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第二天,蕭執特意等到學宮散學一段時間后,才回到家里。
門口空蕩蕩的,除了兩個看門的跟他打了個招呼,其他一個人也沒有。
他回頭看向朔云。
朔云:“……下午派人提前交代了您要回來,可能在內院等著吧。”
蕭執板著一張冷臉進去了。
經過幾天的忙碌,他已經從最初的憤怒中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該拿阿桃怎么辦。
他不斷反思,明明只是隨手留在身邊的小妖,她沒有技能,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有些遲鈍,不會寫字,不會做飯,也不會賺錢……
為什么得知她喜歡的從來不是自己后,他會如此憤怒?
他想了很久無果,只能歸結于她之前表現得太過全心全意,所以發現那都是假的時,才會格外難以接受。
誠如他之前承諾過的,他不會趕走阿桃。
因為不管怎么樣,阿桃是被他帶到這人世社會中來的,他得負責。
她無父母親朋,也無處可去,所以矛盾爆發時,蕭執選擇自己離開。
這也意味著,他給了阿桃選擇權,她可以去找蕭懿……又或者,她也可以一直待在他這里。
聽到朔云這幾天的匯報,他以為阿桃選的是后者。
甚至他內心對此是愉悅的。
這幾天里,忙碌之余他也重新仔細思考過這件事情,發現仍有許多不合理之處。
他反復思量,阿桃只是個單純傻乎乎的小妖精而已,縱使她認錯了人,也不一定真能分辨自己對一面之緣的蕭懿是感激還是喜歡。
她的世界如此簡單,認錯了就是認錯了,之所以選擇主動說出來,或許是因為……不想瞞著他?
蕭執回想著兩人之前的對話,阿桃確實只強調了自己認錯人,并沒有說過她現在還喜歡蕭懿。
他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敲動。
如果她跟自己坦白全過程,表達想要繼續留在他身邊的訴求。
他就看看她的表現,再決定是否原諒她。
蕭執以為是這幾天的冷淡讓阿桃意識到了問題,她會淚眼汪汪地撲上來,跟他認錯道歉,然而……
他繞過花園,穿過垂花門……直到回到梅苑中,依然沒有人前來迎接。
蕭執故意擺出來的冷臉都快掛不住了。
嬤嬤迎上來幫他脫下外衣,問他要先洗漱還是用膳。
蕭執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其實想先洗漱,但看到天色已經擦黑,有人怕是等得肚子餓了,便依舊用冷淡的語氣說道:
“先吃飯吧。”
嬤嬤應聲而去,沒一會兒,眾人就把飯菜傳到了飯廳。
蕭執過去坐下,依然沒看到阿桃的人影,終于忍不住問道:“阿桃人呢?”
嬤嬤面露詫異,“……阿桃姑娘,今早去學宮了。”
“還沒下學?”
蕭執皺起了眉,他記得學宮晚上是自由活動時間,難道是某只笨蛋妖精被先生留堂了?
嬤嬤這才明白,自家莊主根本不知道阿桃已經走了的事情。
阿桃昨日見了朔云,今日就離開了,她還以為是阿桃從朔云那里得了莊主的命令,所以也沒敢攔。
今日莊主回來后臉色依然不好,眾人伺候得小心翼翼,誰敢再拿阿桃去觸他的霉頭,自然也沒有人提起。
嬤嬤尷尬說道:“學宮有宿舍,她大概暫時不回來了。”
說實話,看阿桃早上離開時的狀態,她覺得不太樂觀。
也不知這兩人為何鬧成了這個樣子。
嬤嬤想到這里也忍不住嘆氣。
“不回來了?”蕭執重復問了一句。
“是的,她的行李也已經帶走了。”
蕭執很久沒有說話,看著面前的飯菜,半晌才平靜地說:“我知道了,下去吧。”
嬤嬤欲言又止,但她對著阿桃還敢多啰嗦幾句,對著蕭執卻是萬萬不敢多話的,最后還是躬身離開了。
蕭執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塊拔絲山藥,或許是做得過于清淡了,他嚼了半晌才嘗出味道來。
藏在心靈深處某個角落里的隱晦期待落空,像是碎了一個無形的泡影,沒有什么實際的影響,卻讓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想起前段時間阿桃腳扭了,問他會不會趕她走。
當時她就提到了要去學宮,他還當她喜歡那里,卻沒想到其實人家早早就打算好了,只有他在自作多情。
蕭執第一次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看懂過阿桃。
她如此深情又薄情,滿目單純又步步謀劃,看似無怨無悔地跟著他,又能在發現認錯人后一身輕松地轉身就走。
那他費盡心思地幫她找理由來說服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
蕭執執筷的手越握越緊,對著這一桌佳肴也沒有任何胃口,扔了筷子起身離去。
屋外伺候的嬤嬤和丫頭們聽到動靜,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安靜地不敢做聲。
阿桃在學宮宿舍里的第一個夜晚也不算特別順利。
丹道院的宿舍都集中在學院區域的后半部分,以各種籬笆、矮墻、樹木分隔成一個個風格各異的小院落。
阿桃來到一個綠竹圍繞著的幽靜小院,外面的院門也是竹制的,用半人高的籬笆圍著兩個相對而建的竹屋。
這里應該就是她以后的宿舍了,阿桃背著小包袱走進去。
剛走到兩座竹屋中間的庭院,右邊的屋子便傳來了響動。
一個紅衣少女懶洋洋地打開了門,半披散的發尾帶著一絲水汽,看起來剛洗完澡。
她對著院子舒服地撐了個懶腰,待看到站在院中的阿桃時,伸在半空的手頓時凝固住了。
“你怎么在這里?!”她臉色驟變,沖到阿桃面前叉腰瞪著她。
阿桃眨了眨眼睛,原本就覺得眼前的少女有些眼熟,聽她一開口的火藥味兒,就想起來她是誰了。
她把包袱抱在懷里,繞過蘇圓,“因為這里是我的宿舍。”
“胡說,這分明是我的宿舍!”蘇圓崩潰暴怒,又回頭張開手攔住她。
阿桃遲疑地看著她,“或許,這是我們兩人的宿舍?”
蘇圓斷然道:“不可能!”
阿桃其實也不太想跟這個炸藥桶似的姑娘待在一塊兒,她跟她對視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退回院門處,仰頭看上面的牌子。
上面寫著“青竹院”三個大字,阿桃都認識,一個字兒也沒錯。
她失望地重新回到院子里,辨別了一下南北方向,再次遺憾地發現她的宿舍剛好在蘇圓站著的那間。
管理處的老師說過,一個院住四個人,每間屋子都是兩人間,共用一個客廳,一人一間房。
所以她跟蘇圓可能要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阿桃把鑰匙和寫著宿舍位置的字條遞給她看。
蘇圓湊近看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去問問我姑姑去!”她跺了跺腳,轉身跑了。
阿桃猜測她姑姑應該是學院的某個老師或者工作人員,但她覺得應該沒有用,學院的人太多了,宿舍有些緊張。
如果能換的話,也再好不過啦。
目送蘇圓跑遠,沒了阻礙的阿桃順利地進了屋。
竹屋的結構非常簡單,一進門就是一個客廳,左右各一間房。
右邊的房間已經打掃得干干凈凈,弄了許多好看的裝飾,各種生活物品堆得滿滿當當,一看就是蘇圓的。
她便轉頭進了右邊房間。
學院在宿舍里提供了基本的生活物品,包括床褥、被子、毛巾等,基本可以直接入住。
阿桃松了一口氣,把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拿出來,一一擺放好。
她四處轉了轉,摸清了房子的大致布局,然后拿出她識字用的小本子,準備趁著時間還早,再學習一會兒。
蘇圓離開的時間并不長,不等阿桃學上幾個字,她就已經回來了,雙頰氣鼓鼓的,顯然是去找她姑姑時受挫了。
阿桃站在門口看她,突然注意到她腰間的牌子上寫的是黃丙級。
“我們不是一起入學的嗎,為什么你是黃丙級?”她拿起自己的牌子看了看,好奇地問道。
蘇圓沖她翻了個白眼,她剛才去找姑姑把阿桃調走,不僅沒成功還挨了一頓罵,現在看到她更是氣悶。
“因為我去考試了。”她語氣不好,但也回答了阿桃。
阿桃眼睛一亮,湊上去想細問:“升級考試具體考什么呀?”
“考煉丹唄,還能考什么?”蘇圓不屑地嗤笑一聲,接著毫不猶豫地出言攻擊,“問什么問,凝香丹你煉出來了嗎?”
阿桃誠實地搖頭,“沒有呢。”
蘇圓正要譏笑她,阿桃又眼睛亮晶晶地說道:“以后就是室友了,你這么厲害,可以教我煉丹嗎?”
“……”
客廳里隱約的火藥味兒突然一下散盡了。
從來都是家里吊車尾,被娘親耳提面命再考不上學宮就送她去嫁人免得丟蘇家的臉的蘇圓:“這……”
她臉頰上飛快地飄上一抹紅云。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厲害呢。
“可以嗎?上次入學考的時候你一下就煉出來了,味道特別香!”阿桃發動夸夸攻擊。
“額……那好吧。”蘇圓被夸得暈頭轉向,渾渾噩噩地就答應了。
阿桃歡快地一拍手,轉身跑進房間,擺出丹爐。
這丹爐是她從現代帶回來的那個法器,蕭執給她買的那個雖然沒有摔壞,但是阿桃也沒準備帶走。
蘇圓跟了進來,先是嫌棄地看了一眼阿桃光禿禿的房間,然后才注意到她手里那個放大了的丹爐。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眼中流露出一絲羨慕,很快又恢復了那副高傲的樣子,只是略有些酸溜溜道:
“你怎么有這么好的丹爐,姓蕭的給你的?”
阿桃想了想,倒也沒錯,遂點頭。
她從另一個包袱里把材料也擺了出來,這是她去找尹先生拿的。
原本她以為這些材料都是學院免費提供,誰知尹先生卻告訴她,上課時的材料是學院提供,私下練習需要學生個人自己支付購買。
阿桃糾結了一番,遞上自己的小小錢袋,眼巴巴地看著尹先生。
“那這些能買多少呢?”
尹先生看著手里的幾十個銅板:“……”
“算了,先給你記賬吧。”
到時候要是還不起就上鳳澤山莊去要賬。
阿桃不知道尹先生心里想的什么,只是高興自己能夠有材料煉丹了。
那張賬單上的數目對于阿桃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但是沒關系,她有一種強大的自信,等她煉成了,肯定能夠賺回來噠!~
值得一提的是,丹道院也是四個學院中最容易賺到錢的呢。
于是阿桃就提著滿滿一兜子材料來找宿舍了。
蘇圓摸了摸丹爐,嫉妒地“哼”了一聲,拿起材料開始教她煉凝香丹。
半個時辰后,青竹院傳來蘇圓崩潰的大喊聲:“搞什么?!你連字都不認得?”
阿桃正拿出小本本仔細比對材料名稱,被她
吼得嚇了一跳。
她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順勢把自己的小本本遞過去,“你這么厲害,那你能教我識字嗎?”
蘇圓:“……”
竹屋里的爭吵聲瞬間褪去,又重新和諧起來。
兩人又是識字又是煉丹地熬到了半夜,因為阿桃對火候的把控不準,依然沒有煉成完美的凝香丹。
蘇圓困得不停打哈欠,“不行了不行了,你自己煉吧,就我剛才說的那些注意事項,別的沒有什么了。”
阿桃點頭,等蘇圓離開后繼續專心地控制爐火,依次加入材料。
終于,夜深人靜,月上中空之時,平穩運轉的丹爐里冒出一絲白氣,彌漫出濃郁的獨特清香。
凝香丹,她終于煉成了。
阿桃露出大大的笑容,小心地把丹藥取了出來,裝進專用的玉瓶之中。
凝香丹是非常基礎的丹藥,只有些提神醒腦的作用,平時大家學習困了就會像吃糖一樣來一粒,頓時又能精神一些。
但阿桃依然十分開心,這可是她煉成的第一爐丹藥。
凝香丹都煉出來了,距離能煉出重塑妖丹的丹藥還遠嗎?
好吧,也許還有一些遠。
阿桃沮喪了一會兒,很快重整旗鼓,收拾好凌亂的房間。
她將那瓶凝香丹放在床頭,側身看了一會兒,滿意地睡下了。
天境之下,云京城中的蕭府梅苑。
蕭執正坐在書房里,手里拿著一本閑書隨意翻看。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每天洗漱后會來書房看一會兒書,看累了再去休息。
今天晚飯之后,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平靜地去洗漱,恢復了睡前看書的習慣。
在過去多年里,這一直是令他感到舒服的生活節奏,反而阿桃來了之后,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打破了他慣常的安排。
但他在書房里拿著本書坐了一會兒,卻發現有些看不進去。
內心的煩躁感像是窗外的黑夜一般無處不在,隨時可能將人吞噬。
約莫一盞茶時間后,蕭執還是離開了書房,來到了阿桃房門前。
此時除了個別掌燈的,下人們都已經回去休息了,梅苑里出奇的寂靜。
蕭執伸手推開房門,吱呀一聲輕響,門縫越張越大,露出陷在一片黑暗中的房間。
他也不點燈,走進去推開窗,秋日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照進屋子里,仿佛給所有物體都蒙上了一層模糊的輕紗。
明明只是想過來隨便看看,但看著這熟悉的房間,蕭執腦海里還是不自覺地閃過許多和阿桃相處的畫面。
她笑著的,生氣的,哭紅眼的樣子。
回想了一下,他才發現最近大半個月,他幾乎都是在阿桃這里睡的,極少回自己的房間。
屋里的擺設一如往常,阿桃似乎什么也沒有拿走,連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滿滿當當的。
他的指尖輕輕觸摸桌子上的劃痕,這是阿桃偷懶在桌子上削木頭,不小心弄上去的。
桌案上原本擺著好幾個阿桃自己滿意的作品,可是現在都收走了,只剩下蕭執幼時刻的那只胖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它原本是阿桃用來做樣本的,現在卻被留了下來。
蕭執把它拿起來看了看,腦中浮現阿桃坐在院子里,照著這只木雕小鳥笨拙雕刻的畫面。
又想起那日得知蘇婉兒和蕭懿訂婚后,他抱著阿桃,陪著她刻了一晚上的木頭。
那天的月色也如今天一般明亮,即便誰都不說話,也顯得歲月安穩。
蕭執從回憶中抽出思緒,沉著臉把木雕放了回去。
他剛才突然想起,阿桃喜歡雕刻,會不會也是因為蕭懿呢?
蕭懿的雕刻水平比他高多了,而且最喜歡用這玩意兒哄人,小時候的他和他娘是最大的受害者。
如果真如阿桃所說,她剛化形時就遇到了蕭懿,他會不會隨手刻出一個好玩的木雕來哄她開心?
肯定會的。
蕭執坐在椅子上,夜色籠罩著他,也掩蓋住了他的表情。
時間在靜默里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才起身離開了。
外間只留下了值班的下人,正撐著腦袋打盹,蕭執走過去叫醒他,“去把朔云叫過來。”
那打瞌睡的人一醒來就見莊主站在自己面前,嚇了一跳,等他又重復了一次后才反應過來,連忙領命離去。
朔云這會兒也沒睡呢,他也是回到自己的小院落以后,才聽到下人說阿桃今晚沒有回來,頓時心里就知道壞了。
偏偏蕭執好像暫時沒有找他麻煩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會這時候往前湊。
就這么輾轉反側的硬挨到這時候,聽到下人來叫的時候,他甚至有種“終于來了”的解脫感。
他還以為莊主叫他過去是找他的不痛快,比如讓他去繞著府宅跑二十圈什么的……
結果蕭執看到他后,卻是下達了一個命令:“找人調查一下,阿桃最近有沒有去找過蕭懿。如果找過,什么時間,什么地點。”
蕭懿?
朔云腦中冒出一個問號,隨即想起前幾天處理給蕭大公子的訂婚賀禮時,遇到過阿桃,當時她的表現就十分奇怪,難道不是因為莊主,而是因為蕭懿?
他腦中閃過什么,似乎隱約明白了莊主和阿桃的矛盾所在。
他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甚至下意識地否決了這個可能,畢竟阿桃對莊主如此認真,看起來又跟蕭懿毫無關系,可是看他家莊主這表現,又似乎確實如此。
“怎么?有問題?”蕭執冷冷地問道。
朔云抬頭看了看天色,月亮都西移了,但他哪敢說有問題,“是,屬下這就去辦。”
“明天上午我要知道結果。”這不是什么特別秘密的事情,蕭執認為這個時間已經給得很寬松了。
朔云磨了磨牙,知道今晚怕是睡不成了,但他剛辦了件糊涂事兒,也不敢跟蕭執討價還價,只能認下了。
不過幸好阿桃爭氣,讓朔云省了不少力氣,次日一早,他就得到了調查結果,內容也非常簡單。
阿桃從來沒有去找過蕭家大公子,甚至目前還沒有這個意圖,跟蕭執鬧翻了以后也只是專心致志地在學宮上學。
朔云一大早來蕭執面前點卯,把情況說了,又心虛地問了一句:“莊主,需要把阿桃姑娘接回來嗎?”
