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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玉京秋(一)

    曹默掙扎一瞬, 他猛地抬頭,挑釁地笑道:“你休想,我說了, 我就是死也不會告訴你!”

    曹殊不言, 他漆黑的眼眸泛著冷意, 直直地盯著曹默。

    “反正我橫豎都死, 我又為何要自討苦吃告訴你?”曹默嘴角扯起一抹譏諷的笑容, 笑道, “曹溪川,你別癡心妄想了, 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可以選擇不說, 但是否想過你的父母?”曹殊對于曹默的挑釁,他垂眸,沒有任何的惱意,輕聲道, “他們已經年邁,你若是死了,誰來給他們養老送終呢?”

    曹默惱羞成怒,笑道:“你管不著。”

    “你是可以一死了之, 但你覺得那人會輕易地放過他們嗎?”曹殊掀起眼簾, 他抿起一絲淺笑。

    “你,你什么意思?”曹默臉色微變, 咬牙道。

    “我想你應該明白。”曹殊唇角的笑意加深,溫聲道。

    曹默惡狠狠地瞪著曹殊,他冷聲道:“我才不會上你的當,你分明就是想知道當年的幕后黑手,在此處誆騙我。”

    “信不信全在你,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曹殊面露憐憫,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曹默,輕嘆道。

    曹默發覺曹殊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他的怒氣不斷上涌,幼時他被曹楊送到曹家學習刻版時,曹宅的眾人就是這般可憐自己,而曹殊時而冷漠,時而憐憫,著實令人痛恨。

    他最恨的就是曹殊每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好像他低人一等一般,只能寄人籬下,受他人的冷眼。

    “曹溪川,你就算贏得比試那又如何?”曹默眼中閃著恨意,嘲諷道,“你至今都不曉得陷害曹家的幕后黑手是誰,有什么資格同情我?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滋味不好受罷?當初家主竟要把曹家的家業交到你這個廢人手里,真不知曉他是怎么想的,你這種性子根本挑不起曹家的重擔!我想起來了,你是他的親兒子,他才執意如此!”

    曹殊面色漠然,他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冷聲道:“曹家家業本就與你無關,是你自己執迷不悟,竟妄圖家主之位,父親對你還不夠好嗎,當初家中落魄,叔父上門揚言分家,請族中耆老做證,帶走了多少鋪子你自己就沒想過嗎?”

    “怎么與我無關了?”曹默攥緊鐵欄桿,他神情激動地怒視著曹殊,聲色俱厲道,“我也是曹家人,憑什么家主之位卻是你的?這不公平!”

    曹殊言不盡意,他只是冷笑一聲。

    曹默怒目圓睜,他眼神嫉恨地瞪著曹殊,不斷地喘著粗氣,語氣充滿憤怒道,“為什么老太爺如此偏心,眼里只有你?對了,想必你還不知道,老太爺本來是看好我和曹長川的,誰知你突然從廬山回來,老太爺這才決定將祖傳的刻板傳授給你,這不公平!我在他身邊待了那么久,他都不告訴我,他太偏心了!我難道就不是曹家的子孫嗎?”

    昏暗的燭光照在曹默扭曲的面容上,他雙眼猩紅,淚水好像決堤了一般,不停地往下淌。

    曹殊微怔,他抬眸看向曹默,似有觸動。

    “我難道就不是曹家的子孫嗎?”曹默面帶痛苦之色,他滿臉淚痕,喃喃道。

    “曹平川,祖父是在乎你的,是你自己太過貪心,你自己要得太多了!”曹殊目光微動,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淡淡道。

    曹默嗤笑:“憑什么我要家主之位就是貪心,憑什么你當繼承人就是理所應當?”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曹殊沉下臉,他抬起修長的手,用力的攥住曹默的衣領,目光攝人道,“你志大才疏,貪心不足,毫無自知之明,竟還想曲沃代翼?可惜你曹平川,并不是曲沃武公。”

    言罷,曹殊陡然松開曹默的衣領,目光冷冷地注視著他。

    曹默面上的笑登時凝固,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山致其高而云雨起,一個家族的人只知曉爭奪權位,同宗自相殘殺,焉知三家分晉就是來日的下場,被列卿慢慢地蠶食,直至滅亡!”曹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曹默面露迷茫,他略微遲疑地看向曹殊。

    “言盡于此,你不防好好想想,是干脆一死了之,還是將當年的幕后黑手告知我。”曹殊眸色愈濃,他壓低嗓音,勸道,“曹平川,你現下回頭還來得及。”

    “我……”曹默臉色一白,說不出話來。

    牢獄幽暗無比,燭光晃動,猶如可怖鬼魅的暗影,張牙舞爪,要將他吞噬殆盡。

    又過一日,時值秋日,秋風蕭瑟,帶來一絲輕微的涼意。

    季宅。

    看守祠堂的小廝正守在門前,他回頭瞥了一眼祠堂,忍不住暗自抱怨道,怎么領了這么苦的差事,旁的雜役都是如此輕松,還能去賭錢吃酒,自己只能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守著。

    一陣秋風風吹過,小廝攏緊衣領,他打了一個寒噤,臉上的怨氣愈發強烈起來。

    就在他在心中抱怨之際,祠堂外的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小廝登時一凜,他抬頭望去,便見是季棉和她的女使萍兒,正朝著祠堂的方向走了過來。

    “四娘子,您怎地來了?”小廝立馬換了一副諂媚的神情,笑著迎了上去。

    “我來瞧三姐姐,她昨夜同我說想吃盛品齋的果子,我今日就特地給她帶來了。”季棉揚起下巴,她睨了小廝一眼,神情不耐道。

    “是,您快進去。”小廝彎著腰。

    季棉剛踏進祠堂半步,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折返回去,眼神示意身后的萍兒。

    “四娘子還有何吩咐?”小廝不解,他殷勤地笑道。

    “小哥,主母聽聞你勤勤懇懇,在祠堂門口守著辛苦,為了獎賞你,遂賞了這些點心和酒。”萍兒手中拎著食盒,遞到小廝的面前。

    小廝瞪大雙眼,他受寵若驚道:“主母賞的?”

    “正是呢。”萍兒直點頭,她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小廝,笑道。

    “多謝主母,多謝四娘子。”小廝伸手接過,他的眼里閃著光,笑道。

    “行了,母親既賞你,你吃了便是,可別辜負她對你的一番看重啊。”季棉打量著小廝的神情,勾唇道。

    “是。”小廝點頭,滿臉感激道。

    季棉說完,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小廝,便攜萍兒走進祠堂內。

    小廝見季棉等人進入祠堂后,他蹲坐在臺階上,喜不自勝地打開食盒,便見里頭色香俱全的點心和一壺酒。

    他拿起一塊點心放入口中,他吃完眼睛忍不住放光,又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塊。

    許是點心吃多了有些噎,便仰頭飲了一口酒。

    不出片刻,小廝吃飽喝足,他臉上泛紅,舒適地打一個酒嗝后,眼前卻漸漸模糊起來,便有些困惑地搖了搖頭,然而一陣頭暈目眩,睡了過去。

    萍兒悄悄地打開祠堂的大門,她低頭看去,便見小廝躺在臺階上,已酣然睡去。

    “四娘子,三娘子,這小子睡了。”她回頭道。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季棉拉著季蘊換了一件女使的衣裳,隨即疾步走出祠堂。

    “你可得快點,他最多只能睡兩個時辰。”季棉瞥了一眼昏睡過去的小廝,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明白了,多謝你,四妹妹。”季蘊明亮的眼眸看著季棉,由衷地感謝道。

    “行了,這個時候就別說假惺惺的話了,我都已經打點好了,你和萍兒先去昨夜云兒告知的那個狗洞,車輿就在墻后,你可得小心點,別讓人發覺了。”季棉皺眉,神情嚴肅道。

    季蘊深深地看了季棉一眼,她點了點頭。

    “上了車輿后,車夫會帶你們去城外的渡口,云兒就待在祠堂,她若是隨意走動定會叫府中人懷疑。”季棉思忖道。

    “好。”季蘊頷首。

    說罷,季蘊同萍兒走出祠堂,路過游廊時,被正打算回漪瀾院的季梧瞧見了,她的身旁還站著錢媼婆。

    “那不是萍兒嗎?”錢媼婆盯著萍兒的背影,狐疑道,“她旁邊的丫頭是誰,怎么從來沒有見過?”

    季梧自然一眼便瞧出萍兒身旁的人是誰,她低頭,不由得想起今日是曹殊啟程的日子,頓時心下了然。

    錢媼婆皺眉,想要追過去一探究竟。

    “許是新撥過來的丫頭,咱們先回去,母親不是說有急事,想必她都等急了。”季梧拉住錢媼婆,彎起唇角。

    錢媼婆猶豫片刻,只能無奈地陪季梧朝著漪瀾院走去。

    此時,城外渡口長亭處。

    曹殊動身去往東京,曹承因要參加明年春闈,而曹望則是陪同他們二人,便決定今日乘船一同前去,知州陳密致以及底下各個官員也紛紛前來相送。

    “拜見各位大人。”曹殊站在長亭中,作揖道。

    陳密致上前幾步,他抬起曹殊的雙臂,笑道:“你到了東京就是代表咱們崇州,不必如此客氣,咱們今日過來就是來送你,希望你此行順利平安。”

    曹殊微微一笑,他頭戴儒巾,身著素色的襕衫,身姿宛若修篁,帶著透著一股溫柔沉穩的氣質。

    言罷,眾人面色各異,他們舉起酒杯,待一一飲下。

    秋風送爽,時不時地吹起他們的衣袍,眾人被天色影響,不免傷感起來。

    “溪川,你一路過來也不容易,但愿你能如愿以償。”鄭銘眼含熱淚,笑道。

    “借大人吉言。”曹殊溫聲道。

    “天色不早了,你們趕快上路才是。”陳密致神情恍然,嘆了一聲。

    曹家三兄弟拜別諸位官員,他們走出長亭,踱步至踏板上,雇好的船已在岸邊等候。

    在登船前,他們神情凝重,再次向長亭下的官員們拜別,以示尊敬。

    曹望拿著包袱,他先行上去,接著便是曹承。

    他們二人登船后,輪至曹殊時,他卻倏然想起季蘊,不舍地回頭望去。

    官道上一片空曠,他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曹殊眸光一黯,暗道季蘊現下正被拒在家中,怎會來送他?

    思及此處,他苦笑一聲,緩緩地登上船。

    船夫打量著人已齊,他解開韁繩后,便拿起船槳,在水面上劃了起來。

    船在水面上行駛起來,慢慢地駛離岸邊,長亭下的官員們則是靜靜地目送著船離去。

    突然,遠處的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聲。

    車夫一路駕駛著車輿,著急慌忙地在渡口前停下。

    季蘊在祠堂跪了多日,她的腿腳有些不便,萍兒只能扶著她下車。

    “三娘子,您慢點。”萍兒神情擔憂道。

    季蘊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至岸邊,卻眼見船已經駛離,頓時慌亂無措起來。

    來不及了。

    “曹哥哥!”她鼻頭微酸,對著遠去的船,喊道。

    曹殊站在甲板上,他聞見季蘊的聲音后,有些不敢相信,便急忙回頭望去。

    第112章 第 112 章 玉京秋(二)

    秋色下的長亭, 落葉紛紛雜雜地飄落下來,極目遠望之下金綠相間,官道兩旁雜草叢生, 瞧著頗為凄涼。

    曹殊心中微動, 他猛地回頭, 便見所念之人竟就站在岸邊的踏板上。

    她衣衫單薄, 裙擺被風輕輕吹起, 明亮的水眸正注視著自己。

    他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這一刻,有無數種情緒在他的心頭上交織著, 逐漸演變成不可置信, 隨之而來的則是巨大的驚喜。

    船已駛離岸邊,曹殊站在船板上,與季蘊遙遙相望。

    他心中一慌,急忙道:“小哥, 麻煩你再劃回去。”

    “這……”船夫面露為難,略微疑道。

    他躊躇了一會兒,只好咬牙同意,便調轉船頭, 拿起船槳將船重新劃了回去, 所幸船并未駛遠,再次劃回去的話無需很久。

    曹承在船艙中收拾行囊, 他瞥向窗外時發覺不對勁,便掀起竹簾,神色疑惑道:“小哥,好端端的怎地劃回去了?”

    “是曹三郎君要求的,好像岸上有位娘子來了。”船夫仰起頭, 答道。

    曹承從船艙中走出,他皺起眉頭,順著曹殊的目光看去,便見季蘊竟然站在岸邊,訝然道:“季三娘子,她怎么來了,她不是……”

    “許是來送溪川的。”曹承不緊不慢地走至曹承的身旁,輕聲道。

    曹承深有感觸,他嘆了一聲,轉身走進船艙。

    曹殊一眨不瞬地盯著季蘊,他心急如焚,已經按捺不住了。

    “小哥,麻煩您再快點。”曹殊迫切地想要上岸,他壓下心底的起伏,嗓音溫和道。

    船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點頭道:“好嘞,郎君莫急。”

    季蘊站在岸邊,她凝視著船板上的曹殊,雙眼微微泛紅,不禁潸然淚下。

    萍兒扶著季蘊,轉頭卻見她落淚,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船夫劃著船,正慢慢地靠近岸邊。

    待在岸邊安穩地停靠之后,曹殊難掩焦急之色,匆匆走下船,疾步走至季蘊的面前。

    季蘊淚眼婆娑地看著曹殊走進,她面對著他,悄然壓下從心中蔓延至鼻端的一抹酸澀之意。

    “曹哥哥……”她哽咽道。

    曹殊深吸一口氣,他眸光濕潤地注視著她,一時無言相對,千言萬語都噎在喉間說不出來。

    世間萬物好似停止,四目之下,再無旁人。

    青天澹澹,孤鳥在空中盤旋,發出一聲哀叫,透著一股凄涼之意。

    “蘊娘,你怎么會來?”曹殊神情擔憂,倉皇開口,“你的腿怎么樣了?”

