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大哭耗盡了千堯所有的體力,當天晚上便發起了高燒,大病一場,但同時似乎也終于哭出了這些日子他心中壓抑著的所有擔心和恐懼。
在渾渾噩噩的高燒中,千堯反而睡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覺。
大腦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來,只是一味困倦,因此千堯幾乎睡了個天昏地暗。
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仿佛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干擾,只是偶爾還是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在給他不斷喂水喂藥。
再次醒來的時候千堯覺得身上很沉,他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身上竟被蓋上了厚厚的好幾床被子,又熱又悶,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渾身濕淋淋的,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被汗水浸透。
然而不知是不是終于睡了個好覺的緣故,精神卻很好。
整個人是難得的神清氣爽,四肢也有了力氣。
于是他掀開了身上的被子坐了起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蓋在他身上的被子灰撲撲的,和他的被子一樣,看起來就是太監用的。
因此千堯瞬間意識到了這是從哪兒來的,轉頭向左看去,果不其然,小福子和小全子的床鋪上都只有一床褥子。
屋子里沒有人,應該都在當值。
應該是怕他冷,所以他們兩個人走之前都把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想到這兒,千堯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熱融融的暖意。
雖然來到這里后一直很不適應,但遇到的人都很好。
小穗子就不說了,小福子、小全子和他非親非故,自己得了那些賞賜他們也沒有嫉妒過,甚至還在自己生病時這么照顧自己。
想到這兒千堯便覺得格外感激。
似乎真的應了那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前段時間千堯一度覺得自己說不定會死在這里,可是今日醒來,卻覺得整個人瞬間好了起來,身體是說不出的輕盈。
只是實在出了太多的汗,好想洗澡。
不過雖然太監也有專門洗澡的“混堂司”,可那是一個大澡堂子,千堯平日里都是專門給里面的人使銀子,挑沒人的時候才敢進去匆匆洗洗。
但現在天光大亮,里面肯定很多人,因此千堯只能暫且先忍著。
想到這兒千堯更加想念現代隨時可以洗澡的日子。
正想著要不要先去專門燒熱水的“惜薪司”接點熱水擦擦,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千堯抬頭看去,然后就見小福子推門走了進來。
他似乎被凍著,一進來就迅速關了門,然后拼命搓著手,看起來外面很冷。
“下雪了嗎?”大門開合間千堯似乎看見了漫天飛舞的雪花,開口問道。
小福子聽到聲音,這才意識到他醒了,連忙看了過來,隨即驚喜道:“你終于醒了。”
千堯聞言就知道自己睡了很久,于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三天,整整三天啊,你把我們都嚇死了。”
小福子說著摸了摸他的額頭,“終于不燙了。”
小福子的手格外冰涼,冷的像一塊冰,莫名讓千堯想起了狗皇帝的手,似乎也是這么冷。
小福子似乎也意識到了,連忙收回了手,將被千堯掀開的被子重新給他蓋了回去。
“被子蓋好,別著涼了,今日特別冷。”
千堯知道他是好意,因此沒有推拒,只是笑了一下,“也用不著三床被子吧。”
“誰讓咱們屋里沒有碳呢,只能給你多蓋些了。”小福子說著扶他重新躺下。
“喝不喝水?我再給你倒些。”
千堯睡了太久,喉嚨干干的,還真有些渴,于是點了點頭。
小福子見狀起身給他倒水,桌上的茶已經涼了,又出去給他換了壺熱的。
太監能喝的茶都是些碎渣,味道很重,但千堯渴得厲害,也顧不上挑了,一連喝了三大杯才放下。
喝完水后,便感覺到了餓了。
剛有了餓的感覺,肚子便“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小福子聽見很是高興,問道:“你是不是餓了?”
“嗯。”千堯連忙點了點頭。
小福子看了一眼時間,“給你送飯的人應該快來了。”
千堯一聽瞬間想起來現在給他送飯的是小穗子,一下子期待了起來,恨不得爬起來去接他。
但剛一動作就被小福子攔下來了,“別動,外面冷,你一會兒就坐在床上吃。”
“這會不會不太好?”
“這有什么,病人最大,而且你不知道看到你愿意吃東西我有多開心,你前段時間那個樣子真的把我們嚇死了。”
千堯望著他,一時間感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只化為了一句,“謝謝你們這些日子的照顧。”
“客氣什么呀。”小福子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而且我們也沾了不少你的光呀,每日送來的飯菜你不是也讓我們一起吃嘛,而且這些日子你病著,那些菜都是我和小全子吃的,我們入宮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飯菜。”
千堯知道他這是寬慰自己,因此也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把一切在心里暗暗記下。
很快,房門再次被打開,是小穗子迎著風雪進來了。
他懷里抱著食盒,身上落滿了雪花,小福子見狀連忙上前幫他拍打。
“雪是不是又下大了?”
