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追捕 “你到底在哪兒?”(二合一)……
千堯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自從穿越后他便沒怎么離開過皇宮, 因此對這個世界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對于這次出逃也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所以并沒有做過什么詳細的計劃。
再加上剛才跑出城門時太過慌亂, 只是一味向前, 因此等他們兩個實在跑不動停下來時千堯才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是哪兒?
千堯自然不認識,于是轉頭去問小麥子,畢竟小麥子好歹是這個世界的人,怎么說也應該比他知道的多一些。
然而小麥子卻也不知道, 只是一臉愧疚地回道:“哥哥, 我八歲就進宮了……”
千堯聞言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
小麥子被他笑得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問道:“哥哥,你笑什么?”
“沒什么!鼻蜣D身望著已經快看不清的城門,心情頗好道,“只是突然覺得都不重要,既然如此,那就走到哪兒是哪兒。”
小麥子對他從來都是無有不從的,因此立刻點頭道:“哥哥說得是!
千堯聞言也不再糾結, 牽著他隨意找了個方向繼續向前走去。
心中突然松快了些許,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岐岸應該更加不知道吧,如此, 他們被找到的可能性便小得多。
不過千堯也沒有掉以輕心,畢竟現在離鄢都并不遠, 所以不敢隨意停下,整整趕了一夜的路,一直到第二日白天才停下來休息。
雖然千堯這次出來帶了許多錢, 卻不敢住客棧,而是隨機挑了一戶人家借宿。
他們借宿的人家是一對和善的中年夫妻,家里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一聽他們兩個要借宿,立刻同意,還不肯收他們銀子。
千堯心中過意不去,本想幫他們做些什么,不過卻被女主人按了回去。
“不需要,這些我都做慣了!
“就是,哪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蹦兄魅烁吒邏褖,看起來便是樸實的莊稼人,聞言笑得一臉開心,“娘子,我來幫你!
說著,便進了廚房幫著女主人一起做飯。
千堯則陪著兩個小孩兒一起在院子里玩。
兩個小孩兒很喜歡千堯,尤其是其中的小女孩兒,還拿出了果子分給他和小麥子吃。
女主人正好做完飯,端著飯菜一起出來,看見女兒拿出來的果子,開玩笑道:“咦,云云今日怎么這么大方?這果子不是爹娘和弟弟都不讓吃,怎么突然舍得拿出來給這位小哥哥吃?”
小女孩兒年紀不大,但已經能聽懂大人的調侃,羞得一下撲進了女主人的懷里,“因為哥哥好看。”
大家聞言被逗得直樂。
女主人更是又看了千堯一眼。
雖然他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粗布制成的衣服,但這張臉實在精致,她第一眼還以為是女子,加上皮膚實在白嫩,因此哪怕穿的是粗布麻衣,依舊難掩身上的姿容和貴氣。
這一看便是出身世家的小公子,怎么會來他們這兒借?
因此不由打探了一下。
千堯早已編了一套說辭,家中出事,去投奔親戚,行李被偷了,身上只剩下了些散碎銀子,住不起客棧,才只能在這里借宿一晚。
“這樣啊!迸魅艘宦犘闹懈討z惜,“如今世道確實不好,自從當今陛下即位后才太平了一些!
千堯聽到當今陛下,拿筷子的手不由一頓,沒有接話。
但男主人似乎對此頗感興趣,繼續說了下去。
“是啊,當今陛下文韜武略,剛即位時與北朔那一戰,令他們至今不敢再犯,邊地安穩至今!
“可真是解氣,咱們被北朔欺負那么多年!
“可不是。”
“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打仗?”女主人說著語氣不免擔心。
“誰知道呢?不打最好,但若真是打了也行,希望能狠狠出一口惡氣!
“就是,就憑北朔那窮山惡水,連菜都種不出的方寸之地,還敢覬覦我大鄢!
“不自量力。”
“……”
千堯對于這個這個時代的了解僅限于知道這里有三個國家。
因此一言都不敢發,生怕露餡,所以只是默默聽著,想要多了解一些。
然而夫妻倆也沒聊幾句便扯開了話題,開始聊起了村東頭賣豆腐的老張頭的那個斷袖兒子。
“作孽呦!
“可不是,老張頭就那么一個兒子,這豈不是香火從今以后就斷了。”
“真是,怎么想不開喜歡男子!
“你說會不會是效仿當今陛下,聽說陛下也好男風!
“說不定,聽說陛下也不知怎么昏了頭,獨寵一個宦官,不僅賜給他皇后住的坤元殿,連待遇都僅次于皇后,這讓未來的皇后情何以堪!
“估計就是一時興起,男人又不能生孩子,再寵也就幾年的時間,還是個宦官,等過幾年年老色衰,下場是什么還不一定!
“算了,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蹦兄魅诉@時才想起來家里還有客人在,聊這些不太合適,于是連忙止住了話題。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對著千堯問道:“對了,聽說你們是從鄢都來的。”
千堯正有些心不在焉,聽他突然問話,被嚇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差點就這么掉下去。
但很快便穩住心神,回了一句,“是!
“那你有沒有聽說最近鄢都似乎出了什么事?”
千堯不知道他說的事是指什么,但下意識覺得和自己有關。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他繼續說道:“聽說上元節那日福源齋外著了火,還突然關了一會兒城門,聽說府尹都去了,好像在抓什么人,你知道抓的是誰嗎?”
千堯自然不可能說他們抓的人就是我,因此只是搖了搖頭,回了句,“出來得匆忙,沒注意!
“這樣啊!蹦兄魅寺勓砸矝]再繼續問下去,反而是女主人比較好奇。
“府尹大人在抓誰。俊
“不知道,應該是什么要犯吧,不然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聽說還畫了畫像,各級州縣的官府都在找!
“這得是什么人啊!迸魅烁锌。
“誰知道呢!
千堯聽到這兒已經徹底吃不下去,他以為岐岸最多只是派兵找找,沒想到這么大陣仗,看來這次自己真的讓他很生氣,找到之后估計會直接弄死自己。
想到岐岸震怒的模樣,千堯握著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自然不可能再回去,因此只能繼續跑。
所以第二日一早千堯和小麥子便和這家人告辭,繼續趕路。
昨日知道了各州縣都在找他,因此千堯也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去,于是只能哪里荒涼往哪里走,甚至不敢再隨意借宿。
這天晚上更是和小麥子干脆直接睡在了一個破廟里。
這也不知是什么廟,雖然很破,但卻不臟,看起來有人經常打掃,桌上甚至還放著幾個野果當貢品。
千堯不知道這兒供奉的是什么神,但拜拜總沒錯,因此拉著小麥子一起拜了拜,這才在這兒住下。
廟里很冷,但好在白日的時候千堯買了一件很厚的寒衣,現在剛好可以當被子用。
小麥子還出去撿了不少柴火搭在一起,千堯用火石試圖點燃柴火,但不知道是不是方式不對,半天都不得要領,連個火星都沒看見,弄得千堯有些灰心喪氣。
然而沒想到的是,就在千堯準備放棄的時候,一簇火苗“騰”得一下突然升起,引燃了柴火上的干草,然后火勢漸大,一點點燒了起來。
“終于點著了!鼻蝮@喜道。
小麥子也很開心,連忙把他們早上買的兩個地瓜埋進去烤。
千堯則把香案前的兩個舊蒲團拿了過來,放在了火堆旁邊。
兩人靠著火堆坐下,然后千堯把寒衣蓋在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
“好暖和!毙←溩涌恐f。
千堯聞言轉過頭,看著他灰撲撲的臉,有些心疼道:“跟著我受苦了!
“不苦!毙←溩恿⒖袒氐,“哥哥,我每天都很開心。”
千堯并不覺得他說得是假話,因為他也是一樣的心情。
雖然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還要東躲西藏,吃不好也睡不好。
可是不知為何,千堯卻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不用再像從前一樣每日提心吊膽,心驚膽戰,生怕惹岐岸生氣,不用去思考岐岸的每一句話中有沒有什么他沒聽出來的深意,不用去奴顏婢膝,折斷脊骨討他歡心。
甚至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不斷向前就好。
前進到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一切都隨心。
所以,似乎也沒那么苦。
“哥哥,地瓜好了!毙←溩拥脑挻驍嗔怂乃季w,千堯回過神,然后就見小麥子取出了那兩個已經烤好的地瓜。
剛烤好的地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令人聞著便食指大動。
只是很燙,因此小麥子剛拿出來就被燙得趕緊放下,連忙把手指放在耳朵上捏了捏。
“沒有燙到吧!鼻蛞姞钸B忙問道。
“沒有!毙←溩右贿呎f著,一邊重新拿起地上的地瓜,忍著燙剝開了外面的皮遞給他,“哥哥,你快趁熱吃!
“好。”千堯也沒推辭,從他手中接過,確實還有些燙,不過也正好暖手了。
吃完了地瓜后兩人都覺得暖和了點。
于是靠在一起一邊烤火一邊說起了話,只是白日里都在奔波,因此沒聊一會兒千堯就累了。
小麥子也是一樣,因此兩人聊著聊著就都沒了聲音,靠在一起睡著了。
千堯是被凍醒的。
他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面前的火早已經熄滅,只留下了滿地的灰燼,千堯蜷縮在兩個蒲團上,身上蓋著那件厚重的寒衣,而原本睡在他身旁的小麥子卻不見了蹤影。
“小麥子?”
千堯連忙起身想要去找他。
然而剛爬起來就見破廟的門突然被打開,緊接著一股冷風夾雜著飄雪跟在小麥子身后一起擠了進來。
“哥哥,你醒了!毙←溩由滤麅鲋,一進來就趕緊關上了門,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雪,這才向千堯走了過來。
“你去哪兒了?”千堯見狀連忙摸了摸他被凍得通紅的手,果然冷得厲害。
小麥子怕凍到他,連忙把手抽了出來,然后從懷里掏出水壺和油紙,“我去最近的村子里要了些熱水,還買了幾個包子,還是熱的,快吃。”
小麥子說著便把懷里的東西一股腦遞給了他,可是千堯卻沒急著接過,而是起身走到門口,微微打開了廟門。
門剛一打開,便有一股冷風鉆了進來,千堯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向外看去。
然后就見漫天的風雪幾乎將整個世界染成了雪白,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霧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路。
“下雪了。”-
“陛下!
莫存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然后小聲地叫了一聲便立刻想要退下。
但還是晚了,面前的人似被打斷了思緒一般眉頭微微擰起,“誰讓你奉的茶。”
“奴才該死!蹦媛勓粤⒖虖纳迫缌鞯毓蛳拢芭胖皇强幢菹律衔缫豢诓枰矝]喝過,所以擔心陛下!
“多事!贬稕]有抬頭,只是一邊批奏折一邊回道,雖然已經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岐岸還是明白有什么亂了。
手下的朱筆不聽使喚一般寫錯了一個字。
其實只要將那一個字抹去就好,可岐岸心煩得厲害,干脆將剛才批的一行全部抹去,原本干凈的奏折瞬間多了一條難看的紅印。
莫存自然發現了,瞬間將頭埋得更低,果然不該多事。
最近陛下不知怎么,對奉茶的宮人格外不滿意,幾乎每一次奉茶都能惹得他不順心。
因此到了最后已經沒人敢奉茶,只有莫存還敢一試。
但如今看來,即使是他也不行。
不過也是,作為從小就跟在岐岸身邊,和他一起長大的太監,莫存其實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也明白原因。
無非就是那個陛下想要的那個奉茶的人不在這里。
那個小太監……
莫存想到他便覺得心情復雜,入宮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人,敢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這種掉腦袋的事,簡直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
當然莫存也能看出來,雖然陛下面上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但就算真的抓回來也不會把他怎么樣,頂多像從前那樣關起來。
但即使是從前關著,一應衣食也沒有缺過,甚至還有太醫日日去診治,甚至沒有限制過自由。
因此說是關著,倒更像是保護,畢竟那段時間時疫橫行,陛下忙到焦頭爛額,也沒時間對他時時看顧。
所以等時疫終于結束,陛下徹底閑下來后才發現了千堯被克扣的事。
陛下知道這件事后原本第一時間便要處置了那內務府總管。
然而不知為何,卻又把命令收了回去。
莫存一開始還不明白,直到后來聽見坤元殿的守衛給他帶來口信,說千堯想要見陛下,莫存這才明白了什么。
果然,莫存話音剛落便見不遠處正在批奏折的帝王瞬間停下了手中的筆,卻沒有立刻給他回復。
而是等了片刻后才放下手中的筆,然后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這才回道:“讓他過來吧!
“是。”
莫存領了命便想出去,然而還沒走幾步便又被身后的人叫住,等等。
“陛下!蹦媛勓粤⒖剔D過身,然后就見身后的人已經放下了手中的茶,重新批起了折子。
像是不想顯得自己太急迫,因此陛下隔了一會兒才說道:“告訴他朕忙,讓他晚上再過來。”
“是。”-
陛下很在意那個小太監,這是御前乃至整個后宮都已達成共識的一件事。
即使半年沒得召見,只要他低個頭,便能重新得勢。
他甚至沒使什么手腕,便獲得了更甚于從前的寵愛,短短幾日,坤元殿便成了后宮之中最熱鬧的所在。
所以莫存很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不長眼的去找他的晦氣?甚至這樣的人從前還能坐上內務府總管的位置,明明誰都能看出,這是將來即使再多的妃嬪入宮都無法動搖的存在。
因此莫存覺得內務府的總管被處置得一點也不虧,畢竟皇宮之中,容不得這種沒腦子的人的存在。
新上來的內務府總管便識趣了許多,不僅是他,宮中的人都識趣了許多,明白了陛下的心之所在。
甚至還有人拿未來的皇后和千堯比較。
莫存聽到這兒只覺得可笑,他們之間有什么好比的?若千堯是女子,或許還真有爭一爭的可能性,但他是男子,還是個宦官,這輩子能得到的便只有寵愛。
但這也不錯不是嗎?
這已經是后宮中多少人無法企及的存在。
因此即使是莫存,也沒想到他會撇下這無極的富貴離開。
實在是太奇怪了。
莫存這么多年跟在岐岸身邊,見過的人經歷過的事實在太多,因此從沒想過他也會有看不透的人,但如今便遇到了一個。
真是讓人艷羨,也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把茶水撤下去。”岐岸的話打斷了莫存的思緒。
莫存聞言立刻起身走過去,將岐岸手邊的茶水撤下,然后退了出去。
隨著莫存的離開,思明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但岐岸的思緒卻還是亂了,奏折上的字不知為何突然變得雜亂無章,怎么也看不下去。
岐岸逼著自己又繼續了片刻,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御筆。
已經整整三日。
距離千堯逃跑,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
這三日來他沒有一日安枕,不僅動用了寒刃司,甚至還命畫師畫了他的畫像分到各級州府,令他們也全力搜尋。
因此岐岸本以為很快就會有結果,可是誰知竟然沒有一點消息。
唯一一次有消息傳來是昨日,距離鄢都百里的睢縣傳來消息,說在下面的渙臨村發現了二人的蹤跡,但等官府搜捕到那里時,他們早已離開,然后就再也沒了消息。
“廢物。”
岐岸從沒想過他手中的人會這么無用,這么多人居然連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都抓不住。
寒刃司的首領并不敢反駁,只是道:“屬下無用,實在是他們跑的地方太過隨機,微臣實在無跡可尋。”
岐岸自然也明白,因為他也不知道千堯會去哪兒?