    曹殊自然是不信季惟會那么好心放她出府,他依稀猜出幾分,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季蘊見他言語間全是擔憂,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環住了他。

    “曹哥哥,我很好。”她眼中蓄滿了淚水,低聲啜泣道,“方才見船已走,我還以為我今日見不到你了。”

    曹殊聞言有些后怕,暗忖若是他今日走得早,或者她來遲了,許是就見不到了。

    思及此處,他垂下眼簾,抬手將她攬在懷里,雙臂默默地收緊,生怕她會遠離自己而去。

    “幸好,趕上了。”季蘊雙眼噙淚,她彎起唇角,慶幸道。

    曹殊眼底閃過一絲苦澀,他略微彎下腰,將頭靠在她的頸側,溫聲道:“是啊,許是上天也可憐我們,叫我們不會再錯過。”

    季蘊斂眸,她心中的不舍愈發強烈起來。

    想來曹殊今日這一去,路途遙遠,動輒便要一月有余,她怕她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也擔心他的安危。

    “曹哥哥,我舍不得你走。”她囁嚅道。

    曹殊亦然舍不得她,但此時此刻容不得他后悔,他如今身負族人的期盼以及重振曹家的擔子,若是曹家無法平反,他就沒有資格迎娶她,給不了她安穩的生活。

    “蘊娘,你別哭。”曹殊強迫自己狠下心來,他慢慢地松開她,抬手將她面上的淚水拭去,低聲道,“聽話,乖乖等我回來。”

    他眸光溫和,好似氤氳著朦朧的霧氣,令人沉醉其中。

    “好。”季蘊別過眼,她強忍哭意,擠出一絲笑來,“我等你。”

    “你在家中也要好好的,不要為了我再和家人吵架。”曹殊點頭,他漆黑的眼眸凝視著她,眼底漸漸泛出點點的淚光,澀聲道。

    言罷,二人同時沉默了下來,秋風蕭瑟,吹起他們的衣衫,帶來一絲輕微的涼意。

    曹殊低頭,他修長的手握住季蘊的手,便見她滿面淚痕,眼睫濡濕,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季蘊垂眸,她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不遠處的船上,曹承瞧著岸上兩人依依惜別的模樣,他忍不住嘆了一聲,便走進船艙中等候。

    船夫等候許久,他打量著天色,船帆隨風而動,出言催促道:“曹郎君,天色不早了,是時候該出發了。”

    “三娘子,咱們也得回去了。”萍兒走過來,小聲提醒道。

    季蘊聞言眸光一黯,她緩緩掙脫曹殊的手,強顏歡笑道:“是啊,曹哥哥,你快上路罷。”

    “好,蘊娘,我走了。”曹殊點頭,溫潤的面容滿是苦澀,輕聲道。

    言罷,曹殊同季蘊話別之后,他轉身上船。

    “曹哥哥。”季蘊突然喚道。

    曹殊停下,轉身看向她。

    “一路平安,我等你。”季蘊彎起唇角,紅著眼道。

    曹殊雖心有不舍,他聞言點了點頭,唇角抿起一絲微笑,眸底泛出柔色。

    船夫見曹殊上船之后,他便拿起船槳在水面上劃了起來,緩緩地駛離岸邊。

    船帆發出簌簌的聲響,一群人再次啟程。

    季蘊站在岸邊,她望著逐漸遠去的船,心中滿是對曹殊的不舍,空蕩蕩的,好似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曹殊上船后,他注視著季蘊,不禁紅了雙眼。

    船行駛得愈來愈遠,直至他再也瞧不見她的身影,才抽回目光。

    季蘊遠遠地望著船已然遠去,她臉色微白,秋風穿過她的衣襟,令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三娘子,咱們回去罷。”萍兒輕聲道。

    季蘊留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同萍兒轉身離開此處。

    經過長亭下時,她瞥見陳密致等官員,便向他們行了禮,隨即登上車輿回季宅。

    陳密致早就發覺季蘊,他瞥了一眼她,笑道:“想不到這季家的三娘子對曹殊倒是一往情深啊。”

    另一位官員道:“聽聞曹季兩家從前就有婚約,這也不奇怪。”

    陳密致聞言沒說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須。

    車輿緊趕慢趕地進了城,一路行駛到季宅。

    季蘊和萍兒迅速地下車后,看守側門的小廝眸光閃了閃,他欲言又止,放她們進去了。

    “萍兒,你有沒有覺得他有點奇怪?”季蘊回頭看了小廝一眼,狐疑道。

    萍兒迷茫地搖了搖頭,解釋道:“三娘子放心,他收了四娘子的賄賂,絕不會說出去的,四娘子也只吩咐回來后走側門就行。”

    季蘊頷首。

    二人繞過假山石,小心翼翼地走進游廊中,一路走至祠堂,立即就發覺不對勁了。

    看守祠堂的小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錢媼婆,她聞見動靜朝季蘊的方向看了過來,像是等候許久。

    “三娘子,您可回來了。”錢媼婆皮笑肉不笑道。

    萍兒見是錢媼婆,她的臉色一變,嚇得不敢說話。

    “錢媼,你怎么在這兒,莫非是伯母過來了?”季蘊強裝鎮定,語氣淡淡地問。

    “主母并未來,而是吩咐老奴特意等三娘子您回來,并告知您一句,主君和主母在前廳等您。”錢媼眼里泛起冷光,笑吟吟道。

    “我知曉了。”季蘊扯起唇角。

    “三娘子,您請罷。”錢媼假笑幾聲。

    話音剛落,幾個身強體壯的仆婦上前來,氣勢洶洶地將季蘊團團圍住。

    “錢媼,你這是什么意思?”季蘊一驚,她面帶慍色,質問道。

    “老奴這是怕三娘子一個想不開,所以特地帶了人手,您就乖乖去罷。”錢媼笑道。

    仆婦們得了命令,立即就要蠻橫地架起季蘊的雙肩。

    萍兒從來沒見過這種架勢,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了。

    錢媼婆見季蘊頗為狼狽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得逞的笑。

    季蘊用力掙扎,她抬頭目光冷冷地看向錢媼婆。

    她知曉錢媼婆向來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幼時不知暗中吃了多少虧,當時她不受父母疼愛,就連當家人都是冷眼旁觀,由此可知底下的人有多慢待她。

    可惜,她不再是從前的季蘊,沒有人可以再肆意欺辱她。

    “你們放開我!”季蘊甩開仆婦的手,她眸光泛著冷意,笑道,“我好歹是家中的三娘子,你們這些個人如此見風使舵,就不怕責罰嗎?”

    “責罰?”錢媼婆嗤笑一聲,她板著臉道,“三娘子,老奴可是聽從主母的安排,何來的責罰?倒是您,害得季家人丟了臉,還拒不從命,主母說了您要是不答應,就不必留情。”

    “你不用拿伯母來壓我。”季蘊冷笑道,“伯母既說請我過去,并非說要這些個刁仆強拖著我去,且不說我身帶功名,師從青一先生,你們有什么資格如此糟踐我?”

    “三娘子,你……”錢媼婆一愣,發覺季蘊并不好對付,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我知道您一直看我不順眼,別以為你在伯母身邊伺候,我就怕了你了,想必并不是伯母安排,是你這個老刁奴蓄意針對我。”季蘊勾唇,笑道。

    錢媼婆見被拆穿,她的老臉一時掛不住,咬牙切齒道:“三娘子,當真是伶牙俐齒,一群沒用的東西,還不快上前將她制住!”

    仆婦聞言面面相覷,她們被季蘊唬住,自然是不敢上前。

    “不可啊,錢媼您三思啊。”萍兒小心翼翼道。

    “你這個死丫頭,我還未追究你呢,你自己倒過來了?”錢媼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撒,正巧萍兒過來為季蘊說話,她抬手狠狠地打了萍兒一個耳光,啐道,“吃里扒外,你哪個院子的?你既然這么偏幫著她說話,何不滾到清暉院去?”

    萍兒捂著臉,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錢媼婆瞪大雙眼,大聲道。

    “用不著你們,我自己會走。”季蘊沒有絲毫的膽怯,她直視著錢媼婆,面色平靜道。

    第113章 第 113 章 玉京秋(三)

    季蘊言罷, 仆婦們自然是不敢上前,一時陷入了僵局之中。

    錢媼婆瞇起渾濁的眼睛,她目光犀利地打量著季蘊毫不示弱的模樣。

    她笑著勸道:“三娘子, 可不要再為難老奴了, 要是主君知曉, 受罪不還是您嗎?”

    “我即便被罰, 也輪不到你這個老刁奴來狗仗人勢。”季蘊勾起一絲冷笑, 語氣不屑道。

    “你……”錢媼婆聞言一噎, 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季蘊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冷笑一聲。

    錢媼婆氣得說不出話, 下意識地環顧周遭, 卻見仆婦們紛紛被唬住,萍兒正捂著臉哭,她的胸口上下起伏著,便幾步走至季蘊的面前。

    “三娘子, 老奴雖然是下人,但也是在主母身邊伺候多年的,您如此辱罵老奴,難道是連主母的臉面都不顧了嗎?”錢媼婆沉著臉, 出言威脅道。

    “臉面?”季蘊嗤笑一聲, 她緩緩地掀起眼簾,明亮的眼眸直視著錢媼婆。

    下一瞬, 她毫不猶豫地抬手,狠狠地刮了錢媼婆一巴掌,再啪地一聲過后,在場的所有人瞧見這一幕,各個都震驚不已。

    就連錢媼婆自己也驚著了, 她的臉被硬生生地打偏過去,捂住臉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你自己都不要臉,就別怪旁人不給你臉面。”季蘊勾起唇角,笑道。

    錢媼婆捂著發疼的臉龐,一臉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季蘊,她侍奉于氏多年,季宅哪個人不得高看她一眼,向來是她教訓底下的人,卻從來沒有一個敢公然如此侮辱她。

    萍兒滿臉震驚,她竟一時忘記哭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想來你伺候伯母多年,她定是心中不忍,那今日我就替她教訓你這個老刁奴,也好讓你明白自己是個什么身份。”季蘊慢條斯理地說。

    “你,你……”錢媼婆恨恨地瞪著季蘊,咬牙道,“你竟然敢打我?”

    “為何不敢?”季蘊上前一步,她審視著錢媼婆,輕笑道,“往后你要是再敢僭越,就會想起今日這個巴掌,它會日日警示你的。”

    錢媼婆怒目圓睜,她臉色鐵青,笑道:“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三娘子這般不將主母看在眼里,是覺著自己如今吃著官家的飯,便可以肆意侮辱人嗎?”

    “你可別污蔑我,我向來敬重伯母,諸位有目共睹,倒是你一而再三地挑釁,我只是迫不得已替伯母訓誡一下而已。”季蘊瞥了錢媼婆一眼,輕蔑地笑道。

    “好,好……”錢媼婆氣得脖子漲紅,皮笑肉不笑道,“三娘子顛倒是非黑白,老奴說不過您,那現下不如到主君主母面前分說分說。”

    季蘊沒有絲毫的膽怯,她面色平靜道:“既如此,錢媼,你先請罷。”

    錢媼婆眼神如刀,她的目光掃過場上的眾人,忍不住冷哼一聲,甩著袖子離開祠堂,仆婦們見狀紛紛跟了上去。

    萍兒走了過來,她面色擔憂道:“三娘子,這可如何是好?”

    “你別怕,四妹妹定會護著你的。”季蘊看向萍兒,輕聲道,“走,咱們也過去。”

    錢媼婆一路氣勢洶洶地走至前廳前的月洞門,她回過頭去,瞥了季蘊一眼,竭力地壓下心中的怒火。

    “三娘子,還是您先請。”她咬著后槽牙。

    季蘊面色漠然,她步履盈盈地走了過來,路過錢媼婆的身旁時,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錢媼婆看著季蘊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狠厲。

    季蘊率先踏進前廳,錢媼婆和萍兒緊跟其后,待進了廳中,便見季家人都在,季惟夫婦和季懷夫婦,季梧以及季棉姐妹二人。

    季懷轉頭看向季蘊,猛地拍了一下桌幾,怒氣沖沖道:“孽障,你誠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季蘊神色平靜地跪了下來,她輕聲道:“父親今日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張氏瞧著季蘊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聲。

    季懷不想再看她,便別過眼去。

    季惟的臉上極其難看,他坐在正堂則是一言不發,像是對季蘊已經失望透頂。

    于氏瞧見季惟臉色不好,她的目光掃向季棉,眼神中帶著惱意。

    季棉正低著頭,她神情心虛地不敢講話。

    季梧眉眼間帶著擔憂,她也不知曉錢媼婆會如此警覺,僅僅瞥了一眼季蘊的背影,就立刻察覺出不對勁,待回到漪瀾院后,添油加醋地同于氏說了。

    正巧季惟過來聽到此事,他立即遣人去祠堂一瞧,不想季蘊果真不見了,便大發雷霆,冷聲命人將云兒捆了,當然季棉也是脫不了干系,不過還未想好該如何處置。

    此時前廳陷入沉默之中,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錢媼婆站在后頭,她瞧著季惟和于氏遲遲不做決定,咬了咬牙,便撲騰一聲跪了下來。

    于氏唬了一跳,不解道:“錢媼,你跪下來做甚?”

    季惟聞聲,他抬眼淡淡地瞥了錢媼婆一眼。

    “主君,主母,老奴今日受此大辱,實在是不想活了啊。”錢媼婆垂著頭,哽咽道。

    “這,這……”于氏站起身來,她不明所以道,“發生何事了?”

