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御街行(一)
張氏此話實在是難聽, 眾親眷們的目光瞬間就聚集在季惟的身上,不由得暗自揣測起來。
季惟臉色愈發(fā)陰沉,他卻不能出言反駁, 心里憋著一股氣。
于氏瞧著張氏越說越不得體, 她生怕再說出什么話來, 也顧不得他人的目光, 連忙出言相勸。
她陪笑道:“弟妹消消氣, 今日這么多人在呢, 你這樣豈不是叫人看笑話?我立即著人來,將蘊娘抬回去醫(yī)治。”
張氏氣得胸口起伏著, 她雙眼哭得通紅, 目光凌厲地睨著于氏。
于氏被她這么直勾勾盯著,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說什么。
整個季宅陷入了一片混亂中,眾親眷們頓感窘迫, 他們今日不過是來赴宴,沒想到竟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如今他們站在此處,實在是尷尬不已, 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下人們匆匆趕來,手忙腳亂地將昏迷不醒的季蘊挪回清暉院。
季惟眼瞅著二房的人走了, 他松了一口氣,不想轉(zhuǎn)過頭后,卻瞧見于氏正瞪著自己,又頓時心虛起來。
于氏收回視線,她滿臉倦意, 強(qiáng)撐著主持大局,出言招呼著在場的親眷們回膳廳。
雖說是出了意外,但中秋家宴總歸是要進(jìn)行下去。
眾人心思各異地回到膳廳,他們不復(fù)方才的其樂融融,難免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季惟是沒有臉來,于氏只能強(qiáng)顏歡笑地坐著,她忍不住暗自責(zé)怪他,道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他倒是甩甩衣袖,干脆利落地躲起來了,留她一人面對眾人,賠著笑臉。
季梧心緒不寧,她牽掛著季蘊的安危,覺著餐桌上的膳食索然無味,便起身走至于氏的身邊,壓低嗓音道:“母親,我去清暉院,瞧瞧三妹妹如何了。”
“你去罷。”于氏面色憔悴,她沒有異議,泄氣道,“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去了也好,這都什么事啊。”
季梧寬慰于氏幾句,瞧著她疲憊的模樣,柔聲道:“母親別擔(dān)心,棉娘還在呢!
于氏擠出一絲笑來,點了點頭。
在眾人的目光下,季梧面帶歉意地提前離席,她走出膳廳后,疾步朝著清暉院走去。
待宴席散后,就有幾位親眷百般不自在,他們口稱家中有事,起身告辭了,于氏自然是沒心情應(yīng)付,也就沒攔著,吩咐小廝好生送出去了。
此時,清暉院的氣氛頗為壓抑,下人們膽戰(zhàn)心驚,皆是緘默不語。
季蘊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她臉色慘白,唇上毫無血色,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留下一道淡淡的陰影,瞧著凄涼脆弱。
云兒得知季蘊昏倒一事,她不顧女使的阻攔,說什么都要起身,便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匆匆走至臥房來。
“二大娘子,娘子怎地了?”云兒走過來,她瞧見季蘊雙目緊閉,一頭烏發(fā)凌亂地散在枕頭上,立即就紅了雙眼,哽咽道,“怎么就昏倒了呢?”
張氏坐在床沿上,她聞言瞥了云兒一眼,冷笑道:“還不是拜他們大房所賜。”
云兒很快就明白張氏所言的意思,她趴在床前,打量著季蘊憔悴的模樣,不禁眼眶微濕。
張氏轉(zhuǎn)回頭,她目光掃向季蘊,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忍不住啜泣起來。
她現(xiàn)下無比后悔,暗道當(dāng)時季蘊命女使傳話來,她為何沒有放在心上,不想一念之差就害得季蘊吐血昏迷。
季懷站在外間,他神色焦急地等著郎中過來,卻遲遲不見人來,急得不停地來回走動。
不出片刻,郎中被小廝請了過來,他從季懷口中得知季蘊的癥狀,神色一凜,待匆匆進(jìn)了臥房后,急忙先替她把脈,隨即掀開她的眼皮瞧了瞧。
“郎中,蘊娘如何?”張氏難掩焦急之色,她心中擔(dān)憂,實在是坐不住。
郎中思忖片刻,他神色嚴(yán)肅,解釋道:“三娘子暫無大礙,只是先前受了重傷,身子孱弱,今日又急火攻心,才會吐血昏迷的。”
“這如何是好?”張氏大驚,急切道。
“您別急,老夫現(xiàn)下就開一副藥方,即刻命人煎了來,喂下去就沒事了。”郎中回頭,摸了摸胡須。
張氏直點頭,她不禁淌下淚來,連忙命仆婦拿著藥方去剪藥了。
廊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見季梧神色慌忙地走了進(jìn)來,關(guān)切道:“嬸母,三妹妹怎么樣了?”
張氏并沒有因為季惟而遷怒季梧,她眼中含著淚意,輕聲道:“暫無大礙。”
季梧點頭,她原本提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
藥很快就煎好了,孫老媼端著藥碗走進(jìn)臥房,云兒伸手接過,她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地喂季蘊喝下。
張氏瞧見著藥碗見底,卻依舊是沒有起色,頗為著急地問道:“郎中,蘊娘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啊?”
“現(xiàn)下藥效還未起,三娘子最遲兩個時辰就能醒來了。”郎中收拾藥箱子,正色道,“對了,三娘子咳血對身體有損,老夫在藥方中加了幾味補(bǔ)血的藥材,切記往后可得平復(fù)心緒,不可大喜大悲啊!
“我記住了,多謝郎中!睆埵霞t著眼,感激涕零道。
“您不用客氣,這都是老夫應(yīng)該做的!崩芍袚u了搖頭,沉聲道,“醫(yī)館內(nèi)還有諸多瑣事,老夫得回去了,若是三娘子醒來有其他的癥狀,您再著人過來便是。”
張氏頷首,命孫老媼送郎中出去。
臥房內(nèi)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都神色擔(dān)憂地注視著季蘊。
“梧娘,你先回罷,這邊有我就夠了!睆埵弦幻媸脺I,一面對著季梧道。
季梧面含猶豫,她略微遲疑地點頭:“既然三妹妹沒有大礙了,那我就先回去,晚點再過來!
張氏扯起嘴角,點了點頭。
季梧向張氏話別之后,便離開了清暉院。
天色漸暗,親眷們紛紛起身告辭,決定不留在季宅用晚膳了,季蘊突然出了事,想必這季家的主君主母也沒有心情再見客了。
待送走親眷之后,大房的人便連忙趕至清暉院。
張氏正守著季蘊,她瞧著季惟和于氏來了,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你這老狗,竟然還有臉來?”
季惟聞言神色一僵,他面對張氏劈頭蓋臉的責(zé)罵,不知該說什么。
季懷并不想和大房的人撕破臉,他瞥見大房夫婦二人下不來臺的模樣,便伸手拽住張氏。
他瞪著她,低聲斥責(zé)道:“說什么呢,先前罵了就行了,怎么就沒完沒了了還!
“我沒完沒了?”張氏站起身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季懷,大聲道,“是我沒完沒了嗎?季懷,你有沒有良心,究竟是誰沒完沒了?”
“行了,你都鬧過一場了,還想怎么樣?你這么吵吵嚷嚷的,今天諸位親眷瞧見了,家去后還不知道怎么編排呢!奔緫焉袂樾奶摰剞D(zhuǎn)過身,嘀咕道。
張氏靜靜地看著季懷的嘴臉,瞬間醒悟過來。
季惟和季懷不愧是親兄弟,一脈相承,都是一樣的自私冷血。
她冷靜下來,陰陽怪氣道:“你女兒如今被人害得昏迷不醒,你這個當(dāng)?shù)牡故呛腿宋帐盅院土耍俊?br />
季懷啞口無言,他悻悻地瞥了張氏一眼,不敢再說話了。
“弟妹,咱們是一家人,什么害不害的,官人他不是有心的,他也不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你罵都罵了,也別責(zé)怪二弟的不是,咱們坐下來好好談?wù)!庇谑腺r笑道。
“有什么好談的,無非是因為蘊娘和曹殊的事,你要真嫌棄我們,我們就走!睆埵涎凵駧е箽。
“別,我不是這個意思。”于氏一驚,連忙拉著張氏,解釋道,“官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今日是驟然得知曹三郎遇難身亡,且此事非同小可,他出于考量,這才叫了蘊娘過來,誰知道蘊娘一聽,就吐血昏倒了。”
張氏和季懷聞言一驚。
曹殊竟然遇難身亡了?
季惟點頭,沉聲道:“曹殊已死,我是希望蘊娘她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哪里想到會害得她吐血,這孩子也太傻了!
聽他這話的意思,他倒一點錯都沒了,是他此番顧全大局,反而是季蘊她竟然如此脆弱,受不得刺激。
“曹三郎的事果真嗎?”張氏不敢置信道。
“千真萬確!奔疚c頭,他神情凝重道。
“這,這……”張氏神色恍惚地坐了下來,她迅速回過神,雙目瞪著季惟,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明知蘊娘身子不好,為何還要刺激她?你難道不會過些日子再告訴她,非得現(xiàn)下就說,你安得什么心啊,看著孩子難過你就樂意了?”
“是,是,都是我的錯,所以現(xiàn)下特地來賠罪!奔疚⿵(qiáng)忍怒意,出言附和道。
“不必了。”張氏轉(zhuǎn)頭,嗤笑道,“我可承受不起!
“行了,你見好就收罷!奔緫岩姀埵喜灰啦火,神色無奈道。
張氏沒好氣道:“你要是真疼蘊娘的話,往后就莫再說這么沒良心的話,她如今還未醒來,你沒有資格替她原諒。”
“我是她父親,我難道還沒有這個資格?”季懷氣急,他卻拿張氏沒有辦法,咬牙道。
“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蘊娘的父親了,你方才那是什么意思?”張氏扯起嘴角,反問道。
“二位別再吵了,我們還是先走了,等蘊娘醒了再過來!庇谑蠂@了一聲,勸道。
張氏冷眼看著季惟夫婦離開,她瞥了一眼季懷,冷聲道:“你怎地還不滾?”
“你這個潑婦,現(xiàn)在蘊娘還未醒,我就不同你計較了。”季懷怒氣上涌,他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暮色漸起,一輪圓月在夜幕中緩緩升起,崇州城燈火輝煌,來往游人不斷。
季宅眾人在庭院中祭月后就散了,今日本是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卻不想季蘊突然昏倒,自然就一切從簡了清暉院的臥房內(nèi)。 季蘊蹙著眉,她額上不覺滲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呢喃道:“曹哥哥,曹哥哥……”
云兒守在床前,待聽到季蘊的囈語,她頓時眼神一亮,便以為季蘊快醒了。
她喚道:“娘子,娘子,你醒醒!
第122章 第 122 章 御街行(二)
周遭一片寂靜, 季蘊孤身一人站在迷霧中,她環(huán)顧四周,皆是重重的迷霧, 模糊不清。
她心生懼意, 迫切地想要尋找出口, 可無論她怎么走, 都走不出去, 仿佛被永遠(yuǎn)困在此處。
迷霧粘濕而冰冷, 緩緩地飄了過來,如夢似幻, 將她籠罩其中。
良久, 她猶如亂撞的小獸,徹底迷失了方向,只能害怕地蹲下身來,淚水瞬間如潮水般涌出來。
季蘊嚇得瑟瑟發(fā)抖, 蜷縮著抱緊自己,心中涌起一股絕望之意。
就在她低聲啜泣的時候,身前忽然出現(xiàn)一道修長的身影。
她遲疑地抬起頭,下一瞬就愣住了。
“三妹妹, 哭什么?”曹殊俯下身, 他眼神帶著幾分擔(dān)憂,語氣溫和地詢問。
季蘊瞬間就停止哭泣, 她雙目怔怔地看著曹殊,面上是殘留的淚水。
“曹哥哥!彼澛暤馈
曹殊垂眸凝視著她,彎唇應(yīng)了一聲。
季蘊心生委屈,她眼中含著盈盈的淚意,猛地上前抱住了他。
“曹哥哥, 我終于尋到你了!彼唤麧L下淚來,啜泣道。
曹殊輕輕環(huán)住她,溫聲道:“你別怕,我在這兒呢!