甚至想不明白千堯為什么會離開?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合意他的意?
是對他還不夠縱容嗎?那到底要他該怎么做?倒是告訴他啊。
岐岸已經實在不知道還要怎么縱容了。
也不知道還要他怎么做千堯才能滿意?
岐岸想不明白,因此只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的鳥籠旁平復自己的情緒。
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緣故,籠子里的麻雀也蔫蔫的,讓岐岸瞬間失去了逗弄的興致,于是轉頭向窗外看去,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下雪了。”岐岸看到這兒,眉頭瞬間微微皺起,一顆心不受控制地揪起。
剛開始得知千堯逃跑時岐岸心中滿是憤怒,心里想的是抓回來后一定要讓他再狠狠吃一個教訓,讓他今后再不敢有逃跑的念頭。
可現在,岐岸的心中卻只剩下了擔心。
自己派了這么多人追捕,他定然不敢往熱鬧的地方去,所以肯定哪里偏僻去哪里,說不定連客棧都不敢住,這么冷的天,也不知會不會凍壞身體?他原本就總是不好好吃飯,身子那么弱,這樣長時間的奔走也不知會不會累壞?而且藥也已經斷了三日,也不知會不會有什么不舒服?
更何況如今天下并不太平,鄢都之外有流寇,有山匪,萬一遇到,就憑他們兩個根本無法抵御。
若是出了事……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岐岸便覺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不許出事。
這次抓回來岐岸絕不允許他再離開自己身邊一步,只有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岐岸才能放心。
是的,只有在他身邊,岐岸才能放心。
所以到底在哪兒?
岐岸一邊想一邊抬眸,隔著明紙糊就的窗戶向外看去。
窗外漫天雪花浩浩蕩蕩,幾乎將世界染成了一片雪白。
“下雪了。”
岐岸抬手摸著窗欞,像是隔空摸著一個觸不到的人。
“千堯,你到底在哪兒?”
第42章 故事 “你這是……逃難?” ……
“下雪了!
千堯看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一顆心不受控制地下沉。
這么大雪,根本沒辦法趕路,也就是說他還得在這破廟里住一夜。
千堯倒是不排斥在這里住, 只是有些擔心, 畢竟岐岸還在派人找他,多停一天便多一分危險。
但這么大的雪又實在沒辦法趕路,因此千堯最終還是妥協,關上門轉身坐了回去。
小麥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安慰他道:“哥哥, 這么大的雪,官府的人肯定也不愿意出來!
“但愿吧!鼻蜻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放寬心,然后接過小麥子手中的包子吃了起來。
兩人分吃了那幾個包子,然后千堯便準備出門再撿點干柴。
畢竟今日下了雪,晚上的溫度肯定會降下來。
小麥子見狀想和他一起,但被千堯攔下,外面實在太冷, 讓他老老實實待在這里。
然而等千堯抱著柴火回來的時候, 廟里還是已經沒了小麥子的蹤影。
千堯見狀便知道他肯定是偷偷跑出去拾柴火,但卻生不出氣,畢竟他也是為了幫自己。
只是一想到他這么小年紀就要跟著自己風里來雨里去, 千堯便不受控制地開始反思自己,這次到底應不應該把他帶出來?
還沒等他想清楚就見廟門被人突然打開, 然后就見小麥子抱著一捆柴火走了進來。
小麥子沒想到他回來的這么快,笑容中不由透出幾分心虛。
“哥哥,你回來了!
千堯看著他笑得一臉討好的模樣, 有些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后幫他拍干凈身上的雪。
“不許再出去了,乖乖在這兒等我回來!
“可是哥哥我也想幫你!毙←溩右宦犓查g急了。
“那就幫我把這些柴火晾開,不然太濕了,晚上不好點燃。”
“好吧!毙←溩愚植贿^他,只能悶悶地應道。
千堯安頓好他,這才再次向外走去。
外面的雪不知怎么越下越大,因此柴火很難撿,千堯反反復復出去了好幾趟,才終于拾夠了晚上要用的柴。
但光有柴火也不行,于是千堯又去了一趟附近的村子,敲了好幾家門,才買到了點白菜。
千堯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廟里亮著光,剛一推門進去就見小麥子已經點燃了柴火,柴火上還架著一個水壺,里面是融化的雪水。
“哥哥!
千堯剛一進來就見小麥子彈簧一樣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后連忙跑過來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幫他拍起了身上的雪。
“哥哥,這次應該不出去了吧,都這么晚了!毙←溩右贿呎f一邊把他拉到火堆旁坐下,心疼地幫他暖起手來。
千堯今天抱了一天的柴,手已經凍到快沒有知覺,怕凍到他,立刻把手抽了出來。
“不出去了!鼻蛞贿呎f一邊把手伸到火堆前烤起了火,“這些柴夠我們今晚燒了,對了,你餓不餓?我在村民家買了點菜,還買了一口小鍋,我們可以做點飯。”
“好啊,我來做。”小麥子一聽立刻自告奮勇道。
然后起身用融化的雪水洗了洗鍋和菜,開始做起了飯。
說是做飯,其實也只是把白菜放到鍋里煮了一下,然后放了點鹽。
雖然也能吃飽,但要說口感……
完全沒有任何口感。
甚至讓千堯夢回到了剛穿過來和其他小太監一起吃大鍋飯的時候。
因此千堯剛吃了一口就沉默了,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小麥子。
然后就見小麥子吃得正歡。
千堯見狀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吃下去。
吃完飯后兩人用鹽水漱了口,然后一起靠在火堆前取暖。
千堯撿了一天的柴,因此今日的火比昨日旺了許多。
“哥哥!毙←溩涌恐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你今日出去那么久,會不會生病啊?”
“不許說不吉利的話!鼻蛄⒖檀驍嗨。
“好!毙←溩勇勓赃B忙閉了嘴。
千堯今日在外面跑得太久,已經困了,然而身旁的小麥子卻很精神。
“你怎么還不困?”千堯說著打了個哈欠。
然后就聽小麥子道:“我也不知道,今日就是很精神。”
“那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聽吧!鼻虿恢肫鹗裁,突然說道。
“睡前故事?睡前還要講故事嗎?”小麥子似有不解。
“是啊!鼻蛘f著閉上了眼,“我小時候每天睡前媽媽都會給我講故事,講了好多年。”
“媽媽?”小麥子聽到這個稱呼更加不解。
“嗯,就是娘親,我們那兒管娘親叫媽媽!
“你們那兒?可是哥哥你不就是鄢都人嗎?”
千堯本來想胡謅一下,見沒忽悠住,干脆直接扯開了這個話題。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聽不聽故事?”
“聽!毙←溩勇勓粤⒖厅c了點頭,和他靠得更緊。
“讓我想想!鼻蛘f著睜開眼睛,開始在腦子里搜索起小時候聽過的童話故事。
媽媽給他講過的實在太多了,因此千堯有些難以抉擇,糾結了半天,最后還是選擇了最符合此情此景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兒》。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
“第二天清晨,小女孩坐在墻角,兩腮通紅,嘴上帶著微笑。她死了,在舊年的大年夜凍死了。新年的太陽升起,照在她小小的尸體上。小女孩坐在那兒,手里還捏著一把燒過了的火柴!
“‘她想給自己暖和一下’人們說,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看到過多么美麗的東西,她曾經多么幸福!雹
千堯講完后久久沒有聽到回應,于是轉頭向身側看去,然后就見小麥子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千堯沒想到他講的故事這么催眠,不由笑了一下,但轉念一想,小時候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每次還沒等媽媽把故事講完便睡了過去,因此小時候好多故事都不知道結局,還是長大了之后才重新看完。
想到這兒,千堯把身上的寒衣又往小麥子身上蓋了些,然后像從前媽媽對他一樣,和小麥子說了聲,“晚安。”-
小麥子睡得好不好千堯不知道,只知道他這一覺睡得一點也不好。
后半夜的時候面前的火堆滅了,身上的寒衣又大半蓋在了小麥子身上,因此千堯冷得厲害。
他原本想要掙扎著起來重新把柴火點燃,然而不知為何眼皮沉重得厲害,怎么也睜不開,因此就這么熬完了一整夜。
第二天整個人昏沉得厲害。
“哥哥!鼻蚴潜恍←溩咏行训。
他的聲音太過焦急,千堯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因此哪怕渾身難受,但還是強撐著睜開了眼。
然后就見小麥子正滿眼擔心地望著自己。
“怎么……”千堯剛一開口便覺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又干又啞,根本說不出話。
小麥子見狀連忙拿起水壺喂他喝了些水,“哥哥,你身上好燙,你在發熱。”
“是嗎?”千堯抬手摸了摸額頭,果然燙得厲害,估計是發燒了。
真是倒霉啊。
“雪……停了嗎?”千堯問道。
“已經停了!毙←溩舆B忙回道。
“停了就好。”千堯聞言這才放下心,慢慢坐起身來。
“不能……再在這兒……咳繼續耽擱了。”
“可是哥哥你還生著病!毙←溩訐牡。
“沒事兒……剛好可以……一邊走一邊看看……有沒有大夫!
千堯說著站起身來,用小麥子燒的雪水洗了把臉,然后向外走去,小麥子見勸不了他也沒有再勸,只是堅持讓他穿上那件寒衣。
千堯本就生著病,穿得又厚重,因此兩個人走得很慢。
一直走到半日才終于再次看見了人煙。
小麥子看到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個路人打聽哪里有醫館。
那人見千堯病得厲害,連忙給他們指了路,指完后怕他們找不到不放心,還親自把他們送了過去。
剛一進去,就叫道:“李大夫,您快來看看,這兒有個人病得厲害。”
“……來了!
好半天才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從簾子后面走了出來。
李大夫走過來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了把脈,“風寒,開服藥就行!
“那就行,我看這小公子都快暈過去了,擔心得不行。”
“不嚴重。”李大夫擺了擺手,“就是他身子太虛!
說著便去開了方子,讓小徒弟熬藥去。
小麥子則千恩萬謝地把那個好心的路人送了出去。
這醫館不大,但卻很暖和,因此千堯很快便有些困了,但這里明顯不是睡覺的地方,只能強忍。
不過還是很快就被李大夫看了出來,“困了就睡會兒,反正今日沒什么人!
千堯聞言猶豫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李大夫也沒逼他,只是望了他片刻,然后問道:“你這是……逃難?”
千堯聞言不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樣,別說,還真跟逃難差不多。
反正出門在外他假話說得也已經夠多了,因此猶豫了片刻后還是點了點頭。
誰知剛點完頭就被李大夫戳破,“這個方向去的可是草原,誰會往草原上逃難。”
“草原?”千堯聞言不由一愣,已經這么遠了嗎?
“怎么?你連自己要往哪兒去都不知道嗎?”李大夫繼續問道。
千堯聽到這兒已經不敢再開口,總覺得再聊下去什么都要被看穿了,因此只能沉默了下去。
不過李大夫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只是讓小徒弟把藥熬好后遞給了他。
然后和他說道:“往前再走幾步就是客棧,收費不貴,可以去那兒住一晚,你現在的身體太弱,需要好好休息!
千堯聞言點了點頭,然后一口氣把碗里的藥喝完。
喝完后把一小錠銀子放到了柜臺上便想離開。
然而剛一轉身便被叫住,“等等。”
千堯聞言停下腳步,然后就見李大夫從柜臺下面拿出兩貫銅錢。
“你給的太多了,找你的,出門在外多用銅錢,直接使銀子可不安全。”
千堯聞言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面前的人是在給自己提點。
“多謝。”千堯真心實意地沖他道了謝,然而面前的人并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便重新回了內室。
既然繼續往前便是草原,千堯也知道不能著急,畢竟草原荒涼,他和小麥子若是不做足準備說不定會直接餓死在那里。
因此干脆聽了李大夫的話,在這里的客棧休息了一晚。
但他們還是擔心被發現,因此進去之前特意讓小麥子買了些脂粉,把臉抹得黑了一點。
睡了兩夜的破廟千堯睡得人都僵了,因此當他再次睡到床上時,整個人瞬間迸發出一股無法言喻的幸福感,只覺得精神都瞬間好了些,甚至還餓了起來,于是千堯向店小二要了滿滿一桌子的飯菜。
“哥哥,我們兩個人吃不完這些吧!毙←溩涌粗雷由系娘埐藛柕。
“能!弊蛱斐酝昴峭肭逅蟀撞撕,千堯覺得現在給他一頭豬都能吃完。
因此立刻埋頭吃起了飯,但想象是想象,現實是現實,因此哪怕千堯努力吃了半天,還是沒能吃完,不過沒關系,反正是冬天,明天可以繼續吃。
吃完后兩人便困了,千堯本來還想洗個澡,但被小麥子堅決阻止。
因此他最后只能滿眼羨慕地看著小麥子一個人洗,自己則先睡了過去。
不知是那碗藥實在太有用還是屋子里太暖和,千堯發了一晚上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千堯便覺得燒已經退得差不多,整個人又重新活了過來。
只是昨晚出了太多的汗讓千堯實在受不了,于是不顧小麥子的反對叫了熱水洗了個澡。
然后又出去給他們兩人各買了一身衣服。
小麥子已經許久沒穿過新衣服,一路上很是開心,不時便低頭看兩眼,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千堯見他這么開心,也跟著開心了起來,牽著他的手剛準備一起回客棧,卻被不遠處的一抹紅色吸引了視線。
不遠處是一個正在賣糖葫蘆的老伯。
“哥哥,你怎么了?”小麥子見他突然停下,有些奇怪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看到了那個賣糖葫蘆的老伯。
于是問道:“哥哥,你是不是想吃糖葫蘆?”
“嗯。”千堯許久才回過神一般點了點頭。
然后就見小麥子跑了過去,掏出身上的銅板買了兩串。
“哥哥,給。”小麥子跑過來后把其中的一串遞給他。
千堯有些恍神地伸手接過,然后低頭咬了一口。
還是那么酸-
他們回到客棧后千堯覺得不能再這么繼續盲目地走下去,總得制定個計劃才行。
千堯本想買個地圖,但一打聽才發現在古代這種東西并不好買,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趁著店小二不忙的時候向他打聽了起來。
然后得知只要他們順著這條路繼續往前,就會到達草原,到了草原后再繼續往前就是北朔。
千堯聽到這兒心中一動,突然覺得這是一條可以考慮的路。
畢竟整個南鄢都是岐岸的地盤,若想徹底逃離他,只能逃往別的國家才有可能。
然而店小二緊接著便說:“但我們離北朔可不近,緊趕慢趕都得好幾個月的時間。”
“這么遠……”
“是啊。”店小二說到這兒突然有些好奇,“你們去北朔做什么?”