    “方才您命老奴去請三娘子,不成想她一回來就對著老奴肆意辱罵,老奴言明是主母您請她過去,她一聽這話就動了怒,還打了老奴一巴掌。”錢媼婆老淚縱橫,哭訴道。

    季蘊見錢媼婆混淆是非,她扯起嘴角,冷笑一聲道:“錢媼此話好沒道理,平白無故的我為何要打你?你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在此處倒打一耙。”

    錢媼婆聞見季蘊的話,她脖子氣得漲紅,便緩緩抬起頭,頗為委屈地看向于氏。

    于氏看清錢媼婆臉上明顯的巴掌印,她怒視著季蘊,質問道:“蘊娘,錢媼是我身邊的老人,她今日得我的令,請你過來,你,你為何要打她?”

    季蘊敢打錢媼婆,豈不是當眾打了于氏的臉了?

    “主母,三娘子說了,正因為老奴是您身邊的老人,才要好好教訓老奴。”錢媼婆繼續道。

    “反了教了!”季懷沉下臉,冷聲道,“你伯母請你過來,難不成你還心生不滿了?如此蠻橫無理,是誰教你這樣的?是不是那個曹溪川?”

    “沒有人教我啊。”季蘊聞見季懷的話,感到無比諷刺,笑道,“父親母親又何時教過我,我如今變成這樣不都是你們的錯嗎?”

    “你……”季懷臉色一僵,指著季蘊說不出話來。

    季棉沒想到季蘊竟然敢打錢媼婆,她瞥了一眼萍兒,卻發覺萍兒的臉上居然也有巴掌印。

    她驚訝道:“萍兒,你臉上怎么回事,是誰打得你?”

    萍兒聞言再也忍不住,她急忙爬到季棉的腿邊,委屈地啜泣了起來。

    前廳中的眾人見狀不明所以,他們的目光紛紛聚集在萍兒的身上。

    “你哭什么?”季棉低頭,她神情關切地詢問。

    “回四娘子的話,奴婢和三娘子回來,便撞見錢媼婆在祠堂門口,她見到三娘子,一言不合就命仆婦們將三娘子綁起來,三娘子自然不從,同錢媼婆講道理,說她是家中的三娘子,主母只說請她過去,沒說要五花大綁,可錢媼婆說,她說……”萍兒支支吾吾,似是害怕地看了一眼錢媼婆。

    于氏聞言臉色微變,她立即不解地看向錢媼婆。

    她何時命錢媼婆要將季蘊五花大綁了,她明明只是要叫請過來。

    “她說什么了?”季棉神色焦急地問。

    “她說,三娘子叫季家丟了臉,她也是聽從主母的安排,要是三娘子拒不從命,就不必留情。”萍兒低頭,啜泣道,“奴婢實在看不過去,便去勸錢媼,沒想到,沒想到她實在不講理,不僅罵了奴婢一通,還打了奴婢一巴掌。”

    “什么?”季棉一聽還了得,她憤怒地瞪著錢媼婆,不滿道,“錢媼,萍兒是我的貼身女使,你怎可輕易打她?”

    “老奴,老奴不過是見這個賤丫頭吃里扒外,才忍不住訓誡一下。”錢媼婆面對季棉的質問,她眼神閃了閃。

    “她是我身邊的人,你說訓誡了訓誡了,我看你是沒把我放在眼里!”季棉冷笑道。

    “四娘子,您誤會了,老奴沒有……”錢媼婆一臉心虛。

    “還說沒有!”季棉不依不饒。

    “你閉嘴。”季惟被吵得頭疼,他看著季棉,冷聲道。

    季棉嚇了一跳,她顧忌地瞥了季惟一眼,不再講話了。

    “主君主母,奴婢說得句句屬實,三娘子見錢媼打了奴婢,她實在氣不過才打了錢媼一巴掌。”萍兒怕于氏不信,急忙解釋道。

    “行了,我知曉了。”于氏明白前因后果,她重新坐了下來,看著錢媼婆的眼神冷了下來。

    “主君主母,千萬不要聽那個丫頭的胡謅啊,老奴冤枉啊,老奴在季家伺候多年,豈會做出這種事來?”錢媼婆心中一慌,急忙哭訴道。

    張氏自然是了解錢媼婆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她勾起唇角道:“錢媼,你說這話也不怕臉紅,這些年來,你在背地里做過多少事,想必長嫂心中一清二楚。”

    于氏頓時一凜,她開始回想起來,錢媼婆行事的確太過,但念著她自幼伺候自己的份兒上,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不成想今日卻打著她的旗號當眾欺負季蘊,著實囂張。

    “二大娘子,您是三娘子的母親,自然是偏幫著她說話,可老奴是漪瀾院的人,您又如何言之鑿鑿呢?”錢媼婆面帶不甘道。

    “是是是,我不對,我不該說您,您可是長嫂身邊的老人了。”張氏看向季懷,狀似狐疑道,“官人,你說奇不奇怪啊。”

    季懷愣住。

    季惟和于氏看向張氏。

    “這季家何時改朝換代了,竟然輪到錢媼當家做主了?”張氏瞥了錢媼婆一眼,陰陽怪氣道,“我們這些二房的人往后都要看錢媼的臉色過日子了?”

    季惟夫婦聞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來今日不處置錢媼婆是難以服眾了。

    “錢媼,你今日竟背著大娘子,欺辱蘊娘,念在你伺候她多年的份兒上,今日罰你十個板子,望你日后不要再犯。”季惟深吸一口氣,冷聲吩咐道。

    “主君……”錢媼婆大驚失色,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季惟,遂立即向于氏求救,“主母,你快救救老奴……”

    “錢媼,你的確過了。”于氏對錢媼婆是有感情的,但今日的確不罰不行了,她眸光閃了閃,強迫自己狠下心來。

    “老奴可是伺候了您一輩子啊,您怎么忍心,主母,您救救老奴……”錢媼婆怔住,求道。

    “來人,將她拉到院子里行刑。”季惟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吩咐道,“將云兒,萍兒一并拉過去。”

    “父親不可……”季棉抬頭。

    季惟冷聲道:“我還沒同你算賬了,你還敢替她求情?”

    季棉耷拉著腦袋,她沉默了下來,目光擔憂地看著萍兒和錢媼婆被小廝拉出去。

    季蘊回過頭,她眼見云兒被小廝帶到院子里,隨即無情地摁在長凳上,最后則是萍兒和錢媼婆。

    她心中慌亂起來,看向正堂的季惟夫婦,開口求道:“伯父伯母,都是我的錯,是我執意要出去送曹哥哥的,要打就打我就好了,不要打云兒。”

    對于季蘊的求情,他面上毫無波瀾,冷眼看了季蘊一眼,便抬起手,對著院中拿著板子的小廝吩咐道:“行刑。”

    第114章 第 114 章 玉京秋(四)

    小廝們站在院子里, 待聽到季惟的命令也不敢違拗,抬起板子朝著云兒的臀部上打去。

    云兒被按在長凳上動彈不得,她疼得額上冒出一層的冷汗, 發出一聲哀叫。

    一旁的錢媼婆和萍兒瞧見云兒痛苦的神色, 她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寒氣慢慢地遍布全身上下。

    季蘊心頭一緊, 她急忙看向季惟, 求道:“伯父,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與云兒何干?”

    “正因她不能約束你, 放任你肆意而為, 全然不顧家中的臉面,所以我才要狠狠罰她,看往后還有沒有人敢如此!”季惟對于季蘊求情不為所動,沉聲道。

    云兒的痛呼聲傳了進來, 前廳中的女眷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伯父,就當我求您,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求您放過云兒, 您打我也是一樣的……”季蘊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失措, 她回頭望了一眼院中的云兒,雙眼微微泛紅。

    照這樣打下去, 人怕是會不行的,季惟這是要打她十個板子,是要她的命!

    “打你?”季惟睨著季蘊,瞧著她焦急的神色,冷笑道, “打你有何用,我今日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打她,看你日后還長不長記性?

    “伯父……”季蘊愣住,不禁淌下淚來。

    “不必留情,給我狠狠打!”季惟抬眼,滿臉無情地命令道。

    小廝聞言,他見云兒身上的布料已經滲出一絲血,拿著板子的手顫抖幾下,便閉上雙眼,狠心地再起打了下去。

    云兒臉色慘白如紙,她的哀叫聲逐漸虛弱起來。

    于氏顰眉,勸道:“官人,打了這幾下就夠了,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季惟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像是沒聽到于氏的話似的,冷冷地看著院子。

    “主君,云兒好歹是妾身從娘家帶來的丫鬟,你這要是打死了,妾身怎么向兄嫂交代呢?”張氏面露不忍,她看向季惟,扯起嘴角道。

    “既進了季家門,就是季家的下人,弟妹你可得思量明白啊。”季惟瞥了張氏一眼,語氣淡淡地道。

    此言一語雙關,看似是在說云兒,其實是在警示張氏。

    張氏聞言神色一僵,她自然聽出季惟的意思,可云兒自幼就跟著她來了季家,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了,她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云兒被打死呢?

    她急得要站起身,下一瞬雙肩卻被孫老媼按住。

    張氏頓住,她頗為不解地回過頭,卻瞧見孫老媼神情冷靜地朝她搖了搖頭。

    季蘊神色怔怔地注視著季惟,她纖細的手攥緊衣袖,沒想到季惟會如此冷酷無情,不由得令她毛骨悚然。

    “伯父,當真要打死云兒嗎?”她眼淚奪眶而出,顫聲道。

    季惟不作聲,他打量著季蘊哭得滿面淚痕,只是冷哼一聲。

    季梧突然站起身來,她面帶不忍,柔聲道:“父親,云兒罪不至死啊。”

    “你們都不用來求情。”季惟不為所動,冷聲道。

    季棉早就被嚇得臉色發白,她聽著云兒的慘叫聲,攥緊手中的帕子,頓時想起接下來就該輪到萍兒和錢媼婆了。

    想到這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季蘊沉默起來,她知曉季惟已經拿定主意,是不會放過云兒了,遂拭去面上的淚水,悲憤至極地笑了一聲,緩緩地站起身來。

    張氏看向季蘊,欲言又止:“蘊娘……”

    季蘊瞥了張氏一眼,她面上浮現幾分苦澀,毫不猶豫地轉過身,疾步走至院子里。

    季惟一驚,他見季蘊竟然還敢藐視自己,隨即火冒三丈道:“孽障,你要做甚?”

    季懷唬了一跳,同張氏急得站起身來。

    小廝見季蘊視死如歸地走過來,他的板子硬生生停在半空,遲遲不敢打下去。

    季蘊沒看小廝一眼,而是在云兒的面前蹲了下來,她瞧著云兒滿面痛色,唇上沒有絲毫的血色,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娘子……”云兒抬起眼皮,她看向季蘊,頗為艱難地道。

    “云兒,是我害了你。”季蘊伸出手,輕柔地掀起云兒垂下來的發絲,哽咽道。

    “奴婢沒事……”云兒擠出一絲笑來,安慰道。

    季蘊見云兒現下都這般情狀了,竟還不忘安慰自己,她的情緒瞬間就崩潰了,一滴淚珠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她慌亂地別過頭,紅著眼直視著廳中的季惟,略抬高嗓音道:“你們今日要打死云兒,不如將我一并打死!”

    話音剛落,前廳中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像是被季蘊的話震懾住。

    “娘子……”云兒喚道。

    季蘊聞聲回頭,她輕描淡寫道:“云兒,你別怕。”

    季惟大怒,他氣得站起身,來回徘徊,冷笑道:“你用不著威脅我!”

    這些時日來季家就沒有安寧過,今日更是鬧得雞犬不寧,季惟當真心累。

    “不是我要鬧。”季蘊搖頭,苦笑道。

    “你打量著我真不敢打你嗎?”季惟猛地抬頭,怒視著季蘊,咬牙切齒道。

    “伯父當然敢,您是一家之主,我們這些人不過是都看著您的臉色而已。”季蘊嗤笑一聲。

    “你……”季惟指著季蘊,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當日是二姐姐,今日是我,不知來日會是誰呢?”季蘊掀起眼簾,輕聲道。

    季梧臉一白,她靜靜地注視著季蘊,突然覺得自幼怯懦,只會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變了,變得好陌生。

    “你這個孽障……”季惟猛拍桌案,臉色沉了下來。

    “蘊娘,莫要胡言亂語。”張氏瞧見季惟滿臉怒氣,她心急如焚,一時不知該如何了。

    “我沒有胡言亂語,我說得都是實話,只是實話總是難聽的。”季蘊淌下淚來,她面色冷靜地看著眾人。

    “來人,繼續打!”季惟臉色駭然,他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著,厲聲道。

    小廝面露猶豫,他拿著板子遲遲不敢打下去。

    “混賬東西,愣著做甚,給我打!”季惟臉色鐵青,冷聲呵斥道。

    小廝自然明白再打下去人會不行的,可季惟執意如此,他也是聽命行事,便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拿著板子打下去。

    季蘊眼見板子要打下來,她的呼吸一窒,毫不猶豫地撲了過去,用背擋在云兒的身前。

    小廝大驚失色,可板子揮了下去,要收手已經來不及,就狠狠地打在了季蘊的背上。

    季蘊背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楚,她疼得臉色發白,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娘子……”云兒一驚,但她如今動彈不得,只能慌亂地喊。

    小廝嚇得將板子扔在地面上,滿臉驚恐地急忙跪了下來。

    前廳中的眾人瞧見這一幕都不可置信,場上霎時慌亂起來,腳步匆匆走了出來。

    “蘊娘,蘊娘……”張氏疾步走到季蘊的面前,她慌亂地撲了過去,滿臉慟色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樣?”

    季蘊面容虛弱地回頭,喃喃道:“母親,我沒事。”

    季懷打量著季蘊的傷勢,他手足無措地站著,頗為不安地嘆了一聲。

    他如今就季蘊一個獨苗,可萬萬不能有錯失了。

    “不長眼的東西,你怎么還真打?”張氏面帶慍色,她怒視著小廝,罵道。

    “二大娘子恕罪,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廝滿頭冷汗,求饒道。

    “你的確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張氏慢慢回過頭,目光冷冷地掃向身后的季惟。

    季惟未料到季蘊真會擋在云兒的身前,他的臉色有些僵硬,不敢作聲。

    “官人,住手罷。”于氏瞧完季蘊的傷勢,她面露不忍,勸道,“打了都打了,不如就算了。”

    “什么算了?”季惟聞言心里窩火,他瞪著于氏,聲色俱厲地爭辯道,“我若是今日不懲戒一番,那家中往后豈不是要亂套了?”