“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奔咎N用力地抱住他,哽咽道。
曹殊斂眸,他突然沒有任何預(yù)兆地將她推開。
“曹哥哥……”季蘊神色不解地看向他。
“三妹妹,不要再為我難過了!辈苁馍斐鍪,溫柔地拭去她面上的淚水,低聲道。
季蘊心中一慌,她才發(fā)覺曹殊的面容好似帶著柔光,令人瞧不真切。
“曹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她紅著眼,懇求道,“你離我太遠(yuǎn)了,我都看不清你的樣子了,曹哥哥……”
曹殊搖了搖頭,澀聲道:“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
“曹哥哥!”季蘊一驚。
話音剛落,曹殊的身影驟然消失,唯有她獨自一人站在迷霧中。
“曹哥哥,你別走,曹哥哥……”
季蘊蹙緊眉頭,她臉色慘白,嗓音低弱:“曹哥哥,曹哥哥……”
云兒神情擔(dān)憂地注視著季蘊,發(fā)覺她額上出了汗,便連忙拿起巾帕,溫柔地將汗水一一拭去。
季蘊纖細(xì)的手攥緊被褥,嘴唇微張,不停地念叨著曹殊,似是陷入了痛苦之中。
云兒不禁紅了雙眼,她心下著急,卻無能為力,忍不住嘆了一聲。
“曹哥哥。”季蘊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素色的帳頂,她微微喘著氣,一時心有余悸。
恐懼從夢中悄無聲息地蔓延出來,季蘊渾身冰涼,臉色愈發(fā)慘白。
“娘子,您醒了!痹苾阂惑@,她的眼底閃過一抹喜色,欣喜道。
季蘊慢慢地轉(zhuǎn)過頭,便瞧見云兒坐在床榻旁,正憂心忡忡地注視著自己。
“云兒!彼乃季w逐漸回籠,嘴唇翕動。
“奴婢在呢,娘子,您終于醒了!痹苾何宋亲,有些委屈道,“你今日真的要嚇?biāo)琅玖恕!?br />
季蘊登時就想起今日季惟喚她過去,并且告知曹殊遇難的消息,她接下來的就不記得了。
“我怎么躺在這兒?”她頭疼欲裂,艱澀道。
“您昏倒了,幸好郎中瞧過之后,說您無礙,要是您真的出了事,奴婢該怎么辦?”云兒有些后怕道。
季蘊收回目光,她神色恍惚,目光有些呆滯,剛想要開口,卻忍不住低咳幾聲:“曹哥哥,他……”
云兒一愣,她面露不忍,不知該如何回答。
“伯父說曹哥哥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他死了……”季蘊眼中蓄滿了淚水,哽咽道。
云兒瞧著季蘊傷心欲絕的模樣,她的心跟著揪了起來。
“云兒,曹哥哥沒有死,對不對?”季蘊握住云兒的手,她猶如抓住救命稻草的一般,雙眼希冀地盯著云兒,急切地問道。
云兒與她四目相對,她鼻子微酸,淚水流了下來。
“你怎么不說話?”季蘊瞪著雙眼發(fā)怔,惶惶不安地問道。
云兒深吸一口氣,她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安慰道:“沒錯,曹郎君沒有死,他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的,娘子您別難過了!
“對,曹哥哥沒有死,他沒有死……”季蘊緊繃的神情松懈下來,她失神地喃喃道。
云兒實在不忍心拆穿季蘊,只能看著她自欺欺人。
季蘊闔上雙目,淚水順著眼尾滑落,自言自語道:“曹哥哥沒有死,他還活著,他答應(yīng)我的……”
云兒移開視線,她的眼底閃過一絲痛楚,淚水如同決堤一般,不停地往下流。
天色已暗,臥房內(nèi)的燭光忽明忽暗。
季蘊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她悲痛欲絕,渾身透著一股脆弱無助之感。
“曹哥哥……”她低聲呢喃道。
翌日清晨,女使早早地來給云兒送早膳,她剛踏進(jìn)臥房,便就瞧見季蘊蘇醒,眼神陡然亮了亮,急忙離開報喜去了。
季宅眾人得知季蘊醒來,他們提起的心放了下來,遂立即趕了過來。
女眷們圍在季蘊的床前,而季懷和季惟則是站在帷帳外。
張氏坐在床沿上,她滿臉心疼道:“蘊娘,你終于醒了!
“母親。”季蘊緩緩掀起眼簾,輕聲道。
“你沒事就好,你昨日這一昏倒,著實是嚇壞我們了。”于氏松了一口氣,笑道。
季蘊斂住眸子,默不作聲。
“蘊娘,人各有命,想來曹殊他本就有此劫,你往后就莫要再惦記他了。”季惟瞥了季蘊一眼,嘆道。
“曹哥哥沒有死!”季蘊突然抬眸,神情激動地道。
“你……”季惟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你們都是騙我的,曹哥哥沒有死!”季蘊瞪著季惟,反駁道。
季懷打量著季惟的臉色,他直接道:“曹殊已經(jīng)死了,你還要執(zhí)迷不悟到什么時候,難道你伯父還能騙你嗎?”
“我不信,曹哥哥還活著……”季蘊雙眼泛紅,倔強(qiáng)道。
季懷怒氣上涌,他控制不住地走了進(jìn)來,抬手狠狠地刮了季蘊一巴掌。
“不知死活的孽障,我今日就要把你打醒,省得你再給家中丟臉!”他罵道。
季懷突然動手,讓臥房內(nèi)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張氏大驚,急忙將季懷推了出去,震驚道:“你做什么你,蘊娘剛醒,你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
季蘊捂著隱隱作痛的臉龐,她苦笑起來。
這一刻,她的心好累。
“我是她的父親,看著她現(xiàn)下為了一個家道中落的男人,如此不清醒,焉能不痛心?我不把她打醒,她日后怎么辦?”季懷踉蹌幾步,爭辯道。
“有你這么做父親的嗎?”張氏情緒徹底崩潰了,她冷笑道,“動不動就打人,難不成你真要她的命,她死了,你就稱心如意了嗎?”
季懷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著,他威脅道:“你讓開!”
“你還想打人?”張氏怒極反笑,她毫不膽怯道,“你再敢動她試試!
季蘊目光掃向眾人,她語氣淡淡道:“父親,您就死心罷。”
季懷見她出言挑釁,他氣得脖子漲紅,想要再次沖上去教訓(xùn)。
季惟和于氏眼見情況不對勁,他們夫婦二人立即前來勸和,場上的氣氛瞬間就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三妹妹,你就少說幾句,別再激怒叔父了!奔疚嗥沉思咎N一眼,勸道。
季蘊淌下淚來,她嗤笑一聲。
清暉院鬧得不可開交,季蘊面色漠然地注視著眾人扭曲的神情,好似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突然‘砰’地一聲,門被推開了,臥房內(nèi)登時就安靜了下來。
小廝膽戰(zhàn)心驚道:“主君,主母,有客人來了。”
季惟打量著季懷和張氏,用眼神示意二人莫再爭吵了。
他低咳幾聲道:“我曉得了,你將客人引至前廳,我片刻就來!
小廝點頭,退了出去。
于氏心下狐疑,暗道這么早,誰會忽然過來?
張氏忍氣吞聲地放下季懷的衣襟,退至一旁。
季懷強(qiáng)忍住怒意,他整理被張氏扯歪的衣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季惟夫婦和季懷夫婦面和心不和,他們走出清暉院,朝著前廳走去。
云兒見他們走了,她瞧著季蘊被打紅的臉龐,頗為心疼道:“娘子,您何必要犟嘴呢,奴婢去尋藥膏來。”
季蘊倚在床頭,她眸光濕潤,心底卻是一片諷刺。
旭日東升,崇州城好似籠罩在朦朧的霧氣中,秋風(fēng)拂過,帶來一絲輕微的涼意。
眾人不知是誰造訪,他們疾步走至前廳,便見小廝口中的客人正坐在圈椅中,身旁還站著一位書童。
他面容清冷,頭戴幞頭,身穿墨色的襕衫,渾身帶著一股沉穩(wěn)內(nèi)斂的氣質(zhì)。
季惟緩緩地走進(jìn)前廳,他見此人面色沉穩(wěn),自帶貴氣,便有些疑惑地詢問:“不知閣下是?”
“在下姓秦,歙州人士!笨腿苏酒鹕韥,他身姿頎長,神情淡漠道。
季惟和于氏對視片刻,他們面露迷茫。
一旁的書童瞧著他們不解的模樣,笑著解釋道:“我家先生是貴府三娘子的老師。”
季惟夫婦和季懷夫婦聞言大驚失色,他們沒想到面前之人竟然就是本朝大名鼎鼎的青一先生,秦觀止。
“您莫非就是青一先生?”張氏上前來,驚訝地問。
“正是!鼻赜^止點頭,嗓音低沉道。
“您遠(yuǎn)道而來,是季家的榮幸,您快上座。”季惟神色恢復(fù)平靜,他語氣恭敬道。
秦觀止掀袍坐了下來,他的神情略微淡泊,舉手投足之間透著孤寂,好似對世間萬物都波瀾不驚。
“來人,上茶。”季惟出言吩咐道。
女使得了命令,奉上一盞熱茶。
秦觀止接過,他輕抿一口便放下,微微一笑道:“今日突然登門造訪,實在是失禮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御街行(三)
秦觀止所言令季惟惶恐不已, 他面帶歉意道:“青一先生客氣了,您光臨寒舍,屬實是蓬蓽生輝啊, 只是不知您是何時到的崇州, 怎地不提前知會一聲, 也好叫我等去渡口迎接您!
“無礙!鼻赜^止掀起眼簾, 他眉眼清冷, 語氣淡淡地說, “昨日剛到,想著是中秋佳節(jié), 就未曾來, 故今日登門。”
“原來如此!奔疚c頭。
季懷和張氏坐在秦觀止的對面,他們夫婦二人四目相對,臉上帶著妥帖的笑意。
張氏心下納悶,暗忖季蘊已經(jīng)離開崇正書院, 這秦觀止遠(yuǎn)在江寧,為何不遠(yuǎn)而來?
秦觀止見張氏盯著自己瞧,他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目光淡淡地掃向眾人, 隨即說出來意, 微笑道:“今日登門,實在唐突, 而此次來崇州,為的就是來看望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她離開清涼山數(shù)月,曾來信說已在書院任職,不知現(xiàn)下如何了!
話音剛落, 廳中的季家眾人神情一僵。
“先生,您遠(yuǎn)道而來,竟然是來看望蘊娘的啊。”季惟眸光閃了閃,不自覺地抬起手,摸了摸胡須。
“正是。”秦觀止略微頷首。
于氏面含猶豫,她思及季蘊方才不清醒的模樣,且還被季懷打了一巴掌,怕是不能出來見客了。
秋行站在秦觀止的身旁,他許久不見季蘊,倒是十分想念她。
他迫不及待道:“今日早晨去了季娘子任職的書院,不料書院的門童道她告假多日,她現(xiàn)下人在何處?”
季懷眼珠快速轉(zhuǎn)動,他神情訕訕的,開口道:“先生,只怕是蘊娘她無法來見您啊!
“為何?”秦觀止深沉的眼眸看向季懷,嗓音低沉,“不知您是?”
“先生,我是蘊娘的父親。”季懷被秦觀止直勾勾地盯著,心中竟有些緊張,解釋道,“蘊娘這些時日以來,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故告假休養(yǎng)!
“是呢。”張氏瞥了季懷一眼,急忙附和道。
于氏笑意盈盈的,她故作遲疑道:“那孩子如今尚未痊愈,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不常去打攪,以免擾她的清凈,先生今日是要去瞧她嗎?”
“我記得季娘子身子一向康健,在清涼山三年從未生過什么病,怎地回來短短數(shù)月就病倒了?”秋行皺眉,他疑惑地打量著季宅眾人的神情,登時意識到有幾分不對勁,質(zhì)問道。
季惟面對秋行的質(zhì)問,他眼神閃躲著,忍不住輕咳幾聲,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于氏迅速反應(yīng)過來,她扯起嘴角道:“這,此事說來就話長了。”
“那便請娘子慢慢說來!鼻赜^止面上無甚神情,他目光銳利地看著于氏,仿佛要將她看穿,渾身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顫的威嚴(yán)之感。
到底是為人師的,他淡然的一句話,就好似拆穿于氏的小伎倆,令她無所遁形。
于氏一噎,她眼神帶著求救,連忙看向一旁的季惟。
“先生,內(nèi)子不方便說,由我來說便是!奔疚╊櫦芍赜^止的身份,不敢輕易得罪他,嘆道,“前些日子蘊娘犯了錯,不料她非但不認(rèn)錯,還跟長輩們頂起嘴來了,我當(dāng)時也是氣昏了頭,就命她在祠堂悔過,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真是后悔,只是她如今身子實在不宜走動,要不您過些時候再來呢?”
秦觀止皺眉,他眸光一沉,察覺出季惟言語中的不自然,似笑非笑道:“我這徒弟向來乖巧懂事,不善與人爭辯,且尊敬長輩,不知是犯了什么錯?”
季惟難以啟齒,他自然是不想把那些丟臉的事告知秦觀止,也不想叫人家知曉自己苛待季蘊。
他神情為難道,“青一先生,蘊娘她……她實在是不像話,這些都過去了,暫且就不提了。”
此言更顯得季惟欲蓋彌彰了,著實令人起疑。
“既如此,無論她犯了何錯,好歹是崇正書院的學(xué)生,在我身邊三年,現(xiàn)今她病了,我作為她的師父,怎可不去看看她?”秦觀止抽回目光,他慢條斯理道。
他的聲音清冽有力,一字一句都如同在敲打季宅眾人的心。
“這,這恐怕不太好。”季懷心中一急,出言阻止道。
倘若秦觀止去了,不就發(fā)覺季蘊臉上的巴掌印了,如此一來他可就解釋不清楚了,反而叫外人覺著他這個當(dāng)?shù)暮菪摹?br />
秦觀止抬眸,他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靜靜地注視著季懷。
“這是何意?”秋行豎起眉頭,他面容嚴(yán)肅,不由得追問道,“咱們先生遠(yuǎn)道而來,為的就是看望季娘子,爾等身為她的長輩,為何一二再,再而三地阻攔?未免也太失禮了,莫非是季娘子出了事?”
“自然不是。”季懷唬了一跳,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既然不是,那為何?難道是其中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秋行繼續(xù)逼問。
季懷額頭上冒著冷汗,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秋行,不得無禮!鼻赜^止聞見秋行說完,他才語氣淡淡地開了口。
“是!鼻镄写诡^,退了回去。
張氏瞧著季懷不爭氣的模樣,她笑著解釋:“先生,您千萬別誤會,他的意思是您身份貴重,蘊娘現(xiàn)下還病著,著實是怕過了病氣給您!
