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后,裴硯知發現自己被喬纓壓在了身下,耳邊是她微微喘息的呼吸聲。
心臟因為剛才的驚險動作狂跳不已,在黑暗狹小的空間里顯得尤為明顯,一向穩定的情緒終于在除了罵人的場合之外有了些微波動。
灰塵沾染在喬纓的發絲上,如云一般卷曲蓬松的長發輕輕垂落在他臉上,像是有羽毛拂過每條神經,癢意順著血管攀升。
初冬的空氣干燥,他不自覺喉結滾動。
明明是緊張刺激的劇情,而喬纓卻對這詭異中帶著曖昧的氣氛渾然不知。
黑暗中,她悄咪咪將衣柜掀開一條小縫,眼睛冒起興奮的光,小心翼翼地偷看著外面的人。
裴硯知表情復雜地盯著她比狗仔還興奮的側臉,微弱的月光覆在她眼皮上,纖長睫毛投下一片陰影,緩慢而又規律地顫動著。
他下意識數著喬纓眨眼的節拍,不知不覺間呼吸同頻。
幾步之外,一男一女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與此同時還伴隨著一些曖昧的口水聲。
女人聲音甜膩,挑逗地用手指勾起對面那人的下巴,揶揄道:“你未婚妻知道你在她房間里和我做這些事嗎?”
“好好的氣氛,你提她做什么?”沈頤啃上女人的嘴唇,溫熱的氣息鋪灑鼻尖,“婚約是爺爺訂下的,要不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誰會和喬纓這種人在一起。”
你倒是說說我是哪種人?
喬纓磨磨后槽牙,殺心頓起。
當初因為一些利益糾葛,沈老爺子有意讓兩家聯姻,而兩家的孩子就只有喬纓一個女孩,沈頤憑著兩人青梅竹馬的關系成功上位,這才得以擺脫私生子的身份拿到股份。
然而沈頤此人的惡心之處就在于,明明自己得了好處,還非要在人前擺出一張不情不愿的臭臉,整得好像這樁婚約是喬纓一廂情愿糾纏不清一樣。
而他清清白白,好一個被壞女人強迫的貞潔烈男。
裝什么裝,軟飯硬吃的鳳凰男。
外面的人又交換口腔菌落了好一會兒,女人聲音拉著絲,柔若無骨的手指搭在沈頤的手臂上,氣息不穩地問:“那阮綿綿呢?她好像很喜歡你,聽說你們最近在炒cp?”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沈頤停頓了兩秒,然后揚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散漫解釋道:“她就是我認識的一小妹妹,太純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炒cp也是公司安排的,你別瞎猜。”
“也是,你這種人,浪蕩慣了,乖乖女哪入入得了你的眼。”
那女人聲調慵懶,雖然看不清長相,但喬纓總感覺她長著一雙微微上挑的狐貍眼睛。
她撩了撩長發,從沈頤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煙,從里抽出一根夾在手中。
打火機的光亮劃過黑暗,她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唇珠張合,煙霧裹著灰塵在微弱的光線下繚繞。
“我看那小姑娘挺喜歡你的,要是對人家沒意思,就別吊著她了。”
沈頤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陰沉得能滴出水,一把將女人推到邊上,她的腰撞上桌角,瞬間痛呼一聲。
桌上那瓶裝著汽油的試劑瓶咕嚕嚕滾到邊緣,瓶塞松動,地心引力拉著液體向下蜿蜒,無聲無息地鉆入地板縫隙。
“我要怎么做,還輪不到你來管。”沈頤穿好衣服,興致全無,冷著一張臉推門而出。
女人扔下煙頭快步上前,揚起巴掌朝沈頤臉上扇了過去。
清脆的響聲在屋中回蕩,尖利的延長甲在他臉上劃出幾道口子,一個碩大的緋紅色巴掌印浮現在他白皙的臉上。
“別忘了你的影帝是怎么來的,”女人輕蔑地拍拍他的臉,扯住沈頤的衣領,逼迫他低下頭和她對視,“當狗就要有狗的自覺,你憑什么以為你能騎到主人的頭上,小哈巴狗?”
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瞥了一眼沈頤握緊的拳頭和不忿的樣子,再度開口嘲笑:“怎么,又傷到你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了?不過就是個玩物,還真把自己當個寶了?”