“沒有要去,只是問問而已!鼻蜻B忙說道。
“這樣啊,您還有什么要問的,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沒有了,多謝!
“您客氣!钡晷《f完便退了出去。
等店小二徹底走后,小麥子才問道:“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去草原。”千堯回道。
“草原?”小麥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千堯已經站起了身。
“現在就去嗎?”小麥子連忙問道。
然后就聽千堯說道:“自然不是,你沒聽他說路很遠,所以我們得先去買點東西,說不定還得雇輛馬車,不然憑我們得走到什么時候去。”
“哥哥說得是!毙←溩勇勓粤⒖谈希退黄鹣蛲庾呷ァ
吸取了剛逃跑時的教訓,千堯這次買了很多生活必需品。
只是東西太多,光憑他們兩個是肯定拿不動的,因此千堯只能先寄存在了店里,然后打算雇一輛馬車送他們。
只是這次路太遠,因此一連問了許多家都不愿意。
最后還是問到了一家運送貨物的馬隊,才有人愿意捎帶上他們,但要先付定金。
千堯如今最不差錢,因此連忙付了定金,然后約定了出發的時間后便準備回去取行李。
與此同時,一隊官兵剛好來到客棧。
“各位官爺今日吃些什么菜?”掌柜的一見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
“嗐,吃什么吃,哪兒顧得上吃飯!鳖I頭的官兵斜倚在柜臺上,滿臉的不滿。
“怎么了這是?難道是最近衙門事多?”掌柜的聞言滿臉好奇。
“倒也不是,只是不知怎么,前兩日知縣大人突然讓畫師照著一幅畫像描摹了許多張,然后人手一份讓我們日日搜尋,也不說為什么,就是讓我們在到處找人,這跟大海撈針有什么區別?反正我們從城南一路找過來也沒看到半個畫上的人影。”
“什么人啊這么大費周章?”掌柜聞言更加好奇。
“誰知道呢,咱們哥幾個只管奉命行事,上面人的事哪兒會跟咱們解釋!
“這倒也是。”掌柜的跟著點了點頭。
然后就見官兵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畫展開扔到了他面前,“看看,看看,最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得嘞,小人這就看。”
掌柜的說著低頭向畫看去,剛想說沒有,然而還沒開口便又停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這畫上的人怎么這么像昨日來投宿的那兩個年輕人。
雖然投宿的那兩個人膚色要黑上一點,臉上也有那么點不同,但還是很像,因此掌柜的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
“見過沒啊?”領頭的官兵見他久久不說話,忍不住問。
然后就見掌柜的一臉為難,“這……和昨日投宿的兩個人有點像,但小的也有些拿不準。”
第43章 北朔 “為何還沒把他給朕抓回來?”……
千堯快走到客棧時便感覺到有些不對。
他也說不準不對在哪里, 只是近乎本能地停了下來。
“怎么了?哥哥!毙←溩硬煊X到他的動作,也連忙跟著停下。
然后就見千堯有些奇怪地望著不遠處的客棧。
“沒什么!鼻驌u了搖頭,試圖壓下心中的那抹不安。
“哥哥,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們再去醫館看看?”雖然千堯已經退了熱, 但小麥子知道他身體不好,因此總是很關注他的身體。
“沒事,只是……”
千堯也不知該怎么說,因此只是搖了搖頭, 然后便想抬步繼續向前。
只是剛走了沒幾步便再次停下, 腦海中有什么如閃電一般閃過,心中的那股怪異在一瞬間凝聚成形。
他終于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對勁。
現在正是飯點,正是客棧最忙的時候,怎么會如此冷清?大廳里一個人都沒有,這不合常理。
千堯想到這兒立刻伸手拉住了小麥子。
小麥子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后。
“好像有點不對勁!彪m然千堯沒有任何證據,但還是憑著本能決定先不進去,而是把小麥子拉得又遠了些,然后用銀子讓一個路人先進去試試。
果不其然, 那路人剛進去沒多久就又出來, 走過來對他說:“掌柜的說今晚不開張,讓我去別處吃!
“客棧除了掌柜的還有別人嗎?”千堯連忙問道。
“沒有,就掌柜的坐在柜臺前正在算賬!
“這樣啊!鼻螯c了點頭, 對他說了聲,“多謝!
“客氣。”那人說著沖他拱了拱手, 示意告辭。
“哥哥,到底怎么了?”小麥子見狀忍不住問道。
千堯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不知道,只是感覺我們最好趕緊離開這兒。”-
千堯察覺不對后連買的那些東西都顧不上便拉著小麥子向外跑去,果不其然剛跑出去沒多久,就見城門口突然開始戒嚴。
小麥子看著不遠處的情況一臉的驚魂未定,“哥哥,我們什么時候被發現了?”
“不知道!鼻驌u了搖頭,只覺得慶幸,還好身上值錢的東西和銀子他們都隨身帶著,不然說不定都熬不過明日。
但這里肯定不能再繼續待下去,馬隊也指望不上了,因此千堯和小麥子只能憑著兩條腿繼續向前。
官府的人似乎發現了他們,一路追得很緊,因此千堯他們東躲西藏,哪里荒涼往哪里鉆,最后別說客棧,千堯甚至快看不見人煙。
不知走了多久,連馬車都雇不上,因為再走就是草原,根本沒有人愿意往那里去。
千堯自然能理解,畢竟如果他能選擇,也不會想往那里去,但他們別無他選,因此只能準備了充足的水和干糧繼續向前。
但冬日的草原環境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惡劣,地廣人稀,晝夜溫差極大,因此他們常常走很遠都看不到一處人煙。
所以剛走沒多久千堯便有些后悔,或許不應該這么匆忙得做下決定。
這條路實在太遠,憑他們兩個說不定都無法走出草原,更遑論去到北朔。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他們死在半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退回去,只能繼續向前。
然而更不妙的是,在他們走進草原的第三日,再次下起了雪。
這次的雪比前些日子的那場還要大,風雪撲在臉上,如同刀刮,無孔不入地往他們身體里鉆,千堯很快便受不住,但也明白停下來就是死,因此只能逼著自己繼續向前。
但實在是太冷了,千堯很快便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麻木,身體仿佛四分五裂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想要朝著不同的方向散。
“哥哥!毙←溩拥那闆r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但還是努力撐著他的身體,拖著他繼續向前。
直到兩個人的體力全都耗盡,這才一起坐在了一處背風的雪地里休息。
兩人相互依偎著,可是身上卻沒有絲毫暖意。
千堯能感覺到熱意和生命正從他身體里流失。
小麥子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狀態的不好,努力揉搓著他的手,想要讓他暖和一點,但根本沒有用,千堯整個人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冰。
“哥哥,你和我說說話。”小麥子整個人已經慌張到了極點,拼命叫著千堯。
千堯原本有些困,見他這么害怕,只能努力逼著自己清醒。
“對不起。”千堯此時心中全是悔意,“當初不應該答應你把你帶出來的,我什么規劃都沒做好,全憑沖動做了這件事,結果反而害了你。”
小麥子聞言搖了搖頭,把他抱進自己的懷里,替他擋住風雪,“哥哥,我一點都不怪你,我每天都很開心,即使是現在也很開心!
千堯聽到這兒有些想哭,但整個人都被這漫天的風雪凍住,連眼淚都流不出。
他真的很沒用。
無論是小麥子還是小穗子,年紀都比他小,可是關鍵時刻卻都是他們護著自己。
自己卻從來都保護不了他們,甚至還把他們一次次拖進危險里。
和穿來時不同,千堯那時怕死怕得厲害,所以盡自己所能去討岐岸的歡心,可現在他似乎已經什么都不怕了,唯一怕的就是拖累了小麥子。
他死就死了,小麥子可怎么辦?當初不應該把他帶出來的,一旦出來,豈止是自己沒有回頭路,小麥子也同樣沒有。
一旦被抓到岐岸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這該怎么辦?
想到這兒千堯拼命想要替小麥子想一條出路,但大腦一片麻木,什么也想不出,只是覺得困,想就這么睡過去。
耳邊似乎有人在叫他,千堯努力想要回答,然而根本開不了口,只能感覺到自己整個人越來越困,直到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千堯沒想到自己還會醒過來。
“哥哥!”最先聽到的是小麥子的聲音。
千堯睜開眼,然后就見小麥子正滿眼通紅地坐在他的旁邊,緊緊握著他的手,旁邊還圍了許多他不認識的人。
這是哪兒?
千堯想要問,卻說不出話,只能抬眸緩緩地打量了起來。
然后就見他似乎躺在一個蒙古包式樣的房子里,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很是暖和。
“哥哥,你終于醒了。”小麥子的激動根本壓抑不住,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落在他手上。
千堯見狀連忙想抬手替他擦干凈眼淚,只是卻沒什么力氣。
周圍的人見狀端來了一碗熱水喂他喝下。
千堯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謝謝!鼻驅χ麄冋f道。
“不客氣!
那些人雖然穿著少數民族的服飾,但卻會說官話,因此交流倒不算困難,所以千堯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就在小麥子也快撐不住的時候,他們難得幸運了一回,遇到了正在轉場,要把牲畜遷至冬季牧場的牧民。
千堯和小麥子所在的位置剛好是他們轉場時會駐扎休息的一個點。
因此他們看著兩個快被凍僵的人,迅速從駱駝上取下氈房搭建好,然后把他們兩個抱了進去,又用煤球生了火給他們取暖。
小麥子的身體素質要好些,很快就醒了過來,一醒過來就要找千堯,守著千堯半步也不肯離開,直到千堯醒過來。
“原來是這樣!鼻蚵勓話暝鹕韥,很認真地向他們道了個謝。
那些人聞言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還給他們送來了剛做好的羊肉和熱羊奶。
吃完飯后千堯只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只是手被凍傷了,不過這里的人對此很有經驗,讓他抹了一些治凍傷的藥,保證幾天就能好起來。
千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本想給他們一些錢,但卻被拒絕。
“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著這些!
那些人堅持不收,因此千堯本想幫他們做些別的事來表示感謝。
只是如今外面下著雪,牛羊都被聚在了一起,只需要喂喂干草就好,也沒什么活要干,因此千堯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外面的雪太大,一時半會兒肯定趕不了路,但千堯也沒有太擔心,畢竟官府的人也不可能在這種天氣下跑來抓他們,因此千堯難得放松了些。
千堯還是第一次住這種氈屋,不免有些好奇,明明看著也不比磚墻厚,但卻能很好地抵御風寒,加上屋里燒著煤球,因此很溫暖。
千堯其實挺好奇草原上的煤球是從哪里來的,然后就聽那些人解釋道:“這是用牛糞做的!
“牛糞?”千堯很是驚訝,完全沒看出來,而且也沒有味道。
“是啊,這都是我們老祖宗傳承下來的生存智慧。”
千堯聞言更加好奇,“對了,還沒有問過你們是哪個部落的?”
雖然千堯對草原上的部落一無所知,但他很感謝這次的救命之恩。
若是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他們。
然后就聽他們回答道:“卡葉部的。”
“卡葉部!鼻蚵勓糟读艘幌,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部落聽起來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來。
直到晚上收拾東西的時候看見了一枚玉佩,這才終于想了起來,這不是之前在獵場時那個多羅世子所在的部落。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想到這兒千堯拿起那枚玉佩,這是當初小世子送給他的禮物,因此千堯離開皇宮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了出來。
他還記得小世子說過以后在草原上遇上困難隨時找他,這個玉佩可以換一個請求。
想到這兒千堯心動了一下,或許可以求他幫自己逃到北朔。
但這個念頭剛一出來便立刻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不行。
畢竟現在岐岸正在四處追捕自己,他說不定也知道這個消息,岐岸是君王,正常人怎么可能為了一個他小太監而忤逆君主的意思。
更何況要是他真的幫了自己必然會得罪岐岸,以岐岸的性格說不定到時候會直接遷怒他們全部。
而千堯已經實在不想再連累任何人了。
因此千堯本打算等雪停了便直接離開,可沒想到的是,他竟會在這里碰見多羅。
小世子成婚之后看起來成熟了許多,沒了當初的盛氣凌人,面上竟能看出幾分沉穩。
但這份沉穩在看到千堯之后如同面具一般寸寸碎裂。
他似乎第一時間并沒有認出千堯,直到走到千堯面前看了半天才震驚地喊出了一句,“小太監?”
千堯被這個稱呼嚇得差點伸手捂住他的嘴。
小世子也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吩咐周圍的人都下去,這才繼續說道:“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不是太監嗎?不是應該呆在陛下身邊,怎么會出現在我們草原?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在?”
多羅疑問太多,直接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千堯根本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當然他也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畢竟多羅可是卡葉部的世子,千堯不確定他要是知道了一切會不會直接把他和小麥子綁了送回去。
“怎么不說話?”多羅上下看了他兩眼,面前的小太監哪里還有當初在獵場時光彩照人的模樣,穿著灰色的粗布麻衣,整個人灰頭土臉,要不是身上的衣服還算干凈,簡直像個小乞丐。
“你怎么一副逃難的打扮?怎么?鄢都打仗了?沒聽說啊。”
千堯聞言更加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因此只能搖了搖頭。
“那你怎么成這樣了?”多羅聞言更加好奇,隨即一個可能性從腦海中浮現了出來,“你不會是從皇宮里逃出來的吧!
千堯聞言下意識搖了搖頭,但他的否認顯然沒有什么說服力。
“你可真是好大的膽,你不要命了。”多羅滿臉的震驚。
千堯知道事已至此根本瞞不下去,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此只能沉默了下來。
“可是究竟是為何?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多羅滿眼的疑惑。
千堯根本沒辦法解釋,畢竟解釋了他也不會懂,因此只能繼續搖頭。
多羅見問了半天千堯一句話都沒有,不免有些疑惑,“你是不是變成啞巴了?”
“不是!鼻蚵勓灾荒荛_了口。
多羅見他還能說話,這才松了口氣,“那你倒是說啊,到底發生什么了?”
千堯不知該怎么說,也不想連累他,更知道這些事更加瞞不了多久,畢竟多羅這次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今年草原受雪災嚴重,凍死了十數萬頭牛羊,他父汗派他親自去鄢都稟報,并請求賑災,只要到了鄢都,多羅必然會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捕的事。
因此有些自暴自棄道:“陛下在追捕我們,若是你想,可以把我們綁了送回鄢都!
“追捕?”多羅聽了更加震驚,“為何要追捕你?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嗎?”
千堯聞言不知該怎么說,因此只是搖了搖頭,“沒有犯罪,只是不想繼續在宮里呆下去。”
“你可真是大膽啊!倍嗔_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由又感慨了一句。
千堯沒說話,只是蔫蔫地立著,等著多羅把他綁起來。
然而沒想到的是多羅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千堯聞言有些不解地抬起頭。
然后就見多羅滿臉開心地坐了下來,“沒什么,只是沒想到陛下也有吃癟的一天!