    “你還想怎么樣,是要打死她才滿意?”張氏恨恨地看著季惟,冷笑道,“妾身自嫁到季家,對你向來是敬重有加,你今日莫非是看著二房絕了后才甘心嗎?”

    季惟瞧著張氏咄咄逼人的模樣,他敢怒不敢言。

    “家姑尸骨未寒,你就這么對蘊娘,你別忘了,她可在上頭看著你呢。”張氏柳眉倒豎,怒極反笑道。

    “你……”季惟臉色一白,他嚇得連退幾步,險些沒站穩,幸好于氏及時扶住了他。

    季梧瞥了季惟一眼,神色焦急道:“嬸母,此事日后再說,現下最為要緊的是去尋郎中來瞧瞧蘊娘的傷勢啊。”

    “你此言有理,來人,將蘊娘和云兒帶回清暉院。”張氏點頭,她冷靜了下來,冷聲吩咐道。

    季惟見清暉院的小廝手忙腳亂地將季蘊和云兒抬了出去,難免回想起張氏方才的話,他的臉色難看不已。

    錢媼婆和萍兒惶惶不安地跪在一旁,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但她們知曉自己今日也是難逃一劫了。

    天色已暗,醫館的女郎中被小廝請至清暉院。

    主仆二人都受了傷,她們各自躺在床榻上無法起身,等待女郎中查看傷勢。

    “郎中,蘊娘如何啊?”張氏掀起帷幔,她神色關切地詢問。

    因云兒的傷勢最重,女郎中方才已為她看過,現下正在查看季蘊背上的傷勢。

    她聞見張氏的話,便回過頭來,輕聲道:“三娘子的傷勢沒有方才那位重,上些藥即可,但平日還得養著,再傷口結痂前切莫碰水。”

    “我明白了,多謝。”張氏臉色緩和下來。

    帷帳外的季懷,大房的姐妹二人聞見女郎中的話后,他們都松了一口氣。

    “只是前頭那個姑娘傷勢過重,怕是要養一陣子了。”女郎中囑咐道。

    張氏點頭,應了一聲。

    女郎中寫完藥方后,便拎著藥箱子離開季宅。

    天色愈暗,殘月懸掛在天際,皎潔的月光照了下來,世間萬物好似籠上一層薄薄的輕紗。

    季宅燈火通明,而曹家兄弟一行人的船已駛出崇州府的地界,行至運河上。

    運河上船只眾多,大多數是來往南北的商人,將貨物販賣到東京城去。

    曹殊掀起竹簾,從船艙中走出,緩緩地踱步至船板上。

    他抬頭望向天上的殘月,莫名感到不安。

    一陣夜風吹過,吹起他的衣袍。

    此情此景之下,曹殊想起季蘊,他的唇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心中的相思更甚。

    第115章 第 115 章 玉京秋(五)

    天色愈沉, 卻意外地月朗星稀,只不過入了秋,夜里寒涼, 河面上起了風, 吹著生出一股涼意。

    不遠處的船上燈火輝煌, 時不時地傳來一陣絲竹管弦的樂聲。

    曹殊站在月下, 他身形頎長, 只披了一件薄衣, 額前的幾縷發絲被夜風吹散,顯得頗為輕盈。

    他想起季蘊今日回去后, 季惟怕是又要為難于她, 不免替她擔憂起來。

    曹殊輕嘆一聲,他抬頭,凝望著那輪明月,皎潔的月光灑在河面上, 泛起一層淡淡的銀輝,顯得格外神秘。

    想來來中秋將近,世間之人團聚,不知那時他所念之人該如何度過, 許是同家人在院中拜月娘, 屆時可會思念他呢。

    思及此處,曹殊的心中涌起一股惆悵之意。

    “溪川。”

    這時, 身后突然一陣傳來驚訝的喚聲。

    曹殊思緒回籠,他聞聲回頭,便見曹望掀起竹簾,正訝然地注視著自己。

    “這么晚了,你怎地還未睡?”他走了出來, 低聲詢問。

    “睡不著,便出來吹吹風。”曹殊抽回目光,語氣淡淡地說。

    曹望點頭,神色關切道:“你身子剛剛痊愈,且現下夜里涼了,你可不要在外頭吹太久的風,凍著了可就不好了。”

    “我有分寸。”曹殊抿起一絲淺笑,輕聲道,“長川,你既起來了,不如同我說說話?”

    曹望自然沒有拒絕,他踱步至曹殊的身旁,嘆道:“我知曉你心中不好受,但人生本就是有舍有得,等你想開之后,自會覺得如今不過爾爾罷了。”

    “是嗎?”曹殊神情恍惚,喃喃道。

    “還記得那年,你剛從廬山回來時,家人團聚在一處,當真是歡喜,可惜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曹望垂眸,他的面容隱匿在夜色中,不甚分明。

    “想不到兄長還記得。”曹殊望著遠處的河面的銀輝,輕聲道,“原以為你已經放下了,如今看來心中定還是難過的罷。”

    “難道你放下了?”曹望微怔,轉頭道。

    “當然沒有。”曹殊扯起唇角。

    “既然沒有,那就要將此仇銘記于心,直至徹底揪出當年陷害曹家的幕后黑手。”曹望注視著曹殊,沉聲道。

    “我自不會忘。”曹殊眸光一暗。

    夜風緩緩地拂過,吹起他們的衣衫。

    “昨日你去牢獄見曹平川,可有問出什么?”曹望神色疑惑地看向他,急忙問道。

    曹殊微頓,他斂眸,濃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緒,隨即搖了搖頭。

    “曹平川這家伙,肯定知曉當年之事,卻眼睜睜看著曹家遭難,實在是可惡。”曹望聞言頹唐起來,他越想越氣,冷聲道。

    “如今他恨透了我,就算他真的知曉幕后黑手是誰,恐怕不會告訴我的。”曹殊面色平靜道,“昨日我去了,什么都沒問出來。”

    “別灰心,定還有旁的蛛絲馬跡,只是咱們還未發覺。”曹望思忖片刻,出言安慰道。

    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曹望,他的神色略顯緩和。

    烏云遮掩住明月,河水潺潺,拍打著船只,河面上漸漸地起了一層白霧。

    一連過去數日,中元祭祖過后,季宅卻依舊籠罩在沉重的氣氛之中。

    自從那日后,季惟的臉色就沒好過,下人生怕受牽連,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季梧和于氏多番來勸,都沒讓季惟消氣,于氏后來就干脆不管了,她實在不想瞧季惟的臉色,倒也樂得自在。

    清暉院。

    季蘊的背受了傷,她在床榻上趴了好幾日,等到傷口結痂后才痊愈,而云兒傷勢過重,至今還不能起身。

    “娘子,您怎地來了?”云兒瞧見季蘊過來,有些驚訝道。

    季蘊緩緩地走過來,她在床沿前坐了下來,神色關切道:“我來瞧瞧你,今日感覺如何,可有好些了?”

    “好些了。”云兒抬眸,乖乖地答道。

    “總歸是我害你挨了這頓打,原本你不必遭這個罪,都是我的錯。”季蘊瞧著云兒毫無血色的臉龐,她眼底閃過一絲心疼,滿臉自責道。

    “娘子,您莫要自責,奴婢沒事。”云兒伸出手,她握住季蘊的手,輕聲道。

    “你不用安慰我。”季蘊斂眸,苦笑道。

    “那日見著您這般護著奴婢,奴婢就知道是值得的。”云兒感動不已,笑道。

    主仆二人交談片刻,孫老媼得知季蘊來了耳房,遂急匆匆地走至耳房里來。

    季蘊抬起頭,她看向孫老媼著急的模樣,納悶道:“孫媼,何事如此慌張?”

    “回三娘子,張娘子聽聞你受了傷,特地過來看望你,現如今人就在正堂坐著,你快隨老奴去見她。”孫老媼解釋道。

    “我知曉了。”季蘊點頭,“你去廊下等我,我即刻就來。”

    “是。”孫老媼頷首,慢慢地退了出去。

    季蘊看向云兒,她柔聲囑咐她好好躺著,言罷替她掖好被褥后,便起身走出耳房,隨孫老媼走至正堂。

    張秋池頭戴山口冠,她身穿朱色的直領對襟短衫,外披桂黃色的長褙子,下身則是素色的百迭裙,顯得格外清新淡雅。

    她正坐在圈椅中,和張氏說著話。

    季蘊抽回目光,她步履盈盈地走了進去,向張氏行禮:“母親。”

    張氏怕季蘊身子不舒服,連忙讓她起身。

    張秋池轉頭,便瞧見季蘊來了,她眼神登時一亮,急忙站起身來,神色頗為關切地詢問:“好姐姐,你身子如今怎么樣,可還好?”

    “我還好,你別擔心。”季蘊伸出纖細的手,她拉著張秋池的手在圈椅中坐了下來。

    “我得知你受傷的消息,實在是嚇了一跳。”張秋池打量著季蘊的臉色,見她面上略微蒼白,眉眼間帶著擔憂道,“不過現下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本不是什么重傷,將養了幾日就能好的。”季蘊目光掃向她,輕聲道。

    張秋池聞言臉色稍霽,頓時松了一口氣。

    “今日天色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季蘊提議道。

    張秋池沒有異議,她向張氏話別之后,就和季蘊起身走出清暉院。

    二人一面行走,一面交談,不覺間走至清暉院附近的涼亭中,遂走進去坐了下來。

    “你和曹三郎的事我聽說了,想必你是因此才挨你伯父的打。”張秋池顰眉道,“我也屬實沒想到你會為了他和家里抗衡,換做是我是萬萬不能的。”

    “為何?”季蘊掀起眼簾,輕聲問。

    “你許是還不知道,我決定和春生分開了。”張秋池彎唇,故作輕松道。

    “發生何事了?”季蘊一驚,疑惑道,“你之前不是還挺喜歡他的嗎?”

    當時季蘊就懷疑過林春生不懷好意,出言提醒張秋池,但她已陷入情愛之中哪里肯聽,不想如今突然告知要分開了。

    “是,我的確喜歡他,但我卻沒想到他居然一直在騙我。”張秋池攥緊手,壓下心底的起伏,冷笑道。

    季蘊愣住,她平心靜氣地等候張秋池繼續說。

    “他的名字,他的身份都是偽造的。”張秋池眼底閃過一絲痛楚,諷刺地笑道,“我竟然還信了,我真傻。”

    “那他不是林春生,那會是誰?”季蘊面露困惑,疑問道,“我記得他不是舅父的門生嗎?”

    “他是我父親的門生沒錯,我也以為他就是林春生,誰知我父親意外得知我和春生的感情,立即就著人來信告知我真相,不然我還依舊被蒙在鼓里。”張秋池苦笑道。

    季蘊蹙眉,細思極恐地問:“那這個林春生,他究竟是誰?”

    “他根本不是林春生,也不是什么嶺南人士。”張秋池雙眼微紅,哽咽道,“他的真實身份是當今林相公的庶子,林忌。”

    “這……”季蘊愣了一下。

    “你也不敢相信是不是,我當時也不信。”張秋池瞥了季蘊一眼,無奈地笑道,“本朝律法嚴禁在朝中任職的官員納妾,這林騫卻有庶子,自然怕官家遷怒于他,就瞞得一絲不漏,接著安排林忌到我父親門下,今年隨他南下宣州,父親也是偶然得知他的身份,再知曉我和林忌之間有了情意,才告知我。”

    “原來是這樣。”季蘊神色意外道,“他這個身份的確不能廣而告之。”

    張秋池嗤笑一聲:“都是假的,你從前說得沒錯,他就是帶著目的接近我的,因我是父親的獨女,他就想若是娶了我,父親定會助他入朝為官,以此站穩腳跟。”

    “這,此人其心可誅啊。”季蘊一凜,喃喃道。

    這林忌化名林春生,故意接近張秋池,怕是看中張家如今在官家面前得臉,把張家當做自己向上爬的墊腳石。

    季蘊欲言又止,瞧著張秋池黯然神傷的模樣,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什么情愛,都是虛妄。”張秋池清醒過來,有感而發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至今還執迷不悟。”

    “曹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季蘊頓了頓,解釋道。

    “我知道,那日在白鷺園見過曹三郎一面,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歡你的。”張秋池彎起唇角,笑道。

    季蘊不言,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你別多想,畢竟這個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我就是那么不巧,偏偏碰上了壞人。”張秋池安慰道,“你的曹郎君,他定然不會辜負你的。”

    “我信曹哥哥,他絕不是那種人,他不會騙我的。”季蘊抬頭,語氣堅定道。

    “是是是……”張秋池忍俊不禁,她站起身來,拉起季蘊的手,笑道,“行了,也別坐著了,陪我再逛逛,好讓我疏散一下心腸。”

    第116章 第 116 章 玉京秋(六)

    中秋將至, 季宅因要設宴款待親眷,小廝丫鬟出門采買,而仆婦們則是負責清掃的事宜, 近來的沉重的一掃而空, 變得熱鬧起來。

    季蘊那日受傷之后, 眾人對她和曹殊之事緘口不言, 季惟沒再來找麻煩, 倒是偶爾季梧和于氏來關心她的身子。

    當時場上鬧得如此難看, 想必季惟也沒有臉來。

    云兒的傷勢正在慢慢好轉,前幾日竟然能下地了, 可季蘊依然不放心, 遂命她好好休養。

    清暉院。

    季蘊看完云兒后,才回到臥房,她心神恍惚地在桌案前坐下,卻開始煩躁起來。

    她已在書院告假數日, 張氏曾多次相勸,道外頭她和曹殊的流言滿天飛,不宜繼續在書院教書了。

    季蘊不想辭去書院的職務,遂才遲遲沒有點頭, 若是因流言的紛擾就離開書院, 未免太過草率了。

    當初離開清涼山時,她信誓旦旦, 要是此刻膽怯了,秦觀止更會看不起她。

    思及此處,季蘊心中糾結萬分,便起身去尋張氏。

    “蘊娘,怎地了?”張氏轉頭, 她見到季蘊主動過來,有些驚訝道。

    季蘊向張氏行禮,她略微遲疑道:“母親,我想去書院一趟。”

    “為何?”張氏皺眉,神色不解道,“你去書院做甚?”