“是,是是,我就是這個意思,先生您別誤會!奔緫烟ь^,附和道。
“不妨事!鼻赜^止微微一笑。
前廳中的氣氛凝滯一瞬,變得尷尬起來。
季惟眼見秦觀止是拿定主意要去季蘊,他自知攔不住,頗為無奈道:“先生今日登門探望蘊娘,自是不會阻攔的,您不妨稍等片刻,我即刻命人喚她過來。”
秦觀止聽出季惟言語中的不滿,他勾起唇角,搖頭道:“不用。”
季惟聞言心中一喜,便以為秦觀止打消主意了,不料他下一瞬就失望了。
“她既然還病著,無需再勞累奔波,我親自去瞧她,還請帶路。”秦觀止沒有客氣,他站起身來,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季惟怔愣片刻,他悻悻地吩咐身邊的小廝,命其即刻領(lǐng)秦觀止前往清暉院。
秦觀止頷首,低聲道謝。
他向眾人話別之后,便隨著小廝朝著清暉院的方向走去。
季懷望著秦觀止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他的臉色陰沉下來。
三人不覺走至游廊中,季宅中靜悄悄的,晨霧還未散,帶著輕微的涼意。
秦觀止悄然打量著季宅的一花一木,他的唇角不可察覺地勾起,暗道原來這就是季蘊自幼生活的地方。
他不緊不慢地走著,隨即淡淡地瞥了秋行一眼。
秋行登時心領(lǐng)神會,他走上前幾步,和小廝肩并肩,笑道:“小哥!
小廝愣了愣,惶恐地看向他。
“小哥你別緊張,不知這季娘子是因何緣故病的?”秋行安撫小廝一句,神情關(guān)切地問。
“這……”小廝避開秋行的目光,他面露猶豫,小聲道,“小的不敢說,主君主母若是知曉小的亂嚼舌根,怕是要生氣的!
“先生是季娘子的師父,他也是關(guān)心她,你大可不用擔(dān)心會傳揚出去!鼻镄行Φ馈
小廝遲疑片刻,他搖頭道:“還請二位不要再為難小的了,小的真的不能說!
秋行見小廝嘴實在嚴(yán),依舊是不肯泄露半分,只好放棄。
秦觀止斂眸,神情若有所思的。
就在談?wù)摰臅r候,三人已走至清暉院的門口。
“二位貴客,到了!毙P不方便進(jìn)去,他轉(zhuǎn)身喚了女使過來,叮囑道,“這位是三娘子的師父,青一先生,今日特地來看望她,你領(lǐng)他進(jìn)去便是!
女使點了點頭,語氣恭敬道:“二位隨奴婢進(jìn)來!
秋行眉頭緊皺,暗忖季宅好大的規(guī)矩,若常年生活在如此壓抑的環(huán)境之下,人怕是不好受。
當(dāng)初秦觀止毅然辭官,惹怒秦氏族老,竟揚言不許他再回來,就當(dāng)秦氏沒有他這個不孝子孫,正巧他也不愿再回歙州,就因家中規(guī)矩繁多,如遭禁錮,最終才決定隱居在清涼山。
女使引著秦觀止走入正堂,她偷偷地瞥了他一眼,眼底劃過一抹驚艷,同時他氣質(zhì)清冷,卻自帶威嚴(yán),叫人心生怯意。
她垂頭道:“先生稍等,奴婢這就去喚三娘子過來!
秦觀止神情淡漠,略微頷首。
女使一路疾步走至臥房的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臥房內(nèi)。
云兒正在小心翼翼地給季蘊的臉龐涂藥膏,她聞見敲門聲,遂走了出去,疑惑道:“怎地了?”
“三娘子的師父青一先生來了,如今人就在正堂!迸勾鸬。
云兒大驚,便神色焦急地轉(zhuǎn)身進(jìn)去,同季蘊說了。
季蘊聞言神思恍惚,她苦笑一聲,原來竟都過了一個月了,這個月以來,所有的事情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惜事與愿違。
思及此處,她感到有些恍如隔世。
季蘊無精打采,勉強(qiáng)地笑道:“我這就來,叫師父稍等!
“娘子,可是您的身子……”云兒目光擔(dān)憂地道。
“我沒事,你別擔(dān)心,師父大老遠(yuǎn)地過來,我自不能不去見他!奔咎N彎起唇角,苦澀道。
第124章 第 124 章 御街行(四)
季蘊臉色慘淡, 她忍不住低咳幾聲,便強(qiáng)撐著從床榻上起身。
云兒目光擔(dān)憂地注視著季蘊,扶著她坐到銅鏡前, 勸道:“娘子, 先生不遠(yuǎn)萬里而來, 待會見到他后, 你可別像從前那樣!
“我明白!奔咎N瞥了一眼銅鏡中憔悴的自己, 臉龐上的巴掌印尤其明顯, 她斂起眸子,低聲道, “云兒, 幫我涂一些脂粉。”
“是。”云兒點頭。
待穿戴整齊后,云兒生怕季蘊著涼,就替她披上一件斗篷,隨后主仆二人走出臥房, 朝著正堂走去。
季蘊站在正堂的月洞門前,她突然停下,心中涌起一股怯意。
“娘子?”云兒疑惑道。
季蘊垂眸,她長長的睫毛輕顫, 暗道若是秦觀止見到如今的她, 不知會作何感想?
云兒瞧著她躊躇的模樣,也沒有出言催促, 只是嘆了一聲。
“沒事,咱們進(jìn)去罷!奔咎N深吸一口氣,她彎起唇角道,“叫師父久等,也實在失禮!
云兒頷首。
季蘊同云兒慢慢地走到正堂的大門口, 映入眼簾的是秦觀止頎長的身影,他正背對著她立在堂中,渾身帶著一股矜貴的氣質(zhì),清冷不可冒犯。
她站在廊下,雙眸凝視著秦觀止,不由得恍若失神,好像瞬間就回到了過去在清涼山與世隔絕的日子。
“季娘子。”秋行轉(zhuǎn)頭,他欣喜道。
秦觀止目光微動,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便就瞧見數(shù)月不見的季蘊,她此時就站在門外,原本平靜的心湖瞬間泛起了一絲漣漪。
季蘊不禁眼眶微濕,她走進(jìn)來,立即向他行禮,囁嚅道:“拜見師父!
“你我?guī)熗,不必如此拘禮!鼻赜^止低頭,他深邃的眼眸盯著她,抬手扶起她的手腕,嗓音低沉。
她的臉色蒼白,短短數(shù)月不見,她竟消瘦了這么多,他的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季蘊抬起頭,便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了他深沉的眼眸中,好像幽深的海水,其中醞釀著暗濤洶涌。
“師父!彼闹幸痪o,頗為慌忙地移開視線,低聲道,“您先坐!
秦觀止應(yīng)了一聲,他眼眸深深地注視著她,同季蘊在圈椅中坐了下來。
季蘊吩咐女使上茶,說完她不適地捂嘴,低咳幾聲。
秦觀止皺眉,他臉色微沉,眼底藏著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待上完茶,便屏退眾人,正堂中就剩下季蘊和秦觀止師徒二人,氣氛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秦觀止的目光停留在季蘊的身上,他沉聲道:“你離開江寧不過數(shù)月,怎地瘦了這么多?”
“是弟子身子不濟(jì),還請師父見諒!奔咎N斂眸,她不敢去瞧秦觀止的眼睛。
秦觀止目光銳利地打量著季蘊,他見她神色疏離,一副防備的模樣,便也沒有惱,語氣淡淡道:“你來信說,已在書院任職,如何?”
“一切都好!彼÷暤。
“此次來崇州,為師就是想來瞧瞧你,沒有旁的意思!鼻赜^止不著痕跡地瞥開目光,竭力地克制著心中的漣漪。
此言的意思不過是安撫季蘊,叫她放松下來,無需再如此戒備。
季蘊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話。
“為何病了?”秦觀止神色緩和地問。
“弟子……”她欲言又止。
秦觀止見她還是不肯卸下心防,他嘆了一聲:“算了,你既然不想說,那便不說了!
季蘊登時松了一口氣。
“你當(dāng)初執(zhí)意離開清涼山,如今可曾后悔?”秦觀止沒有打算放過她,繼續(xù)問。
“弟子不悔!彼ы,攥緊衣袖。
“好!鼻赜^止深吸一口氣,他輕聲道,“那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嗎?”
“弟子……”季蘊略微遲疑地看向秦觀止,她再次答不上來。
她想要的……
連她自己都不知曉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秦觀止目光直直地盯著季蘊,他嗓音柔和,似有蠱惑:“你現(xiàn)下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可見你并不適合這里,這座宅子遲早會把你吞噬殆盡,清涼山人煙稀少,閑云野鶴,你若是想回去的話,此次就隨我一同回去罷。”
“師父過來的目的就是勸弟子回清涼山嗎?”季蘊一怔,澀聲道。
“是也不是!彼馈
季蘊不解。
“若是你過得好,我自不會勸你回去!鼻赜^止目光溫和,“可我今日登門,你家中長輩多次阻撓我來見你,你試問自己的心,你當(dāng)真過得好嗎?”
季蘊聞言神情恍惚,她下意識地攥緊衣袖,下一瞬倏然想起曹殊來,便猛地清醒過來,搖了搖頭:“弟子不想回去!
“冥頑不靈!鼻赜^止輕笑一聲。
“師父說得是!奔咎N苦笑道。
話音剛落,正堂中登時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秦觀止斂起笑意,他神色認(rèn)真地問道:“你告知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弟子……”季蘊至今不愿相信曹殊遇難,她雙眼泛紅,眼睫輕垂,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那你在堅持什么呢?”秦觀止語氣柔和地問。
“弟子不曉得!奔咎N眼中含著淚意,她眸光濕潤地看向秦觀止,哽咽道。
自曹殊離開崇州,她心中的苦澀不知該同誰訴說,此刻見到分別數(shù)月的秦觀止,她的委屈不知為何傾瀉出來。
秦觀止見她紅了雙眼,他的心登時就柔軟了下來。
“師父,弟子好難過!奔咎N眼中蓄滿了淚水,神情無助地啜泣道。
“那便同我說說罷!鼻赜^止神色緩和,輕聲道。
季蘊眸光閃了閃,她略微遲疑地抿唇,猶豫著是否該向秦觀止吐露心聲,可現(xiàn)今她孤立無援,有些話她當(dāng)真不知該何同誰講了。
“是,是曹哥哥……”她淌下淚來,小聲道。
秦觀止皺眉,他忽然回憶起曹殊的面容,三年前自稱是季蘊的兄長,曾上清涼山探望,之后便去東京科考了。
他見過曹殊一面,直到后來才偶然得知曹殊科考落榜,不過他也有私心,并沒有告知季蘊此事。
秦觀止見季蘊傷心的神情,他呼吸一窒,忽而意識到兩人之間定然發(fā)生了什么。
季蘊不知曉從何說起,她嘴唇微張,語無倫次地同秦觀止說曹殊遇難的消息。
秦觀止垂眸,他面色平靜地聽著季蘊講述,雙手無聲地攥緊。
季蘊滿面淚痕,哽咽道:“師父,曹哥哥一定還活著……”
天色已暗,秦觀止起身告辭,季宅眾人見他神色如常,并不甚波瀾,這才放下心來。
待走出季宅,二人登上車輿。
秦觀止安靜地坐著,他雙目微闔,只是臉色陰沉,強(qiáng)忍著怒意。
“先生……”秋行打量著秦觀止,目光擔(dān)憂道。
他不知季蘊和秦觀止二人談?wù)摿耸裁,雖然秦觀止并未表現(xiàn)出異常,但他在秦觀止身邊侍奉多年,還是能察覺出他的情緒起伏。
秦觀止不言,他慢慢地掀起眼簾,眸光一暗。
當(dāng)初他就不該叫季蘊離開江寧,他承認(rèn),當(dāng)他發(fā)覺季蘊和曹殊關(guān)系非比尋常的時候,心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嫉妒。
這種感覺他無法控制,或許他從前就不該克制自己。
秦觀止哂笑一聲,暗道不過短短數(shù)月而已-
待秦觀止走后,季宅眾人紛紛前往清暉院,他們剛踏進(jìn)去,便見季蘊面色漠然地坐在正堂中。
季懷心急如焚,質(zhì)問道:“你沒同外人瞎說什么罷!
“父親指的是什么?”季蘊抬眸,輕聲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青一先生雖然是你的師父,但他是外人,當(dāng)著外人面,你可不要胡言亂語。”季懷冷聲道。
“父親這時候覺得丟臉了?”季蘊哂笑一聲,“要是叫有心人知曉,不知會不會將你告到衙門呢?”
季懷臉色難看,陰陽怪氣道:“我是你的父親,我還管教你不得了?自古以來皆是如此,都怪女帝登基,損害倫理綱常,你三年前不顧家中的阻攔,要去江寧求學(xué),我和你母親是不同意的,你祖母執(zhí)意把你送出去,現(xiàn)下倒好了,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等到了公堂上,我大可狀告你不孝!”
季蘊怔怔地看著季懷,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笑了起來。
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季懷,竟有幾分心灰意冷了。
是啊,她還在期盼什么?
“你閉嘴!”季惟大聲喝道。
季懷嚇了一跳,神色不解地看向季惟。
“官家豈是你能妄論的?”季惟臉色沉下來,冷聲道,“你難道是嫌自己的命長?”