“不用。”蕭執說道。
阿桃從沒有去找過蕭懿,至少說明他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她并非真的喜歡這個人。
但能給阿桃回來的機會已經是他最后的妥協,要讓他主動去把她接回來?
絕無可能。
不過是一只小妖精而已,這世上愛慕他的人和妖多了去了,他以前不缺這一個,以后也不會缺。
蕭執板著臉轉過身去。
朔云欲言又止,只是經過昨天的事情,沒被莊主責怪已是好事,他可不敢再亂出主意了。
“行了,下去吧。”蕭執揮手讓他趕緊滾。
結果沒過多久,朔云又回來了,“莊主,江公子來了。”
“江蒙?”蕭執思索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帶他去書房。”
江蒙這幾日里馬不停蹄地跑了好幾個地方,人都累瘦了一點,回云京后更是連家都沒來得及回,先來找蕭執來了。
他被帶到蕭執的書房里,顧不得跟他打招呼,抓起桌上的茶壺就是一通灌。
“哈,可算是喝上水了,渴死我了。”
蕭執坐在桌子后面,“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為你逃難回來的。”
“也差不多了。”江蒙一身風塵仆仆,毫不客氣地往蕭執書房的軟榻上一攤,“我的哥哥啊,答應你的事兒我可都辦到了,上次坑了你那事兒可不許拿出來提了。”
蕭執不太明顯地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成功讓江蒙去辦這樁事的原因。
是讓他為“故意借馬給
阿桃”這件事道歉。
蕭執想起那天的混亂,還有阿桃驚惶不安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這件事,給阿桃也道個歉吧。”
“啥?”江蒙懵逼了,“哥你當初不是這么說的啊,不是說好辦完這事兒就一筆勾銷嘛?”
蕭執往后一靠,靜靜地看著他。
江蒙:“……行吧。”
他起身朝門口的方向拱手鞠躬,“那你快去把咱們的阿桃姑奶奶請過來,不行我給她磕一個。”
“她去學宮了。”蕭執收拾起桌上并不凌亂的東西。
他并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阿桃離開的真正緣故。
“喲,去鶴臺上學了?”江蒙的表情十分驚訝,“哥,你對這個小妖精真挺上心的啊。”
蕭執:“一個小妖精而已,跟在我身邊那么久,總得給些補償。”
江蒙聽著這話有點怪怪的,但他最不愛琢磨蕭執、藍景亦這類人的話里有哪些深意,實在頭疼。
他知道阿桃這會兒不在家里,說明蕭執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讓他去給那小妖精道歉,于是又回軟塌上躺下,懶洋洋地問道:
“你就直說吧,還想讓我干嘛?”
蕭執抬頭看向學宮的方向,“賠她點錢吧。”
如果兩人的緣分就此盡了,阿桃也好有一些錢安身立命,他之前也從未想過這一方面,所以并未給過她任何錢財。
鶴臺學宮雖是學習之處,環境相對單純,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在學宮里,花錢的地方從來不少。
他略微思量,說了一個數。
“哈?”江蒙頓時又蹦起來了,哭喪著臉說道:“哥,你知道的,我們幾個里頭,屬我最窮了。”
蕭執聽他哭了半天窮,忍無可忍道:“我們合作開的那個鋪子,讓一成利給你。”
江蒙頓時收了干嚎聲,“成交!”
“需要給咱們阿桃姑奶奶送到學宮去嗎?”他又問道。
蕭執低頭擺弄著手里的東西,“給她送去吧。”
說完他突然又自我否決了,“不,你準備好了先送到我這兒來,在里面附一張道歉信。”
不然阿桃可能會以為他在給她送錢,所以不收。
從昨晚觀察阿桃的房間他就發現了,她幾乎沒有拿走任何原本不屬于她的東西。
他有時候真想不明白,她那個腦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蒙也不知道蕭執想干嘛,也懶得問,反正算來算去他也不虧。
“行嘞!”他滿口答應,話鋒一轉,又問道:“找人代筆可以吧?你知道我這人天生不太擅長道歉。”
“可以。”
江蒙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行動起來效率也極快,第二天就有江府的人捧著一個長寬約莫一尺的盒子上門了。
“這是我家公子給貴府的賠禮。”那人說完便行禮離開。
朔云捧著盒子去找蕭執,看著他打開盒子大致點了下數,又把那封道歉信打開檢查了一遍。
信足有兩頁之多,用辭之華美復雜,一看就是文院那幫學生寫出來的。
他們經常通過為他人代筆,賺些零花錢。
蕭執:“……”
也行吧,以阿桃那個小文盲的文學水平,這篇道歉信夠她研究十天半個月了。
“需要屬下現在給阿桃姑娘送去嗎?”朔云等他合上了盒子,問道。
蕭執遲疑了一下,將東西從他手中接過,“算了,我去吧。”
他還不知道阿桃在學宮適應得怎么樣,報到那天他也沒有陪她全程,之后更是沒有關注過。
正好趁機去看看也行。
尹先生找過來的時候,阿桃正在上基礎藥理課。
寬大的教室里坐了足有上百個人,教授的先生在前方的小臺子上展示著手里的藥材,激昂演講。
今天他們學習的是一種藍色的藥材,可食用,無毒,口感微酸澀,連汁液的顏色也是藍的。
阿桃努力記下先生說的特點和藥學知識,不時掐一片葉片放在嘴里品嘗一下味道,以便跟先生的描述對上號。
這些知識都很基礎,阿桃理解起來也不難,唯一的問題是她實在不好記筆記。
一是字認得還不夠多,寫起來就更困難了,而且她寫字速度還慢,稍微快一點就糊成一團,拿回去自己都看不懂。
她愁得頻頻搓臉,絲毫沒注意到手上沾染了藥材的藍色汁液,沒一會兒就在臉上蹭了好幾塊藍色。
尹先生進來時遠遠跟講課的老師點頭示意,然后才找到角落里的阿桃,拍拍她的肩。
阿桃詫異地抬頭,“尹先生?”
尹先生看著她的花貓臉,在“讓她去洗漱”和“讓她就這樣見人”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后決定不管,到了地方自然有人管她。
“……先跟我出來,有人找你。”
“找我?”阿桃一臉茫然,但還是跟著先生出去了。
她被一路帶到一處陌生的地方,看起來應該是專門用來會客的,跟學院其他地方古樸的風格不太搭。
蕭執已經等在廳堂處,正坐在客位上喝茶,那沉重的盒子就放在他右側的桌子上。
阿桃一見到他就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尹先生向蕭執點頭示意,“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他說罷看向阿桃,“聊完了記得回去上課。”
阿桃下意識地點頭,等尹先生走后,她才覺得有些無措,站在原地捏了捏手指,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個玉牌她也沒有隨身攜帶在身邊,而且看起來蕭執是真的不想要它了。
蕭執看著她花貓似的臉,皺眉,“剛才在上什么課?”
“基礎藥學課。”阿桃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問。
她這么一說,蕭執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弄的了,臉上的表情依然維持著冷淡,內心卻已經開始有些無奈了。
“先去把臉洗一洗。”
洗臉?
阿桃疑惑地搓了搓臉頰,低頭看到手指頭上有很多藍色的痕跡,才知道估計臉上也染了一些。
但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只急切地想要回去上課。
本來就做不了筆記,再耽誤下去就要錯過很多內容啦!
兩人隔著老遠說了幾句話,阿桃就開始心不在焉了,一心惦記著課堂上還沒來得及聽完的內容。
“你要是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得回去上課了。”
阿桃一點也不想浪費上課時間跟蕭執討論洗臉的事情。
蕭執的臉色頓時沉了沉,他忍住了自己的脾氣,把身邊的盒子打開,露出整整一盒的銀兩和上面的道歉信。
“來給你送東西的,這是江蒙給你的賠禮。”
阿桃眨了眨眼,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江蒙是誰,那個騙她在大街上縱馬的年輕公子哥兒。
“給我的?”她看著那一整盒銀條,想起自己在學院里欠下的巨債,有些不敢置信。
這簡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蕭執把上面的信紙遞給她,“這是他寫的道歉信,你可以慢慢看。”
阿桃這才走上前,從他手中接過,只看了幾秒就兩眼冒圈圈。
她都學了這么久的識字了,里面居然有大半的字都不認識!
“要不要?不要我帶回去還給他。”蕭執說道。
“要!”阿桃果斷地撲過去,這是她應得的精神損失費。
蕭執先一步蓋上盒子,把手壓在了上面,“要也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阿桃咬了咬嘴唇,不太開心地看著他。
蕭執與她對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告訴我,你為什么沒去找蕭懿?”
第32章 這下有熱鬧可看了
兩人互相對視,沉默了很久。
為什么沒去找蕭懿?
阿桃雖然覺得蕭執特意來問這個問題很奇怪,但還是被帶著思考了一下。
她其實覺
得應該去找一下的,那畢竟是她真正的任務對象,至少認個臉熟。
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沒有那么強的動力了。
好像這件事情突然變得可有可無,甚至沒有上課來得有吸引力。
她猜測或許是因為任務已經難以挽回,加上這幾天忙著上課,還有蹲蕭執回家,她沒有很多的時間想這件事情。
況且蕭懿在哪里呢?直接去天境蕭家堵人似乎不太禮貌,該怎么制造偶遇她也沒有頭緒。
雖然理由很多,但阿桃自己都覺得全是借口,她這幾天根本沒想過去找新的任務對象。
“我就是……有點忙,過幾天我會去找他的。”
她為自己的不務正業感到有點羞愧。
“你……”蕭執差點被她氣死,她以為他是來催她去找人的嗎?
阿桃見他生氣,默默地躲遠了一點,藏在旁邊的柱子后面只露出個腦袋。
蕭執額角青筋跳動,“跑那去干什么?”
“你生氣很兇。”阿桃如實說道。
“那你能別惹我生氣嗎?”
阿桃很茫然,她也不知道蕭執為什么總是跟她生氣,她覺得她已經很乖了。
就像剛才,明明是他自己問的問題,轉眼又生氣。
以前她以為這就是男主和女配的相處方式,雖然后來發現蕭執并不是男主,但他同樣喜歡著女主蘇婉兒,所以應該是差不多的道理。
人類對不喜歡的東西,總是比較沒有耐心。
阿桃覺得說什么都有觸怒他的風險,干脆縮回柱子后面,獨自蹲在那兒自閉。
之前她傳了那么多消息,等了那么多個晚上都沒見到蕭執。
現在他又占用她的課程時間來對她撒氣,原來不是任務難搞,是蕭執這個人特別難搞而已。
他根本不是好心幫她把賠禮送來,只是趁此機會找她麻煩,說不定最后還會找各種理由把那些錢也沒收。
阿桃想起他的不良前科,從有點不開心變成了特別不開心。
蕭執看著她躲在柱子后面縮成一團,只露出一點白色衣角,上面的紅色暗紋是象征著丹道院的標志。
他一邊心里想著她委屈什么呢?他當了這么久的冤大頭都還沒委屈呢。
一邊又覺得有點心疼。
阿桃離開時,衣柜里的一件衣服也沒帶走,估計這幾天都是這兩套制服換洗著穿。
丹道院統一發放的道袍并不難看,但畢竟是大批量制作,材料、工藝都很一般,穿在阿桃身上,跟他記憶里精致漂亮、純稚嬌憨的小妖精差距很大。
沒有那么引人注目了,也似乎長大了一些。
不是指身體上的發育,而是心靈上的成長……
蕭執起身走過去,在阿桃面前蹲下。
他以為她是不是又哭鼻子了,但其實沒有,還能抬眼用沒什么殺傷力的眼神瞪他。
“你根本不喜歡蕭懿對不對?”蕭執無視她的眼神攻擊,平靜地說。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阿桃有點生氣地推他,蕭執不懂她的任務可以理解,但是她特別不喜歡他說話的語氣。
蕭執順勢起身,退開一步,“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而且蕭懿也根本不可能喜歡你。”
阿桃氣鼓鼓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找不到話來反駁,眼眶都氣紅了,像只憤怒的小兔子。
蕭執看著既覺得她可憐可愛,又覺得一種隱秘的暢快。
這樣也很好,誰都別想好過。
“我討厭你。”最終,阿桃帶著鼻音說完這句話,轉身從柱子后面跑了出去。
臨走前還不忘抱走了桌子上那一盒賠償金。
尹飛沉下完課,聽尹邱說蕭執來學宮了,便順路過來見見他,剛來到門口,就看到了抱著盒子跑遠的阿桃。
瞥見她紅紅的眼眶,尹飛沉挑了挑眉。
“蕭莊主今天這么清閑,跑到學宮欺負人來了?”
蕭執沒有理會他,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兩張信紙。
剛才阿桃跑得急,光顧著財迷似的抱著盒子跑,把那封道歉信落下了。
尹飛沉進來后看到他的臉色,微微愣了愣,“吵架了?”
蕭執當然不可能把他和阿桃之間的事情告訴別人,他習慣于自己處理,沒有這方面的傾訴需求。
所以他沒有回答,反問道:“上次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你這豈不是在難為我?”尹飛沉在他右手處坐下,嘆氣,“那小妖精看著是乖巧漂亮……”
蕭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個就不用你來看了。”
尹飛沉樂了,“行吧,不看就不看。那你告訴我,我還能看什么?”
他回想起前兩天還聽到尹邱跟他抱怨蕭執搞特權,摸了摸下巴,“她現在還在上黃丁級的課吧?尹邱說她連凝香丹都煉不明白……”
“你不教,她怎么煉得明白?”蕭執絲毫不覺得這是什么問題。
“……”
尹飛沉被他這個強盜邏輯打敗了,徹底放棄跟他繞圈子,“我教的可是天甲級,在那群學生里我都沒挑出一個合心意的,你讓我收她為徒?”
蕭執也知道希望不大,他只是上次陪阿桃來報到的時候,順嘴跟尹飛沉提了一句,其根本目的也不是真讓他收阿桃為徒,而是請他幫忙。
“阿桃失了妖丹,壽命不長。”蕭執看向他,“你是為數不多能幫她的人。”
尹飛沉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慢悠悠地給兩人倒了杯茶,“該怎么說呢,我是不是該謝謝蕭莊主厚贊?你可真是看得起我啊。”
蕭執面不改色,“你不是號稱丹道院第一天才?”
尹飛沉嘴角抽了抽,“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
說完他正了正神色,“不是我狠心不幫忙,只是關于重塑妖丹的方法都失傳多少年了?我可沒那個本事。”
“一點辦法都沒有?”蕭執皺眉。
“這個……”尹飛沉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說起來你怕是不高興,但是你我心里其實都知道。這世上有可能幫得上她的人,恐怕只有一個。”
蕭執變了變臉色,沉默不言。
阿桃氣鼓鼓地回到青竹院,把懷里的盒子往桌上用力一放。
這盒子里裝著滿滿一盒銀條,本來就沉,被阿桃這沒輕沒重的動作弄得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喂,你拆房子啊?”右邊房間里傳來蘇圓有氣無力的聲音。
阿桃從不開心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蘇圓的門開著,里面傳出陣陣藥香。
她被轉移了注意力,跑到房間門口往里看,“你怎么沒去上課啊?”
蘇圓裹著被子轉過身,腦門上敷著一塊濕布條,臉色潮紅,嘴唇卻很蒼白,一看狀態就不好。
“生病了。”她蔫了吧唧地回答,也沒了平時的趾高氣昂勁兒。
阿桃遲疑地走進來,她覺得自己作為室友,應該關照一下病人,但她東看看細看看,最后只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玉瓶。
“你要吃點凝香丹嗎?”
蘇圓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你那藥我吃了怕病情加重。”
阿桃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確實不會照顧人。
“去幫我倒杯水過來吧。”蘇圓看出她想幫忙的迫切心情,又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阿桃頓時安心了,跑出去端了杯溫水給她。
“這會兒還沒下學吧,你怎么回來了?”蘇圓問道。
阿桃頓時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坐在床邊嘆了口氣,“剛才上課被尹先生叫出去了,說有人來找我。”
“那姓蕭的啊?”蘇圓雖然燒得半瞇著眼,思維倒是依然十分敏銳,“你們兩分開了?”
阿桃驚訝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蘇圓從阿桃來住宿舍時就有所察覺了,云京城距離天境又不遠,她是因為跑出來逃避她娘的,阿桃能是為了什么?一看就是吵架了,再結合現在阿桃這個模樣,還有什么猜不出來的。
“哼,我就說那不是個什么好東西。”蘇圓頂著燒紅的臉咬牙切齒,使勁拍了一下大腿。
她是蘇
婉兒的堂妹,對這兩人的十年糾葛知道得更多一些,自小她就不喜歡這姓蕭的。
后來蕭執回云京后,有一段時間蘇婉兒的心情格外不好,她跟著調查了一下,得知了阿桃的存在,進而連帶她也討厭上了。
但是既然現在阿桃成了她的小迷妹,她自然要向著自己人,一看就是那姓蕭的不干人事兒!
