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尾巴+2k3字】 一絲……
四月的日頭明媚柔和, 恰到好處,照得人舒坦溫暖,骨頭不自覺疏懶。
翡翠樓后院花園, 翠綠茂盛的青梅樹碩果累累, 青梅墜在枝頭, 圓潤飽滿, 綠得透澈, 馨香四溢。
祝荷坐在蓮池邊的小榻上, 抬頭仰望天空,但見飄逸的白云, 輕柔的微風。
“侍郎大人,我以為要十天后才會再與你相見,未料才過了一夜, 我們竟然再次見面了。”祝荷回眸,看著前方側身對她的相無雪, 頗感意外。
相無雪道:“錢姑娘可方面提供案情線索?”
祝荷不答反問:“我記得昨兒最終接到我繡球的是個少年郎, 為何今日來赴約的人卻是侍郎大人?大人,您可否為小女子解惑?”
祝荷昨夜在場, 也聽到相瑜叫相無雪舅舅的聲音,還看到相無雪最終接下球,而后相瑜脫險,重新拿回球。
祝荷是在明知故問,相無雪心如明鏡。
相無雪淡聲道:“相瑜不便前來。”
針對相瑜前前后后的行為,兩人回府后相無雪便不許相瑜再去翡翠樓, 這道命令將相瑜滿心期待打個粉碎,他自是不愿,與相無雪據理力爭, 然而相無雪不近人情。
情急之下,相瑜竟然大言不慚說自己傾慕錢仙子,欲意為她贖身。
相無雪詫異。
藉由詢問,相無雪才從相瑜口中得知他與祝荷有過一面之緣。
當時相瑜在樓下街道,而祝荷在四樓,倚著敞開的窗欞眺望遠方。
相瑜不經意間一次驚鴻抬眸,目及戴面紗的女人,看呆了,一見傾心。
須臾,女人似有所感,視線掃來。
人聲喧囂,女人目及呆愣愣的相瑜,她竟是笑了笑,還沖他招手,頭上珠釵熠熠生輝。
自此二見鐘情。
相瑜并非是好奇,而是真真正正對祝荷有愛慕之情。
事態往棘手方向發展。
相瑜少年無知,可相無雪卻不是無知之人。
通過今日之舉,相無雪對錢仙子此人秉性有些許了解,隨性不羈,行為離經叛道,放蕩輕浮,妖魅惑眾,完全跳脫在世俗女子之外,與相無雪經年來浸染的規矩禮法相悖。
樣貌妖媚明艷,亦與相家心中所屬意的名門賢婦大相庭徑。
那是相氏最為不喜的一類女子。
可這種與眾不同的女子對天下男子存在前所未有的吸引力,繡球一事便可窺見其魅力。
若相瑜與祝荷糾纏,只怕他會受傷,那種女人并非他能招架的。
相無雪唯恐相瑜越陷越深,遂罰其閉門思過,著人嚴加看管,望他約束自己,斷不可為女色所惑。
此事暫時掀篇。
關于案子,既然祝荷不肯說,相無雪便從其他方面再查就是。
可時不待人,相無雪在半夜得到消息,劉家劉子易、尉遲家尉遲爾竟然分別出現皮膚開裂、皮膚潰爛的癥狀。
大夫號過脈,完全沒有頭緒,看著像中毒,可絲毫感覺不到體內毒素。
兩人暫時性命無虞,可身體卻飽受折磨。
情況緊急,相無雪遂派人將五人近日來接觸的人事物再仔仔細細查一遍。
同時,相無雪決定去找祝荷,用掉繡球給予的機會。
她說自己知道一些事,她總不會說謊,若是能探知到重要線索,或許就會成為破案關鍵,亦可找出劉子易與尉遲爾出現癥狀的緣由與治療辦法。
祝荷佯裝不解:“相瑜?他和侍郎大人是何關系?”
“是某外甥。”
祝荷震驚:“啊,原來那是侍郎大人的外甥啊,看不出來,侍郎大人年紀輕輕,竟然已經有個那么大的外甥了,真叫人羨慕。”
相無雪無言。
祝荷上下打量干凈無塵的相無雪,若有所思道:“大人,您沒有其他案子要處理嗎?還是正在休沐?侍郎大人為何如此迫不及待想破案,究竟是為了那五個出事的人,還是為了想見我?”
“錢姑娘,慎言。”相無雪斟酌道,“今日來找錢姑娘是欲從姑娘口中獲取線索,昨夜劉子易與尉遲爾兩人疑似中毒,情況危險。”
祝荷佯裝關心,態度卻是事不關己:“那他們沒事吧?”
相無雪聲音輕而緩:“暫時無礙。”
祝荷想了想,苦惱道:“侍郎大人,你想從我口中得到線索,但是我昨兒不是這樣要求的,您沒有滿足我提出的條件。”
此言一出,相無雪素雅的面容上浮出怔愣。
祝荷意味深長道:“不過嘛,看在大人盡職盡責的份上,我便稍微換個條件。”
說著頓了頓,祝荷伸出食指輕輕描摹過相無雪清瘦的身形,“侍郎大人,可還記得我昨日最后說的話?”
相無雪靜默。
微風徐來,攜著清甜的青梅香。
祝荷直勾勾盯著相無雪,直白道:“大人作為刑部侍郎,斷案治律,記性一定很好吧,我肯定您記得清清楚楚,畢竟只有我一人對大人說過那般贊美的話。”
“大人屬實是天人之姿,叫我好生心動,所以大人你若肯與我交吻一回,讓我嘗嘗大人的滋味,我便告訴大人一條關于劉子易的線索,如何?”祝荷故意拖長語調。
相無雪眸中閃過一絲錯愕,須臾,他長眉微蹙,聲音低冷:“錢姑娘,自重。”
每個字他俱咬得特別清晰,像這晚春的一場銀雪。
瞅著相無雪一副正正經經的模樣,祝荷失笑,語氣嘲弄道:“侍郎大人冰清玉潔,光風霽月,我一介風塵女子怎敢高攀高貴的您?方才說笑罷了,大人何必當真?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玷污侍郎大人的。”
相無雪沉吟道:“錢姑娘,人本高低貴賤之分。”
祝荷掃著他,說道:“若大人真覺得人無貴賤之分,那您為何離我那么遠?莫非是嫌我低賤骯臟嗎?”
相無雪眉目清冷,下頜卻微微一僵。
“我原以為大人是個君子,不成想也只是個嘴上說著冠冕堂皇話語的虛偽小人。”祝荷嘆息,語氣帶著失望。
“大人,我曉得您嫌棄我身份,既然看不起我,那就直接表露出來不好嗎,為何要多此一舉?”
話落未久,也不知什么,鬼使神差的,相無雪往前提步。
萬籟俱靜,俄而,響起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對不住,大人,看來是我目光淺薄,誤會大人了,請大人見諒。”祝荷道。
相無雪未言,只是目視遠方,不曾看祝荷一眼。無他,此時半靠在美人榻上的祝荷坐姿不端,衣著輕薄,赤足裸臂,春光乍泄,肌膚白得晃眼。
而祝荷從未覺得自己坐姿與衣著有何不妥,舉止萬分自然。
君子自當約束自己,非禮勿視。
相無雪幼時游歷天下,見多識廣,少年成才,受天子賞識,宦途順遂,而今任刑部侍郎,掌刑獄之權,處理過繁多疑案冤案,遇過各種各樣的人。
可相無雪從未遇到過像祝荷這般難以形容的女子。
他渾身都在隱隱排斥與祝荷打交道,心生一絲道不清的浮躁,可他不得不與其接觸。
“侍郎大人既表示了自己誠意,那我便告訴大人我知道的一些事吧。”祝荷思量道,“劉子易啊,我記得他是二月份拿了我的蠟燭,侍郎大人,你不知道,他一見到我就笑得色瞇瞇的,腳步虛浮,看著就是個腎氣虧空厲害的角兒。”
相無雪眼神很快冷卻下來,他瞥祝荷,視線落在祝荷脖子以上的地方,他需要判定她說話時的神情動作。
祝荷眼睛上翻:“他啊,跟我吃了點酒,然后就突然發酒瘋,說什么‘有鬼’,一直叫‘別過來’,‘不是我害得你’,‘都是你命賤’,那樣子就跟魘住了似的,不僅臉白了,袍子也染了污穢,我一個弱女子自是被他嚇壞了。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暈倒在地,出于對我生意的考慮,這事我就隱瞞下來,大人,如今我告訴了你,是相信大人不會將此事告知他人,我還要吃飯呢。”
相無雪心想,二月份,與劉子易變瘋的時間對得上。
相無雪可以判定,劉子易從翡翠樓回來神智就出現了問題,概因劉家人開始沒注意,這才導致錯失救劉子易的最佳時候。
瘋了后,劉子易時常瘋言瘋語,與祝荷吐出的話亦是相對。
祝荷注視思索的相無雪:“侍郎大人,人在做,天在看,你說那劉子易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所以才會被神佛懲罰,變成現在這副慘狀?”
“子不語怪力亂神。”相無雪糾正道,“查明真相,捉拿真兇才是本案關鍵。”
祝荷:“看來大人不信佛啊,但不巧,我確是信的,我信因果報應,好人有好報,壞人有壞報。我覺著那劉子易就不是個好人,他是罪有應得。
大人,您貴為是刑部侍郎,是保護世間公道、匡扶正義的朝廷命官,倘若真有真兇,那也是神佛派下來除惡的使者,使者為世間除害,豈不一樁美事,大人,您還要將真兇緝拿歸案嗎?”
相無雪目光沉靜,擲地有聲:“法不容情,秩序不容破。”
祝荷笑了下,說:“大人,我不懂法,我只知道憑本心做事啊大人,我想起來,那劉子易好像還叫過一個名字,我記得是紅拂,對,就叫紅拂。”
紅拂,聽著像女子的名字。
相無雪道:“多謝姑娘告知。”
“大人無須客氣,能幫到大人是我的榮幸。”祝荷問,“大人,我祝愿你早日緝拿真兇,還有我想問您一件事,倘若那劉子易有罪,譬如害死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大人您會處罰他嗎?”
相無雪一身清正,語氣透出不近人情的意味:“錢姑娘,無論對誰,律法俱是公正嚴明,只要貪贓枉法,定嚴懲不貸。”
祝荷頷首,“多謝大人解惑。”她繼而鼓勵道,“大人能做到一視同仁最好,可不要因為他們是權貴子弟便輕易放過了。”
相無雪淡淡回答:“姑娘多慮。”
從相無雪接手刑部侍郎開始,他處理的第一件案子便是麗貴妃兄長的大案,麗貴妃兄長仗著家里權勢和妹妹寵愛,在地方圈占良田,欺壓百姓,殺人奪妻犯下罪行罄竹難書。
面對麗家,朝野上下無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因為一旦接了,便是舉步維艱,一個不小心就會與麗貴妃母家結下梁子。
相無雪無懼麗貴妃母家權勢,不僅接了,更是按照大齊律法,在查明真相后嚴肅處決了麗貴妃兄長。
“嗯,我相信大人,因為我知道侍郎大人是一位清正無私的好官,所以我想請大人無比要仔仔細細地查清所有事情真相。”
祝荷補充:“作為報答,我會再為大人提供一個關于尉遲爾的線索。”
相無雪:“多謝姑娘。”
祝荷點頭,但她不急著現在說,而是起身穿襪趿鞋。
她動作猝然,使得相無雪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余光不小心捕捉到那一抹裙下的白色。
目光瞬間像是被火星子烙到,他瞬息移開。
可是白色在相無雪腦中揮之不去,令他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祝荷從相無雪身旁經過,往旁邊的青梅樹而去。
清新的空氣一下子被淡淡的花香填滿,余光中是祝荷被風微微吹起的馬尾。
她沒梳發髻,僅僅用絲帶綁了長發。
相無雪下意識往后退兩步,再而閉了閉眼,末了定睛看著蓮池里碧綠的荷葉。
“大人,這梅子樹長得好,聽說上面的梅子很甜,大人可要嘗嘗,我請大人吃。”
她踮起腳,欲摘墜在枝頭的青梅,可她身量小,根本夠不著高大的青梅樹,那茂盛的樹干距離地面起碼有六尺。
祝荷只能望著漂漂亮亮的青梅掛在樹干上。
她不由回眸,無奈道:“大人,我摘不到。”
“大人身量高大,所以你幫我摘吧。”她說得理所當然。
第52章 第 52 章 青梅【加尾巴800字】……
相無雪巍峨如雪山, 紋絲不動。
“大人,愣在原地作甚?不幫我摘嗎?”祝荷指著青梅樹說,“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 您要置之不理嗎?”
相無雪踟躕片刻, 提步至樹下, 伸手抓住樹干, 將其扯下, 繼而摘下三顆青色的梅子, 遞給祝荷。
一套動作下來,毫不拖沓, 行云流水般順暢,賞心悅目。
祝荷看到相無雪的手,修長白凈, 指骨突出,是一雙能斷案、也能采擷青梅的手。
“大人的手真好看。”祝荷稱贊道。
相無雪神情微僵。
祝荷解釋道:“我只是看到美好的事物從而由衷贊美而已, 并無旁的意思。”
說著, 祝荷壓低聲音道:“大人是好官,自是與那些庸俗虛偽的男人不同。”
相無雪眸色驟凝, 好似不喜歡祝荷的輕浮之言,悄無聲息與祝荷拉開距離。
祝荷笑了下,拾起他手心的青梅,指尖如羽毛般刮過他的掌心紋路。
接觸太輕了,輕到可以忽略不計,可相無雪卻飛速收回手, 手背略繃。
祝荷眉眼得意,拿起一顆梅子舉起,歡欣道:“多謝大人給我摘梅子, 梅子好圓,一定很好吃。”
相無雪確定祝荷在得意洋洋地笑,對他的感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祝荷轉身去竹筧處清洗,清洗之后將兩顆青梅遞給相無雪,道:“這兩顆就當是我請大人吃了。”
相無雪的目光掃過青梅,神情劃過一絲困惑,似是不明自己為何要照著祝荷的話去做。
一時思索不出結果,相無雪語氣冷淡疏離:“多謝錢姑娘好意,某”
祝荷打斷他:“侍郎大人,您不要?那您是不想知道其他線索了?”