“兄長何必大驚小怪,我又沒在外頭說。”季懷驚魂未定,狡辯道。
“你在家里也不能亂說!奔疚┠樕F青,怒道,“你要是再敢胡言亂語,連累季家,屆時誰都救不了你!
“你用不著恐嚇我!奔緫哑庖采蟻砹耍湫σ宦,不以為然道。
“你莫非忘記當(dāng)日曹家的下場了嗎?”季惟見季懷仍然不服氣,他冷聲道,“就是惹怒天顏,罷官,抄家,最后人頭沒落地那是官家仁慈。”
季懷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你要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就管好自己的嘴,切莫再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季惟胸口上下起伏著,面帶慍怒道。
張氏走進(jìn)來,她瞧著季懷被罵得狗血淋頭,忍不住暗中叫好,便低咳一聲,打斷了二人的爭執(zhí)。
“天色也不早了,蘊娘身子不好,得去歇息,往后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過來,包括你!睆埵夏抗鈷呦虮娙,最終注視著季懷,笑道。
季懷瞪大雙眼,他氣得想上前理論,卻被季惟拽住。
“好了!”季惟滿臉疲倦,“還要鬧到什么時候,這幾天家中就沒清凈過,有些事情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官人,咱們回漪瀾院罷。”于氏瞥了一眼季惟,輕聲道。
季惟面色沉重地點頭,隨著于氏離開了。
張氏面色不善地瞪著季懷,扶著季蘊回了臥房。
第125章 第 125 章 御街行(五)
季蘊這一個月來都在清暉院養(yǎng)病, 如張氏那日所言,季宅眾人沒有再來打攪她。
可她心中牽掛曹殊,神色郁郁, 病情總是反復(fù)。
云兒的身子已經(jīng)痊愈, 她實在是擔(dān)心季蘊, 遂回來繼續(xù)侍奉, 每日都得看著季蘊喝完藥才能放心。
廊下的竹簾微微晃動, 傳來一陣腳步聲, 接著便是門的開闔聲。
“娘子,該喝藥了!痹苾憾酥赏, 走進(jìn)臥房。
季蘊正坐在羅漢榻上看書, 她身上披著外衫,神情帶著幾分抗拒之意。
“良藥苦口,您得趁熱喝!痹苾阂娂咎N板著臉,她輕笑一聲, 勸道。
季蘊蹙眉,她放下手中的書,頗為無奈地從云兒手中接過瓷碗,低頭就聞見苦澀的藥味, 只好閉目, 強(qiáng)忍著不適喝了下去。
云兒瞧著瓷碗見底,這才松了一口氣。
自那日秦觀止登門后, 他放心不下季蘊,遂時常來看望她,而昨日過來時,微笑道:“如今秋光尚好,后日就是重陽節(jié), 你整日待在房中無所事事,不如出門走走罷!
“好!奔咎N點頭。
她想,她是時候該出去疏散一下心腸了。
日月如流,轉(zhuǎn)眼之間已至重陽節(jié),秋色愈發(fā)宜人,崇州城的娘子郎君們會在當(dāng)日出門踏秋,迎著稍帶涼意的秋風(fēng),欣賞紅遍鄉(xiāng)野的楓葉。
得知季蘊決定出門,張氏一驚,原本是不同意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她這個月都在養(yǎng)病,雖說有點起色,但人瞧著還是病懨懨的,或許出門走走也好。
“待會出門的時候,記得多穿一點,今日雖不冷,但你身子弱,若是吹了風(fēng)凍著可就不好了!睆埵仙裆P(guān)切地看著季蘊,叮囑道。
“我知曉的,母親!奔咎N彎起唇角,輕聲道。
言罷,她同張氏話別之后,步履盈盈地回到臥房,坐在銅鏡前。
云兒拿起梳篦,小心翼翼地替季蘊梳發(fā)。
發(fā)髻梳好,云兒替季蘊披上斗篷,隨即戴上帷帽,如此一來便就收拾妥帖了。
主仆二人走出清暉院,朝著側(cè)門走去,秦觀止的車輿已在等候。
秋行站在車下,他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季蘊裊娜娉婷的身影,眼神登時一亮,笑道:“先生,季娘子來了。”
秦觀止聞言掀起車簾,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季蘊走過來,她戴著帷帽,面紗輕輕飄動。
“師父!奔咎N向他行禮,輕聲道,“抱歉,令您久等了!
秦觀止抽回目光,嗓音低沉:“無礙,先上車罷!
“是!奔咎N頷首,她在云兒的攙扶之下,登上車輿。
車夫瞧著眾人坐穩(wěn)后,他駕駛著車輿,緩緩地朝著城外的溪山駛?cè)ァ?br />
溪山位于崇州城外,山頂建有廣教寺,廟宇連綿,因山間有一道溪水,故得名溪山,而今日是重陽節(jié),最適合登高踏秋,想必游人眾多。
云兒和秋行坐在外頭,而車輿內(nèi)只有季蘊和秦觀止師徒二人,氣氛十分安靜,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季蘊低垂著頭,她靜靜地坐著。
秦觀止悄然掀起眼簾,目光淡淡地掃向季蘊,隔著一道面紗,她的神情不甚分明。
“為何戴上帷帽?”他問。
季蘊回過神,她眸光黯然,訥訥道:“現(xiàn)下外頭流言蜚語太多,我怕有心人認(rèn)出來!
“流言蜚語有何懼,人心向來難測,凡事只求無愧于心即可,又何必在意旁人所言?”秦觀止目光溫和道。
“可是……”季蘊眸光黯然,遲疑道。
“人生在世,守拙不若變通,得計不若取勝!鼻赜^止思忖道,“要真按著世人的眼光過日子,怕是早就被吃得連渣都不剩了,就好比野獸,貪婪兇猛,虎視眈眈,你若有一絲一毫的膽怯,它會認(rèn)定你軟弱可欺,立即撕咬著你的弱點不放,可若是你并不畏懼于此,它反而有所顧忌,往往人性也是如此。”
“弟子,弟子明白了。”季蘊一怔。
“不,你還不明白。”秦觀止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師父,那弟子該怎么做呢?”季蘊抬眸,疑問道。
“有些事情得你自己想清楚,旁人說得再多也無用,但你若是真想擺脫這一切,今日就是一個好機(jī)會!鼻赜^止眼眸深邃,低聲道。
“您的意思是?”季蘊攥緊衣袖,略微遲疑地問。
秦觀止微微一笑,嗓音柔和:“帷帽或許能擋住一時,卻擋不了一世,你難道要一輩子戴上帷帽才敢出門嗎?所以,你無需再畏懼流言,摘下帷帽才能真正的放下。”
“弟子……”季蘊眼神閃了閃,她囁嚅道,“弟子不敢!
秦觀止緩緩地湊近,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起面紗的一角,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季蘊,目光沉沉,好似已經(jīng)透過她的身體,洞悉她內(nèi)在的靈魂。
他低聲道:“別怕,有師父在,沒有人敢把你怎么樣!
季蘊呼吸一窒,她下意識地攥緊衣袖,雙目怔怔地與秦觀止對視著。
秦觀止的目光專注銳利,好似鎖定她一般,叫她心慌意亂,無法再逃脫。
“弟子……”她慌亂地避開視線,欲言又止。
秦觀止頗有耐心地等候,他目光深深地注視季蘊,便見她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輕輕顫抖著,透著一股無措之意。
他勾起唇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季蘊手心微微出汗,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抬眸,遲疑地看向秦觀止。
“先生,到了!
就在她想要開口的時候,車輿忽然停了下來,外頭隨即傳來秋行的聲音。
季蘊一驚,她立時把話咽了回去。
秦觀止抽回目光,他掀起車簾,輕笑道:“行了,你不想說就不說了,先下車。”
季蘊察覺出他語氣中的笑意,她登時生出些許惱意,急忙將面紗放了下來,在云兒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一行人站在山腳下,前來踏秋的游人眾多,溪山挺拔秀麗,煙霧繚繞,時不時地傳來莊嚴(yán)的敲鐘聲。
山道蜿蜒曲折,極目遠(yuǎn)望盡是一層一層的臺階,仿佛望不到頭似的。
秦觀止和季蘊邁上一層一層的臺階,秋行和云兒在后頭跟著,沒有靠得太近。
季蘊走了一段路,她喘起氣來,有些走不動了。
秦觀止回頭,他見季蘊體力不濟(jì),蹙眉道:“從前在清涼山時活蹦亂跳的,怎地如今還沒爬一會兒就累了?”
“許是弟子年歲見長,不似過去那般了!奔咎N從云兒手中接過水壺,她飲了一口水,臉色才緩和幾分,解釋道。
“瞎說!鼻赜^止勾唇,他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季蘊清秀的面龐,無奈地笑道,“你如今風(fēng)華正茂,又何必自怨自艾?我想,定是回來之后,人也變得松懈懶怠了。”
季蘊聞見秦觀止的話,她好似被拆穿一般,神情訕訕的。
她坐在石凳上,低頭望去。
山高天遠(yuǎn),秋霧彌漫在山間,虛無縹緲,日光穿透云霧照射下來,漫山遍野的楓林,絢爛如火,層林盡染,如同一幅令人陶醉的畫卷。
“真美啊。”季蘊喃喃道。
秦觀止望著秋景,他深吸一口氣,笑道:“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①,如此盛景,自然不可辜負(fù),繼續(xù)往上走罷,站得越高,景色就越美!
“好!奔咎N站起身來,點頭道。
此時她緊繃的情緒徹底放松下來,面上也逐漸帶上了笑意。
秦觀止邁上臺階,他回過頭來,瞧著季蘊依舊戴著帷帽,也沒有逼她,隨后伸出手,輕聲道:“來,我拉你上去!
季蘊愣了愣,略微猶豫地站在原地。
“別誤會,我只是怕你這么慢吞吞的,等到了山上,恐是天都要黑了!鼻赜^止看出她的猶豫,安撫道。
在短期的躊躇中,季蘊抬眸,朝他抬起手。
秦觀止斂眸,隔著衣袖,他寬大的手握住她纖細(xì)的手腕,將她拉了上來。
一行人在山道上歇息片刻,繼續(xù)往上爬。
等終于到了山頂上,季蘊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額上滲出一層汗珠。
云兒見狀上前,掏出帕子替她將汗水一一拭去。
季蘊悄悄瞥了秦觀止一眼,發(fā)覺他仍然握著她的手腕,便輕輕地掙了一下。
秦觀止目光掃向她,他勾唇,松開了她的手腕。
山頂上人就多了起來,前來踏秋的游人們倚在欄桿前,欣賞著秋景。
“師父,要不先去廟里拜拜?”季蘊見人實在多,她提議道。
秦觀止并不信神佛,但此時都已經(jīng)來了,也不好再推辭,便同意了。
師徒二人邁上幾層石階,寺廟的大門古樸典雅,門楣上提著廣教寺三個字,門洞寬大雄偉,里頭樹木繁多,遮天蔽日,遠(yuǎn)遠(yuǎn)望去紅艷如火,一縷金光穿透樹葉的縫隙照了下來,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斑駁的樹影。
他們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去。
路的兩旁種植著楓樹,而巍峨的廟宇隱在層層的樹影中,只漏出頂上兩道彎彎的翹角來。
季蘊走至小橋上,她低頭看去,橋下是清澈的溪水,緩緩地流淌著。
秦觀止站在橋的另一側(cè),靜靜地等候著。
待季蘊瞧夠了,二人朝著大殿走去。
進(jìn)入大殿,季蘊上了香,在佛像前跪了下來,秦觀止掀袍,在她身旁的蒲團(tuán)上跪下。
她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在心中道:“人人皆說曹殊遇難身亡,信女有疑,只求佛祖保佑他安然無恙。”
秦觀止轉(zhuǎn)過頭,他的目光掃向身旁的季蘊,眼底泛起柔光。
季蘊暗自說完,她慢慢地睜開雙眼,下一瞬便與秦觀止四目相對。
他目光逐漸灼熱,深邃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她,眼中帶著復(fù)雜的情愫。
她一怔,眸光流轉(zhuǎn),輕聲道:“師父,可曾許愿了嗎?”
“你呢?”秦觀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
季蘊移開目光,她手指微微蜷縮,扯起嘴角道:“自然許了,當(dāng)一個人能力有限,只能去求天上神佛,無論最終如何,也當(dāng)是一種慰藉!
“你許了什么愿?”他問。
“說出來就不靈了。”她搖了搖頭,輕笑道。
第126章 第 126 章 御街行(六)
秦觀止抿唇, 他目光淡淡地掃向眼前高大威嚴(yán)的金身佛像,其神態(tài)安詳,靜靜地矗立在大殿中, 似是能洞察世間萬物。
“不知師父許了什么愿?”季蘊見他沉默, 神色好奇地問。
“說出來就不靈了!彼榛啬抗, 勾起唇角道。
季蘊彎起唇角, 她眼如秋水, 注視著秦觀止。
秦觀止垂眸, 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其實他方才根本就沒有許愿,他不信神佛, 只信事在人為, 人定勝天,若是將希望寄托于不切實際的虛妄之中,最終只能落空。
他雖不信,但對于此類人, 他也不會去輕視,畢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又何必去插手旁人之事呢?
