
“很快就不是了。”于氏坐在正堂,冷笑道。
“什么意思?”徐氏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
“各位耆老,妾的女兒梧娘自三年前嫁入奚尾曹家,將府上一切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孝順姑舅,侍奉夫君,就是你曹平川也說不出她任何的錯處來。“于氏神情凄涼道,“可是他曹平川放著這么好的妻子不要,竟私納娼婦,縱得那娼婦害得梧娘滑胎,可他曹平川呢,一心包庇娼婦,絲毫不顧及多年的夫妻情分。”
“昨日府中設宴,請了一眾親眷,未想到他竟闖了進來,當著諸位賓客的面侮辱梧娘,梧娘被他氣得口吐鮮血,差點性命不保,還請兩家的耆老為梧娘做主。”于氏啜泣道。
“我沒有。”曹默搖搖頭,否認道。
“如今你否認也沒有意義。”季惟嘆道。
兩家的耆老議論紛紛,都長嘆一聲,隨即搖了搖頭,畢竟這差點出了人命,誰也不想看到這個局面。
先前阻攔季惟和離的季氏耆老不再說話,像是默認了。
“我不和離,憑什么你們季家說和離就和離?”曹默不滿道。
曹默的父母理虧,不敢再過多言語,灰溜溜地坐在一旁。
“由不得你了。”季惟道,“拿和離書來。”
小廝得了命令,將已起草好的和離書放到季惟的面前,一共兩份,季梧已按好手印。
“我不和離。”曹默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梧娘是我的妻子,我不和離。”
曹楊站起身來,腆著臉道:“親家,當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
季惟瞥了曹楊一眼,對著身邊的小廝吩咐道:“拿下去,讓他把手印按了。”
曹默聞言頓時如臨大敵,他不停地往后退,道:“我沒同意和離,就算我按了,這也作不得數。”
小廝們上前按住曹默,將他的大拇指按在印泥上,之后拉著他的手朝和離書上按去,可曹默咬著牙怎么也不肯按下。
第80章 第 80 章 采蓮令(十)
“我不和離。”曹默咬牙, 怎么也不肯在和離書上按下手印,他紅著眼睛,瞪向季惟, 大聲道, “我不同意和離!”
“現下焉有你說話的份兒。”于氏啐道。
說罷, 季惟向小廝使了眼色。
小廝點頭, 用力地抓住曹默的手朝著和離書上按去。
曹默臉色漲紅, 跟小廝較勁。
他嘲諷道:“先前幾位族叔不肯同意和離, 說什么影響兩家的名聲,怎么如今倒是同意和離了, 莫不是收了季家的賄賂不成?”
堂上的各位耆老聞言紛紛搖頭, 神情像是對曹默失望透頂。
“你······”于氏瞧著曹默不肯按下手印,她指著他,罵道,“反了天了, 當著兩家的面,還敢大放厥詞?”
“岳母,我今日就是不按,你們能奈我何?”曹默嗤笑, 他道, “你們能奈我何?”
于氏氣得說不出話來。
“曹平川,我勸你還是乖乖按了。”季惟見曹默無恥的模樣, 他語氣沉重道。
“我要是不按呢?”曹默咬牙道。
“來人。”季惟沉聲道。
兩位小廝得了命令,垂頭走了進來。
“你既不肯按下手印,干脆將手打折,去罷。”季惟瞥了一眼曹默,冷聲吩咐小廝。
“親家公, 不可啊。”徐氏在一旁聽不下去了,急忙上前阻止道。
“敬酒不吃便只能吃罰酒了。”于氏冷笑道。
“我會去勸他的。”徐氏擠出一絲難看的笑。
她走至曹默的面前,唉聲嘆氣道:“平川,別犟了,按下手印罷,此事已成定局,你再犟也無濟于事啊。”
曹默反駁道:“我憑什么要和離?”