相無雪無奈接過兩顆青梅,并未吃。
祝荷也不在意,徑自審視相無雪,他的目光始終規規矩矩,特別有分寸。
她故作費解道:“大人,昨天我就好奇了,您為何不敢看我?我們青樓女子,哪個不是這么穿的,特別是快至夏日,天氣熱起來,衣裳要是穿得多,還不得熱死,大人,你不熱嗎?”
相無雪不作回答。
祝荷便道:“大人不回我,惹得我心情都不好了,我這人心情但凡不好,就不想說話,是以方才的話就不作數了。”
話語任性,絲毫不顧忌相無雪感受。
相無雪面色無虞。
“錢姑娘,某”
祝荷打斷相無雪離開的話語,悶悶道:“自從來了這翡翠樓我便沒出去過,待久了委實無聊,好想去外頭瞧瞧。”
她低落嘆息,睨向相無雪,道:“昂,大人,不如這樣,三日后您帶我出去踏青如何?來京城這么久,我都沒去郊外走走,委實遺憾,只要大人你帶我去踏青,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您認為這個提議如何?還有您放心,屆時我一定捂緊自己身份,不會讓大人聲譽受損。”
相無雪婉拒道:“錢姑娘,你若欲去踏青,自去便是,某公務繁忙,抽不出身。”
“哦。”
祝荷應一聲,突然朝相無雪靠去,剎那間逼近他。
相無雪瞳孔一縮,正欲后退時,祝荷抓住他的袖子。
“錢姑娘,請放手。”即便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相無雪也未推祝荷,只是用冷冷的言語提醒她。
祝荷充耳不聞,與他相距兩尺。
她仰視他,面紗后的嘴唇一張一合:“大人,您真的不帶我去踏青嗎?三日后不行,我可以等大人休沐日那天,大人,您不想早些查明真相,捉拿逍遙法外的真兇嗎?您要看著背后的兇手再害其他三人或者更多的人嗎?”
相無雪說:“錢姑娘,此事不妥。”
“大人在擔心什么?您放心,我不會糾纏您,我只是單純想出去玩罷了,在翡翠樓待久了著實枯燥無味,大人您日日辦案,難道不覺得無聊乏味嗎?”
“不覺。”相無雪道。
祝荷:“但我覺得。”
“大人,您看著我。”她刻意用蠱惑的聲線說。
相無雪下意識低頭,然后親眼目睹祝荷扯下面紗露出真容。
她容色著實美,可在相無雪看來無甚特別,反而隱有反感。
他看到她勾起唇角,道:“大人,您看到我的臉了,倘若我讓那些愛慕我的男人知曉你看過我的臉,您覺得您以后的日子會安生嗎?啊,我真擔心他們叨擾大人。”
她虛情假意說著。
相無雪別眼,眉頭皺起,再一次認識到眼前女子是一個多么惡劣的人。
“錢姑娘,你過分了。”
語氣聽起來還算平和。
“還不是大人您鐵石心腸,我都這般求您了,您也不松口,我腦子笨,只好出此下策了。”祝荷腔調無辜。
“大人,您就答應了吧,您說您何日休沐?”
良久,相無雪妥協道:“四日后。”
“那就這么定了,屆時辰時三刻在城門口匯合。”祝荷笑道。
祝荷高興地咬一口青梅,蹙著眉頭道:“好酸,一點兒都不甜。”
說罷,祝荷把殘缺的青梅扔到池塘里。
“大人,這梅子酸,吃不得,我還是請你吃點心吧,這個甜。”祝荷端了綠豆糕過來。
相無雪未嘗,告辭。
出得翡翠樓,相無雪往衙署去,路中想起自己還有兩顆青梅,本欲扔掉,但最后也許是忘了,沒扔。
相無雪帶到衙署后擱在放置公文的桌上,接著換衣凈手,一遍遍搓自己的掌心。
等坐下,相無雪專心處理完一批公文,忽而拿起青梅咬一口。
口感酸甜,不似祝荷說得那般酸。她之所以說酸得不能吃,應該與她喜甜的口味有關。
回過神,相無雪默然半晌,將梅子扔出窗外.
四日后,相無雪沒有在約定的地點見到祝荷。
他靜待許久,未見祝荷蹤跡。
他直覺以為自己被戲弄了。
相無雪面色如常,預備離開時忽然出現一個女子,將一封信交予他。
信上是有關其余四人的一點事。
入夜后,一道黑影飛躍在翡翠樓屋檐之上,未久,閃身跳進窗牖。
祝荷并不意外,道:“雪葵,信送到了?”
蕭雪葵扯下黑色面巾,露出一張冷漠而明艷的面孔。
她抬頭看向祝荷,冷漠的臉上綻放出絲絲柔和笑意:“送到了。”
“有勞雪葵了。”祝荷牽住蕭雪葵的手。
蕭雪葵回握,感受祝荷掌心溫暖。
與祝荷分別將近一年,蕭雪葵終于有能力守在祝荷身邊報答她的恩情。
“雪葵,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祝荷羨慕蕭雪葵的輕功。
昔日馬頭村手無縛雞之力的蕭小花已然蛻變成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宗門門主,著實令人欣慰感慨。
蕭雪葵道:“我可以教你。”
“我又沒內力。”
祝荷其實也饞那武功,只是這武功也不是誰都能學的,要有根骨以及心法,一來祝荷身體已過習武年齡,又沒什么絕佳根骨;二來祝荷不會進花宗,自然是得不到花宗心法,所以是有緣無分,好在也學了易容的皮毛,得了兩張人皮面具。
一張是茶鶯鶯,一張是錢仙子。
“可以學的。”
“真的?”
“相信我。”蕭雪葵道。
祝荷開心了:“等離開京城,你就教我。”
“嗯。”
祝荷又問:“對了,金庫下面的地道還要多久挖通?”
“約莫還要十三四日。”
祝荷瞇了瞇眼。
只要再等一等,她便能將李媽媽這些年壓榨的錢全部弄出來,來一招偷龍轉鳳。
這其中,可還有她的份呢。
這幾個月來,少說她也給李媽媽賺了好幾萬兩了。
祝荷琢磨著李媽媽那金庫里有多少金塊金磚.
祝荷爽約,相無雪并未放在心上,藉由祝荷提供的線索,一頭扎進手頭的案子里,東奔西走,愈發忙碌。
但相無雪未料與祝荷再見竟是那般快。
兩日后,相無雪與陳金從外地返歸京城,途中馬匹乏力,相無雪正要下馬稍作歇息,忽然發覺前方蒼翠山腳下的河畔上扎有幾個華麗的帷帳。
帷帳旁的草坪上鋪有絨毯小幾等,有侍女端著木盤走動。
云卷云舒,草長鶯飛,好一番美景。
下一刻,林子里驚出飛鳥,但見一人策馬狂奔而出。
一位迎風奔騰的打馬女子出現在一望無垠的原野上,她戴著帷帽,一襲翠綠衣裙,長發飄然,衣袂紛飛,張揚而神秘,沐浴在暖陽之下,如一副畫卷。
這一抹亮色完美與此間春色融合,又非常奪目,叫人挪不開眼。
旁邊的陳金已然下馬,而相無雪在目及此景后停下動作。
原野開闊,相無雪與陳金離人不遠,是以前方的女子很快注意到兩人。
馬兒奔馳,她改單手握轡頭,用拿著鞭子的手挑起帷帽,隔著綠油油的茂盛草地與相無雪對視。
祝荷有些意外,隨后舉起鞭子,沖相無雪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很高興的模樣。
此時此刻的祝荷完全沒了在翡翠樓時的輕浮浪蕩,一襲綠色衣裙襯得她干凈美好,生機勃勃,招來滿身春華綻放。
她縱著馬前進,自由自在,颯爽不羈,似是要為相無雪而來。
陳金出神道:“大人,那是錢仙子?”
驚風蕩蕩,相無雪不動聲色別眼,凝望天際朦朧群山。
祝荷正要揚鞭策馬過來,不巧的是,后頭一群騎馬的貴族少年追逐上來,笑鬧道:“錢仙子,等等我。”
疾馳的馬蹄踐踏葳蕤的花草,激起陣陣碾碎后的濃郁草木香。
祝荷勒繩叫停,放下帷帽,冷不丁道:“不玩了。”
少年道:“錢仙子,為何不玩了。”
祝荷柔聲道:“我去去就回,你們先自己玩,拜托了。”
少年們無奈點頭,狂奔而去。
祝荷策馬。
這廂陳金道:“大人,她好像要過來了。”
第53章 第 53 章【有尾巴】 刺殺【尾巴加……
“大人, 您是在等我過來嗎?”祝荷道。
陳金掐自己手心,醒神后插嘴道:“錢姑娘怕是誤會了,馬匹疲倦, 我們是要下馬稍作歇息。”
祝荷點頭:“原來是這樣。大人這是外出辦案了?那您可查到什么了?”
陳金審視祝荷, 一板一眼道:“無可奉告, 錢姑娘, 請你慎言, 我等乃刑部官員, 所查案件涉及朝廷機密,你一介花樓女子這么好奇作甚?莫非你是奸細不成?”
祝荷:“這位大人你誤會了, 我不過是關心侍郎大人手頭的一樁案子,畢竟我也提供了不少線索不是嗎?”
“莫非我連過問的權利也沒有嗎?”
祝荷看向相無雪,相無雪下馬, 緩聲道:“姑娘可以過問,只是案情事關機密, 請恕某無法告知。”頓一下, “錢姑娘還有何事?”
祝荷“哦”了一聲,想了想道:“有事與大人說。”
“你能有什么要緊事?”陳金嗤笑。
祝荷不搭理陳金, 對相無雪道:“大人,我們去那邊談。”
說罷,祝荷下馬,牽著韁繩往前走,走兩步后,發現相無雪并未跟上, 回眸,吐出看似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大人,您生氣了?”
相無雪面不改色道:“并未。”
“那大人你快跟上。”祝荷理直氣壯道。
陳金見狀, 惱聲道:“大人,您可別聽她的話!屬下看她不像是有事要說,我覺得她就是居心不良。”
這錢仙子方才還與一群貴族少年你來我往,妥妥招蜂引蝶之流,現在還裝一副與大人熟絡的模樣要與大人獨處,她定是想玷污大人!
幸好他洞穿祝荷目的,否則他家大人恐會被祝荷迷惑,就連他也好幾次被人家迷住了。
祝荷聽到陳金的話,故意挑釁道:“這位大人,我就是居心不良了,你能拿我怎么辦?”、
陳金被冒犯,氣道:“你好大的膽子——”
相無雪:“陳主事,無妨。”
“還是侍郎大人心胸寬廣大度,不像某人,心思陰暗。”祝荷意有所指說。
陳金心想,這女人好生討厭。壓下火氣,陳金勸道:“大人,您三思啊。”
祝荷插話道:“侍郎大人,我等你。”
說罷,她再不回頭。
“你先回去。”相無雪叮囑道,聲線淡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思。
陳金只好說:“是。”
“把事辦好。”
陳金面色凝重:“屬下知道,大人,您務必小心,這就是個圖謀不軌的妖女!”
相無雪:“勿要隨意對一個女子起不雅稱號,下不為例。”
陳金憋屈道:“屬下受教。”
“大人,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陳金滿臉擔憂。
相無雪奇異地睞他一眼,目光在他腦門稍作停留,出聲道:“陳主事,勿要胡思亂想。”
“我自有分寸。”
陳金聽言,心豁然開朗,對啊,大人心志堅定,又對自己過世夫人一心一意,豈會被錢仙子所迷惑?是他杞人憂天了.
二人一前一后入得密林。
祝荷開口:“大人,你真的沒生氣?”
相無雪小幅度搖首。
祝荷:“我是說我前些日子沒有來赴約的事。”
“某曉得。”
祝荷面露歉意道:“大人胸襟真是寬闊,令我敬佩。但大人,我上回并非故意爽約,而是媽媽不準我出去,唉,今日得以出來,還是與媽媽談判的結果,若非那些人花錢買我一天,我都出不來翡翠樓,我沒想到媽媽會管我這般嚴。”
“大人,你會不會怪我?”
“不會。”相無雪道。
“多謝大人體諒。”祝荷道,忽而手指前方,提醒道,“前方有小溪,大人可以讓馬兒吃點水。”
相無雪淡淡“嗯”一聲。
二人不知不覺進入林子深處,行至溪流旁,相無雪招呼駿馬飲水。
祝荷摸了摸馬兒的鬃毛,說:“對了,我寫給大人的信可對大人有用?”
相無雪點頭。
祝荷滿意莞爾,復而試探道:“大人,真的不能告知案情調查的細節和進度嗎?”
“不可。”
祝荷作罷,摸著馬兒來了興致,道:“大人,既有緣再遇,等會我們來比試賽馬吧。”
相無雪半垂著眼:“錢姑娘不要回去嗎?”
“大人趕我走?”
相無雪只道:“某有公務在身,恕不奉陪。”
“唉,那下回再約,大人,你真的不想當我的入幕之賓嗎?我可以給大人放水哦,畢竟我很中意大人。”祝荷的語氣仿佛銜著半分認真。
相無雪眉目清淡:“錢姑娘,慎言。”
“大人,真的不考慮一下嗎?”祝荷不依不饒。
相無雪緊緊抿唇,唇色偏淡,一語不發。
祝荷不免嘆息:“大人當真鐵石心腸。”
無聊。
祝荷興致消退,就想回去了。
彼時,馬兒吃飽水后,精神氣好了不少。
相無雪道:“該回去了。”
祝荷:“那我先走一步了,大人,有緣再見。”
然而話落的一瞬間,一支箭猛然朝相無雪的后背射來,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殺意畢露。
祝荷瞳孔急遽收縮,憑著良心,飛快提腳用力踹開相無雪。
相無雪猝不及防被踹,直直栽倒。
他倒地的一瞬間,飛來的箭羽刺中駿馬脖頸,疼痛迫使馬匹發出嘶鳴,緊接著橫沖直撞往前狂奔,很快消失不見,而相無雪淡漠如雪的面容上頭一回出現失控的裂痕。
然而情況緊急,由不得相無雪有多錯愕,恍惚半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遭遇了刺殺。
又有幾發箭咻咻射來,祝荷提醒道:“當心!”