季蘊站起身來,她頗為虔誠地拜了拜, 再離開大殿之前, 向寺廟捐了香火錢,雖然不多, 但也是一份心意。
“師父,咱們出去罷。”她輕聲道。
秦觀止應(yīng)了一聲。
師徒二人走出大殿,他們在寺廟中逛了起來,不緊不慢地走至一處楓林,便駐足賞景, 極目遠(yuǎn)望時楓林好像一片紅海,令人陶醉其中。
“寺廟每日捐獻(xiàn)的人那么多,你能確保自己的心愿上達(dá)天聽?”秦觀止望著如火的楓葉,他深邃眼眸看向季蘊,低聲問。
“自然不能!奔咎N微頓,搖頭道。
倏然一股秋風(fēng)拂過,青石板上緩緩地飄來幾片掉落的楓葉。
季蘊蹲下身,她纖細(xì)的手拾起其中一片楓葉,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莖葉脈絡(luò),在溫和的日光下,其脈絡(luò)縱橫交錯,清晰可見。
“樹葉從春日發(fā)芽,夏日生長,再到秋日的凋落,其宿命就是落葉歸根,最終化進(jìn)泥土中,成為滋養(yǎng)樹根的養(yǎng)分,而在這大千世界,每個人都是如此,既然明知自己的結(jié)局,卻為何還要活在這個世上幾十年呢?”季蘊眼底閃過一絲苦澀,感慨道。
秦觀止不言,他目光微動,靜靜地注視著她。
“死向來令人恐懼,所以日子再苦,終歸是還要過下去的,在這漫長的人生中,若是一眼就望到頭的話,還有什么意趣可言呢,那就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天上神靈,期盼降下甘霖,其實他們也曉得一切不過是虛無縹緲,但他們只能故作不知,自欺欺人罷了!奔咎N自嘲地笑道。
言罷,季蘊步履盈盈地走到橋上,她低頭望去,橋下溪水潺潺,遂將楓葉擲進(jìn)其中。
楓葉慢悠悠地飄下去,很快便順著湍急的溪流飄走了。
秦觀止踱步至她的身旁,他無聲的視線落著逐漸遠(yuǎn)去的楓葉,神情若有所思的。
直到楓葉飄走,季蘊才收回視線,她轉(zhuǎn)頭,神色頗為認(rèn)真道:“師父,曹哥哥他一定還活著,弟子想去宿州尋他。”
秦觀止一怔。
“這個月以來,弟子一直在想這個事情!奔咎N思忖片刻,她雙眼希冀地注視著秦觀止,祈求道,“可弟子如今被家人拘著,要沒有您的話,今日怕是連門都出不了,所以師父,請您一定要幫我!
秦觀止瞬間心如刀絞,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師父……”季蘊雙眼泛紅,她小心翼翼道。
“蘊娘,如今這個世道瞧著是一片平和,其實內(nèi)里早就腐朽不堪了!鼻赜^止深吸一口氣,他的眼中帶著慍色,嗓音低沉,“近來不太平,先前江南東路一帶在鬧事,下令抓了一批又一批撰稿的文人,而今兩浙路又有賊寇橫行,人心難測,你若是貿(mào)然前往,可有想過在路途中萬一遇到危險該怎么辦?”
季蘊聞言淚水奪眶而出,她囁嚅道:“弟子自然曉得,可是每每想到曹哥哥,就會心痛,弟子不信他死了,不信,師父,求您了……”
“你先冷靜下來!鼻赜^止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箍住她的雙肩,目光直視著她,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真去了宿州,沒有尋到曹殊該如何?或者你尋到他了,面對的卻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體,屆時你又該如何?”
季蘊身形一僵,她睫毛輕顫,眼底閃過一絲恍惚。
“凡事都不能憑意氣,須得三思而后行!鼻赜^止眸色微微一深,他凝視著她,嗓音柔和下來,安撫道。
“弟子實在忍不了了。”季蘊心好似被揪住了一般,她哽咽道。
秦觀止瞧著她黯然神傷的模樣,他輕嘆一聲,隨后輕輕地抱住了她,將她瘦弱的身子環(huán)進(jìn)懷中。
季蘊怔住,她下意識地掙扎,卻無法掙脫,淚水不禁淌了下來。
楓林紅艷如火,二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聽話,不要再去找他了。”秦觀止眸光一暗,溫聲道,“我知曉你的痛苦,但人世間的事往往都事與愿違,只要你愿意割舍掉,你就不會再為其所傷,蘊娘,跟師父回清涼山好嗎,你曾在那里生活了三年,你難道就不想念你的同窗們嗎?他們可都十分掛念著你,此次我來崇州,還叫我代他們向你問好!
他的語氣緩和,似有蠱惑之意,叫她心生恍惚。
“弟子,弟子不知道……”季蘊面露迷茫,她腦中一片混亂,搖頭道。
“你無需立即答復(fù),待今日回去后好好考慮!鼻赜^止慢慢地松開她,他狹長的眼眸如同深沉的海水,暗藏洶涌。
季蘊怔怔地注視著秦觀止,心中酸澀地站在原地。
“天色不早,怕是過會兒就要起風(fēng)了!鼻赜^止目光溫和,嘆道,“你如今身子弱,咱們還是早點回去!
她思緒紛亂,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二人走出寺廟時,云兒和秋行正倚在欄桿前望著秋景,他們許久未見,倒是有很多話要講。
云兒笑著轉(zhuǎn)頭,她瞧見季蘊和秦觀止出來,連忙斂住笑意,迎了上去。
季蘊擠出一絲笑,輕聲道:“云兒,我有些累了,先回去罷。”
云兒打量著季蘊眸光濕潤,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她登時反應(yīng)過來,想必方才在寺廟中秦觀止和季蘊說了些什么。
但當(dāng)著秦觀止的面,她不敢問,頷首道:“是!
一行人決定下山,便沿著蜿蜒曲折的山道折返。
季蘊神思恍惚地走著,不料她稍不留神,竟踩空了臺階,腳下頓時不穩(wěn),整個人往前撲去。
秦觀止登時一凜,他伸手及時環(huán)住她的腰,才沒叫她跌下去。
云兒嚇得臉色發(fā)白,她急忙過來查看季蘊的狀況,問:“娘子,您怎么樣?”
季蘊搖了搖頭,她望著山下,立時清醒過來,忍不住喘了一口氣,目光看向上方的秦觀止,便瞧見他面帶慍怒,眼眸深沉地注視著自己。
秦觀止臉色難看,卻再觸及到她濕潤的眼眸時,他的心頓時軟了下來,不忍再繼續(xù)苛責(zé),語氣淡淡地道:“走路小心一點!
“師父,抱歉,叫您擔(dān)心了。”季蘊扶著山石站穩(wěn),她面帶歉意道。
秦觀止抿唇,他看向一旁的云兒,叮囑云兒好生扶著季蘊,莫叫她再發(fā)生意外了。
云兒臉色稍霽,她松了一口氣。
待一行人下山后,暮色漸起,他們登上車輿后,便朝著季宅的方向駛?cè)ァ?br />
天色漸暗,車輿在季宅的側(cè)門緩緩地停了下來,云兒率先出來,接著扶季蘊下車。
季蘊下車后,她對著車簾內(nèi)的秦觀止,輕聲道:“師父,弟子進(jìn)去了!
隔著一道車簾,秦觀止低聲應(yīng)了一聲。
季蘊同秦觀止話別之后,她同云兒走進(jìn)季宅。
秦觀止悄然掀起車簾,他眼眸深沉地凝視著季蘊遠(yuǎn)去的背影,眼中帶著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先生,咱們也該回了!鼻镄刑嵝训馈
秦觀止聞言闔上車簾,開始閉目養(yǎng)神起來。
季宅。
主仆二人走進(jìn)季宅之后,她們繞過游廊,回到清暉院。
待走至正堂的月洞門前,女使走過來,語氣恭敬道:“三娘子,您回來了,四娘子在堂中等您,說有要事!
季蘊神情有些意外,她點了點頭,踱步走進(jìn)堂中,便見季棉不耐地坐在圈椅中。
她疑惑道:“四妹妹,你怎地來了?”
“你總算回來了,我都等了你大半晌了!奔久拚酒鹕恚裆辜钡刈吡诉^來。
“怎地了?”季蘊心下狐疑,她低下頭,臉色微變道,“難道是曹哥哥出事了?”
“的確是關(guān)于曹三郎君的。”季棉將手中的信遞給季蘊,忙道:“你打開看看。”
季蘊面含猶豫地接了過去,她一時心中打鼓,略微遲疑地將信慢慢地打開,待看見信中熟悉的字跡后,立即就愣住了。
信中寫道——
“已平安到京,勿念!
季蘊快速看完,她拿信紙的手微微顫抖,神色帶著不可思議。
這是曹殊的字跡,她絕對不會認(rèn)錯。
他沒有死!
季蘊眼中綻放出巨大驚喜,喃喃道:“這是曹哥哥寄來的信?”
“沒錯。”季棉點頭道。
季蘊雙眼泛紅,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滑落,滴在了信紙上。
“四妹妹,你為何會有曹哥哥的信?”季蘊鼻頭微酸,神情激動地問道。
季棉在圈椅中坐了下來,她解釋道:“說來話長,我就長話短說了,今日午后,有一封信寄到家中,被母親拿了過去,她一見是曹三郎君的信,也不敢驚動父親,便去找二姐姐商量,最終決定由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原來如此。”季蘊恍然地點頭。
“你切莫聲張,要是叫父親和叔父曉得了,家里又不得安寧了!奔久奁沉怂谎,不放心地道。
“我明白的,謝謝你,四妹妹!奔咎N眼中蓄滿了淚水,由衷地感謝道。
“行了,別假惺惺的,也別哭哭啼啼的了,既然信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奔久拚酒鹕韥,擺了擺手道。
“云兒,送四妹妹出去!奔咎N低頭打量著信,哽咽道。
“是!痹苾侯h首。
第127章 第 127 章 御街行(七)
云兒送季棉出去后, 天色漸暗,清暉院前的燈已經(jīng)點上,發(fā)出昏黃的光芒。
季棉回頭, 她目光看向云兒, 神情不自然道:“云兒, 你是三姐姐的貼身女使, 她近來身子不適, 你可得好生照顧著她!
“奴婢明白。”云兒頷首, 疑問道,“四娘子既然關(guān)心娘子, 為何不當(dāng)面說呢。”
“誰關(guān)心她了?”季棉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神情激動地否認(rèn)道,“你可別瞎說,我只是看不慣她每日哭哭啼啼而已。”
“是。”云兒忙不迭點頭,捂嘴偷笑道。
季棉有些尷尬地咳了幾聲, 忙道:“行了,你就送到這里,我回去了!
“四娘子慢走!痹苾盒Φ。
季棉離開后,云兒形色匆匆回到臥房, 便瞧見季蘊正神色欣喜地捧著信紙, 面上淌著淚水。
“娘子!彼吐晢镜馈
“云兒,曹哥哥還活著, 我就知道他不會死的!奔咎N斂眸,她睫毛濡濕,頗為慶幸道。
云兒驟然得知曹殊未死的消息,也松了一口氣,自那日季蘊昏倒之后, 她的病情就反反復(fù)復(fù),郎中束手無措,直言此乃心病,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想明白。
“是啊,曹郎君大難不死,他是有福之人,娘子也該放心了,您往后莫要胡思亂想了,如今最為重要的是該養(yǎng)好自己的身子。”云兒走過來,由衷地笑道。
“你言之有理!奔咎N抬頭,彎起唇角道。
說罷,她的視線再次落在信紙上,忍不住抿起一絲淺笑,近日的郁氣在此刻一掃而光。
“方才四娘子說得對,您暫時別聲張,可別驚動了主君他們,要是他們知曉可不得了!痹苾赫驹谝慌,勸道。
“的確不能聲張,其實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曹哥哥為何無緣無故遭遇刺殺,此事頗為蹊蹺,若是他還活著的消息傳揚出去,這心懷不軌之人定還會千方百計地要取曹哥哥的性命!奔咎N慢慢地放下信紙,她凝思片刻道。
“娘子放心,奴婢不會亂說的!痹苾亨嵵仄涫碌乜粗咎N,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對了,今日在山上,先生同您說什么了?奴婢瞧著回去的路上,您情緒似乎不高。”
季蘊一怔,她扯起嘴角道:“也沒什么,只是師父勸我回清涼山。”
“那您是如何想的呢?”云兒抬眸,問道。
“我哪里也不會去,我要等曹哥哥回來!奔咎N搖頭,她原本想去宿州尋曹殊,但現(xiàn)下曹殊安然無恙,她自然也改了主意。
主仆二人談?wù)撈蹋阎劣猛砩诺臅r辰,誰知清暉院突然傳來張氏和季懷的爭吵聲,且聞張氏的嗓門,便知季懷已然落了下風(fēng),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明顯。
“娘子,您可要去勸勸?”云兒扶著門,神情擔(dān)憂道。
“不去!奔咎N搖頭。
季蘊幼時起,夫婦二人平日里就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也是有的,張氏彪悍,季懷不是她的對手,不過令人奇怪的是,最后二人都莫名其妙地和好。
“當(dāng)真不用,從前我又不是沒勸過,他們又何曾聽得進(jìn)去呢,反而來怪我多管閑事。”季蘊神色無奈道。
云兒闔上門,她嘆了一聲。
“夫兩貴之不能相事,兩賤之不能相使,是天數(shù)也①!奔咎N斂眸,她感慨萬千道。
九月重陽佳節(jié),東京城中菊花開得正盛,散發(fā)著清幽的香氣,極目遠(yuǎn)望時如蘩星點點,店肆酒樓在當(dāng)日以菊花裝飾門樓,令人眼花繚亂。
皇城的貴人們大都至金明池畔踏秋,而老百姓們選擇去郊外登高,京中的佛寺大都會開齋會,其中開寶寺和仁王寺則是獅子會,來往游人不斷,熱鬧非凡,年年亦是如此。
曹望一行人在重陽節(jié)前幾日才抵京,被安排住在城中的驛站。
驛站的房間內(nèi),一名衙役推門走進(jìn)來,答道:“曹大郎君,刺客相關(guān)人等已經(jīng)押解至開封府,交由開封府尹處置,不過具體還得審了才知。”
“我知曉了。”曹望點頭,他臉色凝重,有些為難道,“咱們剛到京沒幾日,今日是重陽節(jié),想來今日過后,官家定會召見,可溪川現(xiàn)下生死不明,咱們屆時該如何?”
