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府正廳。
葉昕一個飛身落在廳前布置華麗的庭廊。
她依舊穿著那身靛青色衣袍,只是長發散落滿肩,胸口衣襟不整,一側的衣服滑落下去,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她微微瞇著鳳眼,像是醉了一樣,一手拿著靛青發帶,一手提著壇開了封的酒,跟許靜文四目相對的瞬間,葉昕嘴邊輕輕勾起一個笑,“許中監,有何貴干啊?”
她行為堪稱放.蕩,沒有半分貴女的規矩,甚至跟青樓里那些男子的行為一模一樣,奈何姿容極佳,守在正廳伺候的小侍都瞧得滿臉通紅,差點忘記跪下行禮。
許靜文嘴角幾不可聞地抽搐了兩下。她親眼看見葉昕在禁足期間從外面回來,這算怎么回事。
“五殿下,您這是......”許靜文起身行禮,她恭敬地笑,“您這是在府中練武嗎?”
練武嘛,刀劍無眼,練到興頭上,肯定就很容易飛出去了。
葉昕懶洋洋地歪在椅子里,“這個理由不錯。”
許靜文心中腹誹,知道這是在幫您開脫就行。然而她面上不顯,甚至加深了笑意,“下官今日除了來送酒,還有一件喜事要告知五殿下。”
“圣皇恩準了您和南家的婚事,今日便會去南家下旨。”
葉昕揮手示意小侍全部退下。她鳳眸輕抬,眼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本殿和......南家?”
許靜文心領神會,繼續說:“正是。當年圣皇不滿太女看上一介小官之子,當時下旨跟今日一樣簡單,旨上僅寫了“太女和南家聯姻”幾個字,既無說清名字也無說清所賜位分,”反正這是圣皇的意思,她對葉昕說的再明白些也無妨,“您和太女的婚事會在同一天舉辦。”
“只有一事,”許靜文斂了笑,換上一副認真的神色,“圣皇讓下官告知您——務必保密,直到......一切成了定局。”
葉昕垂下眸子,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忽的輕笑出聲:“母皇待我真好。”
這下,葉依瀾會更加敵視她。她肯定會成為葉依瀾最好的磨刀石。
“太女殿下的正君之位想必已經有人選了吧?”葉昕看著許靜文,戲謔道,“不知母皇為太女挑了哪一位貴人之子?”
許靜文驚詫于葉昕的機敏,她不知該不該說:“這......”
這事圣皇可沒說能不能跟五殿下講啊......
“母皇不滿太女娶南家這種小門小戶的公子,定然不會讓這種公子當正君,”葉昕慢吞吞地解釋給許靜文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許靜文訥訥道:“也是。”難道不是葉昕變聰明了,而是問題出在她身上?怪她話太多,才讓五殿下抓住了把柄?
“五殿下,”她連忙找補:“圣皇沒有把配不上太女的人送給您的意思。是您先求圣皇賜婚,圣皇才勉為其難,冒著事情敗露、被大臣參奏的罵名給您想了這招偷梁換柱。”
葉昕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淡聲說:“本殿知曉她的心思。”說著,她忽然打了個彎,“所以,作為她最疼愛的女兒,我當然要為母分憂。母皇看上的是哪家的公子,告訴我,我絕對不會去禍害他、調戲他。”
她帶著幾分自嘲的戲謔,強調說:“我保證離他遠遠的。”
許靜文:“......”該說不說,還真有幾分道理。
雖說女子成婚后,心就該收了,可五殿下這個混不吝的模樣,今早怕不是剛從青樓回來的。
換句話說,婚后還是一個樣的概率極大。
許靜文苦哈哈地上前替葉昕斟茶。別說是朝中大臣,就是到了君后、太后宮里,她都只有喝茶的份。
這輩子,她就伺候過圣皇和五殿下這兩位了。
許靜文邊斟茶邊說,“太女主君的人選是副將元山年的遺子,元玉書。”
葉昕沉默了一會,不知在想什么,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是他啊......”
許靜文幾乎要懷疑她連元玉書都禍害過的時候,葉昕淡聲補充說:“那我沒碰過他。”
許靜文:“......”
那您倒是早點說啊!嚇死人了!
好容易從葉昕府里出來,許靜文一路趕回宮中,到側殿復命。
可還沒進殿,就聽見葉依瀾在里頭焦急的聲音:“母皇,羽白半夜失蹤,至今毫無消息,且根據南收帆南主事的回話,他可能還在生病。女兒實在怕他出事,您就讓女兒在宮中禁軍里調用一些人馬吧!”