    “我心中有一個疑惑,或許只有見過吳老先生才能明白。”季蘊面露迷茫,輕聲道。

    張氏沉默,她注視季蘊片刻,頗為無奈地點頭道:“你既然要去,那我也不攔你,只是云兒現下還在養病,出門的時候叫孫媼陪著你。”

    “多謝母親。”季蘊見張氏同意,她頓時松懈下來,彎起唇角道。

    “早去早回,莫要耽擱。”張氏心中有些不放心,叮囑道,“吳老對你不錯,過去的時候我吩咐孫媼帶上中秋的節禮,這樣才不算失禮。”

    “是。”季蘊頷首。

    言罷,她行色匆匆地走至臥房,換了一身衣裳后,便決定出門。

    孫老媼得了張氏的命令,她雖然不明白張氏為何會同意季蘊去書院,但也沒有多問,走出清暉院去打點車輿了。

    待一切準備就緒,孫老媼見狀緊趕慢趕地過來,手中還拿著帷帽。

    “這是?”季蘊盯著她手中的帷帽,疑問道。

    “三娘子,這是二大娘子吩咐的,都是為了您好。”孫老媼嘆了一聲,“人言可畏啊,有時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您戴上也可安全些。”

    季蘊聞言,她神情逐漸變得凝重,任由孫老媼替她將帷帽戴了上去。

    “無論他們說什么,那些個話我不會放在心里的。”帷帽的面紗掩住季蘊的臉,她低聲道。

    “三娘子,您還是單純了些,聽話戴上去便是。”孫老媼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

    季蘊抬眸看向孫老媼,她思慮一會兒,只好點了點頭。

    二人談論完,便走出季宅的側門。

    孫老媼扶著季蘊登上車輿,接著小廝駕駛著車輿朝著奚亭書院駛去。

    街道上人聲鼎沸,叫賣聲不斷,依舊是熱鬧非凡。

    季蘊被拘在家中多日,許久未聽見喧囂的人聲,不由得感到有些陌生。

    她忍不住掀開車簾,悄悄地向外看去,便見街上車水馬龍,與從前并無甚區別,可是如今的她,心境卻不似從前了。

    路過一家酒樓時,季蘊無意間一瞥,一眼就瞧見了張家的車輿,頓時心下疑惑。

    莫非秋娘在這家酒樓用膳?

    她暗忖。

    “三娘子,您瞧什么呢?”孫老媼見季蘊探頭張望著,疑惑地詢問。

    “沒什么。”季蘊微頓。

    隔著帷帽的面紗,她的目光掃向酒樓,便見其門樓前人來人往,張秋池神色慌張地從酒樓中走出,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似的。

    她轉頭吩咐張家小廝,正要登上車輿時,酒樓中忽然走出一個身穿襕衫的男子。

    他疾步走到張秋池面前,似是要解釋什么,便急忙伸手拉住她。

    張秋池神色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甩開他的手。

    季蘊抽回目光,她生怕孫老媼得知此事,遂闔上車簾,不再看了。

    怎么那么不湊巧,她今日出門就意外瞧見張秋池,看來那位男子就是林忌了,不過瞧方才林忌的模樣,怕是不甘心呢。

    想到這里,季蘊忍不住嘆了一聲。

    不覺間,車輿行駛至書院,小廝吁了一聲,將車輿緩緩地停了下來。

    “三娘子,到了。”小廝語氣恭敬道。

    季蘊聞言在孫老媼的攙扶之下,從車輿上慢慢地走下來,她抬頭看向書院的大門,不禁心生恍惚。

    門童走上前來,他發覺竟是許久不見的季蘊,他頓時驚了一下,欣喜地笑道:“季先生,您終于來了。”

    “我今日有事尋吳老先生,不知他可否有空?”季蘊面上帶著妥帖的笑意,彎唇道。

    “您直接進去便是,不用如此客氣。”門童笑道。

    季蘊瞧著門童神色并無異樣,她眉目微動,接著便同孫老媼走進書院中。

    這個時節桂花開得正盛,遠遠望去綠葉間綴著金黃的花蕊,層層疊疊,淡淡的清香蔓延至周遭,令人心曠神怡。

    書院環境清幽安逸,季蘊原本浮躁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深吸一口氣,思忖著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吳老先生。

    二人走出修篁林,眼前的是彎彎繞繞沿河而建的游廊,又走了一段路,緩緩地走至吳園的門口。

    季蘊站在門前,她抬起手的那一瞬間,卻忽然心生怯意,門環遲遲地扣不下去。

    可她已困惑多日,實在不知該找誰傾訴。

    在短期的躊躇中,季蘊抬眸,她像是拿定主意了,鼓起勇氣伸手扣了扣門環。

    在門環響后,她登時松了一口氣,靜靜地等候著。

    潤生聞聲過來開門,他見一位頭戴帷帽的女子站在門前,身旁還跟著一位老仆。

    “潤生,是我。”季蘊掀起帷帽的面紗,輕聲道。

    潤生瞧見季蘊,他的眼睛亮了亮,笑道:“季先生,您可算是來了,吳老一直等著您呢,快進來。”

    季蘊將面紗放下,跟在潤生的身后走進吳園。

    吳老先生坐在書房中,潤生推門進來傳話,他得知季蘊過來,語氣淡淡地吩咐道:“叫她到書房來見我。”

    “是。”潤生頷首。

    季蘊被潤生引至書房,孫老媼則是在正堂等候。

    “季先生,您請進。”潤生笑道。

    季蘊以笑示之,她踏進書房后,便見吳老先生坐在桌案前,他頭戴儒巾,身著一件墨色的襕衫。

    他瞥了季蘊一眼,溫和一笑道:“你來了,坐罷。”

    季蘊內心忐忑不安,她低聲道謝,坐了下來。

    書房內茶香裊裊,潤生奉上一杯熱茶。

    季蘊接過,她垂頭抿了一口,便覺得神清氣爽起來,提起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你今日過來,想必有很多的話要說。”吳老先生一眼就瞧出季蘊的憂慮。

    “是。”季蘊放下茶盞,她略顯頹唐道,“外頭流言四起,想必您也聽聞了,遂前些日子家母替晚輩來書院告假。”

    “略有耳聞。”吳老先生神色平淡道。

    “家母多次勸晚輩辭去書院的職務,晚輩心中實在猶豫,故今日來見您一面,望您能幫晚輩解惑。”季蘊抬眸,語氣恭敬地道。

    “那你是如何想的?”吳老先生目光溫和地看著季蘊。

    “現下流言紛亂,晚輩繼續在書院任職的話,怕給書院帶來不好的影響。”季蘊面帶歉意道。

    “你無需在意這些。”吳老先生搖頭,沉聲道,“你只需在意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晚輩當然不想離開書院,可是……”季蘊抬頭,神色認真道。

    “你既不想,那就不必再猶豫。”吳老先生勸道,“老夫并非迂腐之人,只是今日要勸你一句,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①。”

    季蘊微怔。

    吳老先生繼續道:“當日唐娣的父親大鬧書院,老夫就勸過你,人來這世間走一遭,要保全自己,就必須學會退避,虛懷若谷,若是一味地蠻干,結果只能適得其反,老夫瞧你現下似是困在其中,才不得不提醒你啊。”

    “先生,我……”季蘊眸光閃爍,她說不出話來。

    “今日老夫提醒你,你能記住就行。”吳老先生神色沉靜,雙目直直地盯著季蘊,沉聲道,“流言殺死一個人很容易,若是你能做到不畏懼,便能放下一切,有時候生與死都在一念之間,善惡亦是如此。”

    天色寂寥,烏云密布,外頭突然刮起一陣蕭瑟的秋風,落葉紛飛,似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晚間的時候,果真落起了雨。

    運河上暴雨如注,船無助地在河面上飄著。

    船夫渾身都被雨淋濕,他正艱難地要將船帆拉下來,同行的衙役見狀紛紛上前來幫忙。

    曹殊坐在船艙中,他目光掃向窗外的雨,心中登時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溪川,你在想什么?”曹承看向曹殊。

    曹殊回過神,他眉頭緊鎖,沉聲道:“我總覺著有事發生。”

    “你多心了,不過是下雨罷了,船夫走水路那么多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他經驗老道,不會有什么事的。”曹承笑道。

    “不對勁。”曹殊抬頭,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曹承,低聲道,“青川,你不覺得此行太過順利了嗎?”

    曹承只是愣了愣,隨即笑道:“順利還不好嗎,這可是個好兆頭,說明咱們曹家定能平反。”

    話音剛落,意外突然就發生了,整個船猝不及防地震了一下,接著是劇烈的搖晃。

    船艙中的擺設轟隆一聲倒地,曹殊和曹承一陣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才站穩。

    “發生什么了?”曹承扶住木門,他晃了晃頭,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神色慌忙地環顧四周,發覺曹望居然昏了過去,定是方才船震動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

    曹殊艱難地走出船艙,下一瞬就愣住了。

    外頭大雨傾盆,河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好幾艘船,正將他們的船團團圍住,瞧著來勢洶洶,透著無盡的殺意。

    船板上的衙役和船夫方才被震了一下,才勉強地站穩,他們瞧著這么多艘的船,立時就傻眼了。

    曹承安頓好曹望,他踉踉蹌蹌地走出來,瞬間呼吸一窒,不敢置信道:“這,這是什么?”

    曹殊眸光一暗,冷笑道:“怕是有人坐不住,要來拿你我的性命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玉京秋(七)

    烏云低垂, 暴雨傾瀉而下,河水不停地翻涌著,激起的低浪拍打著船身。

    透過沉沉的夜色, 對面幾艘的船正在迅速地逼近, 來勢如此兇猛, 令人措手不及。

    船板上的衙役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他們握住刀柄, 緩緩地拔出刀來, 嚴陣以待。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承臉色大變,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 顫聲道。

    曹殊目光一寒, 冷聲道:“想來那人急了,為了取咱們的性命,竟不惜費這么大的手筆。”

    “究竟是誰這么恨曹家?”曹承握緊拳頭,他面帶憤怒, 可對于如今的困境卻無能為力,咬牙道,“咱們現下該怎么辦,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曹殊不言, 他掀起眼簾, 漆黑的眼眸打量著外頭的情狀。

    寒冷的雨水打在衙役們的身上,他們此次奉鄭銘的命令護送曹殊進京, 遂必須時刻確保曹殊的安全。

    “曹郎君,您趕快進去,外頭的事就交給咱們。”衙役回頭看向曹殊,大聲道。

    曹殊斂眸,濃密的鴉睫遮掩住眼底的情緒, 他的面容不甚分明。

    “溪川,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快進去。”曹承轉頭,他眼神擔憂地注視著曹殊,吩咐道。

    “不。”曹殊抬頭,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現在可不是講義氣的時候。”曹承皺眉,他神色焦急道,“你若是出了事,曹家該怎么辦?”

    厚重的烏云聚集,風雨交加之下,一聲驚雷響徹天際。

    一群蒙面刺客趁機登上船板,他們手持利劍,銀光一閃,帶著無盡的殺意。

    衙役們握刀沖了上去,和刺客打斗起來,場上登時陷入了一片混亂,激烈的打斗聲此起彼伏,伴隨著凄慘的哀叫聲,周遭逐漸升騰一股血腥氣。

    “溪川,你還在猶豫什么?”曹承按住曹殊的肩膀,作勢要將他推進船艙中。

    “不,我不能進去。”曹殊眉頭緊鎖,他不肯往后退,神色凝重道,“正因他們的目標是我,要是遲遲見不到我,絕對不會罷休,我不能這么躲起來。”

    “溪川,你……”曹承氣急,不解道,“你該不會要以身作鉺?這不行,太危險了,你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險!”