“二郎君已經(jīng)去找了,萬一他尋到了呢?”衙役皺眉,思慮道。
“就算他尋到了,恐怕也來不及了,我擔(dān)憂的是官家見不到人,雷霆盛怒之下,咱們的性命怕是不保啊!辈芡沉搜靡垡谎,嘆道。
“這……”衙役嚇得臉色發(fā)白,說不出話來。
另一名衙役急得來回走動,他難掩焦急之色,顫聲道:“那該怎么辦?可如今咱們也交不出人來,要是因此丟了性命未免太草率了,曹大郎君,我家中還有老母,我可不能死啊!
“你先不要著急,總歸還有辦法的!辈芡酒鹕韥恚牧伺难靡鄣募,出言安撫道。
衙役們面面相覷片刻,他們一時也想不出辦法,束手無策地站著。
“曹大郎君,我倒是想到一個辦法!逼渲幸幻靡弁蝗惶ь^,他看向曹望,略微遲疑道,“但是此法或許有點冒險,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
“你說!辈芡抗馕,他神色緩和道。
“三郎君生死未卜,咱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曹大郎君,您去面圣罷!毖靡勰抗獬脸恋刈⒁曋芡,提議道。
“不可!”曹望一驚,他搖頭道。
“曹大郎君,您想想,現(xiàn)下情勢如此嚴(yán)峻,生死攸關(guān)啊,容不得咱們再猶豫啊,況且您是三郎君的親兄長,就是認(rèn)下他的身份,恐怕也沒人能認(rèn)得出來。”衙役神色認(rèn)真道。
另外幾名衙役覺得頗有道理,紛紛上前來勸曹望。
“你們……”曹望面露悲傷,他眼中含著淚意,低聲道,“溪川現(xiàn)在下落不明,倘若他還活著,知曉我代替他面圣的話,不知會如何想我,我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事來!
“曹大郎君,眼下的確沒有更好的法子,面圣可是關(guān)乎崇州的聲譽以及曹家是否能平反,三郎君他定然不會怪罪您的!毖靡蹌竦。
“容我再想想。”曹望面含猶豫。
“您可得盡快做出決定。”衙役神情嚴(yán)肅道。
曹望陷入兩難之地,他若是代替曹殊的身份入皇城面圣,龍心大悅還好說,要是因此被拆穿的話,一行人怕是性命不保,但此事又事關(guān)曹家的未來,實在令人難以抉擇。
他思緒紛亂,逐漸握緊拳頭。
衙役們都緊張地看著曹望,不安地等待著他的抉擇。
曹望深吸一口氣,他緩緩抬起頭來,神情有些為難,沉聲道:“既如此,只能我去面圣了。”
衙役們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
翌日晌午,傳旨的內(nèi)侍到達(dá)驛站的門樓前,曹望攜幾名衙役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內(nèi)侍翻身下馬,他頭戴巾幘,身穿暗紫色的圓領(lǐng)窄袖的長袍,腰間束著革帶,神情帶著威嚴(yán)之感。
曹望彎下腰,向內(nèi)侍作揖,輕聲道:“拜見中貴人。”
內(nèi)侍略微頷首,他拿出圣旨,輕咳幾聲后,開口宣讀:“陛下有旨,請曹殊于今日午后入大內(nèi)覲見!
眾人聞言一凜,紛紛掀袍跪了下來。
“草民領(lǐng)旨!辈芡裆Ь吹。
“你就是曹殊?”內(nèi)侍目光淡淡地掃向曹望,問道。
“正是!辈芡鬼,他眼底藏著復(fù)雜的情緒。
內(nèi)侍將圣旨遞給曹望,他細(xì)細(xì)地打量一番,笑瞇瞇道:“午后到宣德樓前等候,屆時會有內(nèi)侍為你帶路,可切莫誤了好時辰啊!
“草民謹(jǐn)記,多謝中貴人。”曹望伸手接過,垂頭道。
內(nèi)侍點頭,他抽回目光,重新上馬,待坐穩(wěn)后便回宮交差了。
曹望低頭注視著圣旨,他抬手輕輕地?fù)崦忾W了閃。
一晃已至午后,曹望同衙役們帶著曹殊所繪的藥斑布,行至宣德門樓,他們神色各異,不免心生緊張起來。
宣德門位于皇城的正門,映入眼簾的是五扇大門,每扇大門頗為高大,皆是朱漆金釘,而門樓雕梁畫棟,莊嚴(yán)氣派,覆以琉璃瓦,門樓上有重兵把守,城墻高聳威嚴(yán),由磚石鑲嵌,雕刻龍鳳飛云之狀。
曹望獨自站在最前頭,衙役們則是捧著放置藥斑布的錦盒,神態(tài)恭謹(jǐn)?shù)卣驹诤箢^。
眾人站在門樓前等候著,自然是不敢逾矩,所幸如今是秋日,不再似夏日那般炎熱,倘若是夏日的午后,那怕是要撐不住了。
不知等候多久,一位小黃門急匆匆地走了出來,他見到曹望等人,開口問道:“你就是曹殊?”
“是。”曹望神情平和,低聲道。
“行,隨我進(jìn)來罷!毙↑S門笑道。
曹望緩緩地轉(zhuǎn)身,他從衙役手中接過錦盒,唇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
“等等!
就在曹望要跟著小黃門進(jìn)入皇城的那一刻,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清潤的嗓音。
曹望聽到熟悉的聲音,他頓時停下腳步,忍不住抬起眼眸,眼底閃過輕微的詫異。
眾人立時循聲望去,繁華的御街人流熙攘,兩位身穿襕袍的男子慢慢地走來,他們相貌不俗,渾身帶著溫雅的氣質(zhì)。
此二人正是曹殊和曹承。
衙役們見到來人,登時大驚失色,他們迅速反應(yīng)過來,屬實沒想到曹殊竟然平安歸來,有些不敢置信,但也放下心來。
“曹三郎君,您來了!毖靡奂拥?zé)釡I盈眶,哽咽道。
“我沒事!辈苁忸h首,他漆黑的眼眸掃向眾人,最后停留在曹望的身上,隨即踱步至小黃門的面前,朝他作揖。
“你是……”小黃門面含猶豫。
“草民姓曹,名殊,字溪川,此次特攜藥斑布面圣。”曹殊抬眸,他噙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小黃門心下狐疑,他的目光帶著探究之意,在曹殊和曹望的身上不停地打轉(zhuǎn),愈發(fā)摸不著頭腦了。
“長兄怎么不說話?”曹殊睨著曹望,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問。
曹望捧著錦盒的手無聲地攥緊,他像是松了一口氣,雙眼不禁紅了起來,神情誠懇道:“溪川,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擔(dān)心著你的安危!
“是嗎?”曹殊斂眸,他面帶笑意,溫聲道,“既然我來了,那便請長兄把錦盒給我罷。”
第128章 第 128 章 御街行(八)
“溪川, 你能夠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辈芡袂轭H為誠懇,眼神中透露著關(guān)切, 笑道。
言罷, 他連忙將錦盒遞到曹殊的面前。
曹殊伸出修長的手, 從曹望的手中接過錦盒, 他垂眸, 濃密的鴉睫垂下來, 遮掩住眼底的情緒。
“我自不會辜負(fù)長兄的期望!彼袂槭桦x,抿起一絲微笑, 卻笑不達(dá)眼底。
曹承同衙役們寒暄了一會兒, 他走至曹殊的身旁,眸光濕潤道:“溪川,時辰不早了,你是時候入宮了, 曹家是否能平反就靠你了。”
“你們放心,我明白!辈苁饽抗馄诚虿艹,鄭重其事道。
曹殊捧著錦盒,便要跟隨小黃門進(jìn)入皇城, 在與曹望擦肩而過時, 他卻忽然停下。
“長川,你可否讀過史記?”他嗓音溫和。
“自然讀過!辈芡徽, 神情不解道。
“其中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為善者,天報之以福;而為非者,天報之以殃!辈苁庀破鹧酆煟岷诘难垌⒁曋芡, 慢條斯理道。
曹望神情一僵,他眼神閃了閃,笑道:“你言之有理,那群刺客前幾日已經(jīng)交由開封府了,而那個幕后黑手,他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但愿如此!辈苁獬榛啬抗猓⑽⒁恍Φ。
話音剛落,曹殊同小黃門踏入皇城。
曹望雙手無聲地攥緊,他面色平靜,只是眼中似是醞釀著什么。
“長川。”曹承轉(zhuǎn)頭,突然道。
曹望回過神,他彎起唇角,輕笑道:“青川,你們是何時到的京城?”
“今日剛到!辈艹姓Z氣淡淡道。
“真是太險了,對了,那日溪川落水后,你是如何尋到的他?”曹望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他滿臉關(guān)心道。
“此事有點復(fù)雜,往后再同你說!辈艹型苁庵饾u遠(yuǎn)去的背影,輕聲道。
曹望點頭,他的神情若有所思,輕嘆道:“溪川此番安然無恙,當(dāng)真是上天保佑,我這些日子以來心中實在不安,可今日官家召見,我在驛站又沒有你們二人的消息,總不能抗旨,無奈只好出此下策了。”
溫和的日光照在巍峨的皇城上,御街繁華如舊,極目遠(yuǎn)望盡是青樓畫閣,店鋪酒樓林立,人流熙攘,熱鬧非凡,處處皆是繁榮的盛景。
小黃門引著曹殊進(jìn)入皇城,他們穿過悠長的長街,映入眼簾的是大慶殿,大殿莊嚴(yán)肅穆,兩側(cè)設(shè)有小樓,此殿是每逢大典時,天子則會齋宿于此,以及正朔朝會。
繞過大慶殿,則進(jìn)入皇城的內(nèi)城。
小黃門道:“曹郎君,官家今日在文德殿的偏殿見你。”
“多謝中貴人提醒!辈苁獾灰恍,低聲道謝。
曹殊跟著小黃門穿過宣德樓的右掖門,途中遇到好幾位內(nèi)侍和宮女,他們?nèi)腴T后往東行,走至大慶殿外廊橫門后,則是往北走,再穿過另一道橫門,便至文德殿的院落。
小黃門引著曹殊走進(jìn)文德殿,再路過正殿時,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一位女官走了出來。
她面容姣好,頭戴簪花幞頭,身穿滴珠窠龍紋的圓領(lǐng)袍,腰間束著革帶,下身則是朱色的百迭裙,渾身透著一股書卷的氣息。
曹殊瞧著她有些幾分面熟,好像曾在何處見過,但一時也想不起來。
那女官迎面走了過來,小黃門和曹殊見狀,立即朝她作揖。
她略微頷首,無意間瞥了曹殊一眼,神情有些意外道:“你是……”
曹殊抬起頭,低聲道:“草民在崇州,與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我想起來了,是你,曹殊!焙呜姑婧q豫,她打量著曹殊溫和如玉的面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你怎么入京了?”
“說來話長,此次草民有幸,得官家召見!辈苁獯鬼,解釋道。
“蘊娘呢?”何毓眼神一亮,急忙問,“她也來了?”
“回大人的話,她未曾入京。”曹殊搖頭,溫聲道。
何毓聞言,她的神情變得失落起來,扯起嘴角道:“既然官家召見,我就不打攪了,等過了今日,咱們再敘。”
曹殊頷首,靜靜地目送著何毓離開。
他抽回目光,隨著小黃門朝著偏殿走去。
何毓心不在焉地走出文德殿,她剛踏出東華門沒幾步,倏然瞥見一位男子。
他面容棱角分明,無甚表情,身穿墨色便衣,正目光銳利地盯著她,渾身透著一股強(qiáng)烈的壓迫感。
“不知司使大人打何處來?”她臉色微變,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
柴晉不緊不慢地走至何毓的面前,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好整以暇道:“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遂召我入東宮!
“原來如此,下官還有事要處理,就先走一步了!焙呜苟惚苤駮x炙熱的視線,勉強(qiáng)地笑道。
說完,她匆匆地要離開此處。
“等等!
何毓還未走幾步,身后就傳來柴晉冷冽的嗓音。
她咬牙,只好停下,作揖道:“司使大人還有何事?”
柴晉是皇親國戚,身份顯赫,他的母親是當(dāng)今官家一母同胞的姊妹楚國長公主,而今他兼任皇城司指揮使,不是何毓此等小官惹得起的,遂只能選擇隱忍。
“跑這么快作甚?”柴晉緩緩地走過來,他深邃的眼眸閃爍著幽暗的光芒,唇角微揚道,“故意躲著我?”