“陛下吃癟你這么開心?”千堯有些奇怪地問。
然后就聽多羅回道:“是啊,誰讓他當初突然給我賜了個悍婦!
千堯聞言也有些好奇,“那你和世子妃……相處得還好嗎?”
“還好!倍嗔_不知想什么,痛苦地挑了挑眉,但說出口的話卻是,“已經被本世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柔情似水!
千堯看他的表情其實不太像,但人艱不拆,因此還是很配合地回道:“世子殿下威武!
世子擺了擺手,只想趕緊略過這個話題,“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往哪兒逃?”
千堯見他沒有把自己送回去的打算,這才放心道:“我想去北朔!
“北朔?”多羅詫異了一瞬,不過轉念一想也是,畢竟整個南鄢都是岐岸的,若是想要從他手下逃掉,除了西疆外也只能去北朔,而西疆那地方鬼去了都得被毒死,因此北朔便成了最佳的選擇。
“可是北朔那么遠,你怎么去?”
“等雪停了,我想買一匹馬!鼻蛘f了一下自己的打算,但很快便被多羅否了。
“幾個月的路程,就憑你們兩個小太監和一匹馬可不行!
千堯其實也明白,但似乎也沒別的辦法了。
多羅見他沉默了下來,突然有些好奇地抵著下巴問道:“千堯,你還記不記得我送過你一個玉佩?”
千堯聞言立刻點了點頭,他自然記得,甚至現在還帶著,但為什么要這么問?
下一秒多羅就解了他的惑,“那你為何不用那個玉佩求我?我不是說過可以用那個玉佩換一個請求嗎?”
千堯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迅速搖了搖頭。
多羅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什么意思?”
“這件事牽扯進去很危險,我不想連累你!鼻蚧氐。
在千堯開口之前多羅腦海中閃過千萬種理由,獨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
因此不由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你就這么小瞧我?”
多羅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我們與北朔有貿易往來,給你們兩個小太監換身衣服混進馬隊里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你連累不到我!
“真的嗎?”千堯聞言立刻抬起頭來。
然后就見多羅拍了拍他的肩膀,“騙你做什么!
多羅說著掀開氈房的簾子向外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花紛紛揚揚,一刻也不曾停歇。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好身子,然后和我一起等雪停,等雪停了我出發去鄢都,你和那個小太監去北朔!
“多謝。”千堯知道雖然他說得容易,但肯定還是擔著風險的,因此十分感激道。
然而多羅卻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說了可以換一個請求就是可以,本世子雖然不能一言九鼎,但也一言八鼎!
千堯聞言立刻化身馬屁精,“世子殿下威武!-
“陛下!
新任的宰輔有些猶豫地開口道。
面前的帝王聞言終于從奏章中抬起頭望著他,只是臉上卻沒什么表情。
宰輔見狀,只覺得身上突然涼了幾分,開始后悔來當這個出頭鳥,畢竟誰不知當今陛下的秉性。
自從陛下即位后,文武百官便已經見識遍了他的手段。
因此朝堂之上早已不敢再有什么異聲。
只是從前陛下手段雖狠,但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因此一般也無人自討沒趣,去置喙他的決定,只是這次……
“大相公突然求見所謂何事?”岐岸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宰輔聞言連忙抬起了頭,然后就見陛下正在示意他坐。
宰輔見狀連忙謝了恩,匆匆坐了過去,剛一坐定,便有人奉上了一盞茶水。
陛下的手邊自然也多了一盞茶,然而不知為何,宰輔卻突然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冷了下去。
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但還是讓宰輔莫名想要立刻退出去,但他心知不可能,因此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臣近日聽聞陛下突然停了立后大典的準備,敢問陛下是何原因?”
“最近忙,顧不上!贬睹黠@不欲解釋。
宰輔自然聽出來了,也明顯看出了岐岸臉上不悅的表情,但立后一事事關重大,不是可以任性的事,因此只能繼續勸道:“陛下,立后一事事關重大,且吉期已定,實在不好延誤,更何況立后之后才是妃嬪入宮,若是立后大典延期,后面的事自然也要延,但陛下已即位許久,卻還未有一子,宗廟昌盛,子嗣繁衍,事關千秋萬代,因此微臣今日即使冒死,也不得不勸諫幾句!
“朕知道了!贬端坪跻稽c都不想再聽,說完便示意他退下。
宰輔見狀立刻跪了下去,“陛下,您所謂的近日忙碌可是因為那宦官出逃一事?”
宰輔剛說完便覺得殿內有什么瞬間變了,一股無名的威壓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但他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聽聞陛下已追捕那逃宦多日,不僅動用了寒刃司,甚至下令各級州府也跟著尋找,這實在是太過浪費人力物力,不過是一個宦官而已,陛下何必如此……”
“啪!”
宰輔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巨響打斷。
宰輔腿上一熱,低頭看去,這才發現面前是碎掉的茶盞。
青玉的茶盞剛一觸到地面便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處處飛濺。
“陛下!”
宰輔沒想到自己只是提起那個宦官便會引得陛下震怒,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然后就聽見岐岸毫無感情的聲音,“退下。”
“陛下……”
宰輔還想再勸,然而這時莫存卻突然走了進來回稟道:“陛下,寒刃司首領求見。”
“讓他進來!贬读⒖痰馈
宰輔聞言便知肯定和那個小太監有關,因此只能行禮后退了出去。
剛一出去便聽見里面隱隱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宰輔不由停下腳步聽了片刻,果不其然……
真是美色禍國-
岐岸聽著寒刃司首領的匯報,越聽越覺得一顆心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破廟,生病,風寒……
所以離開他就是為了在外面過這樣的日子?
一股怒意不可抑制地升起,可是他又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
“然后呢?為何還沒把他給朕抓回來?”
寒刃司的消息網遍布全國,每日海一樣的消息從全國各地傳到他這里,可是那么多消息里,偏偏沒有一條是他想聽的消息。
“屬下該死!最后發現他們的地方是褚縣的一家客棧,官兵在店內發現了他們的行李,只是人出去了,因此本想等他們回來便抓捕,可是沒想到他們卻再也沒有回來。”
岐岸沒有說話。
寒刃司首領也明白這是陛下發怒前的表現,因此連忙繼續說道:“寒刃司的人立刻趕到協助,發現他們在許多家商店買過遠行的東西,還在一家馬隊付了定金。”
“馬隊,他們要去哪兒?”岐岸聞言立刻問道。
然后就聽不遠處跪著的人回道:“北朔!
第44章 重寫(一) 岐岸于他已是別人,他于岐……
辰時剛過, 千堯便穿好衣服從床上爬了起來,本以為自己今日已經起得夠早,但還是沒有早過小麥子。
千堯剛一出來就見廚房的煙囪里已經開始冒煙, 應該是小麥子在做飯。
果不其然, 千堯剛一掀開廚房的簾子,就見小麥子正在灶臺前忙活。
“哥哥,你醒了!毙←溩勇犚妱屿o轉過身,一看見他臉上立刻漾出了一個笑, 迅速給他打了熱水讓他洗臉。
自己則一邊繼續炒菜一邊對他說道:“飯馬上就好!
“好。”千堯點了點頭開始洗漱, 剛洗漱完就見小麥子已經擺好了飯菜。
很簡單的小米粥和炒時蔬,味道一般,但千堯不怎么挑食,因此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飯后小麥子本想收拾碗筷,但被千堯攔住,“你去休息,我來!
“哥哥,還是我來吧。”小麥子還想堅持,但被千堯很堅決地推了出去。
小麥子見狀只好罷休, 去侍弄院子里的那一小片菜地, 千堯則在廚房洗起碗來。
雖然已經快入夏,但不知是他身體太弱還是北朔這地方太偏,千堯還是整日覺得身上一片涼意。
好在小麥子早上燒的熱水還在, 千堯碗洗得才沒有那么艱難。
洗完碗后千堯從廚房出來,然后就見小麥子正在菜地里忙碌。
千堯則穿好衣服, 準備出門。
小麥子見狀連忙從菜地里跑過來送他,一直送到巷口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千堯見狀又沖他揮了揮手,這才繼續向前走去。
走了沒多久, 他來到一家米店。
“小穗來了。”
店里已經開了門,今日店里進的米會通過大船從河上運來,是店里的大日子,因此掌柜的難得在,見他來了,笑著打招呼道。
“掌柜的早!鼻蛞策B忙說道。
“早飯用了嗎?”
“已經用過了!
“好,那你一會兒也跟著我去碼頭接貨。”
“好!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掌柜的便帶著千堯他們出門,到了碼頭后船還沒來,因此掌柜的帶著他們在碼頭邊的茶攤上坐下,給伙計們每人要了一碗茶,又要了些茶點。
“先吃點東西墊墊,一會兒才有力氣干活!
“謝謝掌柜的!贝蠹艺f著紛紛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掌柜的點的是涼茶,千堯本就體寒,因此并沒有喝,只是拿起了一塊茶點吃了起來。
剛吃完就見碼頭邊突然喧鬧了起來,千堯抬起頭,然后就看見了一艘正在朝他們遠遠駛來的大船。
“掌柜的,船來了!”有伙計說。
“走,去接貨。”掌柜的說著率先站起身,千堯他們緊隨其后一起向碼頭走去。
此番送來的都是新貨,質量上乘,一路未曾受潮,斤數也無短缺,因此掌柜的很滿意,痛快地收下了全部的貨。
簽字畫押后便開始指揮著伙計們卸貨,因為千堯身子弱,所以掌柜的特意沒讓他去做那些力氣活,而是讓他點貨。
大家已經不是第一次接貨,因此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一會兒便把船上的米全部運上馬車拉回店里,到達時店里的伙計們已經等在門口,見車回來了,有序地將車上的米運到了后院的庫房里。
運完后大家便回到了店里,只有千堯和掌柜的還在倉庫清點入冊,等全部清點完已經快至正午。
“這次進得貨多,忙了這么久,辛苦了!闭乒竦恼f著長舒一口氣。
“掌柜的客氣,應該的!鼻蜻B忙回道。
掌柜的聞言笑了一下,讓他趕緊去前面休息會兒。
然而千堯卻沒立刻離開,而是問道:“掌柜的,米價是不是又漲了?”
“是啊。”掌柜的說著臉上的笑落下來了一點,隨即嘆了口氣,“沒辦法啊,這天下不太平啊。”
掌柜的說到這兒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千堯怎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此也沒有再多問,而是向前院走去。
平時中午生意一般會冷清一點,所以一般大家便趁著這個點換著回家吃飯,然而今日卻不同,千堯剛到店里就見里面擠滿了人,大家都在搶剛到的新米。
“怎么這么多人?”千堯不由感慨了一句。
然后就聽旁邊正在給客人盛米的許小春對他說道:“小穗,別站著了,快來幫忙,這會兒快忙死了!
“好!鼻蚵勓赃B忙也跑過去招呼起客人來。
今日店里的人多的簡直有些邪性,千堯一直忙到快傍晚才終于得以喘了口氣。
剛坐下來想要休息一下,就見小麥子從門口一點點挪了進來,“哥哥!
“你怎么來了?”千堯連忙問道,剛問完就看見了小麥子懷里的食盒。
“你中午沒回來,我來給你送飯,見你忙就一直沒進來。”
“下次你把飯放到這兒就回去,別傻等著!鼻蛞贿呎f一邊將食盒接過。
然而小麥子卻有些不想放手。
“怎么了?”千堯問道。
“涼了。”
“沒事!鼻虿⒉辉趺丛谝,接過食盒便打開吃了起來,忙了快一天,他真的餓慘了。
“喝點水。”小麥子怕他吃得太涼,連忙遞了水壺過去。
許小春在一旁看得艷羨不已,一邊咬著涼燒餅一邊問道:“小穗,你小子上輩子積了多少福能有這么個好弟弟,我們家那幾個弟弟妹妹,只有要錢的時候才這么殷勤。”
“那你這輩子多積福,爭取下輩子能遇到一個。”千堯開玩笑道。
“行!痹S小春一邊說一邊啃著燒餅,看著小麥子的眼神笑意盈盈,“小麥多大了?”
“十六了。”千堯回道。
“都十六了?怎么還是個小不點,這個頭還沒我弟高呢。”許小春說著比劃了一下。
小麥子一聽立刻不樂意了,撇過頭去不肯理他。
千堯見狀立刻說道:“不許說小麥的個子,他會不開心的。”
許小春聽得哈哈直樂,但還是點頭應道:“好,好,不說了,難怪你弟對你這么好,你也是慣著,十六了還不讓出門賺錢,這個年紀都該成婚了!
千堯知道古代人和現代人對年齡的理解不一樣,因此也不強求,只是含糊道:“在我心里他還是小孩兒呢。”
“行吧,行吧,就沒見過你們感情這么好的兄弟!痹S小春說著吃完最后一口餅,起身去忙了。
千堯則繼續扒著碗里的飯,剛吃到一半就見小麥子坐在他面前若有所思。
他們一起住了這么久,因此小麥子不用開口千堯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直接說道:“斷了出去賺錢的念頭!
“哥哥!毙←溩舆B忙可憐兮兮地叫他,試圖再商量一下。
但這件事上千堯根本不給他討價還價的余地,吃完飯后便把食盒遞給了他,然后又買了些米讓他一起捎回去。
“怎么又買米?你不是剛買過嗎?”小麥子有些不解道。
千堯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只是在心里嘆了口氣,“有備無患,多囤些總沒壞處!
“好!毙←溩訉λ麖膩矶际菬o有不從,立刻抱著米向家中走去。
千堯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小麥子還在等著他。
他知道千堯晚上吃不下東西,因此只燉了點清淡的粥。
今天的飯吃得實在太晚,所以千堯其實不餓,但還是很給面子地吃了半碗。
吃完飯后便開始洗漱睡覺,今日從早忙到晚千堯已經累極,回來的一路上滿腦子都是他的床,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躺在床上休息。
可是等他真的躺到了床上,反而卻又毫無睡意。
米價又漲了。
千堯雖然不懂做生意,但是學過歷史,古代打仗米價便會上漲,漢武帝時米價甚至漲到過每石萬錢,而米價上漲到如此瘋狂的原因便是漢武帝時期連年征戰,所以會打仗嗎?
又或者是……會連年打仗嗎?
畢竟北朔和南鄢的對立已不是一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終會有這么一仗,只是不知會什么時候真的打起來而已。
想到這兒千堯不由嘆了口氣,才三年而已,他才剛得了三年安寧而已。
距離他從南鄢逃出來已經三年有余。
千堯還記得那漫長的一路,車隊的馬車搖晃而顛簸,載著他和小麥子從南鄢一路入了北境。
千堯對于北朔的第一印象是冷。
哪怕他們經過兩個多月漫長的跋涉,已經從冬日走到了春日,可是他依舊覺得很冷。
空氣里都像是凝著冰碴,冷意隨著呼吸進入,稀碎地切割著他的身體。
因此千堯很不適應,剛來的時候動不動就流鼻血,把小麥子嚇得不輕,拉著他去看了大夫,不過這在大夫眼中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說氣候干燥,他不適應,喝兩天藥就行。
說完還問了一句,“你們不是北朔人吧?”
彼時的千堯簡直草木皆兵,聽到這句話后連頭也不敢點便拉著小麥子出了醫館,然后便想繼續逃跑。
還是車隊的人勸住了他,“別怕,這里是北朔,陛下管不到這里!
大概是多羅吩咐過,車隊的首領對他們很是盡心。
為了安置好他們連貨物也沒第一時間去送,而是以自己的名義買下了一座偏僻處的院子,甚至還托關系幫他們辦了兩個假的身份證明。
不過雖然有了身份證明,但千堯第一年依舊沒敢出過門。
只每月出去一次采購吃的和用的東西,剩下的時間便和小麥子窩在那座小院子里。
院子很小,只有兩個房間,和一間廚房,不過院子里有一棵樹,不知種了多久,足足有一人粗,即使在這么冷的地方依舊長得枝繁葉茂,樹枝向上生長,像是要直直扎破頭頂的天空。
小麥子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又或者是想為他減輕負擔,在院子里開辟了一片菜地。
只是北朔不知是土有問題還是氣候太冷,種得很艱難。
千堯本來想幫小麥子,但他對于種地實在是一無所知,再加上他怕蟲子,因此只能給他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終于,在小麥子的不懈努力下,還真種出來了些菜。
有了自己種的菜,他們花的錢就更少了,但盡管如此,千堯身邊所剩的錢也不多了。
當初雖然逃跑時帶了不少錢,他也盡量挑最值錢的金子帶,但他當時連包裹都沒有,只能藏在身上,因此能帶走的錢終究有限。
加上逃跑時一路的花費,到了北朔后又買了一座小院子,以及怕岐岸還在找他們,所以千堯和小麥子在這里幾乎一年都沒有出過門,自然也沒有任何收入。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有座金山也不行,因此第二年的時候千堯覺得實在不能再這么繼續下去,于是決定出去想辦法賺錢。
小麥子聽了后立刻要跟著他一起去,但被千堯毫不猶豫地拒絕。
一來雖然古代沒有童工一說,但讓這么小的孩子和他一起打工,千堯心里還是過意不去,二來他們兩個人目標太大,若是萬一在外面被發現的話,只要小麥子不和他在一起,說不定還有機會活下去。
小麥子自然不愿意,抱著他的胳膊央求,千堯被他磨得不行,只好換了個角度勸他。
“你也出去賺錢的話就沒人做飯了,我又不會做飯,到時候咱倆都得餓肚子,而且你這片菜地也沒人管了!
小麥子雖然知道千堯不過是在找理由,但奈何拗不過他,最后還是點頭同意。
千堯打定了主意后準備出門,出去前又多加了一身衣服,但出去之后千堯還是覺得有些冷。
這兒怎么這么冷?
千堯抬起頭,看著頭頂白慘慘的太陽,從它身上灑下的陽光十分凄涼,照在身上有氣無力。
這讓千堯一點都不喜歡這里,但他現在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因此只能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繼續向前走去。
雖然已經來了一年多,但千堯還沒怎么出過門,因此并不清楚這北朔到底是什么樣子,今日才終于得以一觀。
北朔和南鄢看起來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緣故,總覺得這里戚戚冷冷的,遠沒有鄢都的熱鬧繁盛。
街上的人腳步匆匆,各自奔著前路,只有千堯漫無目的,看著兩邊的街道上有沒有招工啟示。
很快還真被他找到了一家,是一家米店。
規模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足足有八九個伙計,給出的條件也豐厚,每個月有八錢,因此千堯幾乎立刻便心動。
畢竟民以食為天,將來萬一出了什么事,在這兒工作的話,總不至于買不著米。
因此千堯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走了進去,一切都很順利,掌柜的就這么雇下了他。
每月八錢,每日巳時到戌時,不管飯,但閑的時候可以換著回去吃飯,而且買米會比正常價位要低。
因此千堯對這份工作還算滿意,于是就這么在這里工作了下來。
剛開始上班的時候千堯還很害怕,總怕隨時會有人出現把他抓回去,然而并沒有,岐岸似乎早已把他忘了,只有他一個人還困在過去,草木皆兵。
米店人來人往,因為兩地間隔太遠,所以千堯并不經常能聽到有關南鄢的消息,但偶爾也有一些。
比如岐岸停了選秀和立后大典,登基這么多年,后宮依舊空無一人。
比如岐岸勵精圖治,不拘一格,廣納天下賢士。
比如岐岸以一己之力推動變革,廢除世卿世祿,推行選拔軍功。
比如南鄢部分地區,逐步設置路引,凡人員遠離所居地百里之外,皆需當地政府部門發放"路引",否則便會獲罪。
比如……
千堯聽著這些,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真切,像是聽著他鄉的異聞,那已經是別人的事。
不過事實也是如此。
岐岸于他已是別人,他于岐岸亦是。
因此千堯對此并不多加關心,常常聽完便拋之腦后,然后繼續開始忙自己的活計。
就這樣,他在北朔度過了他的第二年,第三年。
千堯以為日后的每一年都會如此,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然而沒想到的是,千堯第二日剛一來到米店,便聽他們在討論著一個消息,官府已經開始征兵。
第45章 重寫(二) 事到如今,只希望他永遠不……
“征兵?是要打仗了嗎?”千堯有些驚訝道。
米店里的人皆人心惶惶, 誰也說不明白,只知官府今日突然下達了征兵的命令。
要求年齡17歲以上,身高五尺二寸至五尺八寸之間的男子都要去校場參加體能測試, 合格者皆需入伍。
千堯沒想到會這么緊急, 畢竟一般征兵都在秋收之后,糧食收割完畢才會開始打仗,這樣即使交戰也可以不給對方留有余糧,這才剛入夏, 怎么會這么急?
難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上層之間的事向來不會在百姓之間流傳, 因此大家也只是猜測,但這已經足夠人心大亂,因此這日米店的生意也更加繁忙。
千堯心中不安,晚上回去時又囤積了不少米。
晚上的時候還給了小麥子一些錢,讓他明日到街上買著儲存耐放的吃食。
小麥子一向聽他的話,立刻答應了起來,但也意識到了什么,于是問道:“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沒有。”千堯本想安撫, 但轉念一想既然已經開始征兵, 其實根本瞞不了多久,因此最終還是告訴了他,“可能快打仗了!
“打仗?”小麥子一聽面色立刻慘白了下去, “是和南鄢嗎?”
“應該是!
小麥子一聽瞬間沉默了下來,千堯明白他心中的感情, 畢竟他們現在雖然身在北朔,但南鄢畢竟是故國,小麥子從小在那里長大, 感情自然不同。
果不其然,小麥子知道后整個人瞬間亂了,拉著他問道:“哥哥,你覺得誰會贏?”
“我不知道。”千堯搖了搖頭。
雖然穿越到這里已經有了幾年的時間,但千堯對于真正了解這個世界的時間卻并不多。
大部分時間不是被關在皇宮就是為了逃避追捕而縮在這一方小院。
所以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依舊淺薄。
只知道北朔地處偏僻,氣候寒冷,所以農業并不發達,十分依賴進口,但也正是這樣的環境造就了他們善戰勇猛的性格。
而南鄢位于關中之地,水源充沛,氣候溫和,土壤肥沃,不僅林業,畜牧業發展豐富,也在三國之中最為富庶,然而軍事方面卻有所缺,常年受到北朔欺侮,不僅被割地賠款,還被要求歲貢糧食。
直到先帝時期又一次戰敗,甚至被要求送子為質后,這才痛定思痛,開始加強兵防,推崇武治。
因此先帝在位時期終于出現了數位名將,而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如今南鄢的君主岐岸。
他十六入軍營,十八歲獨自帶精兵深入北朔腹地,收復北地十城,從此以后北朔再無進犯,兩地平安至今。
且這幾年南鄢休養生息,岐岸勵精圖治,即使身在北朔千堯也能聽到南鄢欣欣向榮的消息,因此心中自然更偏向南鄢。
但轉念一想,南鄢居南北朔居北,自古以來都是從北向南打著容易,從南向北……
千堯一時間竟想不起有沒有獲勝的先例。
不過現在也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畢竟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老百姓,唯一要做的便是如何在這即將要亂的世道里保住他和小麥子的命。
想到這兒兩人都有些睡不著,于是開始思索起來。
千堯這時想起后院有一個地窖,只是這些年他們都沒用過。
所以可以把囤的東西放到那里,危機時刻他們也可以躲進去。
于是千堯和小麥子說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列了一張清單,讓他這些日子把清單上的東西買齊。
小麥子自然答應。
第二日千堯繼續去米店上班,只是心思明顯已經不在這里,店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樣,但大家明顯已經知道了要打仗的消息,簡直是在瘋搶,因此千堯很快便沒心思再想別的。
還不到下午,店里的米已經被買盡,有伙計想去后院運米,但被掌柜的攔下。
掌柜的說今日就到這兒吧,然后便吩咐關了門。
千堯見狀心中更加不妙,掌柜的消息肯定比他們靈通,今日生意這么好,有米卻不繼續賣,無非是兩個可能。
要么戰事將近,掌柜的想留著以備萬一,要么就是要漲價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開門糧價又翻了一番。
人們見狀紛紛開罵,罵掌柜的黑心,但該買還是買,一袋一袋地往家里背。
千堯也又買了些,盡管這些日子他和小麥子囤的東西已經足夠他們兩人在不出門的情況下吃半年,但他還是不受控制地被周圍的氛圍影響,忍不住繼續囤積。
很快,米店便也開始關門了,千堯自然不用再去上班,而是被官府的人帶到校場進行測試。
他的體能太差,因此雖然身高合格但很快便被刷了下來。
但并不是被刷下來就沒事,目前有兩個選擇,一是雖然不用上戰場,卻要交免役錢,二是若是交不起,便要硬著頭皮也得頂上,只是大概率上不到前線,而是成為背負軍糧的民兵。
千堯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便選了前者,只是因為小麥子年齡不到,所以他需要交兩份。
一人三十兩,兩人也就是六十兩。
這相當于他這兩年不僅白干還要再倒貼不少錢。
但事到如今錢財哪兒有命重要,因此雖然心疼,但千堯還是很利落地交了這筆錢。
如今米店關了門,兵役的事也已經解決,因此千堯除了買東西外也不再外出,而是和小麥子專心地建設起了地窖。
千堯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不是太明白該怎么下去,好在小麥子很熟悉,用一根粗麻繩綁著自己的腰,讓千堯把他放下去。
因為地窖不容易下,所以一開始兩人運得很慢,后來千堯覺得實在太慢,干脆把一些不容易摔壞的東西直接扔了下去,再把小麥子放下去整理。
因為不知道戰爭到底什么時候會爆發,所以他們兩個可以說是夜以繼日地把東西往下面運,足足運了好幾日才把大部分東西運了下去。
剩下的除了吃的外,便是一些防身的東西。
千堯沒有經歷過戰爭,但看過很多電視劇,只要想到電視劇里城門被破,無數士兵沖進來屠戮的場景便覺得恐懼,因此買了兩把很鋒利的匕首。
小麥子還以為他是要御敵,有些悲觀地說道:“哥哥,即使有刀我覺得我們也打不過他們。”
千堯聞言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不是用來殺敵的,更何況南鄢的士兵也不是我們的敵人!
“那是用來干什么的?”小麥子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說得有些遲疑。
果然,話音剛落就見千堯點了點頭,“自盡!
若是放在三年前千堯也不相信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畢竟那時候他連死都不敢。
可是如今他卻真的能夠下得了這個決心,畢竟自己動手總比別人動手要來得好些。
戰場很容易異化一個人,千堯很怕到時候他們會折磨自己。
小麥子聞言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之后的日子兩人都沒有再出去過,大家似乎是一樣的想法,因此外面很是安靜。
兩人并沒有躲到地窖里,畢竟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只是關緊了大門和房門,然后一起躲在屋子里。
千堯沒有經歷過戰爭,更沒有面對過真正的戰爭情形,因此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每日和小麥子縮在屋里,等著外面的消息。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漫長到每一秒時間好像都被無限拉長,長到幾乎沒有邊際。
仗開始打了嗎?誰勝誰負?
千堯試圖通過外面的聲音判斷,然而朔都始終安靜。
還沒有開始嗎?還是已經開始了?只是還沒有打到朔都?
千堯從沒有像這一刻痛恨過古代落后的生產力,沒有現代的科技加持,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簡直是難如登天。
因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連下一步的計劃都無法實施。
在和小麥子在家縮了一個月后千堯終于被迫出了一次門。
然后就見朔都還沒有亂,街上依舊有人來往,只是較之前冷清了些許。
千堯看不出開始打仗了沒有,只是匆匆按照單子買自己的東西。
然而買好后途徑茶館還是沒忍住進去坐了坐,畢竟這兒也算是古代的消息中心,北朔和南鄢肯定是最近的話題中心。
千堯趕忙要了壺茶,開始打聽最近兩國交戰的消息。
果不其然,南鄢對于這次進攻早有預謀。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北朔和西疆之間隔了個草原,為了防止西疆和北朔聯合,這些年岐岸一直暗中幫助草原各部之首的卡葉部一點點蠶食吞并草原各部的勢力。
如今草原已以之為尊,而卡葉部又效忠南鄢,所以直接從中間切斷了兩國聯合的可能性。
這些年來南鄢一邊養精蓄銳不斷屯糧,一邊勵精圖治,大力練兵。
北朔也早發現了南鄢的意圖,一直時刻關注著南鄢的動向。
兩國皆有摩拳擦掌的意思,只是誰也沒有率先邁出那一步。
直到一月前南鄢突然發難,派出名將烏朋有和黎述兵分兩地,夾擊北朔,因為消息封鎖得極好,所以等北朔收到消息開始征兵調兵已經來不及,初戰便大敗,直接挫傷了銳氣,只能撤退,直接丟了東州。
南鄢首戰告捷,自然不肯就此收手,于是繼續調兵,直指北朔中心之地。
北朔此時還剩三支主力,但并不在朔都,所以此時朔都空虛,只能下令迅速抽調兵馬回朔都。
然而這已被南鄢的大將預判,烏朋有當機立斷,直接抽調精銳,只選取五分之一的士兵騎馬迅速北上,在他們之前到達北朔的緩沖區。
相繼攻破邊城,秦城等六地,致使北朔直接失去了戰略緩沖,使得核心區域完全暴露在南鄢面前。
而南鄢的大部隊緊隨其后,一路北上,徑直來到了北朔的最后一道屏障,溟關。
溟關背靠溟山,地勢狹窄,城高糧深,易守難攻,這里既然是北朔起家之地,也是祖先墳塋所在,且是守護朔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北朔瞬間慌亂,立刻抽調重兵增援,且連敗多日,北朔也明白他們已經退無可退,來到了存亡之際,因此士氣反而觸底反彈,所有守城士兵皆抱必死之心,誓與溟關共存亡,因此可想而知最后一戰有多難。
千堯聽到這兒只覺得一顆心緊跟著提起,他既擔心一旦溟關失守,南鄢的軍隊會一路北上,直指朔都,但同時也好奇岐岸會如何破局,于是立刻側耳仔細傾聽,然后就聽茶館正在討論的人一道怒音,“聽說那南鄢的狗皇帝竟然御駕親征,親自坐鎮攻打溟關!
“他還真是好大的膽氣!
“真當我北朔男兒都死絕了不成!
“那可是溟關,我北朔立國數百年,還沒有一人能過我溟山,破我溟關!
“就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說不定明日就能傳回那狗皇帝身死的消息!
“……”
千堯聽到這兒猛地站起身來便想走,但還沒走幾步便想起自己還沒結賬,于是又轉身放下茶錢,這才匆匆離去。
岐岸御駕親征了?
千堯對于他會打仗并不意外,畢竟曾經在南鄢時千堯曾無數次看見過他身上的那些陳傷,也知道他十幾歲時便憑借著軍功被先帝所看重。
但那都是曾經,他現在可是君王,且沒有子嗣,一旦遇到什么危險后果簡直不可估量,他怎么敢這么亂來?不是都說君子不立于危墻,他怎么還偏偏往墻邊站?
簡直是瘋子。
千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生氣?但也明白他就算氣死都無濟于事。
畢竟岐岸和他隔了那么遠的距離,現在還在前線,自己又不可能去把他拽回去,因此只能逼自己不去想這件事。
但明知不該再去打聽,好好躲在家保命最要緊,但千堯最終還是再次忍不住走了出去。
如今朔都還算安全,因此依舊有百姓聚集,而現在兩國交戰無疑是最熱門的話題,因此千堯根本不用刻意打聽便能聽到有關戰場上的消息。
溟關果然還沒破。
岐岸依舊親自坐鎮,一面保證自己軍隊的糧食安全,一面隔絕西疆救援,甚至派兵攔截了河道,切斷了北朔的糧草供給。
然而這些對北朔目前來說并沒有太大影響,畢竟溟關身為北朔的要塞重地,常年派駐精兵把守,且糧草豐厚,所以只要肯死守,絕對沒有問題。
與之相反該擔心的反而是岐岸,畢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行軍打仗最重要的便是糧食供給,岐岸這次帶兵多,糧草消耗自然也大,真不一定能耗過北朔。
果不其然,岐岸一連數日都未攻下溟關,而他的隊伍中已有糧草不足之跡。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唯余慶幸,連街上的人都多了些許,一派喜氣洋洋之景。
千堯并沒有多問,聽到這兒便帶著自己剛買好的東西匆匆離開,從那之后在沒有出去。
直到數日后千堯和小麥子正在睡夢中,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巨大的哭喊喧鬧聲,兩人立刻起床跑到院中,然后就見外面火光沖天。
“城破了?”千堯不明所以地和小麥子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了地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恐懼。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立刻按照從前預演的無數遍那樣熄滅了手中的燭火,然后回到屋內抱好自己的衣服便向地窖跑去。
千堯先讓小麥子在腰上系上繩子把他迅速放了下去,然后自己沿著地窖墻壁上他們這些日子挖出來的土坑爬了下去。
爬下去之前千堯還強撐著把用來掩蓋地窖入口的柴火堆移了過來,將地窖蓋好,這才繼續向下爬去。
即使到了地窖他們也沒敢點火,而是摩挲著靠在了一起,然后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手中匕首。
“哥哥!毙←溩铀坪跤行┖ε拢瑯O小聲極小聲地叫他。
千堯的害怕不比他少,但還是強撐著把他抱得更緊,然后努力安慰道:“沒事,無論發生什么都有哥哥陪著你!
“嗯!毙←溩诱f著把頭埋進了他的懷里。
因為地窖挖得很深,所以這里面很暗,因此千堯根本分不清現在到底是黑暗還是白天,也不敢點火,只能和小麥子抱在一起互相小聲說話鼓勵。
餓了就摸出一點干糧吃,吃的很多,但水并不多,因此他們兩人都喝得很節省。
面前的黑暗如有實質,像是永遠不會過去。
千堯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少天,不知道外面現在到底是何情形,難道岐岸真的已經破了溟關,攻入了北朔?
千堯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是逼著自己安安靜靜地繼續呆下去。
呆到最后千堯覺得如果不是小麥子,他早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這里沒有聲音,沒有時間,他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外面是什么情形?他們到底什么時候會被發現?他們還能再撐幾天?
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面前這像是永無盡頭的黑暗。
有幾次千堯甚至已經控制不住地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割下去吧,反正遲早都是會死的,不如早點結束這一切。
然而好幾次匕首都已經碰到了手腕,卻又被小麥子的聲音拉回了理智。
“哥哥,我害怕!
“不怕!鼻蚵勓猿烈髌蹋K究還是放下手中的匕首抱住了他,“哥哥在這里!
“哥哥,你說我們還能出去嗎?”
“我們一定能出去。”-
他們最后還是出去了,在地窖里的最后一瓶水耗盡后的第二天。
千堯明白他們再不出去找水喝還是會死在這里,因此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和小麥子爬出了地窖。
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曬太陽的緣故,千堯只覺得整個人都是軟的,用了很久才爬出去。
外面一片安靜,因此千堯根本判斷不出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情形。
但他已經顧不上,爬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水井旁打出來了一桶水,然后直接把頭埋進去喝了起來。
小麥子和他差不多,兩人喝了個飽,這才終于活了過來,一起癱坐在井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太久沒有見陽光,所以剛才兩人在地窖口緩了很久才出來,但眼睛還是有些不適應。
因此千堯有些不適地閉上了眼睛,許久后才再次睜開抬眼看去。
今日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不知怎么,看著頭頂的太陽,千堯竟有些想流淚的沖動。
只是還沒等他放松片刻,便聽門口突然傳來了三聲敲門聲,“咚咚咚!
緊接著是一道人聲,“里面有沒有人?”
千堯聽到這個聲音只覺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忙扶著井口站直了身體,下意識將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緊。
他沒有說話,也示意小麥子不要出聲。
千堯想要裝出家里沒人的樣子,然而外面的人卻很固執,不停地敲著門,“別怕,我們是官府的人,按律登記而已。”
千堯依舊沒有出聲。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里面有人,還在繼續,“我們真的是官府的人!
千堯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這么固執,難道是發現什么了?但很快便想明白外面的人知道里面有人是因為他們是從里面反鎖了院門,外面沒有鎖門又打不開,自然能判斷出里面有人。
但盡管被發現了千堯依舊沒有開門的打算,畢竟現在兵慌亂馬的,誰知道外面是人是鬼,因此千堯再次握緊了手中的匕首,然而沒想到的是,外面的人又敲了一會兒,見里面始終沒有人開門,竟真的就這么離開了。
千堯見狀愣了一下,下意識想上前去看看情況,但理智還是拉住了他,最終還是沒有回去,只是和小麥子重新灌滿了所有的水壺,然后重新回到了地窖里。
等他們再次出來時外面已經恢復了人聲,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從前戰爭還沒有爆發的時候,祥和又靜謐。
千堯向四周看去,甚至看到了鄰居家煙囪里冒出來的炊煙,他們在生火做飯。
所以這是戰事已經平定?那么最后是誰勝了?北朔還是南鄢?
千堯并沒有急著出去,而是也和小麥子點燃了灶臺,燒起了熱水。
他們在地窖里躲了太久,現在簡直像兩個野人。
等他們洗完澡,梳洗完畢,換了身衣服后面千堯這才用梯子爬到屋頂向外看去,然后就見外面街上人員往來,販夫走卒處處叫賣,看不出一點剛發生過戰亂的痕跡。
千堯對此不禁生出幾分恍惚,就像之前的種種不過是他做的一場夢,如今才大夢初醒。
但他還是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又蹉跎了幾日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院門,院門外依舊是他熟悉的場景。
千堯這才稍稍放心,抬步走了出去。
只是剛一出門便覺得有些冷,千堯看著街道兩旁的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穿上了寒衣,這是已經快入冬?
千堯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是如此格格不入,因此又回去換了一身衣服才出去。
只是還沒走多久,就遇到一個穿著南鄢服飾的士兵。
千堯看見他的裝扮不由嚇了一跳,下意識便想躲,但還沒動作便被他攔住,“腰牌?”
“什么?”千堯有些不明所以。
士兵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并沒有感到意外,而是耐心地問道:“剛出來的百姓?”
千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還是立刻點了點頭。
然后就聽他道:“那就現在去官府辦理!
千堯雖然不知道他說的腰牌是什么東西,但還是立刻點了點頭,“我現在就去!
“好!蹦鞘勘芎谜f話,立刻放行。
千堯則立刻按照他說的向官府走去。
經過剛才這么一出,千堯怎么可能還不明白這一仗誰負誰勝。
但他實在好奇,因此路上還是忍不住打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夜的火光正是南鄢攻破北朔的證明。
“可是岐……南鄢的部隊是如何攻破的溟關?”
“沒有攻破!
“沒有攻破?!”千堯聽得一臉茫然。
然后就見那人冷哼一聲,滿臉的憤懣不已,“那南鄢的狗皇……陛下一開始就沒想真的攻下溟關,而是假意坐鎮攻打,實則暗中派兵重新開辟新的戰線,一邊圍攻溟關,一邊調兵側面打長洲,害得我們不得不重新部署,派兵分別增援,但實際上都是佯攻,他們真正想走的路是繞過溟山,直接進攻安城!
“繞過溟山?”千堯聽到這兒只覺得天方夜譚,畢竟溟山險峻無比,且山路狹窄難行,軍隊甚至無法并行,只能列成一列前進,這樣的話糧食便被甩在很后面,且若是北朔知曉,根本不需要派多少兵便能截斷他們的糧道,把他們整隊人馬全部殲滅,岐岸怎么敢走得這么險?但最后的結果看起來還是被他賭贏了,這個瘋子。
“是啊,等我們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那個烏朋有已經率兵神不知鬼不覺地翻過了溟山,直指我們腹地,緊接著一路暢通無阻,攻入朔都!
那人說著呸了一聲,“現在已經不是我們了,是前北朔!
“那我們現在叫什么?”
“北鄢。”
“那腰牌又是什么?”千堯繼續問道。
“當今陛下下的令,所有百姓皆要去官府登記換取腰牌,腰牌上會刻上你的年齡,身份,姓名,樣貌,無腰牌者不許隨意通行。”
“這樣啊!鼻蚵勓圆挥上肫疳对谀羡惩菩械摹奥芬啤保磥硎且獜氐紫拗瞥鲂。
想到這兒千堯的步伐不由更加沉重。
他逃來逃去最后似乎還是沒有逃出岐岸的手心,他還會被抓回去嗎?應該不會了吧,這么久了,岐岸肯定早就把自己忘了,千堯安慰自己。
事到如今,千堯只希望他永遠不要再想起自己。
第46章 畫像 你最好能躲朕一輩子。
“姓名?”
“錢小穗。”
“年齡?”
“二十三歲!
“居住地?”
“長平街寧安巷六戶。”
千堯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抬眼看著不遠處的人。
來到北朔這么久, 他還是第一次來官府,官府最近似乎都在忙這個事,還專門辟了一間屋子作為辦事處。
辦事處坐著三組人, 每組三人, 一人負責登記,一人負責刻腰牌,最后一人負責……畫像。
千堯不明白為什么還要畫像?畢竟畫像不比拍照,是個極費功夫的活, 更何況一城這么多人, 給每個人都畫像顯然是不現實的事。
千堯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要把畫像刻到每個人的腰牌上,但后來才發現并不是。
百姓的腰牌很是簡易,只刻了姓名,年齡,居住地,以及簡單的樣貌特征。
因此千堯本以為自己只要登記完信息后到一旁等腰牌就行。
然而沒想到的是登記完信息后卻突然被叫住,“錢小穗!
千堯用了這個名字三年,已經很是熟悉,立刻應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誒, 大人不敢當!蹦侨寺勓粤⒖掏妻o道, 但語氣還是軟了三分,“坐下,我們給你畫張像再走。”
“畫像?”千堯有些不明白, 畢竟這會兒進來登記領腰牌的人中他還是第一個被要求畫像的。
“是,這是知縣大人的吩咐, 年齡凡是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相貌英俊的年輕人都要畫一張像。”
千堯聽得更加茫然,不知為何, 心中兀得生出一絲不安,但這畢竟是官府的意思,他一個平頭老百姓哪里有拒絕的權力,因此哪怕心中再奇怪,終于還是坐了下來。
“大人,敢問一下是何原因?”千堯試圖打聽道。
面前負責登記的人神色很輕松,笑吟吟地摸了摸胡子,“知縣老爺的意思豈是我們能隨意猜測的,上面怎么吩咐,我們就怎么執行,不過……”
“不過什么?”千堯連忙問道。
大概是千堯出來得太晚,大家的腰牌已經領得差不多,所以今日人不多,因此負責登記的人很樂意和他多說上幾句。
“聽說知縣大人膝下有三女,皆已到了婚配的年紀,說不定……”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但千堯怎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這才松了口氣。
原來是選女婿,但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選女婿方式,這知縣還挺以貌取人的。
得知了原因后千堯便沒那么緊張了,放松了身體讓畫師給他畫像。
這畫師看起來技術很是不錯,沒一會兒便畫完了一張畫。
畫完后千堯便可以走了,臨走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還挺惟妙惟俏的。
還沒等他多看,那張畫便已經被畫師收了起來,千堯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那里已經壓了一摞的畫像。
看到不是給自己一個人畫像后,千堯的一顆心這才徹底放下,拿著剛做好的腰牌離開了官府。
在地窖里呆了太久,因此千堯走到大街上時依舊有些不適應。
周圍的人實在太多,吵得他有些頭疼,但這樣的熱鬧反而讓他感到安心,像是一切都回到了什么還沒開始發生的時候。
但千堯明白,終究還是有什么變得不同,比如隨處可見的穿著南鄢服飾的士兵,比如街上有關北朔字樣的東西全部被抹去,比如城門口的侍衛比從前多了一倍,進出皆要盤查路引。
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便沒了,那夜城破時的漫天火光像是一場夢,沒有千堯想象中的浮尸遍野,甚至沒有戰火發生后的痕跡。
面前的一切實在是太過平和安寧,這讓千堯感覺這幾個月以來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虛擬的夢境。
但怎么可能?
于是千堯并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在街上細細打聽起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這才知道原來是岐岸下過死令,無論攻打的是哪里,破城后都不許屠戮城中的任何一個百姓。
因此雖然破城那夜火光沖天,但卻并無血腥,而是繞開了百姓的居所,直接攻入了北朔的皇宮,天下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易了主。
而且這幾個月來,這位新的君主也從沒有過任何立威的舉動,只是撤換了一批官員,并頒布了兩條政令。
第一,要求各級官府下達通知,自政令頒布之日起,所有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記,領取腰牌,并設立巡邏隊巡視,無腰牌者禁止隨意出行。
第二,推行路引制度,所有百姓今后凡進出城,或行超百里者,皆要先去官府辦理路引,凡無路引隨意進出者,一經發現,立刻獲罪。
千堯自然能明白岐岸的意思,無非就是加強管理,鞏固集權。
但是他這樣千堯算是被限制了個徹底。
他雖然有身份證明,但那是假的,平日里糊弄一下普通百姓還好,哪里敢真拿到官府去,但若是想出城則必須辦理路引,而辦理路引便需要身份證明,也就是說從今往后千堯都無法再離開朔都,他大概這輩子死都得死在這里。
其實不離開也沒什么,他已經在這里住了三年,也漸漸適應了這里的氣候,但他怕的是這只是第一步。
照這么下去,會不會有一天他連家門都出不去?被各種各樣的政令逼到寸步難行。
更讓他不安的是岐岸還在朔都。
戰爭開始的時候是快入夏,而現在已經快入冬。
岐岸又是御駕親征,所以他離開南鄢差不多也已經有半年的時間,這么久不回去南鄢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嗎?
北朔不是已經打下來了,為什么還留在這里?而且他不是怕冷?在南鄢那么溫暖的地方剛一入秋都得燒碳,北朔這么冷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堯立刻止住了思緒,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在想岐岸。
岐岸可是皇帝,這天下一大半都是他的,怎么可能凍著自己。
他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畢竟千堯是真的快沒錢了。
本來這兩年打著工還能勉強維持生計,但那個該死的免役錢直接把他的積蓄徹底掏空,再加上經歷了這么長時間的戰亂一直在坐吃山空,因此千堯不得不重新開始思考起了生計問題。
回到家后,他讓小麥子去官府領腰牌,自己則開始整理起家中還能吃的東西。
搜羅了一圈后發現,只剩下了半袋面和一袋米,錢也只剩下了可憐的十兩銀子,這讓千堯的心中瞬間升起了濃重的危機意識。
不行,得趕緊出去工作,不然他和小麥子遲早得餓死。
小麥子領著腰牌回來后看見千堯努力在家中搜尋余錢的樣子也明白了什么,于是又一次提出要出去賺錢的事。
從前有積蓄的時候千堯還能理直氣壯地拒絕他,但如今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因此千堯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
小麥子對于終于能出門賺錢表現得很興奮,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用剩下的面粉烙了餅,然后又熬了些米粥。
兩人吃完后這才一起向外走去。
千堯先去了從前工作的米店,然后就見米店已經開門營業。
千堯見狀連忙去問了掌柜的他還能不能繼續回來工作?
掌柜的一開始還有些為難,畢竟千堯在地窖里龜縮得實在太久,他們店里都已經開門營業一個多月了,人手也已經重新招齊,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
但掌柜的一直很喜歡千堯的伶俐懂事還識字,所以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重新收下了他,只是堅決不肯再收下小麥子。
“小穗,我這也是小本生意,實在要不了那么多人!
千堯自然明白,本就是試著問一嘴,因此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沒有糾纏,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畢竟他總覺得小麥子還小,擔心他會被欺負,所以不想和他分開,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只能帶著他另找工作。
不知是不是剛打過仗的緣故,缺人手的地方還挺多,因此千堯很快便在離米店不遠處的小酒樓里給小麥子找到了一份傳菜的工作。
酒樓規模不大,應該不會太忙,而且這個活的要求也不高,所以小麥子上手得很快,但自然工錢也不高,只有三錢銀子。
不過千堯也不在意,即使是這樣他們倆的工錢加在一起也足夠花了。
把小麥子安頓好后千堯這才放心地回去工作。
剛一到店里許小春便問道:“把小麥安頓好了?”
“好了!鼻蛄⒖袒氐馈
“好了就行,怎么突然舍得讓那小麥出來賺錢了?”許小春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因此千堯直接回道:“沒錢了!
“也是,你們家得交兩份免役錢!痹S小春說到這兒一臉的心痛,“我也交了,真夠狠的,一個人敢要三十兩,還好我們家就我符合要求,再多一個可就真的把家掏空了!
千堯知道他們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全家都指望著他,自然不能讓他被征兵,估計也是借了不少錢才湊齊的免役錢,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千金散盡還復來。”
“你小子又整這些文縐縐的話,聽不懂!
“我們還會有錢的!鼻蛄⒖毯喕。
許小春很喜歡這句話,一邊干活一邊跟著說道:“沒錯,我們還會有錢的。”-
“陛下,這是朔都各府衙新送來的畫像!蹦嬲f著,把一沓畫像遞了過去。
“嗯!贬恫]有立刻抬頭,而是繼續批著面前的奏折。
直到將面前的奏折全部批完,這才直起身子休息了片刻,然后看向手邊的畫像。
自從徹底控制北朔后,岐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北朔境內所有的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記并領取腰牌。
同時將這些年自己畫的千堯的畫像秘密分發給各級州府,要求他們在百姓領取腰牌時留意二十至二十五歲間的年輕男子,岐岸不知道千堯會不會改變容貌,因此放寬了要求,只要和畫中的人有幾分相似者便要畫像送到他面前。
不知是因為要求太過寬泛,還是下面的人急著表現,因此找得十分認真,只要有一點相似,便會命畫師畫成畫像送到他面前。
所以這幾個月以來岐岸自己都已經記不清到底已經看過多少張畫像,但都不是千堯。
是的,雖然畫像和真人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樣,但岐岸就是敢如此篤定,那些人里沒有千堯。
為什么會沒有呢?
岐岸不敢去想那個他一直連碰都不敢碰的可能性,只是沉默地低頭一張張看起了新送來的畫像。
不是,不是,不是……
很快,一沓畫像便只剩下了幾張。
岐岸見狀不知為何突然停下了動作,像是不敢再翻下去。
一旁的莫存見狀連忙開口道:“陛下,您累了,要不明日再繼續看吧!
然而面前的人像是一座石像,久久都沒有動作,也沒有回應。
直到莫存已經開始有些擔心,面前的人才終于有了聲音,“你說他還活著嗎?”
這個他是誰?莫存自然了然于心,但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其實私心里莫存覺得他或許已經不在了,但自然不敢真的這么回復,因此只是道:“千主子福澤深厚,定然……”
“行了。”岐岸當然明白這不過是套話,懶得繼續再聽。
其實他也明白,畢竟兩國交戰注定是生靈涂炭的事情,哪怕他下令不許傷百姓,但戰場上的事誰能說得清。
更何況千堯說不定也已因征兵而上了戰場,從而站在他的對立面,直面他的進攻。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岐岸根本不敢往下想,于是立刻打斷了自己的思緒,繼續看起了手中的畫像。
不是,不是……
思緒哪里那么容易控制,因此還沒繼續看幾張,岐岸便不受控制地繼續想了下去。
可如果沒有被征兵的肯定會出現在這些畫像中,但為什么已經這么久了還是沒有?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強制推行,基本各級官府的腰牌工作都已到了尾聲,因此這些日子送來的畫像稀稀拉拉,所以岐岸每一份都看得更加認真,然而依舊沒有。
千堯。
岐岸現在念著這個名字已經說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
剛開始是恨,恨到了極致,恨他竟然敢這樣愚弄自己,因此一定要把他抓回到身邊,狠狠給他一個教訓,讓他這輩子都不敢再有逃跑的念頭。
但岐岸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抓不到千堯。
一開始還有他的消息,但自從他進入北朔后便像是一滴水匯入了大海,岐岸竟然再也找不到他的半分蹤跡。
北朔不是他的地盤,加上常年對他有所防范,因此他派去的探子被拔除了一批又一批,這逼得他不得不另想辦法。
當然他可不是因為千堯決定的攻打北朔,他沒這么兒戲,這是一早便有的決定,但突然提前了這么久確實有他的原因。
這三年來岐岸幾乎是宵衣旰食,拼命壓縮著攻打北朔的時間,可即使只用了三年,他還是覺得太慢了。
畢竟這世上的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更何況是三年,足夠變化出一個滄海桑田。
所以他只能拼命縮短這個時間,但似乎還是晚了。
哪怕如今整個北朔都是他的了,他依舊沒有找到千堯。
可真是會躲,你最好能躲朕一輩子,否則……
否則如何?岐岸也想不清,只是繼續把手中的畫像翻了下去。
不是,不是……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張,岐岸有些疲憊地微微閉上了眼睛。
這幾乎已經是最后一批送來的畫像,如果還沒有的話……
看樣子他還真能躲自己一輩子。
想到這兒岐岸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然而卻連勾動唇角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努力給指間聚了些力,這才繼續翻了下去。
最后一張……也不是。
岐岸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也并沒有覺得太難過,只是習慣性地想把這些畫像挪過去。
然而就在他移開畫像時,不知為何卻又突然不受控制地低頭再次看了一眼最后一張畫像,隨即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膚色黑了一些,眉毛也很奇怪,臉上還有顆痣,看起來和他明明這么不一樣,但岐岸握著畫紙的手還是控制不住地一點點收緊。
這是……
岐岸連忙抬頭看向畫紙最下方寫著的信息。
錢小穗。
二十三歲。
長平街寧安巷六戶。
第47章 抓住 “你不會再有第三次逃跑的機會了……
不知為何千堯最近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股不安不知從何而來, 也沒有任何緣由,只是像一層薄霧,淺淺淡淡地繞在他四周, 不至于嚴重到影響他的生活, 只是有些影響他的情緒。
小麥子一向對他最為關注,很快便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米店出了什么事?”小麥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千堯聞言立刻搖了搖頭,“沒有!
“哥哥, 我都十六了!毙←溩诱f著幽幽地嘆了口氣, 有些不滿地托著腮,“你到底什么時候能把我當成一個大人?”
千堯聞言終于笑了一下,像是在水下憋了許久的人終于透了口氣。
“好,把你當成大人。”千堯回道,只是語氣并不當真。
小麥子不免有些氣餒,為了證明什么一般連忙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千堯說著摸了摸他的頭。
然后就見小麥子小貓一樣在他手心蹭了蹭,像是安撫一般說道:“哥哥,你擔心被陛下找到是不是?”
千堯一下子被說中了心事,手中的動作不由一停。
“哥哥, 我知道你的擔心, 但都已經三年了,我們現在也已經改了容貌和名字,不會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千堯自然明白他說的道理, 然而不知為何,卻還是無法徹底放心。
但他也不想讓小麥子跟著他一起擔心, 因此只是虛虛地嘆了口氣,“但愿如此!
之后的日子都很平靜,米店的生意依舊很好, 糧價已經恢復了平穩。
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但千堯大概是留下了后遺癥,隔三差五便忍不住買些米帶回去。
小麥子明白那場戰爭給千堯留下了多么深的陰影,因此從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幫他把買回來的米全部儲存在一起。
小麥子的工作也很順利,雖然工錢不多,但酒樓管飯,時不時還會有些剩下的東西,小麥子手腳勤快嘴又甜,因此有什么好吃的酒樓的人都愿意分給他一些,小麥子則每次都全都帶回來和千堯一起吃。
千堯一開始還有些擔心這份工作會不會太辛苦,然而小麥子卻一點都不覺得,反而干勁十足,甚至已經期待起了第一個月的工錢。
“哥哥,到時候發了工錢我全都給你!
千堯自然沒想用過他的工錢,但還是很感動于這份心意,于是笑道:“不必,你長大了,自己也該攢些錢。”
“不行,哥哥,我說過會孝敬你。”
千堯不由被他逗樂,“我又還沒七老八十,不需要你孝敬。”
“不行,不行,我的錢就是哥哥的,哥哥,一直以來都是你照顧我,我也想照顧你。”
“行吧!鼻蛞娝麍猿忠矝]再推辭,交給自己也行,自己可以替他攢著,以備將來的不時之需。
小麥子見他答應下來后瞬間開心,之后干活都更加起勁,每日兩眼一睜就是去酒樓上班。
千堯看他干得這么起勁這才漸漸放了心,然而沒想到的是,這日晚上米店剛關門就見酒樓里的小伙計突然匆匆跑了過來,對著他道:“小穗哥,不好了!
“怎么了?”千堯正準備去酒樓里等小麥子,見狀立刻迎了過去,“出什么事了?”
“小麥今日傳菜時不小心把剛出鍋的菜灑到了一位客人的身上,燙到了那位客人,如今那客人扣下了小麥,要他賠!
“賠多少?”千堯一聽立刻和他一起向酒樓趕去。
然后就聽小伙計說道:“十兩銀子!
千堯聽到這個數目心中不由一沉,這剛好是他現在所有的積蓄。
燙傷了別人是要賠錢沒錯,但這人是不是有點漫天要價了?
“那你們掌柜的呢?”千堯突然想到了這一茬,酒樓里出了事不應該先找掌柜,怎么直接來找他了?
“掌柜的……”小伙計說到這兒不知為何突然一頓,“就是掌柜的讓我來找你的,掌柜的說他可以賠,但只賠一半,剩下的一半得讓小麥賠,但小麥又沒錢,所以……”
“你們掌柜的答應了?”千堯聽到這兒更加驚訝,掌柜的難道看不出這是明顯在訛人?為何怎么答應得這么快?難道真的燙得很嚴重嗎?
“是,掌柜的答應了。”
“是不是燙得很嚴重?”千堯連忙問道。
小伙計不知怎么,臉上的汗都出來了,連忙抬手擦了擦,“是,很嚴重,小穗哥你別問了,還是先過去吧,小麥很害怕,怕得直哭!
千堯聽到這兒瞬間顧不上多問,跟著他便向酒樓跑去。
今日酒樓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四處坐著,不知為何,千堯一踏進酒樓,便感覺到似乎有無數的目光瞬間看向自己。
他立刻有些不適應地向四周看去,然后就見酒店內的客人都在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的飯,并沒有人看自己,看樣子不過是錯覺而已。
但不知為何看著面前的樓梯,千堯還是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了幾分退意,下意識想離開這里。
小伙計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連忙催促道:“小穗哥,你怎么停了?小麥還在等你!
千堯聽到小麥兩個字這才回了神,連忙定了定心神跟著他向樓上走去。
小伙計一直上到了二樓,然后徑直向最里面走去。
今日酒樓的生意看起來很一般,一路走來一個人也沒有,因此顯得很安靜,靜到千堯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在哪個……”
千堯見他走了許久也沒停下,忍不住想要張嘴問,然而剛一開口那小伙計反而停了下來,然后指著面前的門示意他進去。
“小麥在里面嗎?”因為隔著門,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感覺到里面很靜,靜到一絲聲音也沒,這讓千堯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但他關心小麥子心切,一時間也顧不上多想,問了一句后便推開了門,隨即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緊接著,密密麻麻的恐懼如同千萬只螞蟻,就這樣爬滿了他的身體。
跑!
這是千堯如今腦海中僅存的一個念頭,可是雙腿仿佛被人用釘子釘住,別說是跑,連挪動甚至都無法挪動。
他試圖控制身體,然而整個人都是軟的,渾身上下的力氣和骨頭都仿佛在一瞬間被抽了出來,全憑一口氣吊著才沒有就這么軟綿綿地倒下去。
但千堯明白,這口氣根本吊不了多久,他整個人已經完全被恐懼侵蝕。
一定是夢。
千堯這樣想,卻又不知該如何證明。
可若不是夢的話,為何岐岸會在這里?
他不是應該在皇宮?怎么出現在這樣一家小酒樓里?總不會是突然一時興起來這里吃飯,然后遇到了傳菜的小麥子?
對了,小麥子,所以小麥子在哪里?
千堯想要尋找小麥子,可是連頭都轉不動,整個人像是一截僵化的木頭,視線根本無法從不遠處的那人身上轉移。
小麥子還活著嗎?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涌出,然后便再也無法散去。
千堯不知道小麥子是否還活著,但卻并不著急,因為他明白自己應該很快便能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不認識朕了嗎?”
不遠處的人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這才抬眸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憤怒和恨意,只是靜靜地望著自己,然而千堯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感覺到了一股恐懼。
“陛……”千堯試圖說話,然而一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岐岸自然也發現了,輕輕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然后望著他下了第一個命令。
“過來。”
千堯聞言,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受損嚴重的機器人,明明連移動都困難,卻還是無法抗拒那人對自己的指令,身體先于大腦作出反應,抬步向他走了過去。
明明只有幾步路,然而千堯卻覺得漫長到看不見邊際,每一步都重若千鈞,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因此剛一到岐岸面前千堯便再也控制不住不斷向下的身體,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陛下……”千堯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大腦遲鈍到根本無法運行,拼盡全力也只想出了這么一句。
話音剛落,下巴便被人抬起。
岐岸用了力,因此千堯幾乎立刻便感覺到了一絲尖銳的痛意自下巴傳來。
這痛意終于讓他這具麻木的身體有了反應,千堯順著岐岸的動作抬起頭,被迫對上面前人的眼睛。
“朕還以為你的第一反應會是跑!贬墩f著笑了笑,只是眼中沒有任何笑意。
千堯聞言也很想笑,只是根本做不出笑的反應。
跑?雖然這個房間里只有岐岸在,但千堯不可能天真到認為這里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根本不可能跑得掉,更何況他還能往哪里跑?
他現在連城都出不去,更何況就算出了城他也無處可逃。
這整個天下都即將是岐岸的,千堯根本不可能再逃出他的手心。
岐岸見他沒有說話也不惱,只是拇指微微用力,抹掉了他臉上的一點脂粉。
岐岸看著拇指上的脂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默了下去。
許久,才道:“你為了躲朕還真是煞費苦心!
千堯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提線木偶一般被他的動作所牽引,而掌控他的線被面前的人重新握進了手里。
那些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在暗獄中看到過的那些畫面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里。
千堯想要求饒,可是根本發不出聲音,因為他明白這次岐岸必然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輕易放過自己。
因此千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家中的那把匕首,為什么在家里?
恐懼來得太快太強,直接擊碎了他的理智,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千堯根本沒有記憶。
等他回過神時已經被帶到了一個宮殿里。
面前的一切和南鄢的皇宮很像,但又有所不同,屋內的裝飾更加冷硬,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冰冷。
屋里有很多的宮人,但沒有一絲聲音,整個世界如同假的一般,透著一股死一般的安靜。
因此有一瞬間千堯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只是靈魂還飄在這里。
但很快便意識到不是,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岐岸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成全自己。
所以他到底會怎么懲罰自己?千堯只覺得一顆心空落落地飄在空中,在真正知道自己的懲罰之前根本無法落回原地。
然而岐岸卻像是打定了主意折磨他,一連三日都沒有露過面,只是把他一個人關在這里。
這讓千堯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洞洞的地窖,沒有希望,沒有時間,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個會先降臨?
原來等死是比死亡本身更恐懼的事。
就在千堯覺得自己精神快要崩潰之際,他終于見到了岐岸。
他一進來所有的宮人便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依次退了出去。
很快,整個宮殿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千堯原本正縮在床上,見狀立刻從床上下來跪了下去。
很快,一道腳步聲自不遠處響起,千堯能聽見他在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可是千堯根本不敢抬頭,所有的視線只能聚集在面前的一隅。
不知過了多久,千堯的視線里出現了一片黑紅,這是岐岸身上的服飾。
“還是這樣好看些!贬墩f著抬起他的下巴。
千堯剛被帶回來時便被要求去洗了個干凈,因此現在臉上沒有了亂七八糟的脂粉,也沒有了他自己點上的痣。
“陛下。”千堯不知道他如今對自己是何感情,還吃不吃自己扮可憐的樣子,但除此之外,千堯似乎也沒了別的求饒的本事,因此只能盡力一試,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第一次主動向他求饒時那樣攀住了他的小腿,通紅著眼睛,“奴才錯了!
可是岐岸的眼中已經沒有半分動容,但也沒有踢開他,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像是在瞧著他做戲。
千堯看著岐岸的眼神心中瞬間一涼,看來他確實不吃這一招了,但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么呢?千堯實在已經黔驢技窮了,于是只能蔫蔫地收回了手指。
誰知下一秒,手卻被人握住。
千堯猛地抬起頭,然后就見岐岸不知何時在他面前俯下了身,平視著他的眼睛,“整整三日,你便只想出了這個來糊弄朕?”
千堯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岐岸也沒給他時間反應,下一秒便被岐岸抱起,向床榻走去。
千堯自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連忙叫道:“陛下!
可是下一秒千堯便噤了聲,因為岐岸垂眸看向了他。
眼神冰冷,不含一絲感情。
千堯不敢再發出聲音,只能順從地放松了身體,被他放在床榻上,等待著岐岸的動作。
然而岐岸這次沒有再像從前般主動為他寬衣解帶,而是垂眸冷冷地望著他,“自己脫干凈。”
千堯穿過來前才十九歲,連戀愛都沒談過,因此這方面難免害羞,所以從前總是岐岸主動,甚至還常常被千堯要求熄了所有燭火。
可是今日滿殿都是燭火,簡直亮如白晝,而且千堯已經三年沒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過,因此面色瞬間一白,但如今的他根本不敢反抗岐岸的決定,所以還是伸出手指解起腰帶來。
因為手一直抖,所以衣服脫了很久才脫干凈。
脫完后甚至顧不得害羞,因為他還要替岐岸更衣。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被岐岸直接按在了床上,沒有親吻,沒有前戲,岐岸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脫。
千堯從沒被這樣粗暴地對待過,疼到連哭都哭不出來,又不敢推開他,因此只能一邊死死抓住散落在床上的衣服,一邊緊緊咬住自己嘴唇,拼命遏止住自己想要呼痛的聲音。
直到他嘗到了唇瓣上滲出的血跡,岐岸這才終于停了下來,沒有再繼續。
千堯這才敢看向他,然而即使在明黃色的燭火下,他的眼中也沒有任何暖意,但還是給了他片刻的時間讓他適應。
“陛下……”千堯實在太疼了,因此雖然知道今時已不同往日,但還是忍不住開口想要求饒。
然而面前的人一聽見他的聲音,卻似乎更加生氣,因此千堯很快便說不出話來,只能感覺到自己像是水上的一葉扁舟,只能隨波逐流,怎么掙扎也逃不出岐岸的手心。
到了最后他已經痛到麻木,意識都有些昏沉。
岐岸這才放慢了動作,卻沒有停下,而是俯下身來,第一次吻了吻他的耳朵。
這是這場床笫之歡中第一次略顯溫情的時刻,然而岐岸說出的話卻是,“從今以后凡出城或行百里之外便需去官府辦理路引,你的身份是假的,所以今后除了我身邊,你哪里都去不了。”
“所以千堯……”
岐岸說著終于吻住了他被咬得血跡斑斑的唇瓣。
“你不會再有第三次逃跑的機會了!
第48章 麻雀 “我說,我受夠了!
千堯自然知道他不會再有什么逃跑的機會, 上次能跑出去已經是僥幸,他怎么還敢奢求再有這樣機會,如今這樣的情況下, 岐岸還能留他一命就已經是萬幸。
岐岸真的留了他一命。
第二日醒來時千堯只覺得整個人像是散了架, 能感覺到后面已經被清理過且上了藥,但還是疼,疼到他根本不敢動,一直在床上躺到岐岸回來。
千堯一看見他瞬間想起昨晚的事,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連忙想要爬起來,只是剛一動便牽扯到了傷口,疼得他眼淚差點直接掉了出來。
岐岸見狀這才開了口,“不必起來了!
“是!鼻蜻B忙點了點頭。
大概是昨晚的事讓他終于發泄了一些怒火,岐岸的態度比昨日好了些。
可千堯并沒有放下心來,不知為何總覺得他面上的平靜不過是一層面具,實則面具下不知正壓抑著多少的怒火。
因此他看著岐岸平靜的面容,反而覺得更加恐懼。
但岐岸確實沒有再折磨過他,也沒有再碰過他。
甚至在他傷好后還允許他出去, 只是不管他去哪兒岐岸都會跟著。
岐岸沒有殺他, 也沒有再折磨他,只是像是對待一個孩子一樣將他看得更緊了。
他不與千堯說話,只是沉默地包辦了他的一切。
幫他穿衣服, 給他喂飯,甚至批折子時也要千堯坐在身邊, 一步不離。
晚上的時候便抱著他一起回寢殿,給他洗澡,然后抱著他一起睡去。
有欲望時也會用千堯疏解, 但卻沒有再像那次一樣折磨他,故意讓他疼,而是像是回到了從前在南鄢的時候,會主動為他寬衣解帶,極盡溫柔。
可千堯卻反而覺得更加痛苦,這種痛苦甚至超越了剛穿過來的時候。
他總覺得如今的一切不過是表面平靜,如同鏡中花,水中月。
可千堯卻根本不敢打破這樣的平靜,他知道岐岸一直在壓抑著怒火,因此只能順從。
但這樣的順從卻又滋生出無限的痛苦和恐懼。
千堯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娃娃,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思想,不被允許反抗,從身體到靈魂都被另一個人完完全全地掌控。
于是他試圖和岐岸緩和關系,然而岐岸根本不理會,似乎千堯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想要再次哄騙他的謊言,每一個動作都別有用心。
他只是更加嚴格地把控著千堯的一舉一動。
千堯似乎徹底成為了他身邊最合意的一件玩具,每日被他精心打扮,穿上岐岸覺得合適的衣服,被喂下岐岸覺得好吃的食物,然后坐在他的膝上乖乖地陪著他一起處理政務,到了晚上再被他洗干凈抱在懷里,或被把玩手指,或被親吻,或被進入。
久而久之,千堯竟也有些麻木,有時候他也會想,就這樣吧,他還能如何呢?他已經把他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他還能怎樣呢?
胳膊確實擰不過大腿,他碰上的還是這全天下最粗的大腿。
他斗不過岐岸,他認輸。
想那么多做什么?皇宮里也挺好的,不必每日起早貪黑地辛苦賺錢,不必擔心無處不在的危險,不用害怕會吃不上飯,他現在日日穿著綢緞做的衣服,吃著最精致的食物,而需要付出的代價和這些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只需要乖乖地呆在岐岸身邊,在他需要的時候分雙腿就好。
是的,其實也沒什么,在古代這樣的地方,他如今的生活已經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了,他應該知足。
可是為何還會如此不甘心?
為什么呢?
千堯靠在岐岸的懷里,拼命想要思索,難道是因為他來自現代嗎?
現代?他真的來自現代嗎?
太久遠了,因此千堯總覺得那些回憶霧蒙蒙的,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懷疑自己,那些到底是不是他的記憶?
他真的來自未來嗎?大概是吧,不然自己身為一個太監面對如今的生活一定很開心。
因此千堯甚至有些痛恨那些記憶,若是沒有那段記憶,他或許就不會對岐岸給予他的一切這么抗拒。
忘了吧,忘了就不會這么痛苦,還在堅持什么?
可是……如果什么都忘了,那他還剩下什么呢?
真的要一輩子這樣做岐岸的禁臠嗎?
不,他不是禁臠,不是太監,他是千堯。
他是……千堯啊。
“在想什么?”岐岸正在看折子,似乎察覺到了懷中人的不專心,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問道。
“沒什么!鼻蝾^也沒有抬,靠在他懷里回應。
“又撒謊!贬恫⒉幌嘈。
千堯不明白他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不會說實話還偏要問,弄得大家都不開心。
但岐岸既然非要知道,千堯也只能告訴他,“在想為什么那里還有一個我?”
岐岸聞言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奏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是一扇窗戶,窗外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因此他先是覺得千堯是在說胡話,然后覺得自己的腦子也出了問題,明知道他說的是胡話,卻還是下意識地相信。
“還有一個你?”岐岸一邊說一邊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見沒有發熱,這才放心。
“嗯。”千堯似乎坐得有些累了,在他懷里換了個姿勢。
“那另一個你在做什么?”岐岸說著重新拿起了奏折,雖然是胡話,但又無傷大雅,陪他說兩句又如何。
然后就聽千堯說道:“他在罵我。”
“罵你?罵你什么?”岐岸一聽有些不樂意,但很快便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在跟著他說昏話,這世上哪里來得兩個千堯,明明只有他懷里這一個。
只是若真有兩個,他該幫誰呢?
想到這兒岐岸立刻止住了這個念頭,懷中這一個便已經比國事還難處理,讓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若是再來一個,他大概也不必再當這皇帝了,每日處理千堯的事便處理不完。
懷中的人又沉默了下去。
岐岸也不著急,只是將他抱得更緊,輕輕安撫著,手中的折子這下是徹底看不成了。
自從帶著千堯一起處理政事,岐岸的效率簡直是一落千丈,但是沒辦法,這三年給他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總覺得只要千堯不在他眼前,下一秒就找不著了。
“怎么不說話?”岐岸說著,將他整個人圈在懷里,吻了吻他的耳朵。
許久,懷里的人終于有了聲音,“他罵我……”
“罵你什么?”岐岸很耐心地聽他說。
然后就聽千堯終于說了出來,“真的要忘了自己是誰了嗎?”
“什么?”岐岸有些不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罵我就要這么把曾經的一切都忘了嗎?”
“他罵我真的能這么心安理得地背叛自己嗎?”
“他罵我難道為了讓自己好受些,就能連自尊和靈魂都不要了嗎?”
“你在說什么?”岐岸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將懷里的人拉了起來,然后就見千堯不知何時竟然哭了。
“千堯……”岐岸見狀連忙抬起手想要幫他擦拭眼淚。
然而剛一動作,手卻被他重重拍開。
岐岸見狀不由愣住,垂眸向他看去。
然后就見千堯正望著他,漆黑的眸子被淚水沖刷得很亮,里面像是有什么正在被沖破。
“夠了。”千堯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什么?”
岐岸簡直被他驚到,已經多少年沒有人敢這么和他說過話了,因此岐岸的第一個念頭是放肆,實在是太放肆了,自己真是把他已經縱到無法無天了。
心中恨不得讓人把他拉出去打幾板子,但最終還是沒舍得,只是抬眸示意御書房里的宮人出去。
宮人們早已噤若寒蟬,立刻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待御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