“我跟你說……”蘇圓把額頭上的濕布一掀,慷慨激昂地開始跟阿桃討伐蕭執的惡行。
阿桃都來不及說什么,被迫聽了一筐蕭執和蘇婉兒的過往。
大約半個小時后,蘇圓用一句話做出總結:“要我說,現在的蕭懿哥哥比他強百倍不止!”
阿桃:“……”
蘇圓斜眼瞥她,“你難道要替他說話?”
阿桃察覺到危險,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這還差不多。”蘇圓滿意地把那塊濕布條又重新仔仔細細地敷回額頭上,“你這么傻乎乎的,肯定是受了他的騙,及時止損就好了。”
阿桃欲言又止,撓了撓頭,覺得好像還是自己騙他多一點。
不過這關系到她的任務,她也不好多說。
蘇圓轉而說道:“對了,過幾天就是我家婉兒姐姐和蕭大哥的訂婚禮,你要去玩兒嗎?”
阿桃愣了一下,“我……我也可以去嗎?”
既然男女主已經在一起了,她也沒準備再去中途插一腳,只是畢竟是近在眼前的原任務對象,她還是好奇地想去看一看。
“當然可以啦。”蘇圓拍拍她的肩,“到時候我帶你去,不過現在……”
她拿起旁邊桌子上的幾本書,“反正也快下學了,你去瀚書閣幫我把這幾本書還了,今天就到期啦。”
阿桃來學宮這么多天,還是第一次知道瀚書閣這個地方,它就坐落在學院的東南方向,建筑十分氣派,占地面積廣闊。
她拿出腰牌給門口處的管理人員驗證,然后才被放行。
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瀚書閣內部是瀚如煙海般數量龐大的書籍,用一個個兩人高的書架隔出迷宮般的通道,空氣中彌漫著紙墨的香氣,帶給阿桃非常新奇的體驗。
她先去把蘇圓借的書登記歸還,然后才漫無目的地穿梭在高大的書架之間,目光不斷地上下搜尋,試圖在她認識的字里找出想要的資料。
最后,她在寫著“妖”那一類目的書架前停了下來。
阿桃仰視著這高大的書架,它長長地延續到通道的那一頭,上面的書籍資料密密麻麻,估計她看上十年也看不完。
算了,慢慢找吧!
阿桃給自己打了打氣,走進這片區域中,順著方向一本一本地查找。
正當她費力地踮起腳尖,伸手去夠書架上層的一本關于妖丹的書時,一個溫和的、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阿桃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說話間那人伸出手,幫阿桃將書取了下來,放在她手里。
阿桃轉頭,驚訝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也在這里?”
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學宮里的學生,難道是老師?
“你是這里的先生嗎?”她想到便問了出來。
蘇平塵笑著摸了摸鼻尖,“不是,我以前學習不好。”
學渣阿桃頓時獲得了共鳴,對他多了幾分好感,沮喪地說道:“我也是。”
“你只是剛上學而已,不必急著否定自己。”蘇平塵看向她手里的書,了然道:“你是想修復你的妖丹?”
阿桃不好意思地把書背到身后去,“我就是隨便看看。”
她知道這很難,她或許要花上很久的時間才能有頭緒。
蘇平塵卻并不嘲笑她的異想天開,反而認真思索道:“我平日里做生意接觸的人多,倒是知道一些這方面的資料,我回去整理一下,過段時間拿來給你。”
阿桃的眼睛頓時亮了,“真的嗎?”
“這些資料我也用不上,給你正好。”
他說著彎腰接過阿桃手里的那本,靠近時帶來一股淡淡的淺香,很柔和的氣息,跟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像,很容易令妖產生好感。
阿桃不自覺地就松了手,被他把書拿走了。
蘇平塵打開目錄快速翻看了幾眼,“瀚書閣高層的資料需要查閱權限,一層都是很基礎的內容,恐怕沒有你想要的信息,平時看著玩倒是可以,要借嗎?”
阿桃不好意思跟陌生人說自己現在還不太具備看完一本書的能力,所以擺了擺手,示意暫時不需要了。
蘇平塵便幫她把書放回了原位,“已經午時了,不如先去吃飯?”
阿桃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愣愣地問:“吃飯?”
“對。”蘇平塵笑了起來,“圓圓生病了,我順路過來看看,才知道她差遣你過來幫她跑腿來了。”
他說著嘆了口氣,“我這小妹讓家里慣壞了,脾氣大得很,以后她再提什么無禮要求,你不必搭理她。”
阿桃眨了眨眼,這下才想明白了。
也是,蘇圓是蘇婉兒的堂妹,那自然也是蘇平塵的堂妹。
阿桃搖頭,“她也幫了我很多忙。”
蘇圓雖然火爆脾氣,但其實還挺好應付的……
蘇平塵也不再說什么,再次提出邀請,“一起去吃個飯嗎?就當給你賠罪了。”
阿桃想起他還要給自己送修復妖丹的資料,似乎不太好拒絕,便點頭答應了。
兩人并肩走出瀚書閣,蘇平塵不時偏頭跟她說話,阿桃基本也都會點頭回應,氣氛十分和諧。
不遠處的小道上,蕭執和尹飛沉正往這邊走來,看到這一幕,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蕭執的臉上瞬間如同附上了一層寒霜。
尹飛沉站在他旁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這是蘇平塵?這可真是比你還稀的稀客啊,他怎么會在這兒?”
他們剛剛才針對那小妖的妖丹問題討論了半天,正要過來再查查資料呢,轉頭人家跟別的男人出雙入對去了,真有意思。
這下有熱鬧可看了。
尹飛沉毫無思想負擔地當起了圍觀群眾。
第33章 她跟誰待在一起,跟我有……
“他為什么在這兒?”
蕭執冷冷的目光掃向尹飛沉,“這不是該問你嗎?你們鶴臺的大門怎么誰都能進?”
他們目前的位置頗為巧妙,正處在瀚書閣門口的左側前方,由于走的是小路,周圍綠樹環繞,視覺上比較隱蔽。
從門口出來的人,如果不是特意四處張望,就很難察覺他們的存在,所以阿桃和蘇平塵仍然說笑著往前走。
雙方前進的方向上有一個倒“Y”型的路口,只要他們不故意躲避,再往前走上一段,必然就會暴露在彼此的視野中。
尹飛沉沒想到這種關鍵時刻,蕭執的怒火第一個波及到的人會是他。
果然看熱鬧有風險。
尹飛沉攤手,“你都能進來了,他有什么不能進的,你以為只有鳳澤山莊有特權嗎?”
蕭執是在學宮修道院掛了個老師的身份,當然即便沒有這個身份他也能進,只是稍微麻煩一些罷了。
而蘇平塵代表的蘇家卻是學宮背后最大的金主,這學宮里的瓊臺樓閣還有日常開銷,幾乎有三分之一是由蘇家供應,他想要進來找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
蕭執這顯然是因為個人恩怨產生的偏見。
不過他也看得出,蕭執的話也只不過是情緒宣泄而已,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的解釋。
其實尹飛沉還覺得有些奇怪,按照蕭執慣常的行事風格,這會兒應該已經站在蘇平塵面前宣示所有權了才對。
而不是站在這里跟他討論蘇平塵怎么進來的問題。
這人的占有欲極強,連剛才自己評價了兩句長相都要遭他的冷眼,居然能忍受有人接近他的人?
他也只奇怪了這么一瞬間,回神的時候發現蕭執已經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果然,隱忍退讓
從來不是此人的行事風格。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蘇平塵,他原本正低頭跟阿桃說起學宮里的趣事,把阿桃逗得直樂,突然察覺到左前方的異動,敏銳地抬頭,跟蕭執撞上了視線。
他停止說話,神情自若地跟他打招呼,“蕭莊主,真巧啊。”
阿桃入學以來忙著學習,學宮里許多地方都沒有去過,被蘇平塵描述的那些趣事深深吸引著,聽得入神間被這一聲“蕭莊主”瞬間喚回了神。
她順著蘇平塵的目光看去,才發現蕭執居然還在學宮中。
他的表情雖然平靜,阿桃卻莫名感受到了比上午的時候還要嚇人的低氣壓,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
又……又是來找她的嗎?
阿桃感覺到來者不善,下意識地往身邊人后面躲了躲,已經開始思考待會兒是奮力反抗還是先跑再說。
蕭執看著她仿佛很依賴地靠向蘇平塵,腳步微頓,心也跟著沉了沉。
他腦中原本閃過了許多念頭。
這個蘇平塵到底是什么目的,阿桃會受他的騙嗎?
但此刻面對阿桃有些慌亂又警惕的目光,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如此多余,他才是被排斥的那個。
蕭執在距離阿桃兩米處的地方停下,并沒有理會旁邊的蘇平塵,只是將手里的東西扔到阿桃懷里。
“東西落下了。”
這舉動不在阿桃預料之中,她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個輕飄飄的東西。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那封她只來得及看了兩眼的道歉信,被折了幾道扔了過來。
阿桃一時愣住了,下意識地想說謝謝,但是想起兩人之前的不歡而散,又覺得有點怪怪的,最終什么也沒說。
蕭執低頭看著她,明明剛才還笑得那么開心呢,看到他就變成小啞巴了,臉上的表情也不再輕松。
他后知后覺地發現,他很少見過阿桃笑得開懷的樣子,更多的時候,她在他面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懵懂、單純、乖巧,還有藏在深處的……謹慎。
就像是小動物面對天敵時,即便披上最完美的偽裝,內心深處依然藏著本能的反應。
想到這里,胸膛中仿佛突然生出一團火,燒得他心情煩躁,甚至是不想再對阿桃責問什么。
既然已經離開,那她跟誰待在一起,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阿桃摳了摳手,正張嘴想說些什么。
蕭執卻沒等她開口,先一步轉身走了,從始至終,兩人只有一句單薄冷漠的對話。
阿桃愣了一下,她明顯能感覺到蕭執還是生氣的,但是他卻沒有兇她了。
這值得高興,然而她感覺自己好像也沒有很開心。
尹飛沉落后了幾步,看見事態如此發展,心中更覺得納罕,虧他剛才還說他絕不隱忍退讓呢,這就走了?
他略微思索了一瞬,走上前去,跟蘇平塵打了個招呼,客氣地寒暄了幾句。
然后他轉向阿桃,“你怎么跑這兒來了,你們尹先生正找你呢。”
“尹先生?”阿桃愣愣地回神,“他找我有什么事嗎?”
尹飛沉笑了笑,“不太清楚,好像說是補課什么的吧,你落下課程了?”
阿桃一聽,這是大事兒啊!
今天上午那節基礎藥理課,她上到一半就被叫出來了,后來回宿舍放東西,又在蘇圓那里耽誤了時間,最后也沒去聽成。
沒想到尹先生還惦記著她。
阿桃頓時大為感動,深怕尹先生等久了不給她補課了,也顧不上跟蘇平塵吃飯,連忙轉頭跟他道歉,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
尹飛沉看著阿桃跑遠的背影,心道蕭二啊蕭二,哥哥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他轉身對蘇平塵笑了笑,“不巧,好像擾亂了你們的計劃。難得你來一趟,需要我陪你逛逛嗎?”
問題化解,轉眼這處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大家都是混了十幾年的人精,阿桃傻乎乎的看不出來,卻不代表蘇平塵看不出來他在刻意支開她。
但蘇平塵的表情溫和平靜,看不出任何生氣或是不滿的跡象,當然,也沒有任何尷尬之色。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倒是不必,蘇圓生病了,我順道過來看一眼,剛好遇到阿桃姑娘被遣來瀚書閣跑腿了。原想請她吃飯陪個罪,既然她有事,那我也該走了,你自去忙你的吧。”
“那就不打擾了,咱們改日再敘。”尹飛沉笑著道別,目送他離去。
云京各大世家接觸密切,他們這些人也基本上認識二十來年了,對彼此的情況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尹飛沉其實并不覺得蘇平塵能看得上阿桃,且不說阿桃已經跟了蕭執,覬覦別人的東西不僅令人不齒,萬一鬧大了還容易造成兩家家族上的矛盾,蘇平塵不可能不清楚。
光說阿桃本人,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也實在沒有什么可取之處。
不是說阿桃有多差,只是蘇平塵作為蘇家大公子,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家主,心思深沉,思維縝密,又是個做生意的人,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說一句眼高于頂也不為過。
阿桃這么個平凡的小妖精,能有什么地方吸引他呢?
尹飛沉撐著下巴思索。
不管怎么說,單獨跟人有主的小姑娘一起閑逛,怎么看都不太合適,他拆臺拆得毫無心理負擔。
尹飛沉進入瀚書閣時,蕭執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了,雖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周圍冷氣環繞著,路過的人都遠遠繞開他。
可見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這么點路你要走一刻鐘?”蕭執看了一眼瀚書閣門口處放著的沙漏。
“哪有那么夸張?”尹飛沉左算右算,也就是耽誤了那么一小會兒而已,“是你自己心不靜,才顯得時間格外漫長。”
蕭執懶得跟他廢話,“上樓。”
瀚書閣不同樓層需要不同的權限,蕭執雖然名義上也是學宮的教師,但畢竟是編外人員,只有到七層的權限。
尹飛沉也不愧他年少時“第一天才”的自稱,在丹道院任教十幾年,能夠查閱的權限達到第九層。
他跟在蕭執身后往樓上走,一邊忍不住調侃他,“剛才你怎么就這么走了?依我看,你要真在乎那小妖精,還是要有點危機感。蘇大公子可比你受妖精喜歡多了。”
蕭執雙手不知沾了多少妖族鮮血,靠近就是一股冷冽煞氣,哪有人家蘇平塵風度翩翩,令人如沐春風。
蕭執想起阿桃對待蘇平塵的態度,又想起她看到自己時的反應,心中的感受十分復雜,卻被他死死壓抑在平靜的表象之下。
今日不過是怕她餓死在外面才來看看而已,她以為他多樂意管她嗎?
蕭執語氣平靜,“一個小妖精而已,只要他出得起價,讓給他又如何?”
“果真?”尹飛沉目露思索,“那我出千兩銀子跟你買了如何?家里正好缺個打雜的,你知道我家那口子……”
蕭執停下腳步,目光如劍,冷冷看向他。
尹飛沉:“……開個玩笑。”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蕭執繼續走,不要跟自己一般計較,然而嘴上仍然不停。
“都這樣了,你還要給她查資料啊?真是……”
他自問如果是他,這會兒估計已經轉身就走了,這資料誰愛查誰查。
“再說廢話以后你別想從我這兒拿到一丁點兒藥材。”蕭執冷冷地打斷他。
尹飛沉頓時閉嘴,煉丹是一件極其消耗材料的活動,尤其是一些高級丹藥,成功率低,而且不少材料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鳳澤山莊地處東南,物產豐富,許多珍貴的藥材都出自那些深山茂林之中。
如果說蘇家是學宮的大金主,那蕭執應該就是他的大金主了。
“就是這些了。”兩人來到九層,尹飛沉做了登記,進去從角落里翻出幾本腐朽陳舊的古籍,里面記載了部分關于妖丹重塑的內容。
蕭執小心地接過,低著頭翻看,沒一會兒就看完了。
古籍用詞非常簡練,總共也沒多少字。
他的眉頭緊皺。
他在煉丹方面并不是很專業,只是以前在學宮時學過一些基礎內容,但也能看出這些古籍記載的東西太過模糊,甚至抽象。
“沒有別的了?”
尹飛沉攤手,“以我的權限只能看到這些。況且我早說過了,具體方法早已經失傳,即便有足夠的資料,沒有十幾年的研究,也很難有結果。”
蕭執摁了摁眉心,放下手里的資料,“午時了,走吧,請你吃飯。”
“這就不用了,你沒人陪我可有。”尹飛沉將古籍放回去,“你這么替那小妖精勞心勞力的,她不知道吧?”
不然上午的時候應該也不至于鬧成那樣。
“隨便研究一下而已,而且還是沒影的事情,有什么可說的。”蕭執其實很早就在留意阿桃妖丹的事情了,只是一直沒什么進展。
他是個不喜歡半途而廢的人,雖然現在兩人關系已經破裂,但既然開始了,就會繼續查下去,能有結果自然好,即便暫時沒有,也耽誤不了他多少功夫。
以前不告訴阿桃是怕她著急,現在更沒有必要說了,顯得他好像在討好她似的。
蕭執的臉色更沉。
又是蕭懿又是蘇平塵的,這小妖精的人生倒是挺精彩,他倒要看看,她能從他們那兒得到什么。
“對了,蘇平塵原本要跟那小妖精一起去吃飯來著。”尹飛沉將書籍放回,突然說道。
“嗯。”蕭執面無表情。
尹飛沉樂了,繼續說道:“不過讓我給支到尹邱那兒了,說是尹邱要給她補課,你記得去給他打個招呼。”
這是讓他去承尹邱人情的意思。
蕭執冷哼一聲:“多管閑事。”
話雖是這么說,但他也沒有拒絕,看來蘇平塵在她心里也不過如此,連堂課都比不上。
他臉上緊繃的表情也無意識地舒緩了一些。
阿桃找過來的時候,尹邱剛剛準備好下午上課要用到的書籍、材料,正拿起桌上的閑書隨意翻看,享受著難得的閑暇時光。
剛看了沒幾頁,阿桃就從門口探了個頭進來,“尹先生,您找我嗎?”