“司使大人誤會了,下官真的有要事!焙呜寡劢掭p顫,惴惴不安地解釋道。
“既然有要事,那便去罷!辈駮x語氣淡淡道。
何毓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便以為柴晉放過她了。
柴晉幽深的眼眸緊緊地盯著何毓,他勾起唇角,透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下官告辭了!焙呜勾诡^,輕聲道。
“今晚老地方見!辈駮x注視著她,他眸光晦澀不明,好似已經(jīng)鎖定獵物,使其再也無法逃脫。
何毓臉色一白,雙手無聲地攥緊。
“我等你。”柴晉目光熾熱,瞧著何毓難看的臉色,他頗為滿意地勾唇,壓低嗓音道-
小黃門引著曹殊進(jìn)入文德殿的偏殿,他推開雕刻精致的格子門,笑道:“曹郎君,官家還在處理政務(wù),你先進(jìn)去等候!
“是!辈苁忸h首道。
內(nèi)侍見曹殊走進(jìn)去,便垂頭退了出去。
當(dāng)今天子不喜奢華,遂偏殿的擺設(shè)較為清雅,入門處放置著幾張交椅,朝里看去,先是月洞門狀的隔斷,素色的帷帳在兩側(cè)系著,幾片竹簾垂下來,接著隔斷旁是放置書籍的架子,最后是處理政務(wù)的內(nèi)室,其中高處的正中間是一張桌案,上面放著書卷和燭臺,而桌案下方兩側(cè)則是一排玫瑰椅。
內(nèi)室的薰?fàn)t中點著香,清新淡雅的香氣,裊裊地散開來。
曹殊斂眸,神態(tài)恭謹(jǐn)?shù)氐群蛑?br />
不出片刻,廊下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門被推開,走進(jìn)一位女子,她頭戴鳳冠,身穿交領(lǐng)短衫,牡丹芙蓉紋的對襟長衫,外披大袖衫,下身則是百迭裙,渾身帶著一股高貴的氣質(zhì)。
曹殊未敢抬頭,也不知來人的身份,只能朝她作揖。
來人正是當(dāng)今魯國公主柴德音,深受官家的寵愛。
魯國公主走進(jìn)內(nèi)室,身后跟著幾名身穿圓領(lǐng)袍的女官,她目光淡淡地瞥了曹殊一眼,隨即在玫瑰椅上坐了下來,忍不住詢問女官:“他是誰?”
女官低聲在魯國公主耳畔說了幾句,便重新站了回去。
魯國公主點了點頭,她眼中帶著一絲打量,朱唇微啟:“你就是曹殊?”
“回公主的話,正是草民!辈苁獯鬼Z氣恭敬地回答。
“哦?”魯國公主睨著曹殊,饒有興趣道,“你一介平民,從未見過我,又是如何知曉我的身份?”
“草民雖在民間,但也曾聽聞公主與人為善,施恩上下之舉,故而心生猜測,而今日貿(mào)然見到公主天顏,實屬冒犯,還請公主勿怪!辈苁饴晕澭槐安豢旱。
“民間的百姓是如何談?wù)撐业?”魯國公主問?br />
“天下皆知公主雍容華貴,草民實在不敢褻瀆。”曹殊面色淡然,輕聲道。
魯國公主瞧著曹殊頗為恭謹(jǐn)?shù)哪,她忽然覺得沒有意趣,便抽回目光。
就在二人交談的時候,廊下竹簾微動,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魯國公主登時一凜,她急忙站起身來,向著廊下之人行禮,忍不住埋怨道:“母親,您終于來了,叫兒臣好等!
廊下之人正是當(dāng)今女帝,她年逾不惑,內(nèi)穿紅色的交領(lǐng)襯袍,外穿樸素的圓領(lǐng)大袖白袍,腰間束著紅帶,步伐穩(wěn)重地踏進(jìn)偏殿中,彰顯出她至高無上的威嚴(yán)。
“拜見官家。”曹殊身姿板正,他從容不迫地放下錦盒,掀袍跪了下來,向女帝行禮。
女帝居高臨下地打量曹殊,她略微抬手,叫人先起來。
“多謝官家。”曹殊點頭,他站起身來,輕聲道。
女帝沒有再看曹殊,她目光掃向魯國公主,蹙眉道:“你不在公主府待著,又跑到我這兒來做甚?”
“母親偏心。”魯國公主面露委屈,小聲道。
女帝在御座上坐下,她瞥了魯國公主一眼,頗為無奈道:“又怎么了?”
“太子哥哥他,他欺負(fù)兒臣。”魯國公主雙眼泛紅,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朝女帝哭訴道。
“德稷好端端的為何要欺負(fù)你?”女帝半信半疑道,“平日里你不欺負(fù)他就不錯了!
“母親,兒臣今日去東宮看望哥哥,正巧柴晉那家伙也在,他一見到兒臣,直言兒臣是一介女子,兒臣?xì)鈶嵅灰,便同他吵了起來,不想哥哥過來了,他也斥責(zé)兒臣,說,說……”魯國公主眼中含著淚意,欲言又止道。
“說什么了?”女帝不耐道。
“他說兒臣的確不該來東宮,兒臣是個女子,往后是要嫁人的,嫁人后就要乖乖侍奉夫君,相夫教子,兒臣?xì)獠贿^,就說母親也是女子,她如今不同樣君臨天下……”魯國公主小心翼翼道。
“行了,我知道了。”女帝并沒有全然相信魯國公主的話,她臉色微沉道,“你往后沒有旁的事,莫去東宮,以免惹得朝臣不滿!
“可是……”魯國公主不甘。
“你暫且先回去,別出去惹是生非,等風(fēng)頭過了,你想要的我自會給你。”女帝扶額,有些疲憊道。
魯國公主抬頭,她眼神一亮,欣喜道:“多謝母親,兒臣明白了!
言罷,魯國公主的目的達(dá)到,也不枉她在女帝哭了一場,她滿意地起身告辭,同女官走出偏殿。
曹殊見魯國公主離開,他眼神平靜無波,靜靜地站著。
第129章 第 129 章 御街行(九)
女帝高坐于御座之上, 她目光緩緩地掃過階下的曹殊,他眉眼清疏,眼睫輕垂, 身姿宛若修篁。
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為女帝奉茶, 他悄然瞥了一眼曹殊, 神色略微詫異。
女帝伸手端起茶杯, 便聞到了茶葉的清香, 她低頭啜了一口, 瞬間一股茶香伴著舌尖的清香咽入咽喉,沁人心脾。
內(nèi)侍見她神色有所好轉(zhuǎn), 才敢道:“官家, 這位曹郎君是此次崇州藥斑布比試的魁首,聽聞他所繪的藥斑布可是出類拔萃的呢!
女帝面上無甚神情,她擱下茶杯,輕應(yīng)了一聲, 令人捉摸不透。
“草民曹殊,拜見官家!辈苁庠俅喂蛳聛,他雙手抬起,奉上放置藥斑布的錦盒, 不卑不亢道, “此次能得官家的召見,是草民三生有幸, 草民所繪的藥斑布就在此盒之中,還請官家一觀!
女帝掀起眼簾,她眼神示意身旁的女官。
兩名女官登時心領(lǐng)神會,二人走下臺階,從曹殊的手中接過錦盒, 打開后將卷起的藥斑布拿了出來。
二人各拿一角,慢慢地在女帝的面前展開來,一幅天上人間的盛景盡收眼底,只見靛藍(lán)色的布料上勾勒的菊花高潔淡雅,姿態(tài)各異,大都婉約動人,刻版的線條十分飽滿流暢,而鴻雁展翅高飛,栩栩如生,好似將在場眾人拉入這秋日的畫卷之中,令人無法自拔。
女帝站起身來,她面色沉靜地打量著藥斑布,眼底閃過一絲欣賞,笑道:“的確當(dāng)?shù)每字Q!
“官家謬贊!辈苁獯诡^,他淡然一笑道。
女帝重新坐下,她抬手示意女官將藥斑布收起來。
待收進(jìn)錦盒之中,女官和內(nèi)侍紛紛退了出去,偏殿中便只剩下女帝和曹殊二人。
薰?fàn)t中焚著香,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曹殊身姿板正地跪在玉石磚地上,他低垂著頭,面上沒有任何的波瀾,靜靜地等候著。
“曹殊,朕記得你!迸勰抗鈷呦虿苁,語氣淡淡地道,“三年前春闈,朕讀過你的文章,當(dāng)真是才思清麗,觀點獨到。”
曹殊目光微動,他未敢抬頭,眼底閃過一絲訝然。
女帝言罷,她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不失威嚴(yán),然而卻倏然斂住笑意,眼底厲色一閃,冷聲道,“可惜當(dāng)時你父親有不臣之心,區(qū)區(qū)一州之長,竟對朕登上帝位多有不滿,并將其繪在上貢的藥斑布中,實在可恨!
“草民惶恐!辈苁饽樕蛔,他睫毛輕顫,低聲道。
女帝抬起細(xì)長的手扶額,她沉下臉來,眼神冷厲道:“你費盡心思來見朕,難不成是想為你那愚蠢的父親辯解?”
隔著一道垂簾,女帝的神情不甚分明,令人心生懼意。
“官家,草民的父親他,他是冤枉的!辈苁饽樕话,倉皇出聲。
“哦?”女帝目光審視著曹殊,嗓音微揚道,“何出此言?”
“父親對官家衷心耿耿,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事來!辈苁庑念^一緊,神色凝重道。
“忠心耿耿?”女帝輕蔑一笑,冷聲道,“或許他曾經(jīng)是對朕忠心,可自古以來人心易變,并不妨礙他后來生出反叛之心!
“官家,當(dāng)年是有人存心陷害曹家的。”曹殊緩緩垂眸,長睫遮掩住眼底的苦澀,語氣艱澀道,“草民的父親自幼教導(dǎo)草民要忠君愛國,他為官數(shù)十載,心系百姓,克己奉公,以身作則,而草民寒窗苦讀十幾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朝堂之上為君分憂,又豈會對官家有不臣之心?”
女帝不置可否,她聽完曹殊一番言辭,眼神略有緩和。
“官家,曹家驟然遭受不蒙之冤枉,父親為此郁郁而終,草民此次進(jìn)京是想了卻他生前的心愿!辈苁馍钗豢跉猓吐暤,“還請官家徹查當(dāng)年之事,揪出其幕后黑手。 ”
言罷,他俯下身,在玉石磚地磕了一個頭。
其實當(dāng)年藥斑布之事,女帝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當(dāng)時她正在氣頭上,已經(jīng)傳旨下去,君無戲言,不可輕易收回。
事后她冷靜下來,才發(fā)覺此事有蹊蹺,又拉不下臉來。
“你的話,朕明白了!彼c了點頭,抬手道,“先起來罷!
曹殊聞言站起身來,他神色鄭重道:“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草民所求不過是還曹家清白,再無其他!
“你既說曹家是遭人陷害,這些年來,可曾發(fā)覺什么異樣嗎?”女帝凝思片刻道。
“官家,草民其實心中已有懷疑之人,在崇州時,那人暗中多番阻撓草民進(jìn)京,而這次進(jìn)京的途中,那人就派出一波刺客來,幸而草民得上天保佑,未有性命之憂,且生擒了那群刺客,日前已經(jīng)交由開封府衙了!辈苁庹f話時,清晰而謹(jǐn)慎,一字一句道。
“朕會叫府尹盡快處置的,你暫且先回驛站,等有結(jié)果朕會著人告知你!迸鬯尖獾溃疤热裟愀赣H當(dāng)真是冤枉的,朕自會赦免曹家!
開封府尹正是當(dāng)今太子柴德稷,他兼任多職,掌尹正畿甸之事,統(tǒng)攬司法和民生的要務(wù)。
“多謝官家!辈苁忭鉂駶,他朝女帝作揖,頗為感激道,“草民告退了!
說罷,曹殊慢慢地退了出去,小黃門正在廊下等候,引著他出了皇城。
女帝瞧著曹殊離開,她抽回目光,喚了內(nèi)侍進(jìn)來,即刻下令審訊那群刺客。
待曹殊走出皇城,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曹望等人正在宣德樓下等候。
曹承瞧見曹殊安然無恙地出來,他頓時松了一口氣,忍不住上前幾步,神色激動地問:“溪川,如何?”
曹望站在一旁,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直直地看著曹殊。
“回去再說!辈苁猸h(huán)顧四周,他神情諱莫如深,深思熟慮道。
眾人迫不及待地回到驛站,驛卒領(lǐng)著曹殊和曹承來到房間的門口,便離開了。
曹殊和曹承推門進(jìn)去坐下后,曹望和衙役們緊跟其后,將房門闔上。
“官家今日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徹查當(dāng)年之事了!辈苁庹Z氣緩慢道。
“果真嗎?”曹承一驚,蘧然道。
曹殊頷首。
“太好了,官家能答應(yīng)徹查,這說明咱們曹家有救了!辈芡凵褚涣,欣喜地笑道。
曹殊瞥了曹望一眼,他面帶笑意,輕聲道:“刺客已經(jīng)交由開封府衙,一切待審了才知!
眾人聞言點了點頭。
夜幕降臨,因本朝廢除宵禁制度,遂東京城中燈火輝煌,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東宮。
太子柴德稷坐在桌案前閉目養(yǎng)神,容貌端莊的太子妃趙嫣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捏肩。
侍衛(wèi)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來,他垂頭道:“太子殿下,您叫屬下查的都已經(jīng)查清楚了!
“說!碧硬⑽幢犙郏Z氣淡淡道。
“官家今日召見的是人名為曹殊,此前官家曾下令崇州舉辦藥斑布比試,而曹殊正是比試魁首!笔绦l(wèi)語氣恭敬道。
“曹殊?”太子緩緩睜眼,眼神帶著一絲疑惑。
太子妃微微一笑,輕笑道:“殿下忘記了?那曹殊是上任崇州知州曹松之子,三年前上貢的藥斑布有異,曹松被因此罷了官!