相無雪翻滾,堪堪躲過羽箭,稍一側眸,便見深深釘進地面的箭鏃,以及嗡嗡亂顫的箭尾。
但凡相無雪反應慢一拍,這箭鏃就會毫不留情貫穿他的身體。
這廂,祝荷在一瞬間就意識到這箭是沖著相無雪來的,與她無關,可箭矢無情,刺殺很可能會波及自己。
她不假思索掏出一顆霹靂彈往后頭扔去,而后道:“大人,快上來。”
霹靂彈爆炸,激起無數煙塵,沙礫彌漫,視野瞬息渾濁,使得暗中刺殺之人看不到目標,給了兩人爭取了短暫的逃跑時間。
相無雪起身,跑過去上馬。
“大人,抓緊坐穩了。”說罷,祝荷扔了礙事的帷帽,揚鞭打馬。
駿馬霎時飛馳,如騰云駕霧的飛云,直直往前沖。
相無雪不得不拽住祝荷后背衣料。
待祝荷帶著相無雪策馬蹚過溪流,數十個黑衣刺客也氣勢洶洶沖出煙塵。
見兩人逃跑,黑衣刺客眸色冰冷:“追!”
刺客們執刀圍追,有兩名弓手刺客駐足拉弓對準馬背上的人。
相無雪回頭,目及刺客手里鐵弓長箭,眸色冰冷。
他沉聲道:“錢姑娘,他們要放箭了,當心。”
祝荷對那冷箭心有余悸,毫不猶豫將手里的霹靂彈給相無雪,道:“你轉一圈,扔溪流里炸。”
相無雪照祝荷說得做,飛快轉一圈后,將手里鐵丸準確拋至后頭的溪水里。
“小心!”適才見識過霹靂彈厲害的刺客們立刻往后規避。
悶轟一聲,溪水被炸得飛高,不僅擋住刺客們的視線,也將沒來得及逃離的幾名刺客炸得半死不活,沒了意識。
祝荷趁機跑進深處的林子,茂密高聳的林子很快將兩人身影遮蔽。
越是往里林子愈發密,光線被樹葉遮住,照不進來,路也不好走,祝荷不得已讓馬慢下來。
相無雪坐在她后面,兩人靠得很近,兩具軀體會若有似無地摩挲著。
“多謝姑娘。”相無雪面色冷凝,微微喘著氣,不動聲色放開手里的料子。
祝荷吐氣:“無妨,方才大人莫見怪。”
“嗯。”相無雪下意識瞄眼腰側腳印,思及不久前祝荷那一腳,很痛,卻也救了他一命。
可就是這一腳,讓相無雪驚訝一個青樓女子怎會有那種爆發力?
還有那種威力的火藥武器,以及即便面對刺殺,她卻保持常人難以想象的冷靜自若。
相無雪目光變得探究,懷疑起祝荷的身份,但眼下不是猶疑的時候,后面的刺客馬上就會追上來,他們要么殺光刺客,要么盡快擺脫追殺。
敵眾我寡,相無雪雖然習武,卻只為強身健體,他難保自己在沒有武器的輔助下突出刺客重圍。
眼下最好是逃。
忽而祝荷飄揚的發絲滑過相無雪的臉,他一怔,再往仰身時微微出神。
祝荷能感覺到相無雪探究的目光,不免皺眉。
真是麻煩。
好好的出游,結果遇上糟心窩子的刺殺。
這就是調戲刑部侍郎的代價嗎?
祝荷心情不大好。
原本祝荷可沒打算救相無雪,她哪有那么好心?
只是前腳剛要拋下相無雪跑,后腳她就聯想到后續,倘若相無雪真死在刺殺下,那她肯定逃不了干系。
祝荷還盤算著利用錢仙子的身份在京城大撈一筆,是以這個身份絕對不能放棄,無奈之下,她只能救下相無雪這個燙手山芋。
好在救下相無雪不僅能讓自己減少麻煩,也能讓相無雪欠自己一個人情,一箭雙雕。
對祝荷來說算一個好消息。
相無雪冷不丁道:“錢姑娘,騎馬的目標太大,我們不妨找地方躲起來。”
祝荷頷首:“大人說的是。”
兩人達成共識后便下馬,祝荷重重拍了拍馬臂,馬兒受驚,蹭的一下跑遠,地上留下馬蹄印。
相無雪道:“錢姑娘,往右側走。”
右側樹木茂密幽深,更易隱藏身形。
相無雪在前方開路,盡量不露出明顯的痕跡,祝荷攏好裙面,踩著相無雪的腳印緊隨其后。
追兵就在身后,不知什么時候追上來,氣氛靜謐而緊張。
祝荷看著相無雪的背影,心想自己還有最后三枚霹靂彈,這可是保命的稀缺貨,是她花大價錢讓蕭雪葵從霹靂堂弄來的。
一下用掉兩枚小霹靂彈,她肉疼。
祝荷瞇眼,她得從相無雪身上討回來。
第54章 第 54 章【有尾巴】 調戲【尾巴加……
快走了小會兒, 靜謐的山林響起鳥飛走的聲音,是刺客追上來了。
祝荷與相無雪誰也沒說話,須臾, 徒見大樹旁有一個坡, 相無雪往底下看, 中間粗壯樹木根須突出地面, 盤根錯節, 長滿青苔, 翠綠濃密,是藏身的好地方。
“錢姑娘, 可以下去。”
祝荷點頭。
相無雪先穩住身姿緩步而下,牢牢駐在坡中后,他低聲提醒:
“錢姑娘, 當心,腳下滑。”
言畢, 相無雪思量片刻, 伸出自己的小臂供祝荷扶。
祝荷也不客氣,手搭在相無雪的小臂上, 借著他下坡。
兩人才齊齊下了坡,驟聽急速的窸窣聲與腳步聲。
相無雪迅速作出反應,小聲說:“冒犯了。”
而后他摟住祝荷鉆進底下的樹洞內,進入里面后,相無雪適才皺起的眉頭未下來過。
從被迫觸碰到祝荷腰身后,掌心感覺到的觸感就令他不適, 感覺就像碰了沾滿濃郁毒液的樹藤。
相無雪毫不停留地松開祝荷,可毒液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已然鉆入他的皮肉中。
相無雪默默退后,然里頭空間小, 退了兩步后已然無處可退了。
樹根里面陰涼黑暗,狹窄安靜,加之兩人緘默不語,靜到清楚捕捉到對方呼吸。
祝荷保持冷靜,做好隨時被發現的準備。
她不是第一次被刺殺。
去歲被薛崇山派人刺殺,即便祝荷體術好,也不免吃了虧,若沒有蕭雪葵及時趕到,她與駱驚鶴恐會不妙。
自此,祝荷一面加強練體,一面花錢買保命的東西。經由蕭雪葵介紹,祝荷一下就相中她口中所言的霹靂彈,若非花宗與霹靂堂過去有交情,恐霹靂堂還不會賣。
這東西量少,難做,一般只給門中人用。
幸好她謹慎,每天都帶著,不然還不曉得該如何突出重圍。
祝荷瞄眼身后的相無雪,概因大出血,祝荷禁不住眼神幽怨。
相無雪道:“錢姑娘,你怎么?”
祝荷沒回,徑自收回眼神,然后用屈起手臂,裝作隨意地擺動手臂,用手肘擊向相無雪適才被她踢中的腰腹位置。
相無雪吃痛,從喉間溢出一聲很輕很輕的嘶音。
祝荷假意關心:“大人,對不住,傷到你了?我、我緊張。”
相無雪默了默,腦中閃過祝荷適才冷靜救他的畫面。
秉著君子風范,他安慰道:“姑娘,某沒事,你莫怕。”
祝荷詢問道:“我們要在這里躲多久?”
相無雪小聲提醒:“錢姑娘,噓,來了。”
祝荷噤聲,旋即聽到上頭細微的腳步聲。
人不是很多,應當是分頭搜尋,腦子倒是不差。
相無雪保持警惕,誰都無法保證他們不被發現。鼻端聞到祝荷頭發上的香氣,他屏住呼吸。
好在未久,聽到一聲“那邊有痕跡。”
“追!”
刺客們被相無雪刻意弄出的一點痕跡迷惑離開。
祝荷道:“大人,可以上去了嗎?”
相無雪:“再等等。”
祝荷點點下巴。
不知過去多久,相無雪道:“錢姑娘,可以出去了。”
可祝荷卻突然改變想法,她反身將相無雪推在土壁上,兩只手明晃晃覆在他的胸膛處。
相無雪驚愕,隨即立刻推開祝荷,咬字道:“錢姑娘,自重。”
昏暗的光線稀稀疏疏灑在相無雪清逸俊雅的面容上,可窺見他臉上劃過的幾分罕見的、不自在的冷意。
逼仄潮濕的空間內,聲音、呼吸、氣息格外清晰,外頭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也特別明晰。
“自重?”祝荷譏諷道,“我自重什么?大人,沒想到你竟是個忘恩負義之人,有你這么和救命恩人說話的嗎?”
“沒良心。”祝荷用手指戳相無雪的胸膛,調兒責怪。
相無雪下頜緊繃,拂開祝荷的手指,作勢要離開。
祝荷抻直手臂,擋住相無雪去路:“大人,去哪?咱們之間的賬還沒算呢。”
相無雪睨向蠻橫的祝荷,冷若冰霜:“錢姑娘,你欲意何為?”
祝荷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是傷心大人的態度罷了。”她假意哭泣,喃喃道,“大人果真沒良心,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遇到刺殺,也是會害怕的,方才推大人,不過是想汲取一些安全感,大人卻那般待我,著實傷人心。”
女子虛假的哭聲傳來,相無雪豈會不知她是在作戲,眼前的女子斷不是個柔軟的性子。
明知是假,他沉吟道:“錢姑娘,對不住,某并非忘恩負義之輩,你的恩情某銘記在心。”
他一退,祝荷便仰頭,十分猖狂地得寸進尺:“那你要如何報答我?”
她故作思量狀:“莫非是要用錢財珠寶來作為報答?那未免少了些誠意,我可是舍命救下大人,但凡我沒有那種武器,保不準我一無辜女子已死在追殺大人的刺客箭下。”
相無雪:“錢姑娘,除錢財外,你若遇到事,只要在某力所能及之內,某定會傾囊相助。”
接著他冷靜道,“錢姑娘扔的火藥丸從何而來?”
祝荷解釋道:“哦,那個啊,是我過去救下的一個人為表謝意贈送給我的,他說這東西是保命用的,輕易不能使用,所以說,我可是為大人用掉自己保命的東西。啊還有,那可不是你們朝廷的東西,大人放心,我可不是什么奸細,也沒旁的身份。”
“大人莫要誤會我了。”
相無雪未言。
祝荷:“大人不信?”
相無雪不予回答。
祝荷輕笑一聲,縹緲道:“那就沒辦法了,只好讓大人自己來辨認了。”
說罷,祝荷踮起腳,仰頭與相無雪對視。
“大人提審斷案,想來擁有分辨說謊的能力,大人,你看我的眼睛,我像是在誆騙你嗎?”
“我這人只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才會花心思,討厭麻煩事。”祝荷所言為真話,她喜歡錢,也只會為錢花心思。
賺錢,一來是因為喜歡和欲望;二來是玩夠了保證自己過上衣食無憂的退休生活。
幽微光芒照耀進來,四目相對。
祝荷瞳仁幽深,仿佛里頭有什么危險的東西在引誘相無雪,在甩出鉤子勾走他的靈魂。
相無雪從其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略顯閃避的審視目光。
不知過去多久,也許是兩息,也許是一刻鐘,祝荷道:“大人,你判斷好了嗎?踮腳踮久了,腳麻。”
相無雪斂好心神,不露痕跡偏開視線,點她的名字:“錢仙子,某已知曉。”
“那大人可以安慰我了?大人,我現在想起方才驚險的刺殺,后怕得厲害。”祝荷放平腳,聲線發顫。
相無雪面容平靜,她想說讓祝荷不要裝了,可是微微啟唇,一字未溢。
“大人,怎么不說話?”
“錢姑娘,倘若刺客折回,我與你恐會被發現,還是先行離去。”他補充,“錢姑娘,無須擔心,會有人來找我們的。”
“誰?”祝荷問。
“我府中侍衛。”相無雪此次出京查案有帶府中侍衛,只是回來時侍衛被他派去做其他事。
“那要多久?”
相無雪:“約莫一日。”
祝荷道:“太久了,誰知道我們出去后會不會拐角遇到刺客,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待在這里更好。”
“大人,我怕。”她垂首說。
四周沉默半晌。
“錢姑娘,你莫怕。”相無雪寬慰道,目光寸寸掃過裝腔作勢的祝荷,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口頭上的安慰還不行。”
相無雪疑惑間,祝荷用手幫相無雪拂去衣袍上沾染的枯枝落葉,隨后摸著相無雪勁瘦結實的側腰,關切道:“疼不疼?”
相無雪下顎僵冷,沉下氣道:“無妨。”
說罷,相無雪要拿開祝荷的手,卻不想她提前一步抽回,速度很快,毫無留戀,以至于讓相無雪產生一種錯覺——方才她根本沒有摸過他的腰。
祝荷:“抱歉,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相無雪深吸一口氣:“某知道。”
祝荷“嗯”一聲,喚一聲道:“大人。”
然后抱住了相無雪。
相無雪頓時神色凝固,他冷著臉,緊繃著身體一邊要拽開祝荷的手,一邊說:
“錢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語氣很沉。
祝荷抱緊他,嗅到相無雪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舒適清神,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凝聚于鼻端久而不散,是一種高貴的香氣,與相無雪氣質十分貼切。
她換了一副樣子,笑著說:“男女授受不親?啊,對不住大人,這個對我來說不管用,我青樓出身,這些世俗禮教完全束縛不了我,我想怎樣就怎樣。”
“我現在害怕,需要抱著大人才會不再恐懼。”她理直氣壯。
相無雪擰眉,眼中蘊出克制的震驚與薄怒:“錢姑娘,自重。”
“自重,自重,我都聽累了,大人,你能換句話提醒我嗎?”祝荷仰頭道,“大人,你不覺得眼下這個場景很適合來做些對你來說離經叛道的事情嗎?”