“?”尹邱頭上仿佛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我找你干什么?”
嫌教書的日子過得不夠糟心嗎?
阿桃也有點困惑了,“那……尹飛沉,另一個尹先生說你要幫我補課呀。”
尹邱:“……”
這是他的休息時間,好好地怎么多出來一堂課?
阿桃看著他的表情,有些失望和不太確定:“不是嗎?”
尹邱揉了揉眉心:“……是,我給忙忘了。”
尹飛沉把這走后門的笨蛋小妖叫到自己這里來肯定是有原因的,多半跟那位蕭莊主有脫不開的關系。
“你進來吧。”他認命地收起桌上的閑書,把空間空出來,示意阿桃過來坐。
“今天你們上課講到哪兒了?”
阿桃把那株藍色的藥材描述給他聽,有些心虛地說道:“我沒聽完就走了,后來的內容都沒聽到。”
她還記得尹先生特意叮囑她事后要回去上課,可是她耽誤了很長時間。
尹邱有些無奈,這小妖雖看起來沒什么天賦,學習熱情倒是挺高。
“……行了,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去取些藥材過來。”
尹邱很快準備妥當,開始給阿桃開小課。
阿桃認真地聽著,一筆一劃地做上筆記,遇到不懂的地方,反復思索不得果,才乖巧地舉手提問。
她其實領悟能力很強,尹邱稍微解釋一下,她就很快明白了,不時露出一臉醍醐灌頂的樣子,小表情十分豐富。
尹邱教著教著,不禁對她有了一些改觀。
他上下審視著阿桃,基礎是差了一點,但好像也不是沒救。
那堂基礎藥學課阿桃已經聽了大半,剩下的內容并不多,補課的時間也不長。
講課結束后尹邱給她留了個作業,讓她先寫,然后就出去了。
等到再回來時,阿桃已經將作業完成,尹邱檢查了一遍,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課別耽誤了。”
被知識浸泡了一中午的阿桃滿足地點了點頭,“謝謝先生。”
“嗯。”尹邱把桌上的雜物收拾干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阿桃,“對了,上次你買材料的賬有人已經幫你清了,還預付了‘一些’,你以后需要練習直接去拿就行了。”
“清了?”阿桃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誰啊?”
難道是蘇平塵?
她聽寧霜林說過蘇平塵特別特別特別有錢!
“是蘇平塵嗎?”她問道。
尹邱聞言目露詫異,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搖頭,“不是,是蕭莊主。”
“蕭執?”阿桃有點詫異。
也對,突然有人幫她清賬,蕭執才是最有可能的。
可是今天兩次見面都不太愉快,她沒想到蕭執居然還回頭幫她還賬。
阿桃內心開始產生小小的動搖,按理來說一碼歸一碼,蕭執幫她還賬,似乎應該謝謝他……
她很難拒絕這個幫助,因為她現在要開始學習其他的丹藥了,需要用到的材料更多,雖然阿桃有信心掙回來,但不知道需要多久……
還有之前在鳳澤山莊的一應花銷,她之前就想跟蕭執當面說一說,但是一直見不著他。
今天見面后他又突然生氣了,也沒說到。
她想到這里,抬頭問尹邱道:“他現在在哪兒呢?”
“剛離開,估計現在還沒走出去多遠呢。”
阿桃想了想,決定追出去看看,于是匆忙跟尹先生道別。
蕭執靠在蓮池旁邊的一座假山上,遠遠看到阿桃從院子里跑出來,便側身藏在了石頭后面。
透過石頭的空隙,他看到她著急地在大花園里到處跑,尋找他的蹤跡。
他憋悶了一天的心情有所緩解,總算覺得平衡了一些。
但他不打算再見阿桃了,該是讓她體會一下找不到自己的感覺。
蕭執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前面一墻之隔的另一個院子中傳來腳步聲,從花型門的鏤空處,可以看到有一行人匆忙經過,其中有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尤為顯眼。
是蕭懿。
他是丹道院新上任的副院長,雖然很少授課,但出現在這里再正常不過了。
蕭執的第一反應是去看阿桃。
阿桃原本正在到處找蕭執的蹤影,尹先生明明說他沒有走遠,可是她出來在這處大花園里轉了半天,也沒看到一點人影,更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正茫然間,突然聽到西邊傳來挺多人說話走動的聲音,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形狀漂亮流暢的花園門洞中,有她非常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阿桃眨了眨眼,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這一次她無比確信,她絕對沒有眼花看錯。
顧不得再去想蕭執從哪個方向離開,她繞過花園中央巨大的蓮池,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她實在太著急了,已經顧不得半點儀態,飛揚起來的道袍像是躍動的火焰。
那雙漂亮的眼睛也不再東張西望,而是朝著既定的方向,毫不遲疑地跑了出去。
其實,哪怕她此時稍微一偏頭,就能看到她找了半天的蕭執,正站在蓮池對面的假山旁邊看著她。
第34章 你的主人是什么樣的?……
阿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洞之后,周圍重新安靜下來,甚至能夠聽到遠處學生行走說話的聲音。
蕭執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從假山后走了出來,剛好遇到了正要出去的尹邱。
“蕭莊主?您怎么在這兒?”
尹邱的午休時間被阿桃占得所剩無幾,下午的課又在得遠,剛好在學院另一端,索性先一步過去。
剛走到這兒就見靜悄悄的假山后面突然走出個人來,差點嚇得心跳失速,定神一看才發現是蕭執。
這是在干什么呢?
見他身后沒有阿桃的身影,尹邱又四處看了看,奇
怪道:“阿桃剛才好像要出來找你來著,跑哪兒去了?”
“不知道。”蕭執語氣冷硬地說道。
尹邱撓頭,覺得這氣氛頗有些尷尬,轉移話題道:“方才忘記說了,我覺得阿桃的悟性不錯,只是基礎差了些,要是有人能幫她補一下或許會更好一些。”
“不清楚。”
尹邱:“?”
他的意思是讓蕭執自己有空給她開開小課,回答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蕭執轉頭看向阿桃離開的方向,心臟像是落進了冬日的冰湖之中,冷得有點麻木。
“以后她的事情不用跟我說了。”
“嗯?”尹邱正要詢問為什么,卻見蕭執已經大步走遠了。
秋日的午后,鶴臺突然起了風,蕭執走著走著,內心的冰冷麻木逐漸散去,隨之而來的是揮之不去的煩躁不安。
他明明已經決心不再管阿桃的任何事,但走著走著步速還是逐漸慢了下來。
她跟蕭懿到底是怎么認識的?
如果真如她所言,只有一面之緣,她又怎么會對蕭懿的背影如此敏感?
既然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背影都能認出,又何至于將他錯認成蕭懿?
這看似單純的小妖嘴里,到底有幾句真話?
胸膛中像是有一團火愈燒愈烈,灼熱的溫度讓他難以靜下心來,仿佛不探究明白就會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
蕭執站在原地,表情幾度變化,最終還是放棄掙扎,轉身朝著蕭懿的點爐齋走去。
他就只去看看,這小妖精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阿桃雖然反應極快,但畢竟離得比較遠,等她從花型門那里追出去的時候,外面早已沒有了之前那一行人的影子。
這一片是學宮老師們居住休息的區域,基本每人都有單獨的齋舍,間或夾雜著各種花園、院落,是以道路錯綜復雜,岔道極多。
阿桃側耳細聽,沒聽到哪里有特殊的動靜,顧不得多猶豫,朝著大致的方向繼續往前追,確定沒有人后立即換一條道。
她跑得氣喘吁吁,一路四處張望,試圖找到剛才那些人的蹤跡。
可惜平時很少有學生到這里來,幽靜的環境讓她想找個人打聽問路都很難。
阿桃找了兩三條路都沒找到人,頗有些著急了,在岔道轉彎的時候忘了減速,跟對面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阿桃驚呼一聲往后倒,被那人拉住拽了回來。
“慢點跑,急什么呢?”
溫和的女聲安撫了阿桃內心的焦躁,她一邊道謝一邊抬頭,看到跟她撞上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跟她一樣穿著丹道院的統一制服。
只是與阿桃不同的是,她的衣服刺繡明顯更加繁復一些,花紋也有所不同,彰顯著她的教師身份。
終于遇到了一個活人,阿桃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拉住這位老師的衣袖,急急地問道:
“先生,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群人過去了?”
女先生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看到,你要找誰?”
“我……”阿桃一時語塞。
她要找誰?說找一個眼熟的背影,老師肯定會以為她故意找茬吧?
她皺眉思索,手忙腳亂地比劃著,“就是個子高高的一個男人,看起來跟您差不多的年紀,穿著跟您差不多的衣服,嗯,然后……然后……”
阿桃悲傷地發現好像描述不出更多的特征了。
女先生也是聽得一頭霧水,這片區域里,穿著教師制服,跟她年紀差不多的男性,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阿桃絞盡腦汁,“他長得應該很好看,身后好像還跟了很多人,還有,他應該是姓蕭。”
她說完充滿期盼地看向這位女先生。
對方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我大概知道了,你要找蕭院長是吧?”
“院長?”阿桃一臉懵懂。
女先生點頭,“你不是找蕭懿嗎?他今天似乎是有個課,應該在學宮里,你去點爐齋找他就是了。”
她說著給阿桃指了個方向,告訴她怎么走。
“……蕭懿?”阿桃聽到這個耳熟的名字,緩緩地瞪大了眼睛。
蕭懿不是她一直沒來得及去找的任務對象嗎?他居然是丹道院的院長?剛才看到的背影會是他嗎?
阿桃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其中肯定有什么特殊的聯系。
她顧不得再多想,匆忙跟先生道謝,往她指的方向找了過去,果然在一個叫點爐齋的建筑前面找到了剛才一閃而過的那群人。
他們似乎正在討論什么事情,大多數都是中年人或是老頭子,只有一個年輕挺拔的身影格外顯眼。
阿桃不知道是因為跑了太久還是太過激動,心臟跳得她有點慌。
這人難道就是蕭懿嗎?
作為小學渣的她天生對老師有著一點敬畏和害怕,不敢直直沖到這么多老師堆里去。
想了想,她稍微繞了點路,遠遠跑到前面,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去看那人的正臉,然后就愣住了。
她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只看到他的背影時,只覺得那神韻像了十成十,但見到正臉后那種感覺突然變得模糊了,既覺得他很像,又覺得有些不像。
這種感覺復雜到有點超出她的思考能力,讓她懵懵站站在那兒盯著他的臉看個不停。
而那人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準確地捕捉到了她的方向,抬頭看到她時似乎也愣了一下。
阿桃見狀,捏了捏手,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但直到走到那人面前,她也沒見他再對她露出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是看著她。
隨著她的靠近,說話的眾老師也都停了下來,一同看向這個奇怪的小妖精。
穿著一身白色道袍,看樣子是丹道院的學生,居然是妖?這可真是難得。
“你是蕭先生嗎?”見眾人都盯著自己,阿桃有點緊張地詢問道。
蕭懿笑了笑,回答:“我是姓蕭。”
他的態度溫和友善,但又似乎帶著點疏離,并不像阿桃想象中的跟主人重逢時的場景。
阿桃心里的期待漸漸回落,這才覺得自己的問法有些不對勁,這人如果就是蕭懿的話,那他或許確實姓蕭,可是她問的這個蕭是另一個蕭。
她想得太繞,自己都有點暈了,眼前有些冒圈圈,不知該怎么辦。
問題是,主人沒有見過她化形后的樣子,她也不知道主人具體叫什么名字……
她的主人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住著,偶爾一段時間里經常早出晚歸。
她只聽過有人恭敬地喊他蕭先生,從而得知了他的姓氏,可他叫什么,多大了,做什么的,阿桃一概不知。
她以前從來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關心的事情,畢竟她只是一棵草,每天只要睡覺曬太陽,維持住不死就行。
然而到了現在才發現抓瞎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跟主人相認。
“你……養過一棵多肉桃蛋嗎?”她想了一會兒,仰著臉問。
蕭懿愣了一下,只是笑,周圍人聽了也滿臉疑惑,略微議論了兩句。
“……多肉桃蛋?這是什么東西?藥材嗎?”
有人搖頭,“不像不像,從未曾聽過這種藥材。”
“這小妖是學院里的學生嗎?怎么看著奇奇怪怪的。”
蕭懿溫和地說道,“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阿桃遲疑地退后了一步,突然不那么確定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挺莫名其妙的。
蕭先生怎么會在這里呢,而且看起來蕭懿是從小在這邊長大的,有著復雜的社會關系。
不像她,是突然掉到這里來的。
或許不過是長得比較像罷了,你看蕭執不也有那么兩分相像嗎?
阿桃越想越覺得不
可能,腦袋漸漸低了下去。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我的主人……我找他很久了。”她失落地說道。
蕭懿:“……你的主人是什么樣的?”
主人是什么樣的人?
阿桃糾結,“他很溫柔,很厲害,對我很好,嗯,反正就,特別好。”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特別后悔以前自己太懶了,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主人的照顧,但是對主人的了解實在不多。
“……那不是我。”蕭懿輕聲說道,“你是丹道院的新生?”
阿桃沮喪地點頭,可是蕭懿給她的感覺太像了,就像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特別熟悉的人,讓她有一種強烈的親近感和安心感,總想往蕭懿跟前湊,下意識地又往前走了兩步。
“好好上學。”蕭懿說道,抬手在她頭頂上碰了一下,摘下她剛才在花園里狂奔沾上的枯葉,“快上課了,回去吧。”
阿桃眨了眨眼,覺得鼻子有點酸。
“你真的不是嗎?”
蕭懿只是看著她,似乎是看她實在可憐,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到點爐齋來找我。”
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阿桃失望地轉身離去,失魂落魄地走到院門處,然后看到了雙手抱臂站在那兒的蕭執。
她突然委屈地扁了扁嘴,兩只大眼睛里迅速攢起眼淚,眼睫微微一顫,淚珠便滾落下來。
冷著一張臉,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質問的蕭執:“……”
胸口處騰騰燃燒的怒火就像是突然被澆熄了一半,卻又生出更多煩躁來。
他看著阿桃,心想你哭什么呢,去追男人的時候你多能耐啊。
第35章 我們不一樣的
阿桃其實不想在蕭執面前哭,用手背抹了抹眼淚,結果卻越抹越多。
“哭什么?”蕭執上前一步,粗暴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用力揉眼睛,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阿桃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里遇到跟主人很相像的人,不管是或者不是,都該高興才對,但她就是覺得很難過。
她透過眼淚跟蕭執對視,看到他漆黑如墨的臉色。
“我……”她聲音有些梗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執沒了耐心,抓著她的手就要去找蕭懿算賬,冷冷說道:“正好當著我的面把話說清楚。”
阿桃卻不敢讓他去跟蕭懿對峙,嚇得眼淚都止住了,死死抱住旁邊的樹干,拉著他不讓走。
“你不要去找他。”阿桃有點后悔剛才一時沖動,要是蕭執發現她還有個主人,肯定就猜到她之前說的都是假的啦!
而且還會暴露她跟蕭執的糾葛,看剛才蕭懿的表現,他似乎并沒有把她跟蕭執帶回家那只妖精對上號。
阿桃暫時不想讓他知道,至少能拖久一點也行。
蕭執氣笑了,“撒手。”
“我不。”阿桃怕他跑了,干脆把另一只手也繞過樹干緊緊握住他的手腕,還含著眼淚的大眼睛藏在樹后看他。
蕭執:“……”
兩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一會兒。
院子里傳來響動,是那些人商量完了事情,各自散了,正互相交談著往這邊走來。
蕭執看著兩人古怪的姿勢,最終還是先妥協了,反手握住阿桃的手腕,拉著她先離開了這里。
阿桃淚眼朦朧,視線有些模糊,只能跌跌撞撞地被蕭執拉著走,只覺得他用力極重,攥得她手腕都疼。
兩人來到一處視野比較開闊的涼亭,蕭執才甩手放開了她。
見她臉上淚水漣漣,下意識地抬手抹去,一瞬之后反應過來,將手收了回去。
“被欺負哭了也不讓人去找他的麻煩,你倒是懂得維護他。”
他的語氣十分不滿。
阿桃身份暴露的警報暫時得以解除,并不想繼續跟他討論這個事情。
她已經沒有再哭了,但說話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我剛才找你半天找不著。”
這是反過來怪他亂跑的意思?
蕭執神色如同風雨欲來,“怎么?來點爐齋找我?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和蕭懿長得像嗎?”