她轉動把手,門外刺眼的光亮斜斜照射在她半側身體上。
“對了,忘了和你說,”女人向外踏了一步,回頭笑吟吟地看了沈頤一眼,“我略懂一點中醫,剛剛給你把了個脈,小哥哥你腎挺虛呀。”
好強的攻擊性。
外面的沈頤眉頭皺成了“川”字,呼吸急促,面色潮紅,胸腔因憤怒而發出嗡鳴,活像一只氣急敗壞的水牛。
柜子里的喬纓差點笑出了聲音。
幸好,一只寬大的手掌在她即將發出一聲短促的笑音前及時捂住了她的嘴,喬纓硬生生把氣憋了回去。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了幾秒,手心輕柔的觸感讓裴硯知有些不自在,確認喬纓安靜下來后便快速將手收了回去。
喬纓調整了一下呼吸,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在衣柜里居然沒有犯病。
鼻尖,是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說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十分清爽舒適。
“操。”
沈頤靠在窗框上,不耐煩地抽出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
兜里的手機震動幾下,他單手掏出,按亮屏幕,眉宇間的煩躁更加重幾分。
室外開始燃放起焰火,這處偏僻角落看不見升騰而起的火花,只能聽到一聲聲尖銳的鳴聲后,有轟然綻開的悶響劃破長空。
沈頤匆匆扔下煙走了出去,尚未熄滅的煙頭滾落,不出片刻,滲透進地板縫隙的液體快速竄起一股火焰。
喬纓確定他走遠后,從衣柜里鉆了出來。
一陣風起,地板上的火焰明明滅滅,她舔舔嘴唇,眼里迸發出奇異的光彩。
煙火升空,窗外驟然一亮,看著那團火焰,喬纓的心里忽然有個聲音在不斷叫囂著什么。
燒了它,燒了這個困住你十四年的牢籠,你就徹底自由了。
這棟別墅建得早,喬盛合愛附庸風雅,采用了中式古典裝修風格,建筑結構里有不少木質元素。
而從先前偷聽到的對話里能推斷出,喬家父子倆此時正在書房,那地方位置隱蔽,要是二樓起火,他們根本注意不到。
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時機了。
為什么不去做呢?
反正這個世界對你來說也不重要。
瘋狂的念頭不斷翻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個蛇蝎心腸、道德感低下的惡毒女人。
還有什么比送喬家一場無比盛大的火災更炫酷的退場方式嗎?
就算當縱火犯又如何,她可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我現在要處理一些家事,你能回避一下嗎?”
喬纓隔著手套拿起試劑瓶,朝裴硯知微微一笑。
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事到如今更是連個借口都懶得找,隨意便想將裴硯知打發走,根本無所謂對方報不報警。
喬纓眼中倒映著閃動的火光,裴硯知不置可否地微微挑眉,錯身經過她時,將手中的打火機輕輕放進她上衣的口袋里。
“伯莎梅森,小心別把自己燒到了。”
漫不經心的語氣里,含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狎昵意味。
裴硯知推開房門,不急不緩走了出去。
屋內。
汽油潑撒到窗簾和被褥上,將要燃盡的火焰微弱搖曳著。
喬纓推開打火機,穩穩拋進了火焰里。
火舌瞬間竄起,氧氣源源不斷地從窗口涌進,逐漸濃重的煙霧被隔絕在屋內。
喬纓靠著發燙的厚重門板,心情依舊亢奮,神經震顫不已。
悄悄下到一樓后,她去洗衣房偷了一件幫廚的圍裙,戴上口罩,壓低帽檐,從廚房備菜室里端出來一盤蛋糕放在手中。
十分鐘后,火勢蔓延,濃煙滾滾飄向一樓,有人傳來第一聲驚呼。
喬纓估算著人數,慌慌張張地高呼“二樓起火了”,帶著剩下的傭人順著早就自顧自逃命的上流人士們跌跌撞撞向外跑出去。
隨著擁擠的人群跑到大門,便看到阮綿綿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無比礙事地擋著逃生通道。
或許是之前出來的那波人她都惹不起,在見到喬纓這群別墅傭人后,阮綿綿的眼睛陡然一亮,也不顧別人正在逃命,十分焦急地扯住喬纓的手臂。
“俞誠哥哥還在里面!別光顧著自己逃命啊,你快進去救———”
喬纓被她扯得手臂一痛,心里那股邪火頓時又冒了出來。
她腳步不停,直接順著慣性,把手里的蛋糕朝阮綿綿的臉上狠狠摜去。
“滾!”
“你,你怎么敢!”
阮綿綿被奶油糊住眼睛,花容失色地驚呼,兩只手在空中不停揮舞,四周被她打到的人頓時罵聲不斷。
人潮涌動,現場混亂不堪,阮綿綿捂著臉退到泳池邊緣,喬纓順勢將她往下一推。
“噗通”一下,刺耳的尖叫聲淹沒在嘈雜的人群里。
喬纓解開圍裙丟到草叢,避開攝像頭,趁亂逃了出去。
絢爛的煙火仍在升空,穹頂之下,別墅內一片火光沖天,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味道。
別墅內,有個好心的園丁大叔將阮綿綿拉了上來。
沈頤跟只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的大耗子似的,急速跑到泳池邊。
他一把掀開礙事的園丁,神情緊張,擁抱著落湯雞似的阮綿綿,在她耳邊溫聲安慰著什么。
喬纓咋舌。
不拿普通人當人,這樣的男女主怎么不算是一種般配呢?