“就當母親求你。”徐氏勸道,“和離便和離了,之后再娶一個比梧娘好的新婦便是。”
“季家如此羞辱我們,父親母親怎么如此忍氣吞聲?”曹默怒目而視道。
“現下是季家占理,咱們就是說破天去也無法,平川,別再糾纏了,將和離書按了罷。”徐氏嘆道。
曹默與徐氏對視片刻,他冷笑道:“就算我同意和離,她季梧往后就是一個破鞋,我看天下哪個男人可以不計前嫌要一個破鞋。”
“不勞你費心,我季家女有的是人想要求娶,曹平川,快按下罷。”于氏深吸一口氣。
“松開,你們不松開我怎么按?”曹默抬頭,掙扎道。
“先松開。”季惟掃了一眼小廝們,語氣淡淡地吩咐道。
小廝們聞言松開曹默,站到一旁去。
曹默整理了一下衣衫,冷冷地環顧四周,笑道:“當真是一群豺狼虎豹,現下你們如愿了,啊?”
說罷,他在印泥上按了一下,隨后在和離書上自己的名字上按下手印。
“諸位可滿意?”曹默嘲諷道。
小廝拿著和離書走至季惟的面前,奉了上去。
季惟拿過兩份和離書,同于氏仔細地瞧了瞧,見曹默的手印便放下心來。
“希望你們日后不要后悔,之后就是來求我,我也不會再納季梧進門的。”曹默威脅道。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
臥房中。
季蘊坐在床前,笑道:“恭喜二姐姐。”
季梧聞言喜極而泣,不禁滾下淚來。
“是啊,終于擺脫曹平川這個畜生了。”季棉由衷地笑道。
季梧拿起帕子,將淚水拭去,她感到往后的日子都有了盼頭,輕聲道:“如若沒有你們,我都不曉得該如何撐下去,所幸苦盡甘來了。”
“二姐姐,要不是此次曹平川自己作死,竟大鬧膳廳,你不會這么容易同他和離。”季蘊凝思片刻道。
“是啊。”季梧若有所思道。
“我竟忘了,當時是誰叫他進府的。”季蘊蹙眉道,“當日府上雖賓客眾多,但不會如此輕易就進府了。”
“你言之有理,看來得查一查了。”季棉聞言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棉娘,我今日午后便要回書院了,那此事交由你徹查了。”季蘊看向季棉,輕聲道。
季棉頷首道:“放心,我一定會將此人揪出來,免得繼續禍害咱們家。”
這時,臥房的門被推開了,于氏走了進來。
“蘊娘,棉娘。”于氏看向她們,道,“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同梧娘說。”
季蘊與季棉面面相覷,應了一聲后便退了出去。
她們走后,臥房中便只剩下季梧與于氏兩人。
“梧娘,可好些了?”于氏神情關切地詢問道。
“好些了。”季梧彎起唇角,語氣輕柔道,“多謝母親。”
“你是我的女兒,談什么謝不謝的。”于氏眼眶微紅,哽咽道,“看見你受苦,我簡直心如刀絞,他曹平川能娶到你已是幾世修來的福份,他竟敢如此糟賤你。”
“母親,都過去了,咱們不提了。”季梧苦笑道。
“先前氏顧忌著你還未同他和離,現下你與他和離,那收拾一個曹氏的旁支還不簡單,我觀你父親的意思,往后是不會給曹平川活路了。”于氏笑道。
*午后,待到暑熱漸散,季蘊與張氏話別后,便動身回奚亭書院。 回到書院時,天色還早。
季蘊吩咐允兒先回去,自己去書鋪瞧瞧曹殊。
“那娘子不要太晚。”云兒環顧四周,見沒什么人,便道。
“曉得了,你放心,不會太晚的。”季蘊無奈地笑道。
云兒還是有些不放心,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向書院。
季蘊眼瞧著她進去,這才轉過身,朝著書鋪走去。
她緩緩走至書鋪的門口,在門上敲了敲,輕聲問:“曹哥哥,在嗎?”