阿桃抬頭仔細對比了一下,“有一點點像。”
可喜可賀,這個問題對她而言終于不再超綱了。
蕭執險些被她氣死,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耗在這小妖精身上了。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充滿審視地盯著她的眼睛,仿佛想要看清她的靈魂。
“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你跟蕭懿,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見過一面,記不清他長什么樣了?嗯?”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阿桃的解釋,記得她為什么認錯人的原因。到頭來,都是糊弄他的?
阿桃沉默了,發現她無論如何也解釋不了。
當時的理由是在事實的基礎上隨口編的,哪里會想到今天的狀況,她也沒想明白任務對象為什么長得神似她那個神秘的主人。
這下之前說的話就像被砍了一截的蓮藕,到處都是窟窿。
果然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謊言來填。
阿桃又學到了一個人類的道理,揪著指尖想了想,決定說出部分實話,隱瞞不能說的任務內容。
“我之前也沒想到……他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我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聽到這里,蕭執覺得自己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她,拇指輕輕蹭著她的臉頰:“你到底還認識多少人?”
“就這兩個了。”阿桃沮喪地想低下頭,又被蕭執的手控制著動不了。
“除了蕭懿之外,另一個人是誰?”
阿桃沉默不語,垂下眼簾避開了他的視線,長而濃密的睫毛不安地輕輕顫抖著,上面還掛著兩顆小小的淚珠。
她不能把任務和主人的事情說出來,只能任由蕭執發火了。
要是讓蕭執知道她不是野生的,還是帶著任務刻意接近他的話,不知道要生多大的氣……
阿桃輕輕抖了抖,覺得自己到時候怕是要完,可能會跟剛來時遇到的那只喪鳥一樣,落得個四分五裂的下場。
兩人此時湊得極近,蕭執看著她顫動的眼睫有瞬間失神。
見她半天不說話,心又越來越沉。
他也沒有想到,上午才篤定地說過阿桃不喜歡蕭懿,打臉居然來得這么快。
她何曾這樣維護過他?又何曾為了他失魂落魄、傷心落淚?
蕭執這才發現,阿桃過去向他表白的愛意原來是如此的蒼白淺薄,他原本以為是她不懂,現在才知道是她不愿。
這個人是蕭懿,或者是別人,好像都沒有什么區別。
“算了,隨便你吧。”蕭執自嘲地一笑,松開了手。
阿桃看著他的表情,有點不安,但只要他不追著自己問就好,強打起精神說道:“我就是想謝謝你幫我清了學院的賬。”
蕭執頓時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舉動,居然還擔心她在學院學習拿不到材料。
他臉色幾經變化,最終定為冷漠,“別自作多情,尹邱主動找我要的。”
遠處走在路上的尹先生突然打了個噴嚏,喃喃自語道:“奇怪,誰在說我壞話?”
阿桃也不介意,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蕭執幫她還了賬是事實,“反正謝謝你,我現在已經會煉一些基礎丹藥了,等我賺了錢會還給你的,在鳳澤山莊時用掉的也麻煩你先記個賬。”
這是真找到喜歡的人了,要忙著跟他劃清界限?
蕭執被身體里那團火氣燒得頭疼,“行,我等著。”
阿桃糾結了一會兒,忍不住勸道,“還有,你別喜歡蘇婉兒了。”
她的語氣極為真誠。
其實早在發現蕭執不是男主之后她就想說了,只是苦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她覺得蕭執也挺可憐的,不管蕭懿跟她的主人有沒有關系,這世界肯定也是按照劇情運轉,蕭執喜歡蘇婉兒注定沒有結果。
突然聽到蘇婉兒的名字,蕭執微微一愣,居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接著臉色變得更難看,“先管好你自己,我可沒你這么上趕著。”
管好自
己?
阿桃沮喪地低頭,“我們不一樣。”
蕭執很想問問到底哪里不一樣。
阿桃搖頭,“不可以告訴你。”
阿桃怕他再問,匆忙說道:“錢我以后有了會拿去給朔云的,我先去上課了,再見!”
說著她就趕在他發火之前呲溜一下跑了。
涼亭里轉眼間又只剩下了蕭執一個人,他蜷起手指,指腹貼近掌心,仿佛還能感受到剛才那柔軟濕潤的觸感。
阿桃跑遠之后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躲起來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看見蕭執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才轉身離去,兩人的距離逐漸拉遠,直至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阿桃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直到察覺快到上課時間,才急匆匆跑了,趕在上課之前到達。
這是一節煉丹的實操課程,學生人數相對要少一些,只有二三十個,均坐在丹爐前,趁著先生還沒來互相說笑打鬧著。
阿桃挑了個角落坐下,抱著膝蓋開始發呆。
今天中午短短一段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的大腦有些運轉不過來,急需要放空一會兒。
直到教課的先生入場,周圍迅速安靜下來,阿桃才恍惚地回神,放下膝蓋端正坐好。
動作間肚子里傳來“咕嚕”一聲響,她才想起來自己沒有來得及吃午飯。
自從跟著蕭執恢復正常飲食后,她也逐漸習慣了一日三餐,突然斷了一次還有些不習慣,摸了摸平坦的小肚子,嘆了口氣,覺得有點餓。
她已經放棄恢復之前的美貌了,丑就丑點吧,反正漂亮也不能當飯吃,也不能讓她更快重塑出妖丹。
今天至少見到了蕭執,把之前想說的事情已經說出去了,而且還見到了跟主人神似的真任務對象,怎么不能算一大進步呢?
阿桃想到這里打起精神來,揉了揉紅紅的眼睛,把心里的煩悶匆匆丟到一邊,專心投入到學習中去。
上課前,先生一邊慢吞吞地整理著桌上的材料,一邊跟他們說道:
“丹道之途漫漫,需恒心向學,求知求索。為了督促諸位努力學習外丹之術,今天學院的先生們一起商量了一下,決定增加月考制度。”
月考?
此話一出,下方的學生們瞬間沸騰了起來。
“好了,安靜!”先生捻了捻自己的白胡子,“這是你們蕭院長提出來的,目前已經確定了從下月初一開始首次月考,很快就會下發通知,諸位記得提前做好準備。”
話音剛落,學生們頓時發出一陣凄慘的哀嚎聲。
先生對于這個效果十分滿意,等哀嚎聲逐漸變小之后,才笑瞇瞇地說道:“蕭院長在煉丹一道可謂天才,仍然強調努力上進的重要性,可見丹道一途無捷徑可走,諸君請好好備考吧。”
縮在角落里的阿桃也有點被這個消息給炸蒙了,之前的那點煩惱頓時消失殆盡,她掰著手指反復數了三遍,距離下月初一只有不到10天的時間。
這對于目前只能煉出凝香丹的她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她思索了片刻,弱弱地舉起手。
嘈雜的教室內,先生注意到角落里舉起一只纖弱的手臂,接著半人多高的丹爐后面探出一個腦袋,額頭上的粉色花瓣印記十分顯眼。
他這才發現課上居然多了個小妖精,頗有些感興趣地向她抬了抬手,“你有什么問題?”
阿桃站起來鞠了個躬,然后才問道:“請問先生,下個月考考什么內容呢?”
說著她又弱弱地補充道:“要是考不過怎么辦?”
“考題自然是不可能泄露的,不過可以告訴你們,所有的基礎丹藥,都有可能是考題哦。”
基礎丹藥類型多樣,數量眾多,恐怕讓學院的先生們自己來數都不一定數得完全。
考試范圍如此之大,又引得眾人一陣躁動。
已經須發皆白的老先生看到阿桃瞬間像被抽了靈魂的表情,頓時覺得十分有趣,安撫道:
“莫慌,先生們還能故意為難你們不成,只要課上好好學習,考試有什么難的。”
“若是不過嘛……”先生目露思索,“荷月軒在后山上養了一群雞,正愁不夠人手看管呢。”
荷月軒是學宮里的食堂,平日里最喜歡琢磨一些奇怪的菜譜。
阿桃:“……”
雖然但是,她……她好怕雞的。
先生無情地壓了壓手,示意她坐下,“好了,都安靜,開始今天的課程。只要練會了今日教的這種丹藥,月考想來也不難了。”
先生說著拿起桌上的材料開始講解。
今天要學的是另一種名叫金烏丸的丹藥,屬于基礎丹藥里面比較難煉制的一種類型,是治療內傷的常用藥,消耗量很大,但煉制時要求火力把控極為精細,對于新手學生們來說非常容易失敗。
因此,金烏丸雖然用料簡單,但價格卻不算很便宜,也是丹道院黃級學生們日常賺取零用錢的常用手段。
先生開玩笑地說:下個月月考說不定就會以金烏丸作題。
把阿桃聽得更加絕望,她的凝香丹都能煉出焦味兒來,這對火候要求極為精細的金烏丸可怎么辦。
阿桃焦頭爛額的時候,蕭執已經帶著周身環繞的冷氣回到家中。
朔云急匆匆地迎了上來,顧不得觀察他的臉色,湊近低聲匯報道:“主子,我們查到點東西。”
蕭執看他的表情,知道不是件小事兒,便點了點頭,“進去再說。”
兩人來到書房,朔云把一些資料遞給他,“云京城里,可能有人在給惡妖做內應,而且勢力不小,有一條非常完整的產業鏈。”
他指了指資料上的一些信息,“這是最近意外查到的一批貨,這些東西表面上是運送去南方的,其實大半都中途流進了這幾處。”
他說著手指轉向桌子上鋪開的地圖,在幾個位置上點了點。
蕭執只需一眼,就知道那些是什么地方,全是臭名昭著的惡妖聚集地。
他皺著眉,修長的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滑動,“妖精保護會?”
第36章 月考頭籌非你莫屬
提到云京中關于妖精的勢力,蕭執的第一反應就是妖精保護會。
盡管蘇婉兒參與其中多年,但他始終覺得這個組織不太對勁。
朔云卻搖了搖頭,“不太像,這條線似乎跟妖精保護會沒有什么關系。您也知道,那個組織雖然在云京城里行事高調,但都是小打小鬧,其實根基薄弱,背后并沒有強大的力量支撐。”
他繼續把情況向蕭執詳細匯報了一遍。
“運送這批貨的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商隊。近來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對云京附近的勢力進行梳理,其中涉及到對幾條商道的篩查。在翻過往記錄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商隊的異常……”
商隊的過往記錄中,大致記載了各個商隊在途經各大城市的到達時間、停留時間、人員數量、貨物數量信息等。
而云京周邊商貿發達,往來商隊數不勝數,一年的記錄摞在一起就有半人高,除非目標明確,否則很難發現其中某個商隊的具體細節。
朔云發現異常是因為這個小商隊的出發時間十分不巧,剛好跟蕭家旗下的一個大商隊是同一天出城,又是同一個方向,兩條記錄緊緊挨著。
他翻看的時候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然后就發現這小商隊的貨物數量相對較少,卻走得比蕭家的商隊還要慢,足足遲了兩天才到達下一個城市。
這其實也不能說明什么,或許只是中途有什么事情耽誤了幾天。
但朔云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多翻了兩頁,然后發現這個商隊的行進速度十分詭異,時快時慢,時而在蕭家商隊之前到達,時而晚上好幾天。
商隊里的貨物雖然大致數量沒有太大改變,但一些貨品種類卻發生了變
化。
這條商道從云京直通南方,可以讓云京的奇珍寶器、錦羅玉衣源源不斷地運往南方各大城市,同時把南方的水果、茶葉、珍貴藥材等物品運回云京銷售。
本來應該在商道兩頭進行倒賣最為賺錢,這支商隊中途去哪兒做生意了?
帶著這樣的疑惑,朔云命人去把這條商道上各個關卡的記錄都調了過來,仔細核對其行進路線、速度、人員、貨物的變化,結果越查越是驚人。
這支商隊一年內數次頻繁往返南北做生意,居然沒有一次的行進速度是合理的。
朔云根據商隊前進速度的變化和途中城鎮的分布進行對比,發現他們基本不太可能是中途去了別地做生意。
反而只要是他們停留時間較長的路段,往往有一個,甚至多個被他鳳澤山莊登記在冊的惡妖領地。
朔云意識到不對勁,他想順著這些記錄進一步追查下去,然而剛找出些端倪,線索卻突然中斷了。
那個商隊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解散,不知所蹤。
朔云說著說著,遲疑地補充了一句,“他們的行進速度明顯不對勁,但人員、貨物的登記卻比較正常,屬下懷疑,或許在各個關卡中也有他們的人在作掩護。”
他們冒這么大的風險,不可能只做這些玉器、布匹之類的生意。
朔云的表情頗有些復雜,“而且,這支商隊很有可能,本來就是由惡妖組成……”
這個猜測是基于一個意外得到的線索,是跟一個門崗詢問時得知的。
由于往來商隊數量眾多,大多數門崗對這些小商隊沒有具體的印象,只有一個剛上任的門崗因為年輕、好奇心強,盯著過往商隊看得特別仔細些。
他記得這個商隊里的人似乎格外怕冷,有好幾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領隊雖然熱情,但其他人總是十分冷淡,也很少抱怨旅途勞累,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是一個念頭而已。
后來沒再見過那個商隊,他也就將之拋在腦后了,直到被人問起才想起來。
“云京城有綃紗。”蕭執提醒他。
這個在陽光下閃著璀璨華光的巨大陣法,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碗一樣牢牢地將云京城籠罩其中,使其免受惡妖的騷擾,加上各大家族鎮守其中,數百年來綃紗從未碎過。
朔云笑了笑,“但是只要有各大家族給的印記,就能從城門處穿過綃紗,暢通無阻。”
隨著圈養妖精的風氣日盛,云京城內的善妖數量達到一個驚人的數字,但這些妖輕易是離不開云京城的。
要想進出城門,必須持有印記。
這種能夠讓妖精順利穿過綃紗的印記均由云京幾個大家族發放,主要分為兩種類型。
一種是阿桃進城時辦的那種,紙質,上面詳細登記了妖精及其歸屬家族的信息。
如果她需要出入城門,必須拿出那張帶有印記的紙進行登記,在守城人的操作下才能順利離開。
另一種卻是打在身體上的印記,這種印記具有時效性,打上去后一段時間內會自動消除。
但好處是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直接穿過綃紗,無需做任何登記,也不需要守城人操作。
這種高級的印記只有各大家族中地位極高的那一批人能夠賦予,比如蕭執他爹蕭鴻曦,或許蕭懿也有。
如果真如朔云所查到的,那么云京高層很可能已經被滲透。
其實蕭執又何嘗不知道呢,若云京城的綃紗真的如此天衣無縫,十年前他娘又何至于冤死大街之上。
蕭執往后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慢慢閉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說道:“繼續查。還有,妖精保護會也留意著點。”
“是。”朔云領命離開后,沒一會兒又突然回轉。
“那個,主子……”他站在門口探了半個身進來,“這事兒如果涉及到妖精保護會,要提醒阿桃姑娘一聲嗎?”
免得她參與進去受什么牽連。
蕭執睜開眼,冷冷地看著他。
朔云:“……”
行吧,怪我多嘴。
鶴臺學宮里,阿桃正在試圖煉丹,課堂上不時傳來“嘭嘭”的炸爐聲,到處是騰起的煙氣,屋里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先生講完課早已搖頭出門躲避去了,只留下幾十個學生互相折磨。
這金烏丸說難也不難,材料雖然多了些,但都是些常用的治療類藥物,藥性比較溫和,并不像有些丹藥那樣,其藥性相生相克,任何一步微小的誤差都可能導致丹藥失效。
但這種藥丸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容易炸爐。
里面有一味重要的藥經受不住高溫,火候小了成不了丹,火候稍大些就是“嘭”的一聲響,把里面的藥汁炸了個亂七八糟。
按理來說,阿桃應該還不到學習煉金烏丸的時候,可她入學比其他人晚了一個多月,老師們也不可能為了她倒回去重講一遍。
她的眼睛仍有些紅,安靜地蹲坐在角落里,一點也不受此起彼伏的炸爐聲干擾。
面前的丹爐緩慢運轉著,阿桃卻盯著手里的丹方出神。
她伸出手在雪蒿、紫草這些材料名稱上戳了戳,表情有些猶豫。
這些材料都很基礎,這幾天上課加上蘇圓給她惡補,她已經對這些藥的藥性掌握得比較清楚了。
但掌握得越清楚,她越覺得……眼熟,總覺得這丹方的配比不太對,她想要改一改。
可是先生是這么教的,大家也是這么煉的,改掉一些會不會煉出什么奇怪的東西出來?
在她苦惱思索時,旁邊又是“嘭”的一聲炸響,騰起的煙氣帶著燒焦的味道,熏得周圍一圈人直嗆。
炸了爐的同學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轉頭看到阿桃面前穩定運轉了半天的丹爐,羨慕地說道:“這位師妹,你的丹爐怎么還沒炸?”
“?”