“孤想起來了,確有此事!碧踊腥淮笪虻馈
“殿下,聽聞曹殊在當(dāng)年的春闈中選,卻因此事無辜受牽連,竟連名次都被劃了去,妾身瞧著他實在是可憐啊!碧渝袂閼z憫,嗓音柔和道。
太子微頓,有些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曹殊文采斐然,倒是個可用之才,若是殿下能幫他查清當(dāng)年的幕后黑手,還曹家清白,他日后定能為您所用。”太子妃笑意盈盈道。
太子聞言蹙眉,面含猶豫。
“殿下!碧渝嵯律ひ,她握住太子的手,提醒道,“今日德音妹妹大鬧東宮,還跑去母親面前告狀,您能忍得下這口氣嗎?”
“德音自幼嬌慣,孤不會將她放在眼里,況且她是孤的同胞妹妹,她的性子孤知道,頂多鬧個幾日也就沒事了!碧硬灰詾橐,笑道。
“妾身就怕她此番也盯上了曹殊!碧渝鷵(dān)憂道。
“此言何意?”太子一愣,不解道。
太子妃沒有回話,她斂起眸子,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一連過了好幾日,東京城中秋色宜人,被關(guān)押在牢獄的刺客受不住刑,統(tǒng)統(tǒng)召了個干凈,直言是崇州知州陳密致派他們刺殺曹殊。
曹殊得女帝召見,他再次入皇城,他踏進(jìn)文德殿的時候,女帝正在同魯國公主談話。
魯國公主察覺有人來了,她連忙收斂起笑意,便不再說了。
“草民拜見官家,公主!辈苁獯诡^,他向二人行禮。
“免禮!迸厶,她神情威嚴(yán),語氣淡淡道,“曹殊,今日牢獄傳來消息,那群刺客已經(jīng)招認(rèn)是陳密致派來的!
“多謝官家!辈苁庖惑@,他故作害怕,顫聲道,“知州大人為何要刺殺草民?草民同他無冤無仇,難道,難道他就是當(dāng)年陷害曹家的兇手?”
“具體還需查了才知,若是當(dāng)年有人借曹家上貢故意陷害,朕也絕不會輕饒!迸垌追褐涔,沉聲道。
“這太可惡了!此人其心可誅啊,母親!濒攪髋陌,義憤填膺道。
“曹殊,朕會派人前往崇州徹查此事,只是眼下暫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你需得再等幾日!迸鄣。
“但憑官家做主。”曹殊眸光一暗,作揖道。
魯國公主抬眸,笑道:“母親,眼下正有合適的人選。”
“是誰?”女帝好奇問。
“就是兒臣啊。”魯國公主站起身來,她拉著女帝的袖子,撒嬌道。
“胡鬧。”女帝頗為寵溺地看著魯國公主,嗔道。
“兒臣不是胡鬧,兒臣是認(rèn)真的。”魯國公主瞥了曹殊一眼,她滿臉委屈道,“母親,您偏心,哥哥現(xiàn)下當(dāng)了太子,兒臣卻還只是個公主,他如今愈發(fā)疏遠(yuǎn)兒臣,兒臣只有母親了,此番也是想為您分憂,您就讓兒臣去歷練歷練罷,全當(dāng)體察民情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御街行(十)
女帝有自己的考量, 她聞見魯國公主的話,并沒有立即答允。
“母親,就讓兒臣去罷, 求您了!濒攪髅媛段, 她拽著女帝的衣袍, 撒嬌道, “您要是不答應(yīng), 兒臣可就不依了!
“小冤家, 你容我考慮考慮!迸垩凵駥櫮绲乜粗攪,神情無奈地笑道。
“那母親一定要讓兒臣去, 免得太子哥哥和柴晉再瞧不起兒臣!濒攪饕娕鬯煽, 她立即收起委屈的神情,笑道。
女帝目光掃向階下的曹殊,她心平氣和道:“你先退下罷。”
“是!辈苁忸h首,他慢慢地退了出去。
翌日早朝, 文德殿。
女帝高坐于御座之上,她凌厲的目光看向殿中的文武百官。
如今的朝堂之勢錯綜復(fù)雜,分為兩黨和中間派,一黨是以右相林騫為首的太子黨, 而另一黨以左相柴鐘懿為首, 則是支持魯國公主,這中間派是誰都不站, 而男女官又各自為政,其間是暗流涌動,明爭暗斗此起彼伏。
群臣們正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爭論不休,他們漲紅著臉,非要爭個高低, 說話時夾槍帶棒,往對方的心窩肺管處戳。
爭論個半晌也沒個結(jié)果,但太子黨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便趁機(jī)借此引出前幾日魯國公主大鬧東宮之事,殿中的氣氛愈發(fā)劍拔弩張起來。
一位言官打頭陣,他站了出來,跪下來道:“陛下,太子貴為一國儲君,是國之棟梁,而魯國公主飛揚跋扈,竟仗著陛下的寵愛胡作非為,在東宮中大鬧一場,實在是目中無人!
“住嘴!”太子大怒,斥道,“德音是孤的親妹妹,無論她做什么,孤都不介意,反而是你們這些個人小題大做,不知安得是什么心?”
“太子殿下仁慈,魯國公主實在張狂妄行,若是放縱了她此行,往后天下豈不是要亂了套了?”言官沒有被太子震懾到,他神情嚴(yán)肅,對著御座上的女帝道,“還請陛下嚴(yán)懲魯國公主,以儆效尤!”
女帝面上無甚神情,她語氣淡淡地問:“如卿所言,該如何嚴(yán)懲呢?”
“陛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依照本朝律法,應(yīng)褫奪公主封號,趕回封地,永世不得再進(jìn)京!”言官義憤填膺道。
此言一出,底下的群臣開始竊竊細(xì)語起來。
太子狀作憤怒,他垂眸,眼底卻閃過一絲滿意。
女帝聞言沉默不語,她的臉色沉了下來,眸光泛著冷光。
“陛下!”言官瞧著女帝遲遲不回話,他依舊是不依不饒,繼續(xù)大聲喊道。
女帝瞥了太子一眼,她自然知曉這是誰的注意,眼中厲色一閃,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朕早就知曉,已罰她閉門思過了,且太子也未計較,卿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言官面帶不甘道。
“行了!”女帝冷聲打斷道,“卿若沒有旁的事,就先退回去!
“陛下難道要包庇魯國公主嗎?”言官咬牙,抬頭道。
女帝冷笑一聲,她眉頭緊鎖,目光冷冷地注視著言官,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壓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言官逐漸意識到不妥,但他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咬牙道:“還請陛下嚴(yán)懲魯國公主!”
就在朝堂對峙的時候,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來,垂頭道:“陛下,魯國公主在殿外求見!
話音剛落,太子神情有些意外,他立即瞥了言官一眼。
言官與太子對視片刻,他眸光閃了閃,對于魯國公主突然求見,感到出乎預(yù)料。
“傳。”女帝道。
內(nèi)侍聞言退了出去。
不出片刻,魯國公主氣勢洶洶走至大殿中,她向女帝行禮,輕聲道:“兒臣見過陛下!
“起來罷!迸埸c頭,眼神略有緩和。
魯國公主眼角眉梢間盡是傲慢,她瞥向一旁跪著的言官,眼神中帶著寒意,仿佛是在看螻蟻一般。
“見過公主!毖怨俨煊X魯國公主盯著自己,他悻悻地道。
“趙大人方才所言,本公主都聽見了,看來你對本公主很是不滿了。”魯國公主唇角勾起一抹譏笑。
“既然公主來了,那恕臣直言,您當(dāng)日大鬧東宮,是您一個公主該做的嗎?”言官質(zhì)問道。
“你說本公主大鬧東宮,你有何證據(jù)?”魯國公主眼睛微微瞇起,朱唇輕啟。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公主做沒做過,您自己難道不清楚嗎?”言官一噎,回道。
“是,本公主前幾日的確去了東宮一趟,但是去看望太子和太子妃的,你憑什么污蔑本公主,你究竟是何居心?”魯國公主冷聲道。
“公主,您怎么能顛倒黑白呢!毖怨俚馈
“趙大人沒有證據(jù),僅僅是聽信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消息,就斷定本公主大鬧東宮,還是說你在東宮安插了親信,事事留意東宮的一言一行?”魯國公主笑道。
言官啞口無言,他瞪大雙眼,悄然掃了女帝一眼。
“對了,本公主記得太子妃和趙大人是親戚,今日趙大人無緣無故狀告本公主,難道……”魯國公主勾起唇角,欲言又止道。
“陛下,公主污蔑微臣,求陛下做主!”言官瞬間明白魯國公主的意思,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急忙道。
女帝不言,她目光冷冷地掃向太子。
太子登時一驚,他神色慌張地站出來,解釋道:“陛下,此事與太子妃無關(guān),她向來視德音為親生妹妹,又怎么會做出此等事來呢!”
“是與不是,朕自有定奪!迸劾渎暤馈
太子臉色一白,訕訕地退了回去。
“吵吵嚷嚷了一個早晨,也該夠了!迸勰樕幊,她審視著言官,出言警告道。
言官神情有些僵硬,他垂著頭,眼神閃躲著。
女帝低咳幾聲,她突然下達(dá)旨意,揚言重新徹查三年前曹家藥斑布之案。
群臣們不解女帝為何要重查舊案,紛紛出言附和。
“德音!迸劭聪螋攪鳌
“兒臣在。”魯國公主道。
“此案就交由你處理,擇日赴崇州查清此案。”女帝笑道。
話音剛落,瞬間在大殿中引起軒然大波。
右相林騫臉色微沉,方才那一計當(dāng)然無法輕易扳倒魯國公主,但也可警告公主黨,然而他卻未料到女帝要把曹家舊案交給魯國公主,這不是明擺著要給公主權(quán)利?
已經(jīng)有一個女帝了,大周絕對不能再出現(xiàn)第二個女帝。
“陛下,不可啊。”林騫阻止道,“公主尚且年幼,對舊案沒有經(jīng)驗,朝中不乏善斷案者,您不如換個人選。”
“林相這是何意?公主還沒有查,您又怎知公主做不好呢?”左相柴鐘懿笑道。
“你……”林騫瞪了柴鐘懿一眼,繼續(xù)道,“陛下,崇州山高水遠(yuǎn),公主千金貴體,老臣是怕公主身子吃不消啊。”
“陛下,您放心,兒臣不怕苦,定不復(fù)您所托!濒攪鞴蛳聛,垂頭道女帝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帶著欣慰!×烛q見魯國公主野心勃勃的架勢,看來是對此案覬覦已久,而女帝已經(jīng)下定主意,旁人就是再勸,也無法撼動分毫了。
思及此處,林騫一張老臉愈發(fā)陰沉。
散了朝之后,女帝的旨意很快下達(dá),曹家藥斑布之案由魯國公主全權(quán)負(fù)責(zé),親赴崇州徹查,且準(zhǔn)許魯國公主挑選官員,一同查案。
魯國公主挑來挑去,最終挑中了何毓。
何毓雖入朝為官不久,但向來對朝堂之爭置身事外,先前太子黨的看她敬酒不吃吃罰酒,便故意陷害,害她遭女帝貶斥,遂魯國公主十分看好她。
魯國公主喚何毓和曹殊來公主府談事,卻發(fā)覺二人竟然認(rèn)識,難免有些驚訝。
三人商量好事宜,何毓和曹殊便告退了。
夜色沉沉,何毓回到府邸時,已經(jīng)是渾身疲累,她推開房門后,卻發(fā)覺里頭有人,她頓時愣了一下。
“回來了?”柴晉坐在圈椅上,他深邃的目光緊盯著她,陰惻惻地笑道。
何毓呼吸一窒,她僵在原地,背后卻感到起了寒意。
柴晉瞧著她不動,他慢條斯理地走至何毓的身旁,笑道:“怎么,見到我很失望?”
“沒,沒有。”何毓低頭,強(qiáng)顏歡笑道。
柴晉緩緩靠近,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她睫毛輕顫,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笑道:“德音今日叫你去公主府,談什么了?”
“公主此次南下崇州,命下官一同去查案!焙呜共桓铱此郎喩眍澏吨吐暤。
“原來如此!辈駮x眼眸一暗,他俯下身來,輕笑道。
二人靠得很近,他呼吸沉沉,溫?zé)岬臍庀姙⒃诤呜沟亩,令她忍不住攥緊雙手。
“你別害怕,我就是問問。”柴晉頗為憐惜地扶過她額前的碎發(fā),眸光愈濃,嗓音低沉。
“天色不早了,司使大人若沒有旁的事,下官就要歇息了。”何毓別過頭,她故作鎮(zhèn)定道。
“怎么剛回來就要趕我走,臨臻,你也太狠心了。”柴晉目光炙熱,在她耳畔低聲喃喃。
言罷,他側(cè)過頭,情不自禁地吻住她柔嫩的耳垂,輕輕地舔舐著。
何毓呼吸逐漸凌亂,她忍不住想要反抗,慌忙地抬起手抵著他的胸膛,想要推開他。
柴晉微微抬頭,他定定地注視著何毓,猛地攥住她的雙手,按在門板上。
“司使大人,別這樣……”何毓一驚,她頗為慌亂地掙扎起來,想要掙脫他的桎梏。
柴晉低笑一聲,似是嘲笑她的天真,下一瞬便低頭噙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