曹殊正坐在桌前,他聞見季蘊的聲音,便站起身來,走至門口,他含笑道:“來了進來便是。”
“我這不是怕你不在嗎?”季蘊跨過門檻,小聲地嘟囔道。
曹殊斂起袖子,為季蘊倒茶,他問:“你這是剛從家里過來?”
“是的,母親先前喚我回去吃酒。”季蘊笑道,“我不是故意爽約的,曹哥哥,你沒生氣罷?”
“我怎會生氣,你把我當成那種是非不分的人了嗎?”曹殊將茶杯遞給季蘊。
“沒有沒有,在我心里你一直通情達理之人。”季蘊接過去,討好地笑了笑。
曹殊輕輕一笑,他道:“你那是沒見過我不通情達理的時候,屆時你就不會如此說了。”
“那等我什么時候有幸碰上再說罷。”季蘊笑道,“你這幾日在做甚?”
“第二輪比試愈來愈近,我這幾日在構思比試畫的紋樣。”曹殊答道。
“荷花不行嗎?”季蘊蹙眉,面帶疑惑地問道。
“荷花可以,但是我覺得那日所繪的紋樣有所欠缺,便決定重新構思。”曹殊神色緩和,漆黑的眼眸看向季蘊,嗓音溫和道。
“原是如此。”季蘊頷首道,“曹哥哥,我要告訴你一件喜事。”
“哦?”曹殊問,“什么喜事?”
“我二姐姐和離了。”季蘊笑道。
曹殊一愣。
“本是之前就要和離的,只因族中長輩不允,這才拖到現在。”季蘊繼續道,“前幾日我回府吃酒,不料曹默突然闖進來,當著客人的面大鬧,經過他這么一鬧,才順利和離了。”
“那要恭喜你二姐姐了,成功脫離苦海。”曹殊輕聲道。
“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嗎?”季蘊問道。
“除了恭喜,我還能說什么。”曹殊無奈道,“我雖從前與她定親,但后來又退親,現下已無任何的關系,你在擔心什么?”
“我沒有擔心啊。”季蘊否認道。
曹殊靠近季蘊,拉起她的雙手,放到胸口前,垂眸道:“我已不是過去的曹殊,過去的人和事就讓它過去,我如今心中唯你一人而已。”
季蘊臉頰微微泛紅,她小聲道:“我才沒有擔心。”
“好,你沒有擔心,是我擔心了。”曹殊抿起一絲淺笑。
“本來就是。”季蘊嘀咕道。
“咳咳······”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季蘊與曹殊立時循聲望去,便見曹承不知何時過來了,正雙手抱胸地注視著他們。
季蘊察覺到曹承的目光,登時將手抽出。
“青川,你何時來的?”曹殊溫聲道。
“就在剛剛。”曹承走了進來,目光不善地打量著曹殊與季蘊。
“天氣這么炎熱,你過來做甚?”曹殊擋在季蘊的身前,含笑道。
“長川叫我來問問你紋樣準備得怎么樣了?”曹承不滿地收回目光,看向曹殊,隨即問道。
“之前畫了一個,不怎么滿意,現下正在畫呢。”曹殊笑道。
曹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像是有些疑惑問:“方才你們二人手拉著手在做甚?”
“你看錯了。”季蘊忙道。
“是啊,青川,你可能看錯了。”曹殊微頓,他瞥了一眼季蘊,望著她笑了笑,重新看向曹承,道,“你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曹殊為他倒了一杯茶水,便遞了過去。
“等等。”曹承接過,剛想喝茶,卻越想越不對勁,他皺眉,納悶道,“我沒看錯啊,你方才分明就是和季三娘手拉著手,你儂我儂的。”
話音剛落,季蘊與曹殊皆沉默了。
“你們怎么不講話?”曹承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