阿桃聽著這話怎么怪怪的。
她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一個琉璃瓶,把里面的黑色液體往丹爐里倒了一點。
隨著“呲”一聲輕響,空轉了半天的丹爐終于受到刺激,“嘭”地一聲炸開了。
阿桃轉身看向旁邊的少年,“現在炸了。”
或許這樣會顯得合群一點?
少年哈哈大笑,“你可真有意思。”
阿桃沒有再理會他,把爐子里的殘渣清理掉,開始著手重新煉制。
她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按照自己的感覺來,反正她對火候的控制力還不夠強,按照先生的丹方和流程進行煉制,結局也是給教室里的空氣增加負擔。
她減少了會導致炸爐的那味藥的用量,把自己覺得作用不大的藥刪刪減減,加了些東西,重新調整了個丹方出來,慢條斯理地起爐。
課堂上大家都在手忙腳亂,沒有幾個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阿桃,就連旁邊的少年也沒有再找她搭訕。
經她調整過后的丹方對火候的些微偏差有了更強的耐受力,阿桃有驚無險地按照預期將藥材全部加了進去,也沒見炸爐。
直到丹藥順利出爐,阿桃都是不敢置信的。
就這樣成……成了?
她拿起那幾粒褐紅色的丹丸看了又看,不太確定是否成功了,或者說這煉出來的還是金烏丸嗎?
先生進來巡堂,正好看到阿桃啟爐取丹的全過程。
頓時欣喜若狂,一路疾奔過來,拿起那金烏丸仔細查看。
“妙哇,你個女娃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能夠煉出如此完美的金烏丸,想必對火力的把控已經爐火純青吧?”
阿桃突然被搶了丹,搭在桌邊的手指心虛地摳了摳:“……其實也沒有。”
她對丹火有什么把控力嗎?
有一點,但實在不多。
阿桃不敢說自己擅自把先生的丹方改了,看起來這丹藥表面上是跟金烏丸沒什么差別,但實際效果如何……連她也不確定。
“莫謙虛,莫謙虛。”老先生摸著自己的長須,連連點頭,“好好
好,老夫斷言,下個月月考頭籌非你莫屬。”
阿桃:“???”
眾人聽得一片嘩然聲,都指著阿桃竊竊私語,打聽這是哪號人物,什么時候出現的,居然如此低調。
阿桃懵了一瞬,想起后山上那些可怕的雞,難得靈敏的腦瓜子一轉,心虛地眨了眨大眼睛。
“那……先生,我月考可以免考嗎?”
先生斷然搖頭拒絕:“那可不行。”
阿桃瞬間失望了,低頭無精打采地收拾桌上的材料。
“不過嘛……”先生說著看向阿桃,沉吟片刻。
“以你的能力,上黃乙級也完全足夠了,待在黃丁級無疑是浪費時間。可惜已經錯過了前些日子的升級考試,這樣吧,老夫幫你破格給你提一提,下月你去參加黃乙級的月考。”
黃乙級的月考?
阿桃一臉茫然的表情,她連黃丁級的月考都沒把握,黃乙級豈不是更加完蛋?
先生還以為她缺乏自信,鼓勵道,“放心,只是比咱們的‘稍微’難一些罷了,以你對丹火的把控力,完全不足為懼。”
老先生雷厲風行,不等阿桃想好該怎么辦,立即把外頭的書童喊了進來。
“既然你已經完成金烏丸煉制,就可以提前下課了,跟著我這書童去把跨級登記做了。”
課堂上又是一陣騷動,眾人探著腦袋來看阿桃,互相竊竊私語,眼神中透露著羨慕、嫉妒、不可思議等各種情緒。
阿桃被架在半空,實在不知該怎么辦,稀里糊涂地跟著先生的書童走了。
直到拿到新的身份牌,她才回過神,悄悄握緊了牌子,問登記的老師,“先生,那我要是想聽黃丁級的課,還能回來聽嗎?”
先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以旁聽。”
阿桃又可憐兮兮地問:“那月考不過的話,會被打回原級嗎?”
先生心想這個妖精學生怎么如此古怪,但還是耐心地回答:“沒有這個先例,若是考試不過,只需繼續學習就是了,沒有降級的說法。”
阿桃這下才放心了一些。
她從來沒有忘記她來學宮的目的是什么,學習識字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救。
她需要接觸更多關于妖丹的信息,黃乙級學生的身份,可以給她更高的權限。
至于月考?
阿桃絕望地腳步一轉,往后山走去,決定趁著現在還沒散學,先去跟那群雞熟悉一下。
第37章 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荷月軒的雞養在鶴臺后山上,從學宮后門出去,大概走上十多分鐘就到了。
負責管理的是個瘸腿的老大爺,正站在籬笆門口對著里面的雞破口大罵。
阿桃聽了一耳朵,大概就是罵這些雞到處亂跑,管不住,又罵學宮沒事兒養雞干什么,這么難伺候,半個月前就喊著要給他加人手,這么久也沒見人來。
阿桃:“……”
大爺罵罵咧咧地轉身,看到了抱著一筐饅頭,一臉懵懂的阿桃,嘴上的罵聲頓時歇了。
他看了一眼阿桃身上的丹道院制服。
“這會兒還沒散學呢,小姑娘逃學去哪兒?”老大爺語氣極差。
“沒有逃課。”阿桃撓了撓臉,“先生給我提前下課了,我就過來看一看。”
“看什么?”大爺一臉莫名其妙。
阿桃:“……看雞。”
雞有什么好看的?
“你喜歡雞?”大爺看著她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阿桃抬眼看了看前方被籬笆圈起來的一大片區域,五彩斑斕的雞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品種,在里面飛來飛去,大多站在枝頭上,看著他們的眼神中仿佛帶著鄙夷。
“還行吧。”阿桃違心地說。
“那正好!”老大爺頓時轉怒為喜,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來就來了還帶什么吃的。”他順手接過她手里的竹筐,毫不客氣地拿起饅頭咬了一口,然后把旁邊草堆旁的另一個大竹筐塞給她。
“好姑娘,給你個湊近看雞的機會,正好去幫我把那樹叢底下的雞蛋給撿了。”
阿桃沒有拒絕,她本來就是體驗一下未來工作內容的。
看著大爺的嘴不停嚼動,阿桃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好意思說那饅頭是自己帶來給雞的見面禮。
她抬頭看向漫山遍野的雞,還是低估了荷月軒的實力,估計這么幾個饅頭也不夠分的。
想到幾天后的月考,阿桃認命地拎起那個大竹筐,走向籬笆門。
身后傳來大爺的喊聲:“一會兒撿完了順便用法術幫我運回來!”
阿桃轉身:“我不會法術。”
“你一只妖不會法術?”大爺一臉不相信,“那你是怎么考進來的?”
要知道妖精進學宮可比一般人更要難上數倍不止,除非天賦異稟。
而且天賦高意味著更難掌控,按常理,這樣的妖幾乎是不會出現在云京城的,能夠上學宮的,必定是哪個家族里從小養大,具有很高信任度的妖。
這類妖必然比普通人更加優秀,更精通術法,因為不優秀意味著沒價值。
“我走后門啊。”
大爺:“???”
一只靠走后門進學宮的妖已經夠稀奇了,走后門走得這么理直氣壯的更是他平生罕見。
阿桃沒有理會大爺的震驚,打開籬笆門走進養雞的區域里,看著漫山遍野的雞合手拜了拜。
“打擾了,我去給你們撿雞蛋,不要啄我可以嗎?”
眾雞站在高高的樹梢上冷漠地俯視她。
“既然都不反對,那就說好啦,要是啄我,我可會打你們的!”
阿桃撿起路邊的竹枝,一邊往前走一邊碎碎念,給自己壯膽。
這里的環境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好上許多,雖然林間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雞,但空氣并不難聞,地面也沒有很臟,連雞毛也沒有幾根。
阿桃挑著沒雞的草叢翻了翻,撿出來幾個白胖的蛋放到籃子里,回頭剛好看到老大爺拿著掃帚掃地。
那掃帚顯然不簡單,隨手一揮就是一陣輕風吹過,瞬間干凈了一大片,想來應該是器院的杰作。
“看什么?你想干這個?”老大爺本來臭著臉在罵雞,抬頭看到阿桃,就遠遠喊道。
阿桃連忙搖頭,轉身去干自己的。
“看來這工作也不算特別難。”她嘟囔著彎腰繼續去翻草叢。
雖然這些雞個頭大,飛得高,還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但似乎習慣了被管理,沒有主動攻擊她。
阿桃翻了一會兒,看著眼前這個濃密的高草叢,不確定是否有雞出沒。
想了想,拿起手邊的竹枝往草叢里用力打了一下。
濃密的草葉被竹枝打開一條縫隙,露出一只五彩斑斕的雞腦袋,黑豆似的眼睛嵌在上方,雞脖子上的毛炸起一大圈,顯得格外粗壯。
阿桃大驚,竹枝收勢不及,狠狠在雞脖子上抽了一下。
“咯咯咯!!!!”
憤怒的雞叫聲響徹天地,正在孵蛋的暴躁母雞扇起翅膀,朝阿桃的腦袋上撲了過來。
“!”
阿桃把手里的竹枝一扔,轉身就跑,捂著腦袋淚眼汪汪地大喊:“救……救命!!!”
等瘸腿大爺雞口救人,阿桃已經被雞爪子抓亂了頭發,腦袋頂上挨了好幾下啄,疼得她眼淚直掉。
大爺被她的倒霉樣逗得哈哈大笑,工作的怨氣都被驅散了。
“草叢里時常有母雞抱蛋,脾氣大得很。你得用竹枝輕輕敲,聽到有動靜就別去撿了。”
阿桃一點也不想學撿雞蛋的技巧,為了不來伺候這些討厭的雞,她覺得她可以更努力一點。
她又驚又疼,但又忍不住好奇詢問,“它為什么要抱蛋?”
“就是孵小雞。”老大爺見她漂亮乖巧,哭起來還怪憐人的,便帶她去看孵化出來的小雞。
看著那一群毛茸茸的嫩黃色小團子,阿桃小心地伸手摸了摸,觸感軟綿綿,毫無攻擊性,被傷透透的心靈和□□總算被治愈。
老大爺在旁邊看得笑了,“你這小妖精,一看就是好人家養出來的,沒見過這些東西吧?”
阿桃點了點頭,她確實沒見過,只知道雞會啄人,那尖尖的喙一口能啄掉她半個葉片。
大爺重新拿起掃帚,“趁著新鮮勁來看一眼就行了,這臟亂的地兒可不是你們這些學生該來的。”
阿桃見他神色似乎有些落寞,又看了看他瘸了一邊的腿。
“這里挺好的,環境很好,這些雞也養得很漂亮。”
阿桃小聲說道,探手摸了摸小雞。
大爺罵歸罵,提到這些雞時,神色卻也有驕傲。
“那是,若不是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還能養得更好。”
“很快你就會有人手了的。”阿桃悲傷地說道。
離開后山的時候,阿桃依然抱著那個小籃筐,只是里面的白饅頭換成了雞蛋。
這是大爺給她的精神損失費。
去后山逛了一圈時間也快到散學了,阿桃先去荷月軒買了飯,順便給臥病在床的蘇圓帶了點吃的。
蘇圓睡了一下午,醒來看到頂著一頭亂發的阿桃嚇了一跳。
“你挨打了?”
“沒有。”阿桃撥了撥頭發,郁悶地把后山的事情說了,順便把雞蛋分給她一半。
蘇圓笑倒在床上,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等等,你說月考?”
阿桃眨了眨眼,“是呀,那個老先生似乎是學院領導,提前通知了我們一聲,具體通告大概明天就下來了。”
蘇圓睡得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了,哀嚎一聲去翻自己的書箱。
“謝謝你給我帶飯!我已經好了,一會兒去文墨堂看書,你要出門的話記得把門鎖上。”
阿桃看著她收拾書箱,有點懵了,“你多晚才回來呀,那我怎么辦?”
這幾天晚上蘇圓都在給她惡補基礎課。
“可能回來得比較晚。”蘇圓拿起食盒打開,急匆匆地扒拉了幾口,含糊說道,“至于你……”
她百忙之中同情地抬頭看阿桃一眼,“實在不行,去跟后山的雞再熟悉一下吧,下次別被啄了。”
阿桃:“……”
她摸了摸腦袋頂上被啄傷的小包,覺得自己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下。
晚飯畢,蘇圓去文墨堂自習了。
阿桃也收拾收拾東西,前往學院東邊的道法閣院。
也就是上次去過的,學院老師們休息的地方。
這里的道路四通八達,阿桃怕自己晚上迷了路,便還是從上次那個大蓮池那里走。
天邊燃起火燒云,花園里的一切都像是鍍了層金邊。
阿桃站在假山旁猶豫了一下,帶著點忐忑的心理,踏著黃昏光色,去了點爐齋。
點爐齋在道法閣院的深處,加上阿桃內心猶豫遲疑,慢吞吞地走了好一會兒才到。
她抬頭看向這座古樸的院落,院門用灰瓦和木質結構組成,生長旺盛的爬藤植物攀上圍墻,探出檐角,下方掛著的銅制風鈴在夜風吹拂下,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
屋里并未點燈,大門也緊閉著,蕭懿不在。
阿桃在門前傻站了一會兒,眼看天黑,怕看不清路,才轉身走了。
在出院門的時候,剛好跟一個看著才十一二歲的小書童撞上了,對方好奇地打量她。
“你找蕭先生?”
阿桃聽到這個稱呼,愣了一下才點點頭,“他什么時候回來?”
書童揮了揮手,“今日不回了,你明天再來吧。”
阿桃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點頭應了,離開點爐齋,去找尹先生。
尹邱的課并不多,更多是負責這幫新學生的管理工作。
和大多數老師一樣,他并不住這里,結束一天工作后正要回云京的家里去。
雖然他回家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但誰想一天到晚待在上班的地方呢?
剛走到門口,就遇到了抱著本子的阿桃。
尹邱眼皮一跳,直覺遇到這小妖精就沒有什么好事兒。
“尹先生好。”阿桃乖巧地打招呼,抬頭看向他,“您要去哪兒呀?”
尹邱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已經做好延遲下班的準備了。
“是你啊,有什么事?”
阿桃眨了眨眼,認為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講不完,于是熟門熟路地進屋,在上次補課的桌子處坐下,把周圍的燈都點上了。
屋里瞬時光線大亮,照出尹邱一言難盡的表情。
阿桃絲毫不覺,鋪開自己的筆記本,期待地看向他。
“尹先生,你能教我煉黃乙級的丹藥嗎?”
“黃乙級?”尹邱腦門上仿佛冒出一個問號。
他記得他上次是讓蕭執給這小妖補課,不是讓他給這小妖跳級吧?
“你學黃乙級的內容干什么?”
阿桃羞愧地低下了頭,“……應付月考。”
她把自己的身份牌放在桌子上,示意尹邱看。
尹邱走近,看到上面兩個醒目的“黃乙”二字,眼前一黑。
“蕭莊主真給你跳級了?”
阿桃有點懵,“跟蕭執有什么關系?”
“不是他?那是誰給你升的?”
尹邱滿腦子都是哪個不靠譜的玩意兒,讓這個笨蛋妖精連過兩級測試?
不對,升級考試時間不是已經過了嗎?
阿桃撓頭,心虛地說道:“今天上煉丹課程的謝老先生讓我升的。”
要說學院里的老師們每天教的學生眾多,還有不少別院聽課的,所以對新來的學生確實了解不多。
但尹先生作為她入學考的監考老師,自然是對她的水平知道得一清二楚,阿桃覺得沒有必要瞞他。
就算不說,待明天也肯定會有人跟尹先生提起的。
于是她把今天課堂上的事情跟尹邱說了一遍。
尹邱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能煉出金烏丸???”
“應該是吧……”阿桃遲疑了一下,又把自己偷偷改丹方的事情說了。
之前尹先生主動幫她補課,阿桃對他好感印象蹭蹭往上漲,覺得他是個好人,就算不認同她的行為,也肯定不會把她告發的。
“改丹方?”尹邱臉都要被她嚇綠了,這丹方是能隨便改的嗎?多少天甲級的學生改丹方把房頂都炸開了。
“把丹藥給我看看。”
阿桃把隨身攜帶的小玉瓶遞給他。
尹邱倒出一粒,對著光仔細觀察。
丹丸整體呈現褐紅色,表面光滑,對著燭火能看到表面閃過一圈微弱的光環。
這光環叫丹光,確實是丹藥品質極高的標志。
丹光在基礎丹藥中極為常見,即便是地級的學生,煉制此丹時也有挺高的概率能出丹光。
但對于黃級,尤其是黃丁級的學生來說,能將金烏丸順利煉出來,已算是優秀了。
尹邱將丹丸湊近了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藥香,可以聞出成分確實跟普通金烏丸差不多。
聞過之后,他在阿桃震驚的目光下把丹丸塞進了嘴里,皺眉嚼了嚼,發現確實跟普通金烏丸有微小的味道上的差異。
但藥效應該相差無幾。
尹邱閉眼感受著那股散進全身各處的能量。
那位謝老先生年紀大了,卻還沒到老眼昏花的程度,雖然沒有發現阿桃的小貓膩,但這丹丸確實是金烏丸……的進階版?