    就在二人爭執之際,一名刺客突破衙役的圍堵,箭步沖到他們的面前,舉著利劍毫不猶豫地刺了過來。

    “不好!”曹殊登時一凜,他急忙抬手將曹承推了出去,隨即迅速側身,順利地躲過刺客的利劍。

    刺客猝不及防,他一鼓作氣地再次向曹殊刺去。

    “溪川,小心!”曹承驟然被推出去,他步伐踉蹌地扶住柱子,卻見刺客正朝曹殊刺了過去,喊道。

    曹殊頗為狼狽地躲避著刺客的攻擊,雨聲嘈雜,他的頭變得昏昏沉沉,竟不小心跌倒在船板上。

    雨水打在他溫和如玉的面容上,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下來,他殷紅的唇微張,神情帶著一絲茫然無助。

    刺客獰笑幾聲,他瞧著曹殊已經無法逃脫,遂緊握劍柄,緩緩地抬起手來。

    曹承瞪大雙眼,他眼見曹殊有難,此時卻手無寸鐵,情急之下意外地瞥見一位刺客倒地不起。

    他連忙奪過那名刺客手中的利劍,直接朝著要對曹殊不利的刺客狠狠地刺了過去。

    刺客剛抬起手,下一瞬卻悶哼一聲,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去,看見自己腹部已經被利劍捅穿。

    曹承雙臂用力,毫不猶豫地抽出利劍。

    血瞬間就像噴泉一般噴涌而出,噴在了曹殊溫潤的臉上、衣襟上,猶如一朵綻放的花,昳麗奪目。

    他呼吸一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刺客,一股寒意從脊背蔓延至全身。

    刺客睜著雙眼,他渾身無力倒了下去,逐漸沒了氣息,鮮紅的血染紅了冰冷的雨水。

    “溪川,你怎么樣?”曹承疾步走過來,神色關切地詢問。

    曹殊回過神來,他瞥向曹承手中的利劍,上面還殘留著刺客的血。

    曹承瞧著曹殊神情不對,發覺他在看自己手中的沾血的劍,嚇得將其擲在地上,痛苦道:“我也不想殺人,溪川,你該明白,這都是他們逼的。”

    曹殊抽回目光,他修長的手勉強地撐在船板上,鮮紅的雨水已經漫過他的手,好像利刃一般穿透他的心扉。

    是啊,到底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原本以為曹家分崩離析后,那人就會收手,不想如今卻越來越猖獗。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留情面。

    曹殊掀起眼簾,他漆黑的眼眸猶如潭水,深不見底,其中醞釀著無盡的暗流。

    “溪川,看來今夜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殺出一條生路來。”曹承深吸一口氣,他神色冷靜地撿起船板上的兩把劍。

    言罷,曹承將另一把遞到曹殊的面前,要他做出抉擇。

    曹殊屏住呼吸,他的面前忽然出現兩個選擇,一個是生,另一個是死。

    這一刻,生與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好。”他沉聲道。

    言罷,曹殊眸光一暗,抬手握住面前的劍柄。

    在善與惡之間,他選擇了惡,而那位對曹家恨之入骨的幕后黑手,在今夜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曹殊站起身來,目光慢慢地掃向前方,刺客和衙役依舊在打斗,四周帶著肅殺之意。

    他握緊劍柄,漆黑的眼中泛著冷光,心中涌起一股戾氣。

    曹家兄弟二人眼見衙役們快支撐不住,他們手持利劍,朝著刺客們刺去。

    刺客未料到曹殊竟敢自己送上門來,他冷笑一聲,攻勢愈來愈迅猛。

    曹殊咬牙與曹承背靠背,商量著對策。

    慌亂之中,衙役們擋在曹殊的面前,回頭道:“兩位曹郎君,你們怎么過來了,這邊太危險了!”

    “各位兄弟為我出生入死,我豈能袖手旁觀?”曹殊蹙眉,沉著冷靜道。

    “這群刺客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經過訓練的死士,他們今日過來就是取您的性命,不然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樣打斗下去弟兄們怕是也撐不住了,曹郎君,弟兄們待會替您突圍,您趁勢逃走罷。”另一名衙役道。

    “我不會逃走的。”曹殊冷聲道。

    “曹郎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衙役勸道。

    電光石火之下,曹殊倏然想起自己幼時曾讀過一本兵書,其中記載兩軍對峙的時候,如何排兵布陣之法。

    他闔上雙目,任由冰涼的雨水落入他的衣襟,低聲道:“你們現在聽我說……”

    衙役們聽完曹殊的話,面面相覷片刻,隨即點了點頭。

    他們迅速兵分兩路,猶如兩條游龍,第一路率先朝著刺客砍去。

    刺客們見狀提劍應對,擋住衙役們的攻擊,然而另一路趁機攻了過來。

    他們纏斗在一處,衙役們時而交錯,時而分開,令刺客們防不勝防。

    很快,刺客死傷大半,漸漸不敵衙役們的攻擊,被團團圍住。

    暴雨傾盆,眾人的衣衫都已濕透,他們喘著粗氣,周遭彌漫著一股血腥氣。

    刺客們大勢已去,他們繳械投降,待手中的利劍被衙役們奪走,接著則是五花大綁。

    “說,是誰派你們來的?”曹承怒視著刺客,逼問道。

    其中一名刺客渾身顫抖,他突然抬頭,大聲道:“我可以說,不過你要答應留我一條命。”

    曹殊睨著他,輕輕一笑:“可以。”

    “是,是知州大人,是他派我們來的。”刺客眸光閃了閃,答道。

    “哪位知州大人?”曹殊冷聲問。

    “陳密致,陳大人。”刺客快速說完,便低下頭去。

    曹承聽完,他怒目圓睜,咬牙切齒道:“果然是他,從前家中還沒落魄時,我就覺著他不是什么好東西。”

    衙役們將刺客關押在地窖之中,以免他們再心生歹意,待進了京交由開封府尹處置。

    夜色愈沉,方才經過一場生死搏斗,眾人都已是身心俱疲,紛紛入艙休整去了。

    曹殊獨自站在船板上,他蹙緊眉頭,神情若有所思的,暗忖這刺客所言是否屬實。

    他想起方才那名刺客,曹承只是問了一句,就直接告知是陳密致派來的,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未免太過輕易了。

    曹殊陷入了沉思,并未察覺危險的來臨,他的身后有一個人影正在慢慢靠近。

    人影小心翼翼地從袖子中掏出利刃,一步一步地朝著曹殊刺了過去。

    曹殊抬眸,他察覺到不對勁,猛地回過頭,便是銀光一閃,黑衣人正朝自己刺了過來。

    他一驚,慌亂之中拿起利劍,擋住黑衣人的攻擊。

    黑衣人像是清楚曹殊現下疲乏不堪,他沒有氣餒,咬牙繼續發力。

    曹殊見黑衣人來勢兇猛,他看準時機,突然轉動劍柄,狠狠地劃破了黑衣人的手臂。

    黑衣人立時痛呼一聲,手中的勁兒松懈了幾分。

    曹殊聞見黑衣人的聲音后,他微頓,遲疑了一瞬。

    黑衣人頗為不甘地瞥了一眼受傷的手臂,趁曹殊走神之際,揮起利刃劃破他的肩膀,鮮血瞬間涌出。

    隨著咣當一聲,劍掉在船板上。

    曹殊臉色蒼白,他忍住痛意,伸手捂住自己的肩膀,目光掃向面前的黑衣人,帶著探究之意。

    他問:“你究竟是誰?”

    黑衣人身子一僵,他沒有回答曹殊的問題,抬起腿用力地將曹殊踢下船。

    曹殊在掉下船的那一刻,黑衣人摘下面罩,他冷眼注視著自己,眼中帶著強烈的恨意。

    烏云密布,天空瞬間被一道刺眼的光撕裂,接著便是雷聲滾滾。

    曹殊看清黑衣人的面容,他的瞳孔驟然一縮,接著便是撲通一聲,落入了寒冷刺骨的河水中。

    “曹哥哥!”

    季蘊猛地驚醒,她從床榻上坐起身,不停地喘著氣,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

    守夜的女使聽見聲響,她點上燈,急忙掀起帷帳,神色關切道:“三娘子,您怎地了,是做噩夢了嗎?”

    季蘊瞥了女使一眼,她渾身冰涼,顫聲道:“是啊,我做了一個噩夢。”

    女使聞言,她連忙寬慰道:“夢都是假的,三娘子,現下時辰還早,您可以再睡會兒。”

    季蘊想起方才夢中發生的情景,她一時心有余悸,開始擔憂起曹殊來。

    第118章 第 118 章 玉京秋(八)

    曹承夜里發覺曹殊消失不見, 他的心沉了沉,立即和衙役們在船上尋找。

    然而一夜過去,卻始終都未瞧見曹殊的身影, 他的呼吸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天光大亮, 此時船上卻是一片嘈雜, 來往腳步聲不斷。

    “可都尋遍了?”曹望唇色慘淡, 他神色焦急道。

    “是。”曹承神情沉重地點頭, 他竭力地思索著卻無果。

    “會不會是昨夜那群刺客, 莫非是有漏網之魚?”曹望蹙眉,出言猜測道, “青川, 你冷靜下來,再好好想想。”

    “你說得對,也有這種可能。”曹承根本無法保持冷靜,他急得團團轉, 大步走至欄桿旁。

    現下旭日東升,河水波光粼粼。

    曹承的心沉入了谷底,他低頭思忖著,忽然覺得手上有一股黏濕的觸感, 連忙抬起手來, 便見手掌不知何時粘了血。

    他猛地低頭,果然在欄桿上瞧見殘留的血跡, 隨即目光順著血跡慢慢地往下,掃向一派平靜的河面,心中陡然生出一個猜想。

    “你怎地了?”曹望見曹承不言,有些疑惑地走過來。

    曹承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知曉了。”

    曹望愣了愣, 似是不解。

    曹承來不及跟曹望解釋,他急忙叫衙役過來,吩咐道:“你們幾個可會鳧水?”

    崇州水網密布,便是走幾步路都能見到河,衙役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崇州人,自然是會鳧水。

    衙役頓時明白過來,開口問道:“您的意思是說,曹三郎君有可能落水了?”

    “是。”曹承神情嚴肅道。

    曹承和衙役交談片刻,接著他們便輕裝上陣,先用麻繩在柱子上固定好,再綁住自己的腰,一個一個跳入河水中尋找曹殊。

    衙役們沉入河水中,時不時地上來換氣,隨后再沉入水中。

    一晃半日過去,依舊是沒有尋見曹殊,如今這個時節河水寒涼,他們再尋找身子也吃不消,便上了船。

    曹承臉色愈發難看,他眼底透著深深的不安,著實怕曹殊遭遇不測。

    “曹二郎君,曹三郎君怕是……”衙役耷拉著腦袋,嘆息道。

    “不會的!”曹承抬起頭,他握緊拳頭,咬牙道。

    曹望雙眼泛紅,他淌下淚來,輕聲安慰道:“是,溪川他不會出事的,咱們待會再去找,你不要著急,一定能找到的。”

    “都怪我,我昨夜為何放任他一人在船板上?”曹承滿臉自責,他陷入了痛苦之中,低聲道,“要是我一直守著他,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不是你的錯,青川。”曹望面露不忍,嘆了一聲,“畢竟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不行,我必須找到他……”曹殊抬起眼眸,語氣堅定道。

    曹望憂心忡忡道:“可是,如今離進京的日子越來越近,咱們若是沒有按時覲見,天子怕是要怪罪啊。”

    “那該如何,現在溪川不見了,咱們該怎么辦?”曹承一時沒了主心骨,喃喃道。

    “讓我想想。”曹望微頓,凝思片刻道。

    曹承眼中含著淚意,他忍不住嘆了一聲,渾身無力地坐了下來。

    “青川,你聽我說。”曹望神色平靜,一字一句地分析道,“此處位于運河之上,兩岸皆有河岸,附近是散落的村莊,昨夜突下暴雨,河水定是湍急的,倘若溪川被河水沖走的話,定是往下游去了,咱們要不兵分兩路,一路繼續進京,一路則往下游去尋找溪川,你覺得如何?”

    “這……”曹承猶豫片刻。

    “你不防好好想想,如此一來,既不耽誤進京,也不耽誤尋找溪川。”曹望打量著曹承略微遲疑的神色,勸道。

    “你此言有理。”曹承點頭,思慮道。

    “前頭就快要到下一個渡口了,你先帶一部分人下船,另一部分人則跟著我進京。”曹望提議道,“你下了船之后,渡口有專門租船的商鋪,等你們找到溪川再進京也不遲。”

    “也好。”曹承心不在焉,他自然也想不到比此法更好的萬全之策,便只好同意。

    曹望見曹承點頭,他的神色稍霽。

    船行駛至渡口,一群人便兵分兩路,曹承帶著幾名衙役下了船。

    “青川,萬事小心。”曹望站在船板上,他目光深深地看著曹承,輕聲道,“我在京城等你。”

    “好。”曹承頷首。

    二人道完別之后,船繼續向前行駛,曹承目送著曹望離去,他低下頭,神情若有所思的。

    曹望瞥了曹承一眼,他抽回目光,嘆了一聲。

    曹承等人在渡口租了一艘小船,在河面尋找起來,待天色漸暗,依舊是未尋見。

    眾人變得有些氣餒,只能失望而歸。

    許是他們一群人太過顯眼,一位漁夫戴著斗笠,神色好奇地道:“唉,小郎君。”

    曹承聞言轉頭,扯起嘴角道:“老伯可是在叫我?”

    “是,就是叫你。”漁夫點點頭,笑道,“方才見你們幾個在河上打撈什么,是丟東西了嗎?”

    “不是。”曹承苦笑道,“是我三弟落水了,我在找他。”

    漁夫登時一凜,忙道:“你確定他落水了嗎?”

    曹承點頭。

    “我在這邊擺渡多年,每逢下雨河水暴漲,河流湍急,要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話,就會立刻被河水沖走,要是不出意外的話我可能知道你三弟在何處。”漁夫摸了摸白色的胡須,笑道。

    “果真?”曹承眼神一亮,欣喜道。

    “我這么大年紀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還會騙你不成?”漁夫笑道。

    說罷,曹承等人便跟著漁夫的船后頭,行駛了過去。

    衙役雙目擔憂,他湊到曹承身邊,壓低嗓音道:“萬一這老家伙心存歹意,是故意騙我們的呢?”

    “姑且信他,要是他敢騙我們,就他這小身板還打得過我們嗎?”另一名衙役不以為然道。

    “只要有希望找到溪川,我都不能放過。”曹承神情凝重,低聲道。

    眾人在河面上行駛了許久,暮色漸起,秋風習習,帶來一絲輕微的涼意。

    “老伯,請問還有多久?”曹承抬起頭,他不耐道。

    “小郎君,快了。”漁夫一邊劃著船,一邊回頭道,“凡是落入水中的人都會被沖到蘆葦蕩,不會錯的。”

    蘆葦蕩?