相無雪哪管她的話,徑自推開祝荷。
祝荷先行松開相無雪,失望道:“大人,救命恩人這點小小的要求你都無法滿足,你適才不是說只要是你力所能及之事你就會幫我的?”
“你要食言?”祝荷質問。
相無雪被問住了,愣神斟酌對策之際,祝荷再度抱住他。
這回相無雪沒再排斥,只能忍受這令人不適的摟抱,雙手無處安放。
“大人的胸膛好暖和。”祝荷說。
相無雪唇線繃緊筆直。
良久,相無雪出聲:“錢姑娘,你可好了?”
祝荷:“沒有。”
旋即她問道:“大人,你知道是誰派人來刺殺你的嗎?大人作為刑部侍郎,想來暗中也與不少人交惡了。”
相無雪:“嗯。”
“大人有眉目了?”
“只是有所懷疑。”
“是誰?”祝荷好奇道,“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派人刺殺朝廷命官,膽子不小。”
相無雪未作回答,皺眉道:“只是猜疑,并無證據,此事與你無關。”
祝荷“哦”一聲,沒追問,道:“大人可不要懷疑我與那些有關,我對什么朝堂斗爭沒有興趣,大人自己小心哦。”
相無雪半垂眼睫:“多謝錢姑娘關心,對不住,是某之過,連累到你。”
“大人的確連累我了,話說大人,我方才就說了,我滿足大人的回報,我是個貪心的人,毫不忌諱的說我想要更多,嗯,簡而言之就是挾恩圖報,大人,你若誠心誠意感激我,不如就當我的入幕之賓吧。”祝荷看著相無雪。
她直白道:“大人,我錢仙子看上你了。”
祝荷毫不掩飾自己對相無雪的覬覦之心,難得在京城遇到個喜歡的,自是要滿足自己的欲望,來個露水情緣。
相無雪一派沉著鎮定:“錢姑娘,恕某不能答應。”
“哦,好吧。”祝荷沒有胡攪蠻纏,干脆應了聲。
相無雪微怔,實在不明白祝荷的盤算。
事情撲朔迷離起來。
祝荷用手指點了點相無雪的腰,說:“大人,你會后悔的。”
相無雪神情自若,不以為然。
“大人,話說有過其他女子這樣抱過你嗎?應該有的吧,我聽說大人曾經娶過一個妻子。”祝荷好奇道。
相無雪:“錢姑娘,此乃某私事。”他在告誡祝荷注意分寸。
祝荷恍若未聞,繼續問:“大人,你愛你的妻子嗎?我聽說她嫁過來后就突發惡疾去世。”祝荷流露出傷感,唏噓道,“唉,紅顏薄命。”
相無雪臉色肅穆冷然:“錢姑娘,煩請慎言。”
“慎言?大人,我并未對你去世的妻子不敬,我只是為她傷心罷了。”祝荷道,“雖然大人沒有回答我的話,可我看來大人定是對亡妻一往情深,不然這六年內怎會一直未曾續娶。”
相無雪疏離道:“與你無關。”
“嗯,是與我無關,我不過是秉著一刻好心關系大人罷了,大人,您就不覺得孤單嗎?反正我是寂寞如雪,不然也不會向大人發出邀請了。”
相無雪冷睨她一眼,壓下情緒,緩聲道:“某心有所志錢姑娘若覺孤單,不妨找到自己喜歡的事。”
祝荷道:“我找到了啊。”
“那姑娘便專心致志去做自己喜歡之事。”
“我現在正在做呢,大人,我喜歡的就是你啊,我也很專心致志哦。”她張揚宣告道。
突如其來的陳表心跡讓相無雪陷入短暫的愕然中。
祝荷看準時機,仰頭用嘴唇含住相無雪凸起緊實的喉結,探出舌尖,用濕潤的舌頭輕輕舔了一下相無雪的喉結。
然后在相無雪未來得及反應時松嘴。
她眉眼浸著恣意的笑,張唇:“大人,有沒有說過你的喉結生得好看?有人舔過你的喉結嗎?”
冒犯至極的舉止讓相無雪渾身一震,挑釁戲謔的話語鉆進他的耳中,叫相無雪耳朵嗡鳴。
幾乎是一瞬間,他偏淡的瞳眸中終于出現激烈的漣漪,里面溢滿驚愕、怒氣與難辨的其他情緒。
他顧不上氣度,克制力道推開祝荷,看似從容地拿出巾帕擦拭喉頭濕潤,眼神極冷,周身散發出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嚴。
他是端方克己的君子,也是大齊清正到不近人情的刑部侍郎。
空氣壓抑而沉寂,令人膽寒。
相無雪的壓迫感令祝荷后頸冒出冷汗,刑部侍郎名不虛傳。
但她仍舊冷靜,還能憑著過來人的經驗判斷出相無雪從未經過風月之事,果真表里如一,坐懷不亂,清冷而禁欲。
是真的對過世的妻子情根深種嗎?
誰知道,祝荷也不在乎。
“大人生氣了?”祝荷狀似天真地詢問,好似完全不知道適才的舉止有多唐突。
相無雪俯視膽子大到無法無天的祝荷,清冷的眼里滿是凌厲與寒意。
怎會有這種不知羞恥的女人?
衣袂之下,相無雪的長指在發抖。
第55章 第 55 章 你背我
相無雪從未遇到過如此膽大妄為、如此肆意冒犯他的女人。
相無雪壓抑住翻涌的情緒, 冷聲道:“錢姑娘,若無人來救,我與你須在林中找到合安全合適的憩身之地, 否則夜里恐遇野獸, 出去罷, 此地不宜久待。”
話落, 相無雪撩開樹根, 張望四周確定安全后, 先行出來。
外頭空氣路暢,卻吹不動喉頭遺留的香氣。
祝荷跟上去。
林中靜謐, 祝荷不懈地喃喃道:“大人,我說你要不要試試男女之間的風月之事,我以錢仙子的名號擔保, 你絕對會歡喜的。”
相無雪眉心跳動,語氣毫無起伏:“錢姑娘, 煩請你保持安靜。”
祝荷打量相無雪, 越是不可冒犯,越是勾得人意欲將他拉下來。
“大人, 真的不試試嗎?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祝荷腔調拉長,明目張膽暗示道。
相無雪回眸,眼神平靜而冷漠:“錢姑娘,你為何屢次招惹某?”
祝荷道:“當然是因為我對大人一見鐘情了。”
說罷,祝荷看到相無雪變化的神色, “我都講得這般直白了,偏大人就是不解風情,唉呀, 深情錯付。”
相無雪扭頭,徑自往前走。
“大人,你等等我。”祝荷嗔怪喊道。
相無雪并未放緩步伐。
祝荷噗呲一笑,說:“好了大人,勿要當真,我就是開玩笑。”她又企圖用一句玩笑話輕飄飄掩過自己捉弄調戲相無雪的罪行。
好半天,相無雪才開口:
“莫要再開玩笑。”
嗓音很涼,他被祝荷含過的喉結上下攢動。
“大人果真是生氣了,對不住啊大人,我在樓里時經常會和姐妹們說說笑笑,互相調侃是常事,說多了就成了習慣,一不小心這習慣就跑出來。”祝荷滿臉歉意。
相無雪未言片語。
祝荷道:“大人,不要生氣了,我向你道歉,其實我一直都很尊敬大人,當然我也知道大人很討厭我。”
相無雪一語不發開路,步履加快,沿途中不忘做記號。
祝荷亦步亦趨跟上他的快步,沒有被他甩下。
“大人為何不說話了?你對我好生冷淡。”
她跟沒事人似的抱怨他的冷落。
相無雪置若罔聞。
接下來無論祝荷再說些什么,相無雪俱是靜默,兩人無話,氣氛安靜到無限放大兩人趕路的腳步聲。
祝荷嘟噥一句“油鹽不進”,眼中閃著算計的光芒。
林中雜草茂密,齊腰高,他折斷擋路的一截帶刺的樹枝,提醒道:“小心腳下。”
話一出口,后頭響起祝荷吃痛的悶叫聲。
相無雪終于肯回首,只見祝荷癱坐在地,一手捂住自己發疼的腳踝,鋪開的裙面下是被壓癟的草,其中隱約可見突出地面的樹根。
“崴了腳?”相無雪問。
兩人之間詭異僵冷的氛圍消失。
祝荷點點頭,又搖頭,咬牙道:“疼。”
相無雪遲疑片刻,過去半蹲下來:“錢姑娘,冒犯,且容某看看。”
祝荷主動上扯裙子:“麻煩大人了。”
相無雪小心地揭開裙裾,祝荷半截潔白小腿由此暴露出來,相無雪的視線沒差分毫,全部落在被羅襪包裹的腳踝處。
羅襪包裹的一截小腿形狀細直,腳踝起伏得當,并未呈現不自然的狀態。
相無雪伸手,頓了頓,隔著柔順的羅襪輕輕撫摸祝荷的腳踝。
掌心停留,上面溫度霎時透過薄薄布料滲入祝荷皮膚,同時他亦感覺到女人皮肉的觸感以及血液的流動。
柔韌,有力,難怪那一腳
相無雪眉骨下壓,收回手,道:“骨頭沒錯位。”
“可是疼。”祝荷嘶氣。
相無雪道:“還能走嗎?”
祝荷搖首,道:“大人,顯而易見,我走不了了,做人要懂知恩圖報,大人,你背我。”
覷見祝荷神態,不似作假,相無雪靜靜扶起祝荷,再半蹲下身,祝荷毫不猶豫地攀上他的寬背。
“大人果真是個好人,我沒看錯。”
女子柔韌的身體覆上后背,相無雪渾身緊繃,分外不適應,半晌后他才用雙手托住祝荷的膝窩,確保人不會掉下去,復而背著她行進。
祝荷雙手自然而然環住相無雪脖頸,濕熱吐息噴灑在相無雪耳側: “大人,你放心走,我會注意刺客的。”
相無雪閉了下眼,不緊不慢說:“有勞。”
“大人,我重不重?你會不會很累?”
相無雪輕搖頭,碰到擋路的樹枝時,他改用單臂托住祝荷,空出手折斷樹枝,可見他臂力驚人。
祝荷喋喋不休,音色動人,宛若嘰嘰喳喳的小鳥兒,“大人,你說會不會下雨啊,若是下雨,那可就不妙了。”
相無雪篤定道:“不會下。”
“大人怎知?”祝荷靠著相無雪寬闊的背脊上,覺得很舒服。
“某觀過天象。”
“大人還懂天象?”
“略知一二。”天文地理乃相無雪過去必學知識。
“大人好厲害。”祝荷由衷贊美道。
聞言,相無雪微微一怔,很快醒神。
祝荷又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能回答的,相無雪都會耐心冷淡地回答。
忽而,相無雪主動問道:“腳還疼嗎?”
祝荷:“大人放心,我忍得住。”
兩人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著,一面前進。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期間未曾再遇到刺客,但也沒找到山洞之類的藏身處。
祝荷道:“大人,你真的不累嗎?”
相無雪搖首。
祝荷從懷里摸出一個紙包,拿出一顆糖遞到相無雪眼前:“大人,吃糖。”
“不用。”
祝荷:“要的。”
語畢,祝荷將糖送至相無雪唇邊,舉止何其親昵。
相無雪抿唇。
“大人,張嘴,吃了糖才有力氣背我。”祝荷道。
相無雪:“錢姑娘,你留給自己吃便好。”
祝荷:“我自己還有,這顆是給大人的。”
相無雪盯著夾在祝荷手指間的糖,攏了攏眉。
“大人,吃吧,你怕什么?放心,糖沒下毒,不信你看——”祝荷將糖喂給自己,刻意在他耳邊咀嚼糖,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相無雪欲言又止。
那顆糖曾碰過他的唇
祝荷又拿出一顆:“吃吧,不要客氣。”
相無雪神情莫辯,張唇:“錢姑娘,不——”
祝荷直接把糖塞進相無雪的口中,“大人,身為君子豈能拒絕他人好意?不準吐出來,你若吐出來,那就是不給我面子,小心我非禮大人你。”
相無雪垂眼,被迫含進糖,品嘗到甜膩的味道。他飲食清淡,素來不沾甜。
他想,太甜了,比上回吃過的酸甜青梅還要甜百倍千倍。
“甜嗎?”
“嗯。”
祝荷輕笑,清柔愉悅的笑聲如雨后春筍鉆進相無雪耳中,令他耳朵一麻。
“大人,還要嗎?”
“錢姑娘自留即可。”他淡淡說。
“大人想要我還不給了呢。”祝荷說,“可不是誰都能吃到我給的糖,大人,你應該感到三生有幸。”
相無雪目視前方。
又走了一會兒,相無雪背著祝荷出了林子,到了兩山之間的山谷地帶。
彼時太陽正漸漸往西墜落。
山谷空曠,中間橫貫一條溪流,相無雪未進山谷,而是在林子邊緣找了個相對隱秘的地方歇息。
他輕緩地將祝荷放在地上,讓她背靠著樹干,旋即視線落在她受傷的腳踝處。
祝荷咬唇道:“大人,我腳踝還疼。”
相無雪不欲褪襪檢查,他大致猜得出祝荷腳踝處紅了。
“稍等。”
說罷,相無雪起身去溪流邊,拿出備用的干凈巾帕打濕擰干,回來后說:“錢姑娘,某用巾帕給你冷敷鎮痛。”
“有勞大人了。”
“冒犯了,此舉要脫鞋。”
“大人,我又不是什么貞潔烈女,你只管做就是,無須顧忌什么,反正我不在意。”祝荷滿不在乎道。
“錢姑娘,你自己可否?”相無雪深思熟慮后覺得不妥。
祝荷:“大人,你莫要為難我了,我不方便。”
相無雪遲疑。
“大人,我作為女子都不曾在意什么,你一個男子還有必要嗎?更何況這里只有你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用大人負責,不就是看個腳嗎?有甚大不了的,什么女子的腳是私密,全是你們男人用來束縛控制女子的。在我看來,不論我身體的哪個地方,我想露就露,想不露就不露,我的身體由我自己做主。”
她的一腔發言張揚恣意,驚世駭俗,也振聾發聵。
相無雪忽然記起上回在翡翠樓后院的畫面,當時祝荷便是赤足。
她完全不把世俗之內給女子規定的教條當回事,甚至嗤之以鼻。
她跳脫世俗之外,與他截然不同。
“大人,快些,不要磨嘰。”祝荷催促。
相無雪靜默,坦然伸出手,用掌心攥住祝荷小腿,抬高后放在自己大腿上,再撩起少許裙裾,脫下半截鞋履,將羅襪褪至腳踝尾部,繼而把冰冷潮濕的巾帕敷在祝荷發紅的腳踝上。
自始至終,相無雪的目光克制有禮,手指亦未碰到不該碰的部位,不過動作有些生疏,褪鞋襪的時候速度慢吞吞的。
如此換了好幾回水,相無雪再回來時就見祝荷裸著另一只完好無損的足,白皙的足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潤澤。
幾乎是一瞬間,他別開眼,語氣較沉:“錢姑娘,請你穿好鞋。”
祝荷卻坦坦蕩蕩道:“大人,麻煩你幫我把這只鞋襪脫下來。”
她補充:“大人難道沒發現我的鞋襪全進水了嗎?身處山林,春寒未散,冷氣極易入體,我怕感染風寒。”
她的話很有道理,只是相無雪一時難以接受這變化。
但最后相無雪還是閉著眼依照祝荷的意思褪了鞋襪,又用巾帕冷敷其腳踝。
祝荷卷著一綹發把玩,道:“我們不會真的要在這山里過夜吧?”
相無雪:“要做好最壞打算。”
“一路上沒碰到刺客,應該安全了。”
“保持警惕。”相無雪道。
祝荷瑟縮腳趾,想了想,用自然的語氣問道:“保持警惕前,大人可否先幫我暖暖腳?”
“我腳冷,不信你探探看。”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第56章 第 56 章 白蛇
祝荷的眼神勾著他, 波光銜著若有若無的曖昧,相無雪視若無睹,起身撥開腰帶暗扣, 脫下自己的外袍, “姑娘, 且拿去用。”
祝荷眨眨眼, 乜他, 一言難盡道:“大人, 你真是讓我無話可說。”
言畢,祝荷接過外袍, 隨意潦草地蓋在小腿處,相無雪默了默,蹲下來隔著衣袍捧起祝荷的腳, 往腳底下折進衣料,接著用衣料包裹住她赤裸的腳。
衣料尚有余溫。
“大人, 相較這衣袍, 我覺得還不如你的手暖和。”祝荷說。
相無雪只道:“某去拾些干柴。”
相無雪不打算生火,生火會引來刺客和林中野獸, 只是深處山林,夜幕降臨,為以防萬一,還是趁著有光時備些生火用的干柴。
“若有事,錢姑娘大聲喚某便可。”相無雪道。
祝荷道:“大人可不要走遠,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這山林里只能倚靠大人。”
“嗯。”
相無雪離開, 祝荷靠在樹上,聆聽四周動靜,并無任何響動, 她便拿出糖來吃。
話說,在林子里走了這么久,體力消耗不小,她都餓了。
祝荷吃著糖,摸著自己干癟的肚子,皺了皺眉,她最討厭的就是饑餓的滋味,很不好受。
百無聊賴等了會兒,不見相無雪蹤影,祝荷心想,他不會跑了吧?
祝荷起身張望,她便看到相無雪抱著一些柴火回來。
二人對視,相無雪看到祝荷腳踩著他的外袍,她站得很直。移開目光的一瞬間相無雪腳步驟止。
相無雪緩步過去,神情淡淡,眉目恍若覆著一層看不見的冰霜,放好柴火,什么也沒問。而祝荷面不改色,臉上不見絲毫被看穿的心虛,徑自重新坐下,用袍子包住赤足。
兩人無話,一個是性子使然,站立如松,一個是餓了不想開口,怎么舒服怎么靠坐。
短暫的沉默之后,相無雪轉身去溪邊洗凈手,再回來時,他遞給祝荷兩個漿果,是洗干凈的。
“可以吃。”他說。
祝荷微微訝然,心說還不算榆木腦袋,還算貼心。
吃完果子,祝荷意猶未盡,舔舔唇,沖他眨眨眼:
“大人,你再去摘幾個,麻煩你了。”
相無雪未曾推拒,睨她一眼,依言又摘洗了果子給祝荷吃,始終保持距離。
吃了五六個果子后,祝荷口不渴了,肚子微微有飽腹感,于是道:“大人,我先瞇一會兒。”
相無雪目光幾不可見掃過祝荷浸染了果漬的嘴角,而后望向遠方,仿佛在欣賞遠處風景。
祝荷敏銳察覺相無雪視線,拿出繡著荷花的綠色繡帕擦拭完嘴角,懶洋洋闔上雙眼。
時間一點點流逝,日薄西山。
祝荷再睜眼時已然是飛鳥歸巢,落日熔金。
月亮悄悄出現。
祝荷一抬眼,便見一丈之外的相無雪,站在一棵樹前,身姿頎長,灑滿昏黃的昧光,即便身著中衣,亦不減高雅風華。
微風灌入他的衣擺,鼓吹起輕薄的衣料,氣質無端少三分疏離冷漠,多了幾分柔和縹緲的仙風道骨之氣,就像在暖春下雨時被朦朧煙霧籠罩的雪蓮,神秘且不容褻瀆,遠看叫人心生向往,近看叫人心靈靜謐,忘卻世間喧囂煩惱。
忽而,她在身下感覺到有什么在滑動,頓時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祝荷定了定神,喊道:“大人。”
相無雪緩緩側首。
祝荷對他勾手:“你過來點。”
相無雪眉宇微蹙。
“大人,你快過來!”祝荷急道。
“錢姑娘,請你勿要再生戲弄之心。”相無雪冷淡的語氣中捎了些許疲倦。
這一路來,他不知被祝荷言語舉止冒犯了多少次。
相無雪素來情緒波動少,性子冷淡,可這不代表他毫無情緒。
概因祝荷于他有恩,相無雪只是提醒,他對祝荷已疏于應付了。
祝荷不敢動,輕輕咬字道:“大人,你放心,我不會再輕薄你了,我對天發誓。”
相無雪無奈道:“錢姑娘,你欲要作甚?”
祝荷下頜緊繃,聲線僵硬道:“大人,有東西爬進我腿間了,好像是蛇。”
她能感覺到那冰涼滑膩的爬行動物環著她的腿游動著。
天殺的,她不過小瞇一會兒,也沒真睡著,為何她沒發覺這東西鉆進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蛇?若是毒蛇
祝荷不大喜歡那種冰冷的、軟趴趴的動物。
祝荷深吸一口氣,保持鎮定。
相無雪道:“錢姑娘,你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祝荷露出怯意,迫切道:“千真萬確,大人,你快過來幫我。”
相無雪再不遲疑,輕手輕腳過去蹲下來,低聲詢問道:“你勿要動,蛇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它現在在哪?”
“在我小腿上爬。”祝荷嗓音顫抖,“怎么辦?大人。”
“莫怕,且容某先將衣袍拿開,再另行計議。”
祝荷攥住他的手腕,擔憂道:“會不會驚擾到它?”
“你不要動,它便不會咬你。”相無雪寬慰道。
祝荷松開,“大人,拜托你了。”話音甫落,她猛然再度抓住相無雪的腕骨,驚恐道,“它鉆進裙子里了。”
相無雪:“錢姑娘,保持鎮定,勿要緊張,勿要動彈。”
在相無雪的安撫下,祝荷漸漸平息激烈的情緒。
“錢姑娘,先松開。”
祝荷忙不迭抽回手,佯作慌慌張張道:“對不住,大人,我實在緊張,它真的爬進去了。”
祝荷所言為真,她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蛇鱗在她皮膚上滑動,軟若無骨的蛇軀在她腿上靈活穿梭,她也能感覺到蛇腦袋在往小腿里面進。
“莫怕。”
說罷,相無雪不敢耽擱,慢慢拿開外袍,就見一條纏住祝荷腳踝的蛇尾巴,尾巴雪白瑩潤,色澤漂亮,形狀小巧,像一條泛著瑩白光芒的綢帶,它勾纏著女人腳踝,使得腳踝看著竟有股難言的色|欲之氣。
與此同時,白色的尾巴幾乎與祝荷白皙的肌膚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相無雪怔然一瞬,旋即思考解決辦法。
如若貿然扯起蛇尾巴,恐蛇會受驚,由此就會咬到祝荷。
所以眼下要么揭開裙子找到蛇腦袋,快狠準摁住腦袋;要么等它自己爬出來。
“大人,它好像不動了。”祝荷說。
相無雪說出自己的辦法。
祝荷道:“我相信大人。”
目及祝荷信任的目光,相無雪肩上一重。
如此危機時刻,也顧不上什么非禮勿視了,救人要緊。
相無雪小心翼翼將輕薄的裙子一寸寸往上揭開。
隨著裙子上掀,臥在祝荷腿上的白蛇正一點點露出全部真容。
“大人,等等,它好像又爬起來了。”祝荷打破安靜。
相無雪不再動,聚精會神,視野內一片雪白細膩。
“錢姑娘,你莫動,蛇在往外爬。”
祝荷松半口氣:“好。”
白蛇轉頭爬出來,不多時,它最后一寸尾巴從祝荷小腿上滑落,像是受到什么召喚,快速往草叢里爬。
爬走時蕩出一種特別的異香,異香里還摻雜了女子香。
相無雪恍惚半刻,回過神摒除腦中雜念,立刻放下衣裙,“錢姑娘,蛇爬走了。”
祝荷徹底放心下來,腿間冰冷滑膩的感覺暫時未曾消褪殆盡,她忍不住打量適才禍害她的蛇。
藉由稀薄光線,可見地上滑動的蛇通體雪白細長,光滑如鏡,鱗片層層疊疊,呈現出獨特的紋路,說不出的好看,許是太白,隱隱有股妖異之色。
美麗且危險。
祝荷摸出頭上一支簪子,正要投射時,忽見白蛇扭頭望祝荷一眼,吐出長長的蛇信子,旋即才扭動蛇軀鉆進草里消失不見。
不知為何,祝荷竟在一雙豎起的紅色蛇瞳里看到了依依不舍。
它疑似通人性。
思及此,祝荷散了殺心,一來是覺得它有靈性,它不曾傷害她,那殺了未免可惜,二來是一種日積月累的嗅覺,她感知到自己殺不了這條蛇,即便僥幸殺了,也會迎來難以預料的恐怖后果。
相無雪扣住祝荷微微戰栗的手腕,寬慰道:“錢姑娘,不必再怕。”
祝荷手脫力,簪子掉下來,她咬了咬唇:“大人,多謝。”
“某并未幫上什么忙。”相無雪很快松手,撿起簪子遞給祝荷。
“謝謝大人。”說罷,祝荷慢吞吞把簪子插|回去,哆嗦著唇瓣,瞳孔渙散無神,一臉驚魂未定。
弄不清她是作戲抑或真情流露,相無雪半跪在地出聲:“錢姑娘,某會護你周全,你別怕。”
話音甫落,祝荷猛然撲進相無雪懷里,死死環住他,以至于相無雪鼻端俱是馥郁熟悉的馨香。
她晃蕩的發絲刮過他的側頰、脖頸。
是第二次被抱了,相無雪依舊無法適應,渾身僵硬緊繃。
他眼神浸冷,欲要拽開她,可手臂展至半空后未曾落下去。
“我是真的討厭那種東西,好惡心好可怕。”祝荷低低說。
相無雪沒有抱她。
“確定它沒咬你嗎?”相無雪生平第一次見那樣透白的蛇,他看不出白蛇種類,鱗片顏色雖不鮮艷,可那白色鱗片瞧著不大正常,難以分辨是毒蛇還是無毒蛇。
“沒有感覺到疼。”祝荷抱怨道,“好惡心,天曉得它何時鉆進去的,我怎么這么倒霉。”
相無雪閉了下眼眸,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
“錢姑娘,你受苦了。”
“我當然苦了,所以你要保護好我。”
彼時天暗,夜空掛起一道月線,月色朦朧,空氣濕冷。
祝荷身子冷,不由緊緊抱著他,從他身上汲取熾熱的暖意,舒服地瞇了瞇眼。
相無雪像個源源不斷散發出熱意的火爐,讓祝荷又高看他一眼。
相無雪此人,優點著實不少。
良久,相無雪提醒道:“錢姑娘,差不多了。”語調略沉。
已至相無雪忍受極限。
第57章 第 57 章【有尾巴】 鴛鴦(尾巴加……
祝荷沒松開他, 岔開話題:“我感覺自己的腿好臟,你抱我去溪邊好不好,我想洗一洗。”
夜色迷離, 祝荷聲線揉進清涼的風里, 柔和而縹緲, 真假難辨。
相無雪克制道:“溪水涼, 還是用巾帕沾水擦拭為好。”
“大人說得是, 那你抱我過去吧, 我不想一人坐在這里。”
“好。”聲線冷如霜,裹著妥協的無奈。
說是抱, 實則是背,相無雪背著祝荷到溪邊后,小心翼翼放下人。
“大人, 你扶我。”
相無雪無奈借出自己的手臂。
祝荷扶著他趿鞋蹲下,用巾帕沾水。
她沒真崴到腳, 但為逼真, 她確實刻意扭了下腳踝,多多少少有些疼。
她掀開裙子擦拭小腿時, 相無雪側身,背對她,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未久,祝荷驀然驚嚇出聲:“啊——”
相無雪下意識轉身:“怎么——”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祝荷撞進他的懷里,攥著擰干的濕帕子道:“大人, 我好了,你抱我回去罷,冷。”
相無雪語氣略冷:“錢姑娘, 你先放開某。”
“不行,我冷,大人你不冷,但我真的好冷,林子里濕氣太重了。”
相無雪默然須臾,終究是將祝荷打橫抱起,祝荷順理成章用雙臂環住相無雪的脖頸,笑道:“大人,你說我們像不像一對相依為命的亡命鴛鴦?”
說話間,祝荷如柔緞的發絲覆蓋住他的左手,有幾縷發絲若即若離纏住他的手指,與此同時,一截冰涼細膩的腕骨肌膚摩挲著相無雪的頸項。
相無雪下頜收緊,不露痕跡凝眄她一眼。
“大人,你不曾與我有過相惜之感嗎?”祝荷故意湊近相無雪耳邊,固執地想從相無雪口中得知他的回答。
相無雪不吭聲。
祝荷:“大人,你說話啊。”
饒是如此追問,依舊未得到相無雪的回答,不知不覺已至樹下,相無雪剛要放下祝荷,不料祝荷偷襲他,竟張嘴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霎時間,相無雪頓足一震,惶惶夜色里,他俯視做了壞事卻洋洋得意的祝荷,眼神依舊凌厲,如一把冰雕而成的雪刀,泛著銳利的寒光。
祝荷無視他的目光,道:“大人的耳垂也好熱,當真神奇。”
他性子冷,可身體卻截然不同,火熱得緊,反差強烈。
“錢姑娘,自重。”相無雪沉聲警告。
祝荷不以為然:“誰讓大人你跟啞巴似的。”
相無雪屏息,慢慢放下祝荷,讓其坐在袍衣上,祝荷一坐下就立刻掂掉沒干的鞋子,見狀,相無雪體貼地用余下衣料蓋住她的腳。
即便祝荷屢教不改一直冒犯他,他也必須要照料好祝荷,到底是他連累了她。
做好這些,相無雪正欲起身,祝荷拽住他的手,“大人,你坐我旁邊吧,我冷。”
相無雪下意識盯住自己被拉住的手。
俄而,相無雪擰著眉頭道:“錢姑娘,你松開。”
“那你不要走。”
“某不會走。”
祝荷拍拍自己旁邊的空地。
相無雪頷首,祝荷遂松手。
待相無雪坐下后,兩人中間仍是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祝荷拽著他的手臂往自己這邊靠,相無雪被迫挪地,最后幾乎與祝荷衣裳貼著衣裳。
祝荷改拽為挽,牢牢挽住相無雪小臂,緊緊挨著火爐子一般的相無雪取暖。
身側軀體柔軟芳香,相無雪克制地半垂鳳眸,靜靜承受,巍然不動,不曾失態半分。
世間所言的禮法教條對祝荷而言根本行不通,她不在意寡廉鮮恥。
月光淺淡,只照出兩人身形輪廓,所有情緒隱匿在黑暗中。
祝荷幽幽道:“大人,沒有你的話,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抵御恐懼,如何走出這片山林,幸好有你在,方才的事也多謝大人。”
“此事乃某之過,錢姑娘不必多言。”
“不管怎么說,有勞大人你了,若換做其他男人,保不準早就偷偷跑了。”祝荷說著,腦袋悄悄枕在相無雪肩膀處。
從背后看,二人姿態親密,宛如一對交頸鴛鴦。
“所以說大人,你真的不考慮當我的入幕之賓嗎?”
饒是光線暗淡,相無雪照樣感覺到祝荷猶如實質的期許視線。
更要命的是,祝荷在說完還對著他的耳朵呼出一口涼涼的氣,但凡他稍微偏個頭,十之八九會碰到祝荷的嘴唇
相無雪不自在地抿唇,恍惚一瞬才意識到自己心緒不對,轉而從容不迫地剔除所有邪念。
祝荷盯著相無雪,可她沒等到她的回答,她等到的是密林中呼喊的聲音。
相無雪的侍衛提前找來了。
來者有兩人,是自小就跟在相無雪身邊的貼身侍衛。
侍衛趕到時,只見相無雪站立,旁邊不遠處坐著一個極美的女子,兩人之間界限分明。
“主子,屬下來遲,還望主子恕罪。”佩琴和佩棋異口同聲。
相無雪道:“無妨,你們來時可有遇見刺客?”
“主子,我們來時并未遇到刺客,反倒有發現幾具刺客尸體。”佩琴道,“他們俱是被一見封喉,手法干凈利落,每個刺客喉間的傷口長度寬度一模一樣,確定為同一人所殺。”
如此說來,山林里存在第三人,此人可能是后一步入林,也可能一直在林中潛藏,意外與刺客發生沖突,從而殺掉刺客。
無人知曉這林子里的第三人是誰,敢肯定的是,“他”定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
相無雪若有所思,祝荷聞言分外驚訝。
“可有在刺客身上發現什么?”相無雪問。
佩琴:“沒有發現任何代表身份的令牌紋身,該是豢養的死士。”
相無雪詢問道:“武器呢?”
“那幾具尸體手中只有尋常的劍。”
相無雪點頭,他回頭打算讓刑部的人將尸體帶回去,再在林子里搜羅一遍,看看會不會找到其他尸體和武器。
事不宜遲,要立刻回去了。
于是,相無雪道:“回去。”
“是!”佩琴與佩棋道。
然后在佩琴與佩棋的注視下,相無雪踱步到祝荷旁邊,道:“錢姑娘,該回去了。”
祝荷:“嗯。”
佩琴與佩棋看過去,便見祝荷扶著樹起來,她一手提著鞋履,一手拿起素白衣袍。
等等,衣袍?
好生眼熟那不是主子的衣袍嗎?為何會被那女子墊坐?
然而接下來一幕讓佩琴和佩棋忘卻這一疑竇,因為有更震驚的事發生了。
在祝荷說了一聲“腳疼”后,相無雪彎腰背起她,此舉無疑是平地一聲驚雷,生生劈傻了佩琴與佩棋。
“你們一人開路,一人守尾,注意此地有蛇出沒,千萬小心。”相無雪叮囑的聲音喚醒呆住的兩人。
“是,主子。”
進入森林后,月光被茂盛的樹葉遮擋住,透不進來,導致視野漆黑,唯余火把照耀處明亮清晰。
好在四人是照原路返回,無須再開路,在佩琴與佩棋跟隨相無雪的記號找來時,他們便用順手用劍劈出一條敞平的羊腸小道。
祝荷安安穩穩靠在相無雪背脊上。
等回去了,相無雪便要與她分開。
除去祝荷與相無雪,再無人知曉今日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對祝荷而言,一次倒霉又不失意外的經歷;對相無雪而言,猶似黃粱一夢,終究會遺忘。
他與祝荷自始至終不是一路人。
忽而,相無雪聽到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大人,你想好了嗎?”
是祝荷柔婉的嗓音。
鴉雀無聲,夜風泠泠,他側眸,在熾熱火光籠罩下與祝荷眼神交集。
她像個女妖精一樣引誘他出格:“我真心悅你。”
噼啪——
火花爆裂,絢麗炸開。
原本冷卻下來的沸騰雪水突然生出余溫.
另一邊,密林深處。
天色黑透。
高聳的大樹上,依稀可窺見樹上一道黑影,打著一把傘,沒骨頭似的倚著樹干。
黑影轉醒,伸個懶腰,慢悠悠收了傘,笑吟吟道:“天黑咯。”
黑影的音色很是奇特,帶著些許沙啞,又是清澈柔和的,每一個吐出的字俱透出顯而易見的笑意,但愉悅的字眼中又裹夾著割裂的陰冷感。
黑影正要起來,美麗的白蛇繞著樹干攀爬上來,發出嘶嘶聲。
黑影詫異道:“小白,又跑去填肚子了?”
白蛇吐蛇信子,沿著黑影的腰身往上爬。
“等等。”黑影捏住白蛇,稍微湊近臉嗅了嗅。
下一刻,黑影拿開白蛇,嫌棄道:“你身上怎么有蟲子的味道?”
“臟死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靠近蟲子嗎?”
白蛇像是沒聽懂他的話,意欲順著他的手往里滑。
“不許動。”黑影掏出巾帕,抱怨道,“最后一張巾子了,你真是一點都不聽話。”
先前幾張干凈的帕子全用來擦劍身上的蟲子血了。
黑影一面嫌棄一面認真地擦拭白蛇的軀體。
來來回回擦了好幾遍后,他勉強滿意,白蛇嘶嘶兩聲,暢通無阻滑進衣袂,纏住其裹著布條的手腕。
“好了,該走了。”
說罷,黑影飛躍下樹,及腰長發飄揚,隱約捕捉到一抹銀色。
落地后,他扯下蒙著雙眼的白布,茫然地環顧四方。
半晌,他歪了下腦袋,白布虛虛蜿蜒在他手指上:“話說,慈云寺往哪邊走來著的?”
“小白,你還記得路嗎?”
袖管下,他一雙冰冷妖異的猩紅色眼眸與白蛇的紅色豎瞳對視。
他在等待一個畜生的回復。
可是白蛇怎會知?.
四更天,相無雪遞了腰牌,花費一些工夫,四人進城。
相無雪讓佩琴弄來一件披風、一雙鞋履與羅襪,祝荷穿好后,相無雪問:“還冷嗎?”
祝荷調侃道:“比不上大人。”
佩琴暗中怒視祝荷,佩棋面無表情掃了祝荷一眼。
相無雪習以為常,面不改色讓穩重寡言的佩棋送祝荷回去。
“大人,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祝荷執拗道。
相無雪淡聲道:“姑娘,某的回答從未變過。”
“哦,大人真的不會改嗎?”
相無雪輕輕搖頭。
祝荷看著他,嗤笑道:“好,我尊重大人,大人,再會。”
相無雪:“錢姑娘慢走。”
今日在林中遭遇的事,兩人俱會心照不宣吞進肚子里嚼碎。
白玉盤殘缺,相無雪與祝荷就此分道揚鑣。
佩棋護送祝荷回翡翠樓,佩棋正要蹲下,祝荷道:“不必了,我有腳,可以自己走。”
說罷,祝荷緩緩遠去,步履有少許不協調。
相無雪目送他們離開,不知不覺佇立良久,他將臂彎處的衣袍遞給佩琴,吩咐:“拿去燒了。”
語氣無甚起伏,仿佛他在吩咐一件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
佩琴低頭:“是。”
轉身去刑部衙署的時候,相無雪忽然發覺自己手心不知從何時起竟攥著一方手絹。
繡著荷花的綠色手絹,那是祝荷的。
他蹙眉。
第58章 第 58 章 要栽在本王手里
送祝荷回翡翠樓后, 佩棋遂回去復命。
祝荷回來,翡翠樓立刻有人去叫李媽媽,李媽媽被驚動, 很快過來。
祝荷是樓里搖錢樹, 李媽媽心眼子多, 派了不少護衛跟著祝荷。
可是她沒想到那些人不中用, 竟玩忽職守, 吃醉了酒, 等他們稍作清醒時,只從那群貴族子弟口中得知祝荷去了對面后就不見了。
貴族少年派人去找過, 未曾找到人,只聽到兩下爆炸聲,因怕有危險, 他們沒再去找。
他們覺得祝荷要么是回去了,要么是發生意外, 所以決定回去找人幫忙, 但這一回去,便沒了后續。
翡翠樓的仆役趕緊回去將事情稟報給李媽媽, 李媽媽劈頭蓋臉將仆役一頓臭罵后,馬上叫人去林子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雖然能再找人替代祝荷花魁的位置,可再沒有一個人比祝荷更會搖錢。
然直到入夜也沒看到祝荷人影,由于林子里野獸多, 他們只能再等白天。
李媽媽急得焦頭爛額,見誰罵誰,晚上睡著了也不踏實, 心心念念著祝荷,起碼要等她榨干祝荷價值,祝荷可還沒正式賣身呢。
萬幸祝荷回來了。
“我的心肝兒,你終于回來了,你這是去哪了?媽媽擔心死你了,沒事吧。”
李媽媽見祝荷的臉蛋完好無損,瞬間松口氣,旋即激動地撲過去抱住祝荷。
祝荷:“媽媽,我沒事,只是遇到些事。”
“何事?”
“說來話長。”祝荷道,“媽媽,我餓了。”
李媽媽立刻叫人去準備祝荷愛吃的,“在外待了一宿,仙兒你肯定累了,先進屋坐坐。”
李媽媽牽著祝荷的手往房間里走。
坐下后,祝荷娓娓道來:“我就是看到那侍郎大人,遂上去與他說會兒話,不料”
祝荷壓低聲音道:“有刺客要殺侍郎大人,我不幸被波及,好在僥幸逃脫躲進林子里,然后我就迷路了,待了許久與那相侍郎再遇,被他的人護送回來。”
李媽媽道:“心肝兒,真是有驚無險,你怎會和那相大人接觸?”
祝荷:“媽媽,我還不是為了你,前些天,你不是被刑部的人帶去提審了嗎?我擔心媽媽,所以想去探探相侍郎的口風,媽媽你是我們的翡翠樓的頂梁柱,你若出事,我們這群姑娘可就沒了媽媽,無家可歸了。”
三天前,李媽媽被刑部的人帶去提審,詢問紅拂下落。
李媽媽感動道:“仙兒,你真是媽媽的好女兒,就你最有孝心,時刻惦記著媽媽的安危,不過你甭擔心我,我沒事。”
李媽媽在京城經營多年,人脈廣,背后又有人撐腰,是以她根本沒把提審的事放在心上,對于刑部的人,她自有一番說辭。
目及李媽媽的鎮定自若和有恃無恐,祝荷柔道:“嗯,我知道了。”
李媽媽繼續道:“雖然這一趟你沒事,可難保下一回你不會發生意外,是以近段時間安心待在樓里,馬上就到旬日了,還有莫要與那相侍郎再多接觸了。”
“好,媽媽,我想回去沐浴。”
李媽媽點頭,甚是欣慰,她這女兒不僅美,還聽話,叫人省心。
祝荷回到臥房,謝阿蠻就迎上來,“姐姐,怎么才回來?”
祝荷道:“發生了一些事,不說了,有沒有按照我的話去溫習字詞?”
謝阿蠻牽著祝荷來到書案前:“姐姐,你看,我足足寫滿了二十張紙。”
祝荷檢查寫滿字的紙,字跡有待進步,但確實是寫滿了,毅力可嘉,她說:“阿蠻好乖。”
謝阿蠻笑盈盈。
伺候祝荷沐浴時,謝阿蠻一邊澆熱水,一邊道:“姐姐,我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我以后可以跟著蕭姐姐學習武藝嗎?”
祝荷:“你有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我估計雪葵她沒辦法好好教你,她也習武不到一年,等出了京城,我就送你去花宗。”
謝阿蠻:“我不要去什么花宗,我不想和姐姐分開。”
祝荷柔笑:“阿蠻,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更何況你我又不是一輩子不見,我會去看你的,我想告訴你,你不能時時刻刻倚靠我,我想她們之所以千辛萬苦送你出翡翠樓,就是想讓你代替她們在海闊天空的外面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學會自立自強,這樣有朝一日,你能自己護住自己。”
聽言,謝阿蠻不由思及往事。
謝阿蠻乃余杭人士,父母病逝,她隨兄長不遠千里來到京城投奔親戚,兄長欲與親戚合資做些生意,豈料李媽媽與親戚狼狽為奸,合謀坑害謝阿蠻兄長,致使其血本無歸,背負重債,兄長不堪債臺,撞墻自盡,而年幼的謝阿蠻順勢被親戚和李媽媽逼良為娼,待年齡到,便用賣身錢還債。
初入翡翠樓,李媽媽便使出手段調教謝阿蠻,謝阿蠻受盡屈辱,日日被恐懼籠罩,萬幸翡翠樓的姐姐悉心照顧開導,謝阿蠻才挺過來。
后來日漸長大,謝阿蠻才知道為何樓里的姐姐會那般照顧她心疼她,原來她們全是被李媽媽用卑鄙手段弄進來的。
謝阿蠻眼眶濕潤:“我知道了,我不會辜負姐姐們的期望。”
祝荷給她擦眼淚,拍拍她的手背,柔聲安慰:“好了,不哭了。”
“阿蠻,你去取點藥膏來,我腳踝有些疼。”
“姐姐,你受傷了?”
“不是傷,是我故意弄的。”
“你為何要故意傷自己?”謝阿蠻憂心。
“當然是為了使喚人背我了。”
“啊?姐姐,你今夜究竟去干了什么?能不能告訴我?”謝阿蠻好奇。
祝荷笑而不語:“小孩子家家,知道那么多作甚。”
翡翠樓的姑娘們聽說祝荷的事,忙偷偷下床來探望祝荷。
祝荷才從盥洗室出來,美麗的姑娘們紛紛簇擁上來,上上下下打量她:“妹妹,你沒事吧?”
“姐姐們莫要擔心,我無礙。”祝荷道。
姑娘們沒追問,確定祝荷毫發無傷后立刻爭著給祝荷絞頭發。
謝阿蠻清理好盥洗室,甫一出來,就見姑娘們湊在祝荷面前,七嘴八舌爭執說自己絞頭發的手藝最好。
謝阿蠻搖搖頭,祝荷姐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點就是太招人喜歡了,不論男女。
自祝荷到翡翠樓,樓里三十五個姑娘就接連被祝荷俘獲了芳心。
謝阿蠻也很喜歡祝荷姐姐,她想倘若那五個姐姐還在,肯定會像這些姐姐一樣,與祝荷姐姐打成一片。
可惜。
謝阿蠻吸吸鼻子。
翡翠樓的姑娘爭了大半天也沒有個結果,最后還是被謝阿蠻漁翁得利。
末了,姑娘們抱了抱祝荷才離開,離開前讓祝荷好好休息。
人走了,臥房安靜下來,祝荷累了一夜,終于可以睡個踏實覺.
天色蒙蒙,晉王府。
“啟稟王爺,我們派去的二十五個死士無一生還。”暗衛道。
晉王撩開帷幔,單膝彎曲踩在床沿,身著松松垮垮的寢衣,衣襟開叉至腰間,露出結實的麥色胸膛。
他上撩額發,懶聲說:“相無雪呢?”
暗衛沉默。
晉王瞬間變臉,冷笑道:“一群廢物,連個人都殺不掉。”
話落瞬間,可怕的壓迫感如驟降的暴雨般撲面而來。
撲通一聲響,暗衛戰戰兢兢跪地:“請王爺恕罪。”
晉王神色冷沉:“滾下去。”
許是聲音太大,驚擾了床榻里酣睡的美人,美人緩緩起身,柔弱無骨攀上晉王,雙手環住其脖頸,呵氣如蘭:“王爺,天還沒亮,您怎么起來了?”
晉王沒說話,掐住美人的腰肢,看著跪在地上的暗衛,道:“還不滾?”
暗衛道:“王爺,屬下還有一件事?”
晉王不耐煩道:“本王不想聽。”
美人靠在晉王胸膛,眼睛惺忪,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是有關相無雪的。”
晉王來了興致,面色稍霽:“哦?說來聽聽。”
暗衛立刻道:“底下人來報,說不久前相無雪帶著一名女子入城,隨后不僅讓貼身侍從買來披風鞋襪給女子,甚而叫侍衛護送女子回去。”
“那女子是誰?”晉王問。
暗衛:“屬下暫時不知,只知曉女子是翡翠樓的人。”
“翡、翠、樓。”晉王低低呢喃,若有所思。
晉王還是皇子時,便極受圣寵,行事囂張,手下黨羽更是肆意妄為,相無雪曾在大理寺任過職,接觸過好幾件晉王黨羽貪贓枉法的案子,加之晉王在朝中作風,相無雪十分不齒晉王,屢次彈劾他,與之針鋒相對。
兩年前晉王封王留京,相無雪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兩人水火不容,明里暗里結仇無數。
相無雪是他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相無雪亦不是那么對付的。
相無雪并非朝中任何一黨派人士,但相家底子深,相無雪祖父是三朝帝師,天子敬重,亦是名滿天下的大儒,被讀書人愛戴敬仰,即便過世,聲名威望不減,桃李滿天下。
相無雪之父更是深受天子信任的戶部尚書。
這些年,相無雪給晉王找麻煩屢見不鮮,晉王睚眥必報,自然全數奉還,可是相無雪每次都能游刃有余化解,乃至逢兇化吉。
比方說相無雪任職刑部侍郎,便有晉王一份功勞。
硬的不行,晉王來過軟的。
比如美人計,可相無雪是實實在在的清心寡欲,也是出了名的情種,對昔日恩師之女情根深種。
妻子早早病逝,他便沒有再續娶,煢煢孑立。
任由晉王派多少才情與美貌并存的女子過去,相無雪皆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動容。
晉王拿相無雪這塊軟硬不吃的骨頭沒辦法。
晉王本打算與相無雪僵持,待登上皇位再找機會除掉相無雪,可萬萬沒想到兩年前先皇后那個癡癡傻傻的兒子竟然真的不傻了。
近來晉王查到相無雪與他那個哥哥暗中有所接觸。
晉王哪里能忍?他處心積慮拉太子下臺,可不是為扶持他的兄弟上位。
是以,晉王決定鋌而走險,派人殺掉相無雪。
計劃最終失敗,可是晉王卻不覺氣憤了,他更多的是感到一股強烈的興奮——他終于捕捉到相無雪露出的破綻。
收斂心思,晉王陰柔地笑。
他不知道相無雪對女子是何感情,但他可以確定這個女子會成為相無雪的例外。
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
相無雪啊,相無雪,你要栽在本王手里了。
晉王難掩亢奮,挑起美人的下巴,指腹撫摸美人的嘴唇,低笑道:“本王要知道那個女子的所有信息,去查。”
“是!”
暗衛走后,晉王自言自語:“那女人是誰啊,真好奇。”
美人嬌嗔道:“王爺,您看看我,為甚要好奇旁的女人?”
聞言,晉王沒說話,徑自低頭吻美人。
“王爺”美人正陶醉時,脖頸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美人以為晉王又要和她玩那種致命的房中之樂,卻不料這次晉王可沒打算玩。
她聽了不少不該聽的話。
晉王手掌用力收緊,咔嚓一聲,美人尚未來得及呼救,脖子就被生生被扭斷。
原本美麗的女子歪頭,彈指間沒了鼻息。
晉王溫柔地撫摸美人一點點冷卻下去的肌膚,意味不明笑笑。
“到底是誰呢?”
“本王實在太好奇了。”
第59章 第 59 章劇情章 手帕【有尾巴】……
相無雪這兩日很忙, 焚膏繼晷,不僅要調查劉子易等人的連環案,還要暗中調查刺殺一案。
概因找不出刺客出處, 武器也查不出來源, 相無雪當機立斷, 將重心放在調查連環案上。
此案關系甚大, 涉及朝廷好幾個權貴。
除去劉子易與尉遲爾, 常三也出現異樣——全身皮膚會刺痛。
得到消息后, 相無雪打算去一趟常府,他正好有事要調查。
相無雪到常叁院里時, 就見大大小小的仆役侍女在搬東西。
探問過情況才知常府是要給常叁做法事。
因大夫無法治好常叁,常叁父母走投無路,聽信讒言, 覺得常叁是被鬼上身,是以請厲害的法師進府驅鬼。
法師讓人把常叁所有的東西搬出來, 先祛晦氣, 再在子夜時分趕走常叁身上的惡鬼。
“敢問伺候你們公子的貼身小廝何在?”
仆役道:“大人,您要作甚?”
相無雪道:“有事過問, 還望配合。”
仆役點頭,將人喚來。
小廝道:“大人,您找我有事?”
“借一步說話。”
到無人處,相無雪目視小廝,道:“你們公子身邊可有過一個叫柳葉的女子?”
小廝眼神登時閃躲:“沒有。”
“此女事關常公子安危,請你仔細想想, 如實說。”相無雪道,他問過常叁的妻妾,俱說不認識柳葉。
常叁妻子告訴相無雪, 常叁在外頭有不少人,若要知道具體訊息,可以盤問常叁身邊的小廝。
“小的真不認識,大人,小的還得招呼人搬東西,先走了。”
小廝說罷急匆匆離去,相無雪目視小廝離開,接下來無論他問誰,他們都連連搖頭,說辭一致,仿佛事前串通好了。
相無雪在常府探聽不到重要線索,正要離開,前方有個侍女不小心摔倒,手里錦盒啪的一聲落地,鎖關被撞開,里頭一方巾帕飄出來。
相無雪眼神驟凝。
小廝跑上去:“干什么,干什么,冒冒失失的,不知道走路要長眼睛嗎?知不知道這是公子十分寶貝的東西,要是弄壞了,你就死定了。”
侍女低頭認錯,小廝教訓她一通,撿起手帕撞進錦盒里。
“且慢。”
小廝扭頭:“大人,您還有何事?”
“方便將巾帕給某一看嗎?”相無雪注視小廝掌心巾帕。
小廝猶豫片刻,依言交付。
相無雪細細打量這方綠色巾帕,上面繡有漂亮的荷花,與他隨身攜帶的綠色巾帕如出一轍。
他斷定,這方巾帕是錢仙子的。
“這方巾帕屬何人?”相無雪問。
小廝踟躕道:“是錢仙子的。”
相無雪道:“哪個錢仙子?”
“翡翠樓的錢仙子。”
相無雪:“如何得來?”
“我家公子未出事前,曾與錢仙子相處一夜,這方巾帕便是那夜錢仙子贈予我家公子的。”
相無雪睥睨著小廝,目光冷而淡,嗓音清越:“贈予?”
小廝莫名覺得難以呼吸,緊張到手心濡濕,心一亂,不由吐出實話:“其實是我家公子撿到的。”
說來也非撿到,而是常叁在離開臥房時偷偷順走的。
“大人,這帕子可否還了?這是公子珍視之物,以前他天天都要揣著。”
相無雪嗅到帕子上淡淡的香氣,與他手里那方巾帕散發出的味道有天壤之別。
“恕某暫時不能還。”
“大人要這個帕子作甚?”
相無雪道:“自有用處。”
“大人若要用,何必拿我家公子的,那楊公子和朱公子也有。”
相無雪立刻道:“你說的是楊嗣和朱之武?”
小廝點頭。
“你看到過?”
“不是,我聽我們公子說過,他們也是撿到的。”
相無雪眼神幽深,沉默半晌,道:“巾帕暫時不能還,見諒。”
小廝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和相無雪叫板:“那好吧,大人用完就快些還吧,雖說公子現在病了,但等他病情好轉,公子肯定會要巾帕的。”
相無雪頷首,尋覓不到其他線索后,相無雪出院,準備與常府老夫人和大夫人拜別后回刑部。
才出常叁院子不久,路過一處小花園時,一個石子被擲在相無雪腳下。
相無雪環顧四周,只見假山后探出一個腦袋:“大人。”
是個面容憔悴的侍女。
侍女左顧右盼,瑟縮身體,道:“大人,我有話跟你說,有關柳葉。”
相無雪跟過去。
侍女領著相無雪到隱蔽處,才轉身道:“大人,您是在調查柳葉嗎?”
相無雪頷首:“敢問姑娘名諱?”
侍女欠身道:“大人,奴婢叫桃子,原先是公子身邊的貼身侍女,奴婢有些話或許對大人查案有幫助。”
“請桃子姑娘細說,某洗耳恭聽。”
侍女深吸一口氣道:“奴婢見過柳葉,去歲公子曾叫奴婢去私宅里照顧一個女子,那女子便是柳葉,她被折磨得很慘,好幾次奴婢都以為她熬不過來了,可是她偏生又熬過來了,只是今歲后,公子再未叫喚過奴婢去,也不知道她如何了,大人可知她的消息?”
相無雪道:“某正在調查。”
侍女不免失落。
相無雪道:“桃子姑娘,你口中‘被折磨得很慘’是何意思?”
侍女遲疑道:“公子他他在床榻上有特殊癖好,素來喜歡折磨人。”
聞言,相無雪詫異,常叁在外名聲不錯,既是才子亦是孝子,可不成想光鮮亮麗的外表下竟然是一顆臭到流膿的心。
道貌岸然,令人惡心。
看來這就是常府要隱藏的真相。
相無雪冷靜道:“他如何折磨人?”
“他喜歡用針扎,有時吃多了酒或是遇到不順心的事,公子就喜歡用鞭子抽打人,聽人的慘叫聲,那柳葉姑娘就被公子抽了好多回,偏生她是個硬骨頭,被打了也不肯叫一聲,致使公子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奴婢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的血”侍女回憶過往,不免恐懼,渾身發抖。
侍女照顧過柳葉,兩人接觸后意外產生了一些交情,再加上憐憫,侍女才敢冒險,鼓起勇氣偷偷把事告訴相無雪。
相無雪安撫道:“桃子姑娘,你莫怕,可否將所有細節告訴某?”
侍女:“好。”
末了,聆聽完全部過程,相無雪道:“那所宅子在哪?”
侍女悄聲說了位置,在城西,相無雪記在心里。
“大人,您若要去那里,可否看一看柳葉還在嗎?倘若她不在了大人,奴婢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自然可以。”
“您若找到柳葉,可以告訴奴婢嗎?奴婢想去看看她。”
“好。”
“多謝大人。”
“桃子姑娘不必多禮,該是某給姑娘道謝。”
“能幫到大人最好,對了,大人,這件事請你務必保密。”
“姑娘安心。”
從常府出來,相無雪仔仔細細梳理案情的線索,一條模糊不明的線緩緩出現,串聯起案情前因后果。
常叁以及其他四人為何會突然出事?原因是甚?
相無雪根據祝荷寫在信上的線索,依次查到四個青樓女子,分別是竹青、柳葉、秋月、冬雨,經一番搜查得知此四女與紅拂俱出身翡翠樓,據鴇母述詞,她們五個俱已私逃。
青樓女子私逃的現象層出不窮,不覺為奇。
今日得知柳葉一事,就表明鴇母供詞為假。
思索良久,相無雪拿出另一方巾帕,將其與從常府帶出的巾帕對比,針腳做工、料子質地、繡花、顏色等一模一樣。
果真都是她的繡帕。
相無雪認真地嗅聞兩張巾帕,從常府帶出的巾帕上有淡淡的香氣,他這張已經沒什么香氣殘留。
他盯著巾帕,心中默念案子關鍵人物——錢仙子。
忽然相無雪想起來,明兒便是四月最后一個旬日。
第60章 第 60 章 對視
四月三十, 又是翡翠樓舉行拍賣的日子。
大堂內燈火通明,照得賓客們的臉紅光滿面。
高臺舞姿曼妙,聲樂纏綿, 令人臉紅心跳, 一個個的恩客抱著自己物色的軟玉溫香, 吃著酒, 賞著樂, 紙醉金迷。
到點后, 萬眾期待之下,李媽媽站出來, 宣布一個好消息,她言錢仙子今日不會再出題,誰叫價高, 誰就可以與之共處一夜。
此話一落,瞬間激起風浪, 賓客們爭先恐后競價, 熱鬧非凡。
“兩千兩!”
“兩千五百兩!”
“三千兩!”
李媽媽聽著不斷攀高的錢,笑得臉成了花朵兒:“三千兩, 還有沒有更高的?今日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家不再爭取一下嗎?仙子可就在屋里等著有緣人的到來呢。”
李媽媽接二連三用言語刺激賓客們的斗志與興奮。
臥房內,祝荷吃著點心,聽到外面高昂的叫價聲,她比李媽媽還笑得歡,心里為努力的李媽媽加油打氣。
李媽媽到手的錢越多, 祝荷越是高興,因為這些錢遲早全歸她。
“母”死子繼嘛。
概因李媽媽煽風點火的能力,今兒場面異常激烈火熱, 競價節節攀升,竟來到五千兩。
“五千兩,還有沒有更高的?”李媽媽喊道。
堂中寂靜。
李媽媽隨即道:“那今夜就——”
“黃金千兩。”一道慵懶的嗓音響起,瞬間響徹大堂。
平地一聲驚雷,在場賓客俱震驚,紛紛道:“黃金千兩?”
“誰?”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二樓東面的雅座里出來一個男人,穿紫色云錦袍衣,衣著華麗,尊貴雍容,鎏金冠束發,面容陰柔俊美,唇畔漾著一抹笑,陰惻惻的。
眾人與之對視,無端覺得毛骨悚然,下意識移開視線。
有人眼尖,一下子認出了此人:“是晉王!”
“沒想到晉王也仰慕錢仙子,不惜為之一擲千金。”
晉王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沒回過神,包括李媽媽。
晉王懶懶倚在柵欄處,佯作客氣地詢問道:“可有人要與本王爭一爭?”
一時間大堂之內鴉雀無聲,無一人敢與晉王競價。
暫且不說拿不拿的出更高的價,就算有人能出更高的價,也無人敢與晉王爭鋒作對,要知道自太子被廢,晉王便成為眾皇子中最有資格當太子的人。
與他搶?不是找死嗎?
見狀,晉王滿意笑笑,望向李媽媽:“看來今兒的魁首是非本王莫屬了,本王對錢仙子仰慕已久,今日多謝諸位成全。”
雖是在致謝,然話里話外毫無謝意,有的只是理所當然的囂張和傲慢。
李媽媽回過神,她自然也認得如今京城里炙手可熱的王爺,道:“晉王爺,恭喜您。”
拍賣塵埃落定,李媽媽忙不迭去找晉王,見到人就諂媚道:“王爺,您能來我們翡翠樓,真是讓我們翡翠樓蓬蓽生輝。”
自祝荷來后,翡翠樓的達官貴人比從前多了不知多少,而晉王更是貴客中的貴客,鑲著金燦燦的貴客,若是把晉王招待好,那翡翠樓的招牌可就更響亮了。
晉王命令道:“本王要見錢仙子。”
面對晉王張揚的壓迫感,李媽媽心驚肉跳,冷靜下來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安排,王爺,謝謝您歡喜我們仙子,我們仙子能得王爺的青睞,屬實三生有幸。”
“本王不想聽廢話。”晉王盯著李媽媽,他慣來對不感興趣的人沒有耐心。
李媽媽自抽嘴巴子,道:“瞧我這張嘴,請王爺稍等,我去讓仙子做下準備,馬上馬上。”
“快去。”
李媽媽麻溜去四樓,進門后,李媽媽打量祝荷,急匆匆道:“仙子,快快,你換那身紅裙。”
祝荷:“媽媽,我穿這套不好嗎?”
李媽媽“那套更能襯出你的美,快,阿蠻,去把裙子拿來,伺候仙子穿好。”
謝阿蠻看向祝荷,祝荷點點下巴。
換好衣裳,李媽媽又讓祝荷戴各種首飾,反正怎么好看怎么來,忙活一陣后,李媽媽打量美得令人窒息的祝荷,心滿意足。
李媽媽解釋道:“仙子,今夜你可要好好表現,今日進你屋的人可是晉王,你可得把人伺候好。”
“晉王?”祝荷不解。
李媽媽嚴肅叮囑道:“晉王是皇上第四子,是皇子里第一個被皇上封王的人,真真的天潢貴胄,其母妃乃麗貴妃,極為受寵,晉王母家更是了得,晉王可是為了你花了千兩黃金,你若是將晉王伺候好,讓晉王對你著迷,那咱們翡翠樓以后可就有盼頭了。”
祝荷的耳朵追捕到關鍵詞:“黃金千兩?”
李媽媽笑瞇瞇:“對,就是一千兩黃金。”
祝荷展顏道:“媽媽,我都記下了,你快讓那晉王殿下進來吧,我定會伺候好他的。”
李媽媽又說:“好仙兒,媽媽告訴你一聲,晉王若是讓你伺候,你就從了他,務必盡心盡力伺候。”
“媽媽莫要擔心,我會看著辦的。”
李媽媽點頭,再三囑咐好后遂下去帶晉王上來。
不多時,李媽媽領著晉王出現在祝荷臥房門口,李媽媽道:“王爺,仙子就在里面。”
晉王道:“嗯,本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李媽媽道:“誒誒,王爺若有吩咐只管說。”
晉王揮手,李媽媽躬身離去。
晉王瞇著眼端量雕花門,摸摸下巴,敲門。
屋里頭適時傳來女子的聲音:
“是晉王殿下嗎,請進。”
聞言,晉王情不自禁笑了笑,他查過祝荷,明白她不僅人美,聲更美,今日一聽,果真嗓音動人心弦,勾得人心癢癢。
晉王不由對錢仙子更好奇了,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竟使得全京城的權貴子弟趨之如騖?
這時,門被謝阿蠻打開,晉王想,進去就知道了。
晉王邁入門檻,迎面見坐在珠簾后戴面紗的祝荷,燭光搖弋,朦朧神秘。
晉王隔著亮晶晶的珠簾與祝荷對視,兩人相互打量,隨后晉王徑自提步,撩開簾子步入內間。
“姑娘便是錢仙子?”晉王率先打招呼,語氣含笑,卻給人一種汗毛豎立的陰冷感。
祝荷輕輕頷首,欠身道:“小女子見過王爺,久聞晉王殿下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實乃人中龍鳳,令人敬仰。”
晉王笑著坐在祝荷對面的圈椅上,睥睨的目光明晃晃地掠過祝荷,困惑道:“外面都說姑娘生得一副好模樣,那姑娘為何不露出真容,偏要遮遮掩掩?”
祝荷道:“是媽媽的要求。”
“原來如此。”話落,晉王的手直直朝祝荷的面紗襲來。
祝荷往后縮首,皺眉道:“王爺,您這是要作甚?”
“是本王唐突了。”晉王若無其事收回手,話卻無半分歉意。
晉王解釋道:“本王只是想瞧瞧姑娘真容,驗證一下那些話的真假罷了,今日為姑娘花錢,正是因為如此,姑娘可否滿足本王這個小小的心愿?”
“小女子能得王爺青睞,屬實是沾了天大的福氣,我當然樂意揭開面紗了,但王爺,翡翠樓有翡翠樓的規矩,我乃翡翠樓的人,自然要遵守樓里的規矩,是以王爺若是想看我的臉,那就需要額外加錢。”祝荷嫣然一笑。
“不知王爺愿不愿意?”祝荷看著晉王,態度不卑不亢。
晉王詫異,竟然有這般大膽的女人與他公然叫價,新鮮感上來,不由對祝荷的興致上升。
“以前有人看過嗎?”晉王問。
祝荷道:“我相信王爺會是出手最闊綽的那個人。”
晉王摸摸下巴:“那本王再出五百兩——黃金買這次機會如何?”
“不愧是王爺。”說罷,祝荷干脆拿下面紗。
晉王直勾勾盯著祝荷,他素來好美,經年來不知見過多少美人,今日得見祝荷真容,著實被驚艷到。
俄而,祝荷沖他眨眨眼,綻出一個微笑,晉王徹底出神。
“王爺,您怎么了?”嬌美的嗓音喚醒晉王神智,他細細品味其美貌,毫不吝嗇道:“錢仙子當真生得極美。”
“多謝殿下夸贊。”因為黃金,祝荷可以忽視不計晉王是用看玩物的目光打量她。
到底是王爺,骨子里傲慢無比,自視甚高,肯定鄙夷花樓女子。
祝荷暗自嘖一聲,面上無懈可擊。
她主動給晉王斟酒,將酒杯移至晉王面前,溫婉道:“王爺,請吃酒。”
晉王注視一會兒祝荷雪白的手背,吊起眼梢,故作不滿道:“仙子就是這般待客的?”
祝荷賠禮道:“是我伺候不當了,王爺,請吃酒。”
祝荷端起酒杯送至晉王面前。
“這才對。”
晉王滿意一笑,單手接過琉璃酒盞時裝作無意用尾指指尖輕輕刮過祝荷的掌心,動作隱秘,透出一股無法言語的意味。
感受到晉王輕浮的舉止,祝荷笑而不語,自顧自給自己吃口茶。
晉王草草品一口酒,微蹙眉,道:“姑娘為何只吃茶?”
祝荷:“我素來酒量不好,只能吃茶。”
“那如何成?酒量不好那就練,來,本王給姑娘上酒。”
晉王語氣不容拒絕,立刻給祝荷的杯子滿上酒液,祝荷推辭無果,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等會若吃醉了,若有冒犯之處,懇請王爺諒解。”
晉王笑笑,并不相信祝荷是真的酒量差。
兩人你來我往一邊吃酒一邊閑聊,酒壺見底后,謝阿蠻又提來一壇子美酒供兩人吃。
不知不覺,晉王已經坐到祝荷身邊,幾乎與她肩撞肩,晉王嗅到她身上香氣,忍不住湊近,作勢要在祝荷脖頸處聞。
祝荷眼神迷離,搖擺著身體躲開晉王,嗔怪道:“王爺您怎么不吃了?快上酒。”
晉王未曾懷疑,只是遺憾,復而緩慢道:“這酒屬實不對本王口味,改日本王請姑娘吃酒,讓姑娘嘗嘗真正的美酒佳釀。”
祝荷眼神迷離,含糊不清道:“靜候王爺請客。”
一臉醉態的祝荷透出一股特別勾人的勁兒,晉王心猿意馬,禁不住挑起祝荷的下巴,正欲開口,祝荷猛然打掉他的手,嘟嘴嗔怪道:“王爺,不許碰我,您還沒吃酒呢。”
換做別人,敢打他,晉王絕對會殺了冒犯他的女人,即便此人并非有意。可若是祝荷,那就不一樣了,晉王反而心癢難耐。
“那本王吃完酒就能碰你了?”晉王好笑道。
祝荷扶額,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點點頭又搖搖頭,儼然醉得神志不清了。
晉王心不在焉地吃酒,目光全在祝荷身上。
吃完酒,晉王道:“仙子,本王可以”
話未說完,只聽祝荷呵呵笑幾聲,然后站起來,步履蹣跚往床榻而去,晉王起身扶住祝荷:“當心腳下,莫摔了。”
說著,晉王看向簾外的謝阿蠻,命令道:“你家姑娘吃醉了,去熬完醒酒湯來。”
話落,祝荷推搡晉王,反駁道:“我才沒吃醉呢,我現在好得很。”
“那本王是誰?”
祝荷瞇著眼端量晉王,用手指著他,“你、你”
“對哦,你是誰?”祝荷捂住自己的腦袋,想了半天沒想出來,跌跌撞撞走路,末了栽進床榻,口中囈語一會兒,便沒了動靜。
晉王過去看,叫了她幾次,俱無回應,他想祝荷是醉倒了,看來下回不能再灌她酒了。
忽然有些后悔。
好在這次沒有白來。
謝阿蠻端著醒酒湯回來時,只見晉王坐在桌邊,支著下巴,無聲直視祝荷,眼神露骨,毫不掩飾對獵物的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