阿桃緊張地看著他,急得趕緊去倒水,“先生你快吐出來漱漱口,我還沒來得及驗證藥效。”
本來她是想趁著去后山的時候拿雞做做試驗的,可是她把握不準雞的用量,而且那些雞個個都很兇,最后只好作罷。
尹邱接過她手里的茶喝了下去,“沒事兒,是金烏丸。”
雖然驚訝于阿桃一個沒有半點基礎的小妖居然有膽改丹方,還成功了,但尹邱并不認為阿桃就有了入學黃乙級的能力。
他認為打基礎是十分必要的,但是謝老先生是學院的老前輩了,他破格提的學生,尹邱不好公然跟他叫板。
而某個蕭姓大爺不僅不管自家小妖的學習進度,態度還極度囂張,只知道一味縱容,去跟他提意見肯定是不成的。
尹邱思來想去,決定去找自己的頂頭上司反應一下情況。
畢竟蕭桃的戶籍信息在蕭家
,蕭懿又是學院副院長,由他出面駁回,合情合理,名正言順。
有了打算,尹邱也不準備為阿桃加班了。
“今日時間太晚,我得回去了,你明日有空再來找我吧。”
反正到時候你的黃乙級身份牌肯定已經被收回了,尹邱微笑。
阿桃愣住,“先生還沒吃飯嗎?”
尹邱直言,“我不加班。薪資微薄,體諒一下。”
阿桃皺了皺鼻子,從衣袖內袋里掏出一根銀條,“我有錢的。”
尹邱:“……”
他走到阿桃對面坐下,“你想學什么?”
阿桃捧著臉蛋,眸光閃閃,不好意思地說,“就是……只要能過月考就行啦!”
尹邱摸著下巴看她,實在不覺得這笨蛋小妖能在短時間內學會。
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覺得不能太坑學生,“秋季度剛剛開始不久,考也就是那么幾種丹藥。我先教你點基礎知識吧……”
他說著去拿一些相關資料,開始給阿桃講解。
阿桃有些失望,但心想尹先生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沒有拒絕。
兩人學習了一個時辰,尹先生要回家了,阿桃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宿舍。
次日一早,尹邱算著蕭懿來學院的時間,拿上阿桃的升級登記信息去找他。
蕭懿低頭看著阿桃的學生檔案,上面除了案籍處的人登記的信息外,還有阿桃自己的簽名。
歪歪扭扭的“蕭桃”兩個字,看得他忍不住笑。
尹邱站在他桌案的正前方,正在口若懸河地講著學習要循序漸進的道理,苦口婆心地說著阿桃的基礎有多糟糕,冷不丁聽到自家上司的笑聲,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地抬頭望去。
蕭懿收了笑容,把檔案還給他,“情況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第38章 感情受挫的男人總是喜怒……
尹邱被三兩句打發了回去,捏著阿桃的檔案信息反復看,也沒看出蕭懿剛才到底在笑什么。
走到一半的時候,蕭懿身邊的小書童追了出來。
“尹先生。”書童鞠躬說道,“蕭先生說,想看看那位阿桃姑娘改過的丹方。”
尹邱皺眉:“我手里并沒有丹方。”
他認為阿桃亂改丹方中有運氣的成分,只大致詢問了她煉制的過程,并沒有特意記下方子,也從沒想過用阿桃改的丹方替代原有的丹方進行教學。
煉制金烏丸對于黃丁級的學生來說很難,但對于任何一名成熟的丹師來說都是極為簡單的事情,可以優化,但非必要。
對于學生而言,原有的丹方也更有利于鍛煉對丹火的控制力。
如果蕭懿想看的話,他倒是可以回去征詢一下阿桃的意見,將丹方寫下來。
小童聞言卻搖了搖頭,“先生說沒有的話就算了,不必刻意去找她拿。”
尹邱沒有多想,只是聽說蕭懿對阿桃改的丹方感興趣,深怕他也像謝老先生一樣被阿桃的表象所迷惑,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這學生改丹方完全只是個意外,其實真實水平十分有限,請蕭院長務必撤銷她的升級。”
小童只是笑笑,忠實地傳達蕭懿的意思,“先生說了,這事他會處理,讓您不用操心。”
最后尹邱帶著一頭霧水走了。
反正情況他已經跟蕭懿說明白,他相信對方會秉公處理的。
到了傍晚散學的時間,尹邱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正準備回家,一出門又遇到了阿桃。
她依舊抱著本子,看起來心不在焉,走路都一副有些失落的樣子,見到他才重新打起精神來。
“尹先生,我來找你補課啦!”
尹邱打量著她,覺得她精神狀態還算不錯,內心滿意。
只升上去不到一天就被撤回原級,阿桃感到失落完全可以理解。
學習還是要腳踏實地,不可好高騖遠。
他原本還以為阿桃今日遭受打擊,不會過來了,沒想到她學習的決心還是很堅定的。
“進來吧。”尹邱讓開道路。
上次讓蕭執給阿桃補課的提議無果,既然這次對方主動找上他幫忙,那由他來花點時間幫她補一下基礎課程也不是不行。
他走到書架旁邊,開始翻找合適的資料,“你入學晚了些,之前有些課程沒有學到,我今日特意去問了各課程的進度,正好把前面的給你補一補。”
阿桃眨了眨眼,重申道:“先生,我想學煉黃乙級的丹藥。”
這才一天過去,就不記得了?
尹邱詫異,“你還學黃乙級的干什么?”
阿桃也十分不解,“那不然學什么?過幾天考試啦。”
尹邱終于察覺不對,上前看了一眼她的身份牌,還是昨天那張黃乙級的。
蕭懿沒有把她的等級降回來?
他皺起了眉,“今天蕭院長沒有讓人去找你嗎?”
“蕭懿?他找我干什么?”阿桃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看向他,“你今天見到他了嗎?我去找他都沒看到人。”
她剛才又去了一趟點爐齋,可惜依舊撲空,只有昨天見過的那個小童在,蕭懿完全不見蹤影。
她還以為他今日沒來。
“你去找蕭院長干什么?”
尹邱已經有點被繞暈了,這小妖入學時是蕭執陪著的,雖然用的是蕭家的名額,但無疑是鳳澤山莊的人。
而眾所周知,蕭家兩兄弟關系并不融洽。蕭執來了都不會去找蕭懿,阿桃去找他干什么?
“哦,上次碰巧遇到了,他說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幫忙。”阿桃慢吞吞地說。
其實她起初就是想找蕭懿幫她補課的,順便想弄明白他身上那股熟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接連兩天都沒有遇到人,讓她有點失落。
然后退而求其次,才來找了尹先生。
當然,她現在已經學會一些與人溝通的技巧了,自然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不然尹先生說不定會生氣的……
尹邱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只是覺得這情況怎么越看越不對勁,似乎這小妖跟蕭院長也有什么關系?
他想起上午時蕭懿的那一聲輕笑,不解地撓了撓頭。
不過對于學生的私人情感關系他并不感興趣,只苦惱于蕭家的人怎么對這小妖精如此縱容。
這樣下去,對她的學習真能有好處嗎?這家人對這小妖到底是重視還是不重視,他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算了,開始上課吧。”
最終在阿桃的強烈要求下,尹邱還是教了她黃乙級的課程,為了幫她應付月考,跳過了大部分理論內容,直接開始實操教學。
原本他以為阿桃能在煉丹課上獲得謝老先生的青眼,或許確實有些他沒看出來的天分,使她能在入學不到一個月獲得巨大的進步。
結果正式練習的時候,阿桃又接二連三廢了好幾副藥材。
尹邱:“……”
這等級果然還是不應該升。
在阿桃奮戰月考的時候,蕭執的人正在云京各處秘密查探,同時加派了人手盯著妖精保護會那些人。
這天朔云照例向蕭執匯報一下各方面的調查進度。
說到妖精保護會的時候,他輕咳了一聲,“那個叫寧霜林的姑娘今日收到了鶴臺學宮送來的東西。”
本來低頭翻看這兩日調查結果的蕭執動作微微停頓,抬頭看了他一眼。
“里面是一些凝香丹和金烏丸。”朔云的聲音沉穩如常,內心卻有些感慨。
畢竟相處了這么久,沒想到那安靜乖巧的小妖上了幾天學堂,竟然真學到東西了。
只是可惜,煉出來的第一批成品,莊主連根毛也沒撈著。
如果是以前,阿桃早就屁顛屁顛地主動捧到他面前了。
蕭執重新低下頭去,對此沒有給予任何反應,仿佛根本已經不記得阿桃這個人。
朔云也不在意,繼續說道:“還有一封信,我們的人查探的時候順手帶出來了。”
他從袖子里把那封信掏了出來,“您要看看嗎?”
蕭執不答,說道:“還有什么事嗎?沒事就下去吧,把東西放下。”
朔云:“……”
行吧。
他把那封信放在書桌
上。
待朔云走后好一會兒,蕭執才盯著那封信看了一會兒,拿過來打開了。
信是阿桃親自寫給寧霜林的,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她的識字水平已經有了明顯的進步,除了字丑了點,詞句簡單了些,已經基本能夠用文字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了。
信上大致說明了她的近況,包括進入學宮、入學測試、暴躁但不失可愛的室友、意外的破格提升以及即將到來的月考,說她近來太忙了,沒有時間去找寧霜林玩,約定等月考結束再去找她。
信中還提到了蕭懿。
她沒有明說是誰,也沒提到名字,只說在學宮遇到了一直想找的人,只是這人好像很忙,她連續去找了幾天也沒見到人。
語氣中滿滿都是失落。
蕭執:“……”
怎么看都還是……不爽。
下午,從滄源運過來的一批物資到達了云京,蕭執找人清點了一下,親自帶了一部分前往鶴臺。
尹飛沉下了課回自家小院,遠遠就看到蕭執站在院子里,跟妻子柳初在說話。
也不知說到了什么,柳初笑意盈盈,蕭執倒一直是那副冷臉。
任何一個男人回家看到這個畫面都不會愉快,尹飛沉酸溜溜說道:“你們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蕭執靠在廊檐下,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你的學生改丹方炸了屋頂的事兒。”
柳初主動迎上去,接過他手里的東西,“你回來了,蕭莊主等你好一會兒了。”
尹飛沉順勢攬了一下她,礙于外人在,只是一觸即分。
柳初笑了笑,“你們聊。”
目送妻子進了屋里,尹飛沉轉身在庭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不滿地說道:“蕭莊主最近來鶴臺倒是來得勤。”
蕭執走到他對面坐下,“給你送藥材來的,不要待會兒我拿回去。”
尹飛沉嘴里的茶差點噴出去,連忙起身拱手,“不不不,多謝蕭莊主,是我不知好歹了。”
“已經給柳初了,里面有一部分是尹邱的,勞煩你轉交給他。”蕭執說道。
這一批藥材數量比較多,給了尹飛沉還剩余一部分,蕭執也懶得再作處理,干脆順便送給尹邱,算是還了上次他幫忙的人情。
“行。”尹飛沉點頭,“說吧,還有什么事兒?”
只是送個藥材這種小事,哪里能勞動蕭執親自來一趟,必然還有其他目的。
蕭執沉默了一會兒,手指在石桌上煩躁地點了點。
“聽說蕭桃被破格提到黃乙級了?”
尹飛沉頗為稀奇地道:“你不知道?你這小妖可比我那炸房頂的學生有意思多了。”
他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現在都在傳呢,說來了個漂亮又很有天賦的妖精新生,才入學沒幾天就得到蕭老先生的賞識,跳過升級考試被直接升到黃乙級。”
說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小妖可真是個寶,那丹方是你幫她改的?”
別人或許不知道,尹飛沉對于阿桃的實力卻是一清二楚的,不說她沒了妖丹的事兒,光是入學測試就被尹邱吐槽了八百回。
“我有這么閑?”蕭執冷漠說道。
尹飛沉笑完了,“那可真是稀奇。”
蕭執沒有接話,院子里重新安靜下來。
尹飛沉等了一會兒,半天沒等到他開口,終于不耐煩了,嘖了一聲。
“說來也奇怪,尹邱不太認同給阿桃升級,就把這事兒告訴了你哥,不過……”
他吊起了胃口,沒有再往下說。
蕭執皺眉,終于忍不住問道:“他說什么?”
尹飛沉樂了,“就是什么也沒說,聽說只是笑了一下,也沒撤銷她的升級。這幾天我聽說那小妖精天天都要去一趟點爐齋,可惜,你哥也不見她……”
蕭執聽不下去了,黑著臉起身,“我有點事要去辦一下。”
尹飛沉在他后面連忙喊道:“記著鶴臺學宮不允許打架斗毆!”
柳初聞聲出來,奇怪地問道:“這是怎么了?蕭莊主這么快就走了?”
尹飛沉攬住她往回走,“不用理他,感情受挫的男人總是喜怒無常。”
第39章 荊棘薔薇
回云京已有月余,蕭執卻從來沒有私下里單獨找過他哥。
比起蕭鴻曦,他更不愿意面對蕭懿。
這個他年少無知時如此崇拜,后來卻察覺他如此自私、懦弱、無情、卑劣的哥哥……
暮色四垂,學宮里到處燃起了燈火,道法閣院中一如既往的安靜。
蕭執站在點爐齋不遠處的連廊下,目光平靜地望著外面的樹影婆娑,手指卻煩躁不安地輕輕點動著。
他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來找蕭懿,但他實在想知道這兩人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莫名其妙的好奇心甚至超過了他內心的抵觸。
但此時真的站在這里,他又忍不住開始反復權衡,為了這么一件小事給自己找不痛快真的值得嗎?
不等他糾結出結果,連廊拐角另一面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蕭執呼吸一頓,聽出是蕭懿的聲音。
最近蕭懿回點爐齋的時間都比較晚,待不了多長時間又得離開了。
他走在道法閣院曲折的小路上,偶爾偏頭跟身邊的小童說話。
小童告訴他最近阿桃天天都會來點爐齋一趟,都被他打發了回去。
“她有說什么事嗎?”蕭懿問。
“只說是上課內容有些難,想跟您討教一下問題。”
小童問過一次,得知她只是想找蕭懿補課,便有些不高興,覺得這個妖精學生太沒有分寸了。
他家先生這么忙,怎么能因為這么些小事打擾他,所以前幾次都只是讓她下次再來。
但見她這么執著地天天來,才不得不提了一嘴。
蕭懿想起尹邱專門來跟他說的事情,隱約猜到阿桃這會兒肯定是在為黃乙級的月考發愁呢。
臨時抱佛腳抱到他這里來了。
蕭懿笑了笑,“告訴她,我平時忙,如果跟不上,想要降級再來找我。”
兩人說著話,一轉角,遇到了靠在廊檐處的蕭執。
蕭懿腳步一頓。
在這極短的時間里,蕭執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他目光從容地轉向走過來的人,“有空聊聊嗎?”
蕭懿點了點頭,“進屋去說吧。”
點爐齋就在旁邊轉個彎就到了,進屋后蕭懿示意小童先離開,屋里很快只剩下兄弟兩人。
“我還以為你不準備來找我了。”蕭懿說道,轉身倒茶遞給他。
蕭執并不接,只是反復打量著蕭懿。
當初他離開時,蕭懿已經是個年滿二十歲的青年,這么多年來幾乎一點變化也沒有。
還是那么溫和有禮,進退有度,游刃有余地應對一切,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產生一絲情緒波動,標準得令人生厭。
察覺到他冷漠的態度,蕭懿笑了笑,也不執著,把杯子放了回去。
“你想聊什么呢?”
他們之間可以聊的事情可太多了,蕭執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但他知道質問那些毫無意義。
蕭懿從來都是如此,他決定了的事情,無論跟他談情還是說理,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一點蕭執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徹底領略過。
他的神色幾經變化,最終還是難以壓制內心的煩躁,握住護腕活動了一下手腕關節,“好久沒跟你切磋了,先打一架再說吧。”
他這話并不是詢問蕭懿的意見,反而更像是一句通知,話音剛落,手已經握成拳頭砸了過去。
蕭懿閃身避過,反手把茶杯放回桌子上,這才出手迎戰。
兩人剎那間纏斗在一起,彼此都是一語不發,沒有取任何物品作武器,也沒有動用任何的奇技或術法,只用體術技巧進行搏斗,動作間純純是□□相撞。
拳風交匯間,沉悶的撞擊聲和破空聲充斥著室內,逸散的能量蕩起一陣陣無形的氣浪,屋里的蠟燭如同在風中飄搖,明明滅滅。
蕭執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對蕭懿憋了一肚子的不滿,出手毫不留情,一招比一招急促,掌拳變化間引氣相震,攻擊均朝著對方胸腹而去。
蕭懿正要閃避,抬手時突然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動作稍慢了一瞬,被抓住機會當胸一拳。
情急之下,他只來得及以手格擋,一股激蕩的氣流順著手臂沖入胸腔,震得他仿佛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瞬間被擊退好幾步,撞到身后的檀木桌子才停了下來。
他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蕭執見狀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收了勢。
蕭懿抬起頭,眼神中并不見憤怒,“打夠了嗎?不夠可以再來。”
蕭執突然覺得無趣至極,“我沒有欺負傷病之人的興趣。”
蕭懿擦掉嘴角的血跡,稍微緩和一下,重新站直了,“你這幾年進步很大。”
他的語氣既不是欣慰,也不是忌憚,只是很平靜地陳述。
蕭執聽著卻是涌起一股無名之火,為什么這人即便戰敗受傷,也能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對他進行評判?
