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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大青山當中。
青山蒼翠,綠影幽幽。
十幾名老木匠正在道觀里頭,用眼睛小心翼翼丈量著尺寸。
他們沒有敢用手掌比劃。
山頭這里這座道觀,放在往日那些工匠眼里,也只是一個小規格的道觀,其間空蕩蕩如也。
但這些都在那近乎神跡的一幕面前,所有人都明白了意義。
他們是為天上仙神重鑄金身!
這座道觀頓時在眾人眼里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這可是可遇不可求機會,即便是當官的、當上皇帝的,想要求一個長生不死,見到仙人的機會都是那樣艱難。
偏偏在這里,他們碰到了。對于那些人來說,大青山這里只是一處偏僻之地,除去神秘大青山可以給人提供罕見的草藥,讓那些武者可以泡藥水,鍛煉筋骨之外,大青山作用對于百姓來說,更多是一個地方象征。
可如今不同了。
這些木匠們現在都慢慢壓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思,用最為銳利的眼睛,去規劃這里每一寸土地,而在工匠們面前,幾個人正在用著上好絲綢細細擦拭著神像。
幾天下來功夫,這里已經變了模樣,道觀前的一人高雜草,破敗的門匾,滿是灰塵蛛絲的地面橫梁,都已經消失,道觀煥然一新。
供神臺等地方都一一擦過。
最后的最后,就是這一尊神像。
這些木匠們不是第一次給道觀們打造神像,他們當中的人心靈手巧,工藝爐火純青者不在少數。
可偏偏,他們在這里琢磨了昨天一天下來,今天正午到來這里,依然掩飾不住眼神里的激動,還有震驚。
他們見過太多,那些金身都是凡人鑄造的。
可眼前這尊神像,圓融無缺,無一絲人力之跡。
他們終于知道,為什么開始到來這里的時候,縣令大人還有那幾名平日里有名的大師們,會那般說。
“那不是一般的神像,是天上之力塑造下來的神像,不可對其不敬,神仙大人既然有言,你們需要盡心盡力,且不可褻瀆神像,最重要的是,確定好尺寸,還有材料……”
縣令大人仿佛變了一個人那般,兢兢業業,夜眠不過一二時辰,在山腳下還有行走這一條正在逐漸鋪出來的道路上的工匠們身旁,時常會出現這名縣令的身影。
而那些大師們也想過來,可又因為莫名的原因,他們只是遠遠地作了一揖,又念了幾聲佛號之后,又停下了腳步。
只因,昨日天星子再度出現。
昨天。不少人都想起昨天。
天星子他只是平平無奇出現在山腳下,卻驚動了這里不少人。
所有人正想要齊齊跪地見神仙,天星子對這些都不看重,手掌一托,那些人都覺得自己身軀仿佛被一股風給托起來。
這般神乎又神的手段,又讓所有人腦子里心服口服更深一層。
“這里誰為木匠。”
天星子平淡出聲。
他許久沒有出來,也不知道這方世界究竟如何。
即便明白自己在面前這些凡人面前,算得上是神仙手段。
可天星子殘存的那一片記憶,無比明確告訴自己。
天地之中,有大恐怖。
他也不過是天道之下默默無聞一枚螻蟻,他看待其人如何,彼人看他不也如何。
也因為這樣,天星子全然沒有想要作威作福,或者大顯神通,收服這里所有人的想法。
因為知曉,所以敬畏。
他偶然之間得到一絲隱秘,方能有一縷殘魂重新蘇醒過來。
“可惜,我如今也只是一縷殘魂,根深蒂固最深刻的記憶,卻是被我給刪除掉,這等決然手段……”
天星子知曉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才知曉,那對于自己來說,絕對是不能觸碰,至少現在的他絕對是不能觸碰那些記憶。
所以,他壓根沒有想在重新蘇醒之后,就立刻找回來自己的記憶。
“仙人大人!這都是我們幾個地方出來的木工匠,做事細心,成果好!”
溫縣令到底是在官場做過官,其他人腦子還懵懵然時,他滿臉堆笑,彎下腰指著那邊的木匠們說道。
但旁邊胖和尚卻是瞧見了這溫縣令,雙腿好似年老的老人那般微微欲顫。
其他人也在這一聲反應過來,吶吶無言,又臉色變幻無比瞧著那些木匠們。
那些工匠們當中自然也是分派系。
眼下喊了木匠們出來。
“見過、見過神仙大人!”木匠們一輩子見過最大官是溫縣令。
如今見到天星子,都頗為戰戰兢兢。
“道觀金身之事,我先前觀其神像,已失頭顱,此事交給你們,重新打造一頭顱出來,與神像契合。”
所有人呆呆楞在原地。
沒有想到天星子會說出這樣要求。
“……是!小人一定會做好!”