    曹承與衙役面面相覷,不由得心下狐疑,繼續跟在漁夫的船后。

    不出片刻,前方緩緩地出現了成群成片的蘆葦叢,肆意地生長在河岸邊,徜徉在溫和的落日之下,閃爍著淡淡的金光,宛如一幅畫卷,令人陶醉其中。

    水鳥立在蘆葦中,盡顯孤獨。

    漁夫緩緩地在岸邊停下,曹承等人緊跟其后。

    水鳥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走,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河岸泥濘,眾人扒開蘆葦,艱難地在里頭尋找著。

    “老伯,你確定他會在此處嗎?”曹承半信半疑地打量著周遭。

    “小郎君……”漁夫回頭,下一瞬驚得臉色大變。

    衙役不知何時抽出刀,橫在漁夫的脖子前,冷聲道:“你要是敢騙我們,你會知道后果的。”

    漁夫嚇得臉色發白,他咽了咽口水,急忙點了點頭。

    “不得無禮,老伯好心領咱們來,你快把刀收起來,千萬別嚇著人家。”曹承唱著紅臉,他上前一步,勸道。

    衙役見漁夫識趣,他冷哼一聲后便收了刀,重新插回刀鞘之中。

    “就快到了,你們隨我來就是。”漁夫平復心緒,他勉強地笑道。

    眾人繼續跟著漁夫走,走至一處蘆葦叢,此處蘆葦生長得略微稀少,不過十分泥濘。

    漁夫扒開蘆葦,他探頭看去,頓時嚇了一跳,喊道:“小郎君,里頭有人,你快過來。”

    曹承聞言循著漁夫的目光看去,便瞧見曹殊渾身狼狽地躺在泥岸上,他雙眼緊閉,已然昏迷不醒,肩膀上的血觸目驚心。

    “溪川!”

    他急忙過去,蹲下身來,察看曹殊的狀況。

    衙役和漁夫見狀紛紛圍了過來,擔憂地打量著曹殊。

    曹承探了探曹殊的口鼻,發覺他還有氣息,原本提起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來。

    “想不到你三弟還真的在這兒,看來是上天保佑。”漁夫感慨道。

    “多謝你老伯,要不是你,我未必會找到溪川,方才真的抱歉。”曹承抬頭,他鼻子發酸,由衷地感謝道。

    “何必言謝。”漁夫搖了搖頭。

    曹承毫不猶豫地撕了衣袍上的布料,處理好曹殊肩膀上的傷,隨即托起他的背,伸手掐了他的人中。

    曹殊立即吐了一口河水,他悠悠地轉醒,眼前慢慢地出現了曹承和衙役的臉。

    “溪川,你醒了。”曹承眼中綻出巨大的驚喜,哽咽道。

    “我在何處?”他低咳幾聲,問道。

    “這是蘆葦蕩,你落水之后被河流沖到此處,是這位老伯領我們來,要不然我們也不會這么快尋到你。”曹承雙眼通紅,他眼底閃過一絲心疼,指了指漁夫,笑道。

    曹殊目光瞥向漁夫,他臉色蒼白,微微一笑道:“多謝老伯。”

    “郎君不用謝我,只是你受了如此重的傷,得趕快醫治才是。”漁夫笑道。

    曹承覺得頗有道理,他和衙役扶起曹殊回到船上,一群人跟著漁夫朝著渡口駛去。

    水光瀲滟,一陣秋風拂過,蘆葦輕輕搖曳,蘆花猶如漫天飛雪一般隨風飄揚。

    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視著蘆葦蕩,倏然想起季蘊清秀的面容,一時有感而發。

    他眸光黯然,溫聲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①。”

    “你都受了這么重的傷,竟還有心情吟詩?”曹承瞪大雙眼,他簡直要被氣笑了。

    曹殊瞥了曹承一眼,他忍俊不禁,隨即斂住笑意道:“我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幸好今日大難不死,我要是死了,蘊娘該怎么辦”

    第119章 第 119 章 玉京秋(九)

    “呸呸呸。”曹承眉頭緊鎖, 他不禁眼眶微濕,面帶惱怒道,“你可別說這種晦氣的話。”

    曹殊斂眸, 他睫毛輕顫, 眼底帶著復雜的情緒, 扯起嘴角苦笑。

    天色徹底暗下去, 一群人行駛至渡口下了船, 漁夫將他們帶回, 便也決定離開。

    “老伯,等等。”曹承突然喊道。

    漁夫回頭, 疑惑問:“小郎君, 你們還有何事嗎?”

    曹承疾步走上前來,他從袖子中掏出一碇銀子,遞到漁夫手中,頗為感激道:“老伯, 這錠銀子你收著,全當是感謝你今日的幫忙。”

    “我也沒做什么,不用如此客氣……”漁夫一愣,連忙推拒道。

    曹殊抬眸, 他神色認真地看著漁夫, 唇上毫無血色,輕聲道:“老伯, 要不是你的善心,兄長今日不會這么快尋到我,所以我這條命等于是你救下的,請你千萬要收下,不然我等著實過意不去了。”

    漁夫面露遲疑, 他嘆了一聲,笑道,“好,既然郎君如此說,那我就收下了。”

    曹家兄弟二人聞言登時松了一口氣,他們向漁夫作揖,目送著他離去。

    眾人在渡口尋了一家客棧住下,待安頓好,便去尋問店中雜役附近是否有郎中。

    雜役思索道:“有是有,但這個時辰怕是快要關門了。”

    衙役問了雜役醫館的方向,神色慌張地跑了出去,所幸趕在醫館關門前趕到,將郎中請了過來。

    郎中匆匆被衙役帶到客棧的房間,不免氣喘吁吁,待緩了一陣后,先把曹殊的脈,接著檢查肩膀上的傷口。

    “這位郎君的肩膀被利刃劃傷,失血過多,不過好在及時止血了,要不然的話怕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郎中打開藥箱子,小心翼翼地替曹殊處理傷口。

    曹殊臉色慘白,他疼得眉頭緊蹙,下意識咬緊牙關,硬是一聲不吭,只是額上不知不覺布滿一層細密的汗珠。

    曹承瞧著他忍痛的模樣,一時憂心如焚。

    郎中將可怖的傷口縫合好,便從藥箱中取出鑷子,夾起棉球蘸取藥水,在傷口處輕輕地擦拭。

    曹承見傷口不再溢血,他提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

    衙役守在窗前,他們面露不忍,此次的職責就是保護曹殊,卻不想還是疏忽了,難免開始自責起來,恨不得以身相替。

    曹殊渾身顫抖,他竭力地忍耐著肩上傳來的痛意,修長的手緊緊攥著被褥。

    “郎君再忍耐片刻,很快便好了。”郎中頓了頓,出言安撫道。

    曹殊點了點頭,他面露痛色,扯起嘴角繼續忍耐。

    要是她在,她在自己的身邊就好了。

    曹殊突然無比思念季蘊,眼前慢慢地浮現她的一顰一笑,輕柔的嗓音。

    可如今身在異鄉,且受了重傷,他的心涌起一股絕望之意。

    終于,郎中將藥擦拭完,正色道:“藥擦好了,接下來綁上繃帶即可。”

    “多謝郎中。”曹承充滿感激道。

    郎中搖了搖頭,便急忙起身拿起繃帶在曹殊的肩膀上綁好,頓時松懈了一口氣。

    曹承俯下身,他神色焦急地察看曹殊的情況,順便掖好被褥以免著涼。

    “諸位聽我說,往后每隔兩日便要換一次藥,切忌傷口碰水,以防感染,飲食也需清淡一些。”郎中收拾藥箱子,神色凝重地叮囑道。

    “我明白。”曹承回頭,輕聲道。

    郎中忙活半晌,他累得滿頭大汗,瞧見天色已晚,便要起身告辭。

    待付了診金,衙役門就千言萬謝地送郎中出去了,房間內只剩下曹家兄弟二人。

    “溪川,你怎么樣?”曹承滿臉心疼地打量著曹殊的臉色,語氣關心地問道。

    曹殊神色虛弱,他雙目微闔,低聲道:“我沒事。”

    “溪川,你不用安慰我,我方才都瞧見那傷口了,若是我今日沒尋到你,后果我都不敢想。”曹承有些后怕道。

    “看來我這條命,老天都不愿意收。”曹殊扯起嘴角,“對了,長川呢?”

    曹承愣了愣,便將今日在船上發生的一切悉數告知于曹殊,解釋道:“我和長川在此處分開,他先帶著幾個人進京去了,后來的你都知道了。”

    曹殊抿唇,他的神情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么。

    “溪川,你告訴我,昨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你怎么會落水呢?”曹承神色關切,眼中帶著幾分探究之意。

    曹殊眸光一黯,回想起昨夜在掉下船的那一刻,那黑衣人摘下面罩,電閃雷鳴之下,他自然是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

    想來那人覺著自己命不久矣,就大發善心地告知他真相,卻未料到他這回竟大難不死。

    思及此處,曹殊諷刺一笑,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溪川,你怎地了?”曹承察覺曹殊的神情不對勁,不明所以地問,“到底是誰,你怎么不說話?”

    曹殊掀起眼簾,他的目光掃向曹承,忍不住苦笑一聲,回憶道:“昨夜那群刺客被關進地窖后,我獨自站在船板上,一名黑衣人趁機襲擊我,我不敵被他劃傷,隨后落入水中。”

    曹承一驚,神色不解道:“刺客不是都被咱們抓起來了嗎,難道真的有漏網之魚?”

    “不過我在落水之前,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曹殊眼眸漆黑如墨,低聲道。

    “是誰?”曹承一愣,忙問。

    曹殊雙眼微微泛紅,他神情痛苦萬分,目光直直地注視著曹承,低聲同他說出那人的姓名。

    說完的那一刻,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不可能!”曹承大驚失色,他搖了搖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反駁道,“這絕對不可能,定是天色太晚,你看錯了!”

    “不會看錯的,我看得十分清楚。”曹殊恍若失神,他回想起那人眼中閃爍的恨意,喃喃道,“就是他。”

    話音剛落,他痛苦地闔上雙目,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

    “怎么會,我不相信……”曹承神色怔愣,他恍惚地搖頭,情緒崩潰到,“他不會那么做的,絕對不可能!”

    曹殊滿臉淚痕地嗤笑一聲,低聲道:“倘若他得知我沒有死,定不會善罷甘休。”

    曹承雙眼通紅,眼中含著淚意,不解地看向曹殊。

    “唯有我死了,他們才能放心。”曹殊抬眸,他眸光深沉,眼中泛著冷光。

    曹承不得不相信曹殊的話,他強忍淚意,目光有些呆滯,開口問:“溪川,你預備怎么做?”

    “制造我已死的消息。”曹殊眸色愈濃,他瞥向曹承,似笑非笑道。

    不覺間,中秋佳節至,此乃闔家團圓的重要日子,崇州城是一片喧囂,來往商販不斷,想必入了夜,街上還會更加熱鬧。

    季宅今日設宴,季氏親眷前來赴宴,因上次季梧和曹默和離,當日親眷們皆在場,鬧得他們是十分尷尬。

    待家去后,親眷們私下談論季梧小題大做,非得和離,竟連族中耆老都請來了,且后來驟然得知曹默被下了牢獄,急忙改口說和離得好,幸好和離了,不然連季家都要遭連累。

    然而又沒過幾日,整個崇州紛傳季家三娘子和曹殊有私情,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的,叫各親眷們不禁納悶起來,暗道這季家莫非是和曹家過不去了,總能扯上關系。

    不過也難怪,三年前就因退婚之事鬧得那樣難看,兩家顏面掃地,如今就是再難看上幾分,反而也不稀奇了。

    親眷們進入季宅后,仿佛心領神會似的,皆對季蘊和曹殊之事緘口不言,見了這季家的主君和主母,面帶笑意地寒暄著,場上一時喜氣洋洋。

    可總歸還是有幾個忍不住的,但當著眾人的面,一時尋不到好的時機。

    眾人在前廳中寒暄,各自詢問著現狀,一晃至午時,到了用膳的時辰,便起身前往膳廳。

    “對了,于嫂嫂,怎地不見蘊娘那孩子?”

    說話的是一位身穿長褙子的婦人鄭氏,她的家姑是季老太爺的親妹妹,早些年離世了,但這些年來每逢重要節日,都會來走動。

    于氏正在前頭走著,她的臉上的笑容瞬間一僵。

    另一位婦人是季家旁支的親戚朱氏,她瞧著于氏臉色不對,低咳幾聲,拿起帕子遮掩住嘴角的笑。

    鄭氏自知失言,陪笑道:“我這不是許久未見到蘊娘了,還怪想她的,那孩子現下有了出息,不僅考上功名,還在奚亭書院任職呢,我家那個孽障是追趕不上了。”

    “姐姐此言差矣,只要他們這輩子平平安安的,不給父母蒙羞就是了,我也不期望他們有多大的出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于嫂嫂,你說是不是?”朱氏瞥了于氏一眼,捂嘴笑道。

    于氏臉色沉了下來,她勉強地笑道:“蘊娘她身子不適,你們稍后用膳的時候就能見到了。”

    “好端端的,怎么會身子不適?”朱氏故作驚訝道,“可有請郎中來瞧?”

    “不是什么大病,將養幾日就能好的。”于氏臉上的笑淡了幾分。

    鄭氏和朱氏四目相對,她們瞧見于氏臉色陰沉,過了一把嘴癮后便也不再說了。

    眾人一面交談,一面笑著踏進膳廳,隨后由女使引著紛紛落座。

    膳廳內正是一片熱鬧,季惟身邊的小廝行色匆匆地從側門進來,走至漪瀾院的書房。

    小廝伸手敲門后,他聞見季惟應了一聲,才推門走了進來。

    “叫你打聽的,可都打聽清楚了嗎?”季惟轉身,他皺著眉頭,神情嚴肅地看著小廝。

    “是,都打聽清楚了。”小廝頷首道。

    “怎么說?”季惟忙問。

    “聽陳家的下人所言,知州大人在今日早晨收到一封信,道曹三郎君的船行至汴水,在宿州府境內遭到刺殺,曹三郎君,他……”小廝抬頭,欲言又止。

    “他怎地了?”季惟不耐。

    “曹三郎君不幸落水,尸骨無存。”小廝神色惶惶,答道。

    季惟大驚,他得知這個消息有些不敢相信,思索了一會兒,細思極恐道:“怎么會,這,為何會遭到刺殺,難道其中有陳密致的手筆?”