風聲簌簌,有人停在身后。
她心里一緊,飛速轉動著腦子,編了八百個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借口。
一轉頭,卻看到是披上了一件大衣的裴硯知。
他單手插著兜,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
男人晃晃紙袋,“又見面了,伯莎梅森。”
昏黃的路燈下,喬纓微怔。
現在娛樂圈審美降級得厲害,男明星一個比一個普,甚至可以說是丑,鼠系猴系妖怪系輪番污染眼球。
不僅觀眾不樂意看,女演員們私下也常常吐槽,都說和這些人搭戲需要報工傷。
說實話,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像裴硯知這么標志的皮囊了。
俊美但不陰柔,周正而不憨實,眉壓眼的長相英氣而鋒利,神色懨懨,看不出什么情緒。
傲慢、冷漠、低氣壓。
氣質繾綣得能讓人在十分鐘內腦補出八百字的咯噔文學。
而他的嗓音倒是和他侵略感極強的反派系長相不太符合。
清透中帶著沉穩,吐字清晰,字正腔圓,并不是嗓子卡痰式的氣泡音京兒腔兒,和油得能被美軍惦記上的低音炮。
或許是沒了緊張的氛圍,裴硯知放松時,說話的語調少了幾分冷硬。
倒是聽起來慢悠悠的,飄飄忽忽揉在夜里。
加上他漠然的表情,頗有種平靜的戲謔感。
他看看遠處的沈頤,又看看喬纓手里的文件袋,眼里浮現出了然的神色,淡淡道:“婚姻不是兒戲,你要是不想和他結婚,也沒必要隨便拉個人來湊數。”
大哥,你這救風塵的癮還挺重。
喬纓警惕地抱臂側身,義正辭嚴地拒絕:“不處,感覺你一般。”
裴硯知額角一抽,又用那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她。
隨后他嘆了口氣,把牛皮紙袋遞給喬纓。
“你腿受傷了,先找個地方包扎一下吧。”
喬纓狐疑地打開紙袋看了看,繃帶、碘伏、棉簽和消炎藥一應俱全。
“謝謝你,救命恩人,”喬纓唇角微揚,從背包里拿出來一個東西遞給他,“雖然不能以身相許,但這個送給你吧。”
裴硯知不明所以地接過,低頭一看,發現那是一個bjd娃娃做成的小掛墜。
喬纓依依不舍地盯著掛墜欣賞了半晌,然后看向裴硯知的眼睛,表情像是在托孤一般。
她語氣認真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別嫌棄啊,大師還給它開過光呢,說是隨身帶著能保平安。”
“手挺巧。”
裴硯知揚唇,像是在怕她反悔似的,快速把掛墜攏進了手心,扣到手機殼上。
“走了。”
見他收下,喬纓不做多言,捏著紙袋轉身,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裴硯知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一只貍花貓突然從草叢里鉆了出來,脖子上還戴著一個微型運動相機。
“又是你。”
裴硯知有些意外,垂眸和它對視。
貍花貓“嗷”了一聲,咬著裴硯知的褲腿示意他蹲下,然后伸出爪子撓撓脖子上的相機,歪頭看著他。
裴硯知問:“你想讓我幫你取下來?”
“喵嗷~”
“好吧。”
霸總也拒絕不了小貓的請求,裴硯知動手把相機拿了下來,遞到它的面前,“你要帶走嗎?”
貍花貓用鼻尖拱了拱他的手背,然后輕盈地躍上花壇,消失在樹影里。
皮膚上的觸感濕漉漉的,他不明所以地拿著相機回到車內。
夜幕低垂,混亂的一天終于結束。
裴硯知用毛巾擦著頭從浴室走出,隨意往床上一靠,拿起床頭的手機,盯著掛墜娃娃看了看。
做工很精致,或許是很久沒有打理過,黑色長卷發有些毛躁地披散開來,漆黑的眼瞳在夜晚泛著幽幽的光澤。
娃娃的風格偏哥特式,熱熔膠做成的血液覆在眼瞼下方。
它頭頂上戴著一頂小巧的女巫帽,衣裙的做工很精致,一小粒紅寶石的邊角料做成項鏈墜在胸口,兩手捧著骷髏,嘴角上揚。
裴硯知低下頭和娃娃對視,越看越覺得這玩意兒是照著喬纓的模樣做的,出于好奇,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女巫帽。
一截木茬掛在布料里,手指一痛,血珠滾落。
裴硯知像睡美人觸碰到紡錘一般,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