他壓了壓火氣,嘲諷道:“你倒是退步不少。”
蕭懿笑了笑,沒有反駁,“打也打了,就不繞彎子了。你今日來,是想問阿桃的事情吧?”
蕭執確實是為這事兒來的,但被蕭懿這么直白地指出來,他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更重要的是,蕭懿這么敏銳地發現他的意圖,說明他肯定也在關注阿桃,而且絕非一日兩日,可能對他們最近的矛盾爭吵都一清二楚。
甚至可能知道阿桃真正想找的一直是他。
蕭執的臉色極為難看,“你跟她到底是什么關系?”
蕭懿溫和說道:“你可以當做沒什么關系,你們之間根本的問題也并不在我。”
“好一個沒什么關系。”蕭執氣笑了,“沒什么關系她天天來找你,你縱容她跨級提升?你們在這兒有來有往的,蘇婉兒知道嗎?”
相比于他的憤怒,蕭懿顯得很平靜,甚至笑了笑,“蕭執,你處理感情問題,還是這么幼稚。”
這幾乎算得上一句羞辱的話。
蕭執仿佛被一箭射中,瞬間被點燃了怒火,雙手攥緊,下意識地想要出言反譏。
但他很快恢復了理智,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已經有些失態,這在蕭懿面前絕不是一件好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他牽著情緒走,“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評判,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
“她不告訴你的,我自然也不會說。或許以后你們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蕭懿放緩了聲音說道,“至于婉兒那邊,就更不需要你來操心了。”
他難得地有了教導這個便宜弟弟的心思。
“蕭執,你二十六歲了,不是當年的十六歲。你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東西,不要被一時的情緒所左右,要懂得忍耐,要沉著地謀劃,直到將它牢牢抓在手中。”
他想起當年還是少年的蕭執負氣離開時的場景,那背影還有些單薄,但倔強又高傲,仿佛一輩子也不愿意再與他們這些污濁之人為伍。
但如今,這個長大后的少年也回來了……
蕭懿笑了笑,“你也發現了對不對?發泄當下的怒火有時有用,但并非一直有用,從整體上來看其實微不足道。”
他的手指輕輕敲動著桌面,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里。
“他們都說你是為了蘇婉兒回來的,也有說你是為了蕭家家主之位回來的,可是我知道不是。蕭執,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蕭執對此的反應是冷笑一聲,“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么做。”
蕭懿也不再啰嗦這些,將目光收回,“我知道你怨恨我,但沒關系。阿桃的事情,你若想知道便去問她,想辦法讓她心甘情愿地告訴你。”
他略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如果你不愿意費這些心思,就沒有必要去探究太多,讓她好好留在學宮吧。”
蕭執沉默,雖然他好像也沒說錯,但是就是莫名的令人不爽。
他從鼻孔噴出一股氣,“我跟她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多話,你只要識相地離她遠一點,否則就算是為了蘇婉兒,我也不會放過你。”
蕭懿知道他這是聽進去了,笑了笑,“放心,我會遠離她的。”
時隔多年后兄弟兩的單獨對話,遠比想象中的要平靜得多。
蕭執離開點爐齋后,越想越覺得只打了那一拳實在太便宜蕭懿了。
而且他為什么要聽他說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他不是去找人算賬的嗎?怎么又讓他端起了兄長的架子?
蕭執的眉頭深鎖。
蕭懿這個人像是天生就是來克他的,他從小教他習武、認字、雕刻、煉丹……甚至親自下廚給他做飯吃,在他的心里,一度認為這個哥哥是無所不能的。
直到母親去世,在他努力為母親尋求公道時,蕭懿卻選擇了沉默,和蕭鴻曦站在了一起。
他這才發現,這個哥哥并不是完美的。
他那時候只覺得不解,找蕭懿鬧過很多次,仍然無法從他那里獲得任何能夠讓他接受的理由,最后終于死心,選擇獨自離開。
即便如此,再見到這個兄長時,他發現自己依然很難在他面前硬氣起來。
蕭執自嘲地牽了牽嘴角。
他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不覺地走回了蕭家本家,母親的院落一直維持著她生前的樣子,每天都會有人小心地過來打掃。
他知道這是蕭懿的安排。
就是這個院子,承載了他們童年中大部分美好的回憶。
在這個靜謐又熟悉的環境里,他獨自坐了很久才起身離去。
天空中明月高懸,秋夜的空氣里開始泛起滲透骨肉的涼意,天境浮島高懸空中,比云京城中更加寒冷一些。
蕭執越走越感覺不太對勁,抬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又是月圓之時了。
回到家中時已經遠遠超過了預期的時間,朔云在門口焦急地等待,看到他后才松了一口氣。
蕭執的步速很穩,但也很慢,等到朔云來到近前才說道:“去請岑老過來一趟吧。”
朔云聞言臉色一變,下意識地低頭去看他的腿。
與此同時,點爐齋中,蕭懿也還沒有離開,屋內依然燃著明亮的燈火。
重新被召回屋里的小童一句多話也沒有,看到蕭懿嘴角未擦干凈的血跡,才忍不住擔心地問道:“先生受傷了嗎?”
蕭懿點了點頭,掩嘴輕咳一聲,“過來給我重新上個藥吧。”
小童抿緊嘴唇,熟練地進了里屋取出藥品來。
蕭懿在凳子上坐下,解開腰間衣帶。
白色的長袍從肩膀上滑落,露出肌肉緊實的后背,還有上面如同荊棘一般,縱橫交錯的疤痕。
那傷疤深入皮肉之下,呈現深紅色,枝杈蔓延,像是某種爬藤植物,又像某種神秘的圖案,鋪滿整個脊背。
第40章 師父請喝茶
深沉的夜色里,馬車一路疾行,載著白發蒼蒼的老人停在蕭府門口。
朔云親自在門口迎接,接過岑老手中沉重的藥箱,把人帶進了梅苑中。
蕭執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膝蓋上鋪著一塊薄毯,看到岑老進來也沒有起身。
“又麻煩您了。”
岑老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打開箱子取出金針、脈枕等物,“這才幾月份,你腿上的舊傷怎么又犯了?”
蕭執抬頭看向窗外的夜空,眼中也閃過一絲困惑,“可能是因為月圓了,我今日剛好又與人動了點拳腳。”
岑老眉頭一皺,“又被傷到了?讓我看看。”
“那倒沒有。”蕭執掀開薄毯,旁邊伺候的下人上前幫他挽起左邊褲腿,露出膝蓋和小腿。
從發覺不對勁到現在,不過才一兩個時辰,膝關節處已經開始紅腫。
一條從膝蓋上方蔓延到小
腿的疤痕顯現出來,像是蜿蜒扭曲的蜈蚣,可以看出當時應該是受了很嚴重的撕裂傷。
他這個傷疤是六年前在一次意外中留下的,其實恢復得很好,不僅沒有影響日常活動,連疤痕都很淡。
唯一的問題是后遺癥比較嚴重,每到冬春季節,天氣寒濕時,就容易復發,那道平時注意不到的瘢痕會變得紅腫猙獰,疼痛入骨。
尤其月圓之時復發,癥狀會更為嚴重。
岑老給他搭了脈,又在他腿上四處按了一回,說道:“還好,不算特別嚴重。”
他說著轉頭去拿起針灸包打開,命人將燭火拿到近前,取出一根兩寸長的金針,在火上烤了一遍。
“這幾天我每天給你針灸一次,應該能有所緩解,關鍵是這幾天你得好好坐著,盡量不要走動。”
岑老說著抬頭橫了他一眼,“藥我就不給你開了,反正你也不涂。”
蕭執討饒地笑了笑,“您也說過,我這傷病在筋骨,不在皮肉,用那藥悶著難受。”
岑老搖頭,“你這府上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上次那沒了妖丹的小妖如何了?吃了我的丹藥可有好轉?”
蕭執斂了笑容,“她好著呢,活蹦亂跳的。”
“我那藥也是治標不治本,得早點想想其他的法子……”
岑老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一邊手極穩地持金針插入蕭執左腿的穴位中,輕輕捻轉。
一陣酸脹感襲來,蕭執微皺了皺眉,閉上眼睛任他施為。
等到治療結束,朔云派人把岑老送了回去,重新回到屋里時,蕭執仍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
他以為他睡著了,正要拿毯子給他蓋上,卻見他睜開了眼睛。
蕭執的眼神有些放空,“接下來的幾天我不太方便出門,你們行事要更加謹慎一些。云京與滄源不同,要是讓那些老家伙發現我們在查什么,會有些麻煩。”
朔云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您放心,定不會出什么差池。”
“還有一件事情。”蕭執垂下眼,“分出點精力,去查一查蕭懿,從……十年前開始查吧,盡量詳細一些。”
朔云詫異地看向他,“查大公子?”
他心中念頭百轉,十年?那可不是分出“一點”精力就能查得完的。
他相信自家莊主肯定不會因為一些感情上的私事就如此大動干戈,難道他懷疑蕭懿跟惡妖有聯系?
不太可能吧?
蕭執也知道這難度可能有點高,說道:“能查到多少算多少。他應該受了傷,先去查查最近他干什么去了。”
朔云張了張嘴,沒敢多問,領命退下了。
蕭執重新閉上眼睛,腦中一直在思考。
他仔細想過云京各大家族中的許多人,卻從沒懷疑過蕭懿和蕭鴻曦,直到今天跟蕭懿見了面。
起初他被蕭懿牽著情緒走,冷靜下來以后卻越發覺得不太對勁。
不是蕭懿的表現有什么異常,而是他整個人,不太對勁。
蕭執很難去形容這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像他記憶里,很小很小的時候,經常能夠敏銳地感知到蕭懿的存在,甚至他的情緒變化。
長大后這種感知逐漸消失,但他依然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阿桃并不知道蕭家兩兄弟之間的沖突,她沉浸在即將到來的月考中,每天在課堂、宿舍、瀚書閣、道法閣院輪流轉。
就連蕭懿這個疑點重重的任務對象,她也只能抽空去找一下,但每次都是撲空。
再一次從點爐齋無功而返,阿桃揉著酸痛的手臂嘆了口氣。
最近一點時間也不敢浪費,上課做筆記,下課查資料,跟尹先生學習煉丹,高強度的學習讓她感覺哪兒哪兒都有點難受。
做人真的好難。
略微沮喪一會兒之后,阿桃重新打起精神,前往尹先生那里。
她其實察覺到尹先生對她越級的不認同,不過不要緊,她可以當做不知道。
剛走到大門口,就看到尹先生已經站在門前。
“尹先生你要走了嗎?”
這幾天偶爾尹邱也會沒空,便給阿桃布置作業,讓她自己練習。
尹先生卻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古怪,“先不急著補課,你隨我來。”
阿桃一頭霧水地跟著他走,一路離開了道法閣院。
“你想要拜師嗎?”路上,尹先生詢問她。
“拜師?”阿桃沒有接觸過這種社會關系,茫然問道,“這跟上學有什么區別嗎?”
尹先生、謝老先生他們不都是她的老師嗎?
尹邱表情復雜地解釋道:“學宮的先生只在課堂上教授你們,而且學生數量眾多,很難顧及到每一個人。拜師則是一對一的關系,意味著可以隨時單獨指導你。”
阿桃有點明白了,“就像我們這樣嗎?”
“不。”尹邱說道,“我們是金錢關系。”
他提起錢袋晃了晃,示意自己是看在錢的面子上才給她補課的。
阿桃這樣亂七八糟的天賦可激不起他惜才的心思,只有錢能勉強讓他加班。
也正是因為如此,今天接到消息時他才更感覺意外。
這小妖身上莫不是還有他沒看出來的獨特潛質?
“有位天甲級的先生想要收你為徒,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
尹邱只能將問題歸結于阿桃進了一個好人家,連收徒這種重要的事情也能說得動。
阿桃聽得半懂不懂,掰著手指數了數天甲級跟自己隔了多少級,覺得頗為震撼。
“這位先生很缺徒弟嗎?”她驚嘆地問道。
尹邱抽了抽嘴角,“誰知道呢。”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開了學宮丹道院的范圍,進入旁邊的一處山林僻靜處。
阿桃越走越覺得熟悉,這里她好像來過。
等轉過彎道,看見前方那個院子時,她更加確定了,她確實來過。
阿桃:“……您說的那位先生不會也姓尹吧?”
“是了,你們應該也認識,就不用我多做介紹了。”
尹邱說著上前推開院門,對里面說道:“人我帶到了。”
尹飛沉已經等在了院子里,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壺茶。
“進來吧。”
尹邱示意阿桃進去。
真確定要收徒的人是尹飛沉后,阿桃反而有些遲疑了。
她磨磨蹭蹭地走進院子,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尹飛沉外并沒有別人在。
尹飛沉見她這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怎么?這么一副不情愿的樣子。”
“你為什么突然要收徒啊?”阿桃問道。
她知道尹飛沉是蕭執的朋友,也知道他是丹道院的老師,但并不清楚他具體教的是什么。
也不認為他能看上自己。
“是蕭執讓你幫忙的嗎?”
她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了,雖然并不太明白蕭執為什么突然這么做。
尹飛沉的表情瞬間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如果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阿桃搖了搖頭,“是他的話就算了。”
她不想讓蕭執再為了她欠人情,她大概也很難還得起。
尹飛沉又笑了,這次是幸災樂禍的笑。
沒想到蕭大莊主也有今天。
“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一些暫時不方便說的原因。但是你放心,既然收了徒我就會認真對待,這對你絕對是百利無一害的事情。”
阿桃不太明白,“我現在不能知道嗎?”
尹飛沉不經意間掃了一眼屋里,“恐怕不太方便。”
阿桃面露猶豫。
尹飛沉見狀直接下了一劑猛藥,“我收徒也是有時限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我現在就有點想改變主意,再給你一點點時間考慮。三、二……”
這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無疑就是“限時”兩個字。
阿桃糾結地張了張嘴,在他數到最后一個數之前,小聲地喊了句:“師父。”
尹飛沉滿意地笑了,“乖徒弟。”
他手在桌面上點了點
,示意阿桃過來倒茶,“我這兒沒什么麻煩規矩,一杯敬師茶就行,以后你我就是師徒。”
阿桃走過去,沏了杯茶遞給他。
“師父請喝茶。”
尹飛沉喝了一口做個意思,然后從懷里掏出來一瓶丹藥。
“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這丹藥對你有益,就當做為師的見面禮吧。”
阿桃打開看了一眼,這藥她認識,是之前她一直在吃的那種。
尹飛沉說道:“你妖丹的事情我已經聽蕭執說過,只是我現在也沒什么頭緒,得以后慢慢想辦法。”
阿桃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暈暈乎乎。
尹飛沉也不等她答謝,起身說道:“你前面還有個師兄,只是他出去歷練了,以后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今天為師還有事兒,你先回去吧。從明天起,沒課的時候就過來我這邊。”
說完他眼神示意旁邊站著的尹邱。
尹邱嘴角抽了抽,認命地把人拉走了。
待兩人走遠后,屋子的房門打開,蕭懿從里面走了出來。
“以后辛苦你多費心了。”他掃了一眼那杯敬師茶,對尹飛沉說道。
尹飛沉輕嘆一口氣,“院長……這小妖當真能學得會嗎?”
不僅毫無基礎,還沒有妖丹,他已經想象得到教習時會有多挑戰耐心了。
蕭懿:“你好好教她就是了,課程可以安排滿一點,教不會的也不用勉強,有什么問題可以再來找我。”
“那蕭莊主那邊?”
“不必特意告知,也不用刻意隱瞞,他會同意的。”
尹飛沉其實內心十分意外,今日被蕭懿叫過去的時候,他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居然是讓他收蕭桃那只小妖精為徒。
他都有些搞不明白這幾人的關系了……
若是蕭執知道了,多半要給他冷臉看,但是有什么辦法呢,蕭懿不僅是他的上司,而且提出的條件也實在令他難以拒絕啊。
尹飛沉無奈望天。
相比而言,從零開始教一只沒了妖丹的小妖,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蕭懿咳了咳,垂眸說道:“至于他們兩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處理。”
尹飛沉知道這是不讓他偏幫蕭執的意思。
真想不到,這小妖居然真得了蕭懿的青眼,倒是出人意料。
他摸了摸鼻子,“放心吧,既然入了我的門下,我還能讓他欺負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