“荒謬!一個毫無世家背景的小公子,竟值得你在側殿跪求我這么久,還妄圖調用禁軍!”葉晚鷹從案幾上抄起幾本折子,轉身就朝葉依瀾頭上砸,嗓音里夾雜壓也壓不住的怒火,“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也認清他南羽白的身份。”
天家私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許靜文無聲屏退門口站崗的宮人,安靜地進入側殿,繞過屏風,給葉晚鷹行禮。
“母皇,南羽白的身份就是女兒的夫郎,也是我的主君,女兒怎能不擔心他。”葉依瀾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身為太女,她很少憑著本心堅持去做任何事,更是很少向葉晚鷹乞求任何事。向來都是葉晚鷹叫她做什么、太傅教她該怎樣做、大臣勸誡她做的哪里不足......她就去做去改。
“一周后就是女兒和他的大婚,若是羽白他出什么事,丟失的不僅僅是南家的顏面,還有皇家的顏面。”葉依瀾苦苦勸說,“如今舉國上下都在關注女兒的終身大事,緊要關頭,女兒的大事不可出錯啊,母皇!”
葉晚鷹目光銳利地俯視她,等她把話說完,冷聲呵笑,嘴里只吐出了兩個字:“借口。”
“母皇......”
“葉依瀾,孤給你和南家賜過婚,此事不假,”葉晚鷹打斷她的話,冷冷道,“可孤沒說讓他南羽白給你當主君。就算是真進了門,他充其量也就是個侍君,連個側君的位分都夠不著。”
葉依瀾道:“可是女兒喜歡他......”
“若真想升個側君,他還必須為你誕下皇女,且必須是長女,這個側君之位他才能坐的穩當,”葉晚鷹一字字道,“孤告訴你這些,就是想提醒你,秩序如此,等級如此,他南羽白這種人躍不得,你亦是如此。身為太女,你的喜惡不該表現的這么明顯,更不該偏愛一個人或一件物品到如此地步。”
葉晚鷹甚至幾乎算得上是明示,聽得許靜文后背泛起涼意,“一個男人根本不算什么,等你真有了本事,以后,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許靜文莫名其妙想起葉昕那吊兒郎當歪在椅子上、眼神卻叫人捉摸不透的樣子,只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勁,又好像沒有不對勁。
但即便排除葉昕,皇女也還有那么多個......
今日圣皇這句話要是傳出去,真能掀起前朝后宮一陣大風浪來!
許靜文安靜地跪下,低首垂目地收拾被皇帝扔到地上的折子。
——不論如何,她是圣皇的人,她沒得選,也不能選。
葉依瀾卻沒品出葉晚鷹的意思,她只覺得難過和不堪。
“母皇,從小到大,女兒都沒求過您什么,可您的每個要求,女兒都會盡力去做好,”她閉上眼,朝葉晚鷹重重磕了一個頭,保持這樣近乎虔誠和臣服的姿勢,一動不動,“我是第一次如此喜歡一個男子。是南羽白,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心動的感覺,也是他,讓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有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擁有一個人的一面......”
“母皇,就當他是我的執念吧,”葉依瀾幾乎哽咽,“他是女兒這輩子最喜歡的人。求母皇成全!”
葉晚鷹越聽越是怒火中燒,“簡直荒唐!”她失望又痛心地望著眼前這個自己最得意的女兒,“冥頑不靈!談什么喜歡不喜歡,身為太女,你以后怕是還會有無數個最喜歡的人,到時后院佳麗三千,你玩都玩不過來。”
“現在就給孤滾出去!”葉晚鷹咬牙道,“回去你府中,不準去找南羽白,也不準你讓人去找南羽白,禁足......直到大婚那天!”
葉依瀾失魂落魄地起身,像個鬼魂一般蕩了出去。
許靜文將折子重新放回案幾上,就聽見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圣皇問話:“見到葉昕沒有?”
“見到了,”許靜文趕緊回話,“那些在五殿下府中飲酒作樂的官家女君,還有奴,都能給五殿下作證,五殿下老實呆在府中禁足呢。”
“老實?”葉晚鷹嗤笑一聲,“南羽白恐怕就是她帶走的。要是讓禁軍去搜,不到半日她就要露餡。”
許靜文:“......奴還以為五殿下是去風月之地了。”
“前腳才跟孤說,要孤操辦她的婚姻大事,后腳就闖人家小公子的閨房,”葉晚鷹拍了拍自己腦袋,輕聲罵道,“真是個任性妄為的混蛋。”
許靜文見狀連忙走到她身后,幫她揉揉額頭,“那五殿下那邊......可需要奴再上門一趟去勸告勸告?”
“不必了,”葉晚鷹想了想,嘆氣說,“隨她去吧。”
許靜文應“是”。
只是,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相比起太女,五殿下竟活得舒服多了。
有人求而不得。
有人卻所求皆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