    “這個小的不知。”小廝搖頭。

    季惟沉默片刻,他神情凝重地在桌案前坐了下來,長嘆一聲道:“你現下去清暉院,把三娘子叫來,我有話同她說。”

    小廝得了命令,他緊趕慢趕地走至清暉院,待見到季蘊后,將季惟的話告知于她。

    “伯父尋我做甚?”季蘊抬頭,她面色漠然地問。

    第120章 第 120 章 玉京秋(十)

    季蘊穿戴整齊, 她面色平靜地坐在桌案前看書,卻聽到前來傳話的女使說季惟身邊的小廝來了。

    她抬起頭來,不解地詢問:“可有說是什么事?”

    女使一愣, 搖了搖頭。

    季蘊心下狐疑, 她暗自思忖著小廝的來意, 便放下手中的書, 起身同女使走至正堂, 見到小廝正在等候。

    “小的見過三娘子。”小廝垂頭, 行禮道。

    季蘊在圈椅中坐下,她掀起眼簾, 瞥了小廝一眼, 語氣淡淡地問:“伯父命你過來所為何事?”

    “回三娘子的話,主君命您即刻前往書房一趟,他有話同您講。”小廝恭敬地答道。

    “伯父尋我做甚?”季蘊斂眸,她面色漠然, 扯起嘴角道。

    小廝并沒有回答季蘊的問題,只是說:“您去了,主君自會同您說的。”

    季蘊顰眉,她神情疑惑地看著小廝, 暗道這些日子以來, 季惟都沒有來尋她,而今日不會無緣無故遣人來, 其中定是有事。

    “還請三娘子隨小的過去。”小廝陪笑道。

    季蘊思忖片刻,她決定去見季惟,輕聲道:“我可以過去,不過還需勞煩你再稍等片刻,容我稟告母親一聲。”

    小廝哪敢有任何的異議, 他點了點頭,退到一旁等候。

    女使得了命令,她一路疾步至膳廳,便見廳中一片熱鬧,張氏和親眷說說笑笑的。

    “二大娘子。”女使走了過去。

    張氏見到女使來,笑道:“你怎么來了,蘊娘呢?”

    “主君突然有事尋三娘子過去,她特地叫奴婢告知您一聲。”女使壓低嗓音道。

    張氏蹙眉,她轉念一想,今日中秋設宴,眾親眷們皆都在場,諒季惟不敢怎么樣,定不會出什么事的。

    她擺了擺手,笑道:“我知曉了,你記得跟蘊娘說,等她從漪瀾院回來就到膳廳來,再過片刻就要開席了。”

    “是。”女使頷首,慢慢地退了出去。

    季蘊瞧著女使回來,她站起身來,隨著小廝前往漪瀾院的書房。

    待走至漪瀾院的庭院中,季梧和季棉姐妹二人正要去膳廳,卻遠遠地見到季惟身邊的小廝領著季蘊過去。

    “三姐姐怎么跟著父親身邊的小廝,她這是去要何處?”季棉望著季蘊的背影,她疑問道。

    季梧聞言停下來,她蹙著眉頭,暗自猜測是季惟定是有急事尋季蘊,便答道:“許是父親叫她來的。”

    “父親至今還未消氣,為何會突然尋三姐姐過去,難道是出什么事了?”季棉轉頭,猜道。

    “你說得對。”季梧神情擔憂地抽回目光,她覺得季棉的話不無道理,忙道,“棉娘,咱們跟過去看看。”

    “這,這不好罷,沒有父親的允許,我不敢過去。”季棉面露為難道,“膳廳即將要開席了,要是遲了怎么辦?”

    “總歸是家宴,遲了便就遲了,想來母親不會怪罪的。”季梧看向季棉,她心中實在擔憂季蘊的安危,安撫道。

    季棉聞言糾結一會兒,她有些無奈地點頭,同季梧朝著書房走去。

    小廝引著季蘊來到季惟的書房門口,他抬手敲了敲門,回頭笑道:“三娘子,您先進去,主君正在里頭等著您呢。”

    季蘊來時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季惟喚她過來是因為何事,待深吸一口氣后,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內靜悄悄的,季惟坐在桌案前,他閉目養神,不知在想什么。

    季蘊硬著頭皮走至他的面前,向他行禮,低聲道:“伯父。”

    “蘊娘,你來了。”季惟滿臉的倦意,他揉了揉太陽穴,慢慢地睜開雙眼,目光掃向季蘊,語氣緩和道。

    “伯父突然喚我過來,不知是何事?”季蘊垂眸,她內心不安,開門見山地問道。

    季惟神情凝重,他語氣關心地問:“蘊娘,你背后的傷如何了,可好些了嗎?”

    “伯父放心,已經痊愈了。”季蘊神色平靜地回答。

    她忍不住暗自冷笑,若是真的關心她的話,為何她養傷的那段時日,都不曾見他來關心過,現下她痊愈了,反而來假模假樣地問候幾句,著實是諷刺。

    “那就好。”季惟聽到季蘊已經痊愈,他放下心來,神情懊惱道,“那日伯父不是有心的,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咱們到底是一家人,我平日里操心著外頭的大小生意,而你伯母又獨自一人管著這么大的家,難免有所疏漏,你也多擔當點,唉,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后悔,總是想起你祖母來,她生前那么疼愛你,你有空的話,去祠堂給她上上香,盡盡孝心。”

    “是。”季蘊目光微動,她聞見季惟提起季老太太,心好似被揪住了一般,澀聲道。

    季惟敘了一大番情后,他抬眼看向季蘊,打算進入正題,繼續道:“今日喚你過來,的確是有一件事,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當面同你講。”

    “伯父有話,但講無妨。”季蘊明亮的眼眸直視著季惟,輕聲道。

    “是關于三郎的,他前些日子不是進京去了,他,唉……”季惟微頓,欲言又止道。

    他當著季蘊的面,自然清楚她對曹殊的真心實意的,倒是有幾分不忍心告知她真相了。

    “曹哥哥?”季蘊一怔,她注視著季惟支吾其詞的模樣,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忙問道,“曹哥哥怎地了?”

    季惟嘆了一聲,與其瞞著季蘊,還不如現下直接告知她,免得她來日彌足深陷,難過不已。

    “伯父,曹哥哥究竟怎么了?”季蘊惶惶不安。

    他滿臉痛心道:“唉,今日從陳家傳來消息,三郎他,他在宿州境內遇難,聽說人掉進了汴水中,尸骨無存啊。”

    “什么?”季蘊怔在原地。

    她的神情如遭雷擊一般,隨即很快就認定是季惟在騙她,他一直反對她和曹殊在一起,今日定是故意編了此瞎話,來誆騙她,叫她放棄曹殊。

    “蘊娘,你和三郎有緣無分,如今他人已經走了,你就別再執著了。”季惟站起身,勸道。

    “您騙我,我不信……”季蘊不可置信道。

    “三娘子,主君豈會騙您?”小廝解釋道,“這個消息是知州大人府里傳來的,據說是同行的曹大郎君親自寄來的信,不會作假的。”

    季蘊腦子一片空白,她的眼前倏然浮現曹殊清疏的眉眼,溫和的笑意。

    她猛地搖了搖頭,神情執拗地看著季惟,喃喃道:“我不信,不信,曹哥哥不會死的,他答應我的……”

    “蘊娘,你要接受事實。”季惟瞧著季蘊冥頑不靈的神情,有些不耐道。

    季蘊恍若失神,她渾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身形頓時一晃,險些沒有站穩,幸好一旁的小廝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三娘子,您小心。”小廝扶住她,立即松開。

    季蘊恍惚地搖頭,她雙眼泛紅,眼中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抑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她不信,她不信曹殊會離她而去,臨行前他明明說過會回來,叫她等他,他絕對不會死的……

    “我不要接受,曹哥哥沒有死!”季蘊雙眼通紅地瞪著季惟,堅持道。

    季惟原本以為季蘊得知曹殊不在人世后,她會接受,從而迷途知返,不想現實卻出乎他的意料,她仍舊還在執迷不悟。

    “為了一個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季惟沒有耐心看她哭,出言斥責道。

    “伯父,您騙我的對不對?”季蘊淚水奪眶而出,她眸光濕潤,雙眼希冀地望著季惟,艱澀地問道,“您是想讓我放棄曹哥哥,才故意騙我的,對不對?”

    “荒謬!”季惟火冒三丈,他用力地拍案,發出一聲巨響,怒目而視道,“此事千真萬確,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主君息怒。”小廝嚇了一跳,忙道。

    季蘊沒有被季惟的怒氣所嚇到,她扯起嘴角,面容木然地站著,淚水不停地往下淌,低聲念叨著:“我不信,我不信曹哥哥死了……”

    “孽障。”季惟瞧著她滿面淚痕的模樣,瞬間就來了火,他怒容滿面地斥道,“還不滾回去!”

    季蘊踉蹌幾步,她乍聞噩耗,目光有些呆滯,還沒有反應過來,失神地轉過身,朝著外頭走了過去。

    “你送她回清暉院,也不必去膳廳了,去了叫親眷們看著,也是丟臉。”季惟冷眼睨著季蘊,吩咐道。

    小廝連忙點頭,憂心地跟在季蘊的身后。

    季蘊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她面露不適,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的感覺,纖細的手扶住門。

    “三娘子,您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小廝勸道。

    這一刻,季蘊倏然想起和曹殊重逢的那日,她只身一人前往書院,離去的時候下起了雨,她被困在雨中,被迫去他的書鋪借傘,他當時淡漠疏離,明知曹季兩家之間的齟齬,最終還是心軟地將傘借給了她。

    他那么好的人,從前遭遇諸多不公,卻依舊保持自己的善心。

    上天不會這么殘忍的,曹哥哥,你不會死的……

    她悲痛欲絕,頗為艱難地扶著門,忽然感到有一股腥甜從嗓子中涌出來,順著唇角蜿蜒而下。

    “三娘子,您……”小廝一驚,他嚇得瞪大雙眼。

    季蘊忍不住低咳幾聲,卻咳出一口鮮血來,滴落在衣襟上。

    “主君,不好了!”小廝扶著季蘊,神色慌張地喊道,“三娘子咳血了!”

    季惟本還在怒氣中,卻聽到小廝的喊聲,他大驚失色,疾步走到門口來,瞧見季蘊果真吐了血。

    季蘊淡淡地瞥了季惟一眼,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嗓音虛弱道:“伯父,曹哥哥不會死的,他答應了我,要回來娶我的。”

    言罷,她再次劇烈地咳了幾聲,口中涌出的血愈來愈多,嚇得季惟臉色發白,不敢再出言刺激她。

    她像是撐不住了,渾身止不住地發冷,眼前驟然一黑,無力地昏倒過去。

    “蘊娘,孩子,你醒醒……”季惟一驚,神色慌張地扶住季蘊的身子,喚道。

    季蘊臉色慘白,衣襟上的血觸目驚心,她雙目緊閉,已然昏了過去。

    季梧和季棉剛過來就瞧見季蘊昏倒的這一幕,她們唬了一跳,匆匆地走了過來。

    書房登時陷入了混亂之中。

    “三妹妹,三妹妹……”季梧托起季蘊的背,將她環在懷里,神色焦急道。

    季惟不安地站在一旁,他屬實是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嚴重到這一步,一時束手無策。

    “快去請郎中來!”季棉低頭察看季蘊的狀況,她轉頭卻看見小廝傻站在原地,便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快去啊。”

    小廝迅速回過神,行色匆匆地去請郎中了。

    膳廳的眾人原本其樂融融,卻再聽聞季蘊被季惟喊去之后,吐血昏倒了,一時嘩然不已,神色震驚地趕至漪瀾院的書房。

    張氏心急如焚,她推開人群,一眼便就瞧見季蘊面色發白,臉上、衣襟上都是血跡。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撲了過去,放聲哭道:“我的女兒,你怎么了,你不要嚇母親啊……”

    季懷也趕了過來,他瞧著季蘊昏迷不醒的模樣,自然是不敢置信。

    他今日晨間還見了她,當時她人分明好好的,怎地來了漪瀾院一趟,就吐血昏倒了?

    張氏抱著季蘊一個勁兒哭,她哭得頗為狼狽,雙眼通紅。

    眾親眷們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們神情迷茫地站著,猶如云里霧里一般。

    于氏察覺他們神情各異,她走到季惟的身旁,心知季蘊昏倒與季惟有關,低聲道:“官人,發生了什么事,蘊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昏倒了呢?”

    “我……”季惟理虧,他滿臉羞愧,抬起頭想說,卻說不出話來。

    “長兄,蘊娘她怎么了,你對她做了什么?”季懷面帶怒容,質問道。

    季惟面對季懷的質疑,他的額頭上冒出一層的冷汗,卻遲遲回答不出來。

    的確是他叫季蘊過來的,可如今人在他這里出了事,他有口難言,原本不過是同季蘊說曹殊遇難的實情,哪里能想到她竟會氣得吐血,著實是把他嚇了一跳。

    張氏聞言停止哭泣,她雙目恨恨地看向季惟,冷聲道:“家主,你到底對蘊娘說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么就吐了血了,你也明知她身子剛剛痊愈,卻為何還要叫她過來,做人伯父的,你的心怎么能這么狠毒啊。”

    此言一出,在場的親眷們目瞪口呆。

    “弟妹,現在不是指責人的時候,最要緊的是趕緊叫郎中過來啊。”于氏顧不得眾人的目光,她心下著急,訕訕道。

    “已經著人去叫了,嬸母您千萬別著急。”季梧知道張氏心急如火,她寬慰道。

    季惟躲在于氏和季梧的身后,他臉色難看地聽著張氏難聽的責罵,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著。

    “要是蘊娘真的有事,你這老狗也脫不了干系!”張氏平復情緒,她眼神帶著恨意,冷笑道。

    季惟臉色一白,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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