為首木匠漲紅著臉龐,雙手激動無與倫比。
木匠,可做巧奪天工之事,重新打造一顆頭顱,當然不算什么事。
問題是。
那木匠平日里也老實,眼下激動起來,卻是旁邊住持終于開口:“仙人,不知仙人要求神仙面容如何,也好讓我等一睹尊容,方能最完美展現神像威嚴。”
是啊,這些時日,他們知曉,道觀歷史遠遠比他們這些外來這里,然后在大青山駐扎的道觀和尚廟還要來得悠遠流長。
這都可以追溯到他們祖師那一代。
這下,反應快的人都想著琢磨,能不能攀上一點緣分。
這樣說起來,坐立在大青山深處這一座無名道觀,恐怕才是大青山真正香火主人啊。
也就是大青山山脈綿延不絕,上頭天空常年有縹緲云霧籠罩,遠處又重巖疊嶂,再放遠地方又是山水畫那般,只看到一點山峰青翠,和天邊白云連成一片,瞧不到盡頭。
不然的話,按照外頭規矩,大青山這里是斷然不可能,有這么多的道士和尚們在這里收留香火的。
外界名山流水都有人家,他們這些放在外頭,都可以算得上是野外香火。
這也沒有辦法,其他瞧不起這四縣之地,往日里這里道觀廟宇也只當照常收攏香客。
可等到仙緣真的出現,他們當真見識到不是人力可為的力量之后,這種想法又迅速轉變成了,不愧是他們祖師,居然如此有先見之明,搶先在大青山這里留下一點香火情。
至于其他的,他們全然當作不知。
這也是他們內心慨嘆原因,畢竟天底下雖然說是皇帝最大,可外頭可遠遠沒有這里四縣之地那么清靜。
一些邊界之地更是戰亂紛飛,走到路上也尋常有盜匪出沒,打家劫舍,俠以武犯禁,那些武者對抗軍隊不成,可對付一兩個沒有力量的人還是綽綽有余。
往年,這些大師們也曾經聽說過,外頭那些林立城池里,通常都會有什么天降祥瑞,或者寶物出世,更或者魚藏寶珠等等異象。
現在,他們可以暗暗嘲笑,內含一絲不屑之氣想道:只有他們大青山這里,才是真正仙人饋贈之地啊。
話說回來。
眼下,住持這般問出來,卻也是問出了眼下一個困境。
這個問題就是,他們找遍了書籍,倒是找出來不少證實大青山絕非窮鄉僻壤之地的證據,卻是還沒有找到這座神秘道觀,究竟供奉著什么神仙,也不清楚那位神仙面容應當如何塑造?
是英俊,或雄偉?還是威嚴,或者攝人?
這些討論了好幾次,沒有答案。
眼下問出來之后,大伙心里頭也心癢癢的,想要知道那道觀是何等神像。
要是之后還能過去上幾炷香,又供奉祭品,真心祈禱,其他的別說,至少這里是真神仙之地,好歹也讓眾人又一個心理安慰的地方。
即便它不會靈驗所有人。
天星子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
林安,賀無照兩人如今經過好幾天風吹日曬,身上又健壯了幾分。
可當那名一身深色道袍打扮的神仙瞧過來時,他們覺得自己要害之處都仿佛被這一雙眼睛,刺穿。
好在這一縷視線極為快速,他們那股刺痛還沒有太過痛苦。
可這也讓兩人心頭駭然。
他們從未見到,這般攝人的眼神。
“神像,無目無面無容。”天星子負手而立,雙目蒼老之中又似潭水深邃。
“至于供奉?”
這位神仙不似眾人瞧到的,對于眾人想要上香磕頭的心思大加夸贊,而是語氣詭譎:“這尊神像,為鎮壓,爾等不可供奉,只塑造好頭顱一事,修筑即可。”
他目光幽幽,似乎站在山腳下,目光已經穿過了遮掩天日的叢林,又到達了那座小小山峰上的道觀里頭,看到了那尊不知被何人截去頭顱的神像,又仿佛瞧見了神像頭顱下,滴滴鮮紅不詳血液從脖頸流下來,暗紅血色鋪滿供神臺……
不詳,詭異,冰冷。
種種不一感覺仿佛在這一眼之中,要反饋到窺探這里的眼睛當中。
天星子切斷這一眼聯系,不再繼續去窺視這一座道觀。
天星子留下來的話,無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絲不安。
他們雖然什么都不懂,天星子也沒有必要對他們詳細說明情況,可本能地,對天星子話語里的內容,沒有人敢于忽視。
這也是為何,今天正午太陽最好之時,木匠們會在這時用目光賬丈量好尺寸。
因為正午陽盛。
前面幾人已經擦拭好了神像,重新按照正中央的擺法,抬起神像,又放在供神臺上。
這尊斷了頭顱的神像,沒有目光,也看不出來面目威嚴。
可祂高大威猛身軀披著凜凜如白雪的盔甲,手掌握著腰間要拔未拔的利刃,卻似威嚴無雙的天神,斬盡所有來犯敵人,人心詭譎也在瞧見這尊神像之時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