“是啊,宮道上的宮人一直在鏟雪,但怎么也鏟不完,一會兒就下滿了。”
小穗子說著看了過來,見他醒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阿堯,你終于醒了。”
小穗子說著放下食盒跑了過來,伸手想要碰碰他,但想起自己剛從外面進來,身上全是涼意,又連忙把手收了回來。
“小穗子……”千堯軟軟地叫了他一聲。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穗子說著眼眶一點點紅了,怕他看出來,連忙把頭扭了過去。
“你睡了這么久,肯定餓了吧。”小穗子說著起身打開食盒,然后從里面端了一碗熱粥出來。
“先喝點粥。”
“好。”千堯坐起身來,伸手接過,他這些日子都沒好好吃過東西,胃里空空蕩蕩,但之前被心事壓著還不覺得餓,如今有了胃口,一時間只覺得餓很了,端起碗就舀了一勺喝了起來,然后被燙了一下。
“你慢點,我喂你喝吧。”小穗子不放心道。
“不用不用。”千堯連忙拒絕道,他又不是從小在這里長大的小少爺,吃飯還得要人喂。
因為太餓,因此千堯喝了一整碗的粥,又吃了兩個饅頭才吃飽。
小穗子看得滿眼欣慰,“吃得下東西就說明病快好了。”
“我也覺得。”
千堯吃完后覺得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終于不再像前段時間那樣軟綿綿的了,整個人都有了力氣。
人有時候真的是一種很頑強的生物,明明前幾天千堯還覺得自己要挺不過去了。
可是抱著小穗子哭了一場,狠狠睡了一覺,又飽飽吃了一頓,整個人瞬間便又重新生龍活虎了起來。
仿佛前段時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現在他終于醒了過來。
地牢里的一切依舊存在于他的腦海里,但大腦似乎擁有特殊的自我保護機制,再想起來的時候千堯總覺得霧蒙蒙的隔了一層,因為不真切,所以連恐懼都被稀釋了些許。
因此又睡了一覺后,千堯便徹底好了起來。
病好之后自然開心,但想到又要去狗皇帝那里上班,千堯又變得沒那么開心了。
畢竟那天晚上他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因此狗皇帝現在在他的腦海里和閻王無疑。
千堯真的很害怕他一個不高興把自己也扔進暗獄,但又不得不去。
他病好的第三日,就有人來通知他去上夜。
經歷過上次的事,千堯連在心里都不敢再輕易吐槽狗皇帝,連忙答應,到了點后便準時去寢殿上夜。
他到寢殿時狗皇帝已經沐浴完,正倚在床邊看書。
千堯見他還沒有要睡覺的樣子,也不敢貿然上前打擾,只是默默地縮在了角落里。
現在的狗皇帝對于千堯來說無異于閻王羅剎,讓他沒了從前偷看的膽量,因此只是乖乖地站在角落里低頭發呆,所以他并沒有發現狗皇帝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正望著他。
寢殿的碳火燒得很旺盛,整個宮殿暖洋洋的,是一個很適合睡覺的溫度,加上他本就大病初愈,因此千堯很快就困了。
但如今的他已經不敢再像從前那樣放肆,所以只是悄悄掐了掐手心,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
誰知剛掐完就聽見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太暗了。”
千堯聽見這個聲音,整個人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他連忙抬起頭來,然后就見狗皇帝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從書上離開,正望著自己。
千堯知道他這話是跟自己說的,于是連忙端了一盞燭臺走了過去。
本想把燭臺放下,可是周圍放燭臺的燭架已經滿了,千堯一時間不知道該放在哪兒,于是抬眸向皇帝看去,然而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又低頭繼續看起了書,并不理他。
千堯見狀只好就這么端著,端了一會兒后便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皇帝坐著,他站著,所以他現在比皇帝高,這是大不敬。
意識到這點后千堯連忙跪了下去,手中的燭火隨著他的動作在風中晃了一下,差點滅了。
他這樣大的動作自然引起了面前人的注意,哪怕沒有抬頭,千堯也能感覺到面前人的目光從書上挪開,轉向了他。
千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惹他生氣了?想要抬頭去觀察他的神色,但又不敢再像從前一樣放肆,因此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似乎只要看不見就不會怕了。
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面前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因此哪怕他只是看著自己,千堯便已經快要受不住了。
寢殿明明這么熱,可后背滲出的汗卻是冷的。
“抖什么。”
面前的帝王終于開了口,聲音很平靜,像只是在敘述一件事情。
千堯聞言這才敢稍稍抬起頭,然后就見自己捧著燭臺的胳膊確實在抖。
“我,不是,奴才……”
千堯見狀連忙想要磕頭請罪,可是還沒來得及動作,他便感覺到有什么抵住了他的下巴。
千堯低頭,是一本卷起來的書。
持書的人微微用力,很輕易便將他頭抬起。
千堯被迫隨著面前人的動作看向了他,然后就見年輕的帝王好似不認識他了一樣,正很仔細地看著他。
這種感覺很不好,像是一件正被打量哪里破損了的物品。
但千堯不敢動,只能任由他看著。
借著千堯手中的燭光,年輕的帝王將他細細打量了個遍。
千堯不明所以,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心驚膽戰,拼命思索自己到底哪里又惹他不滿,但卻毫無頭緒。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人終于收回了手中的書卷。
千堯見狀還以為他是要睡覺了,然而并沒有,面前的人依舊靜靜地望著他。
就在千堯已經快被他看到不自在的時候,面前的人終于再次開了口,像是不滿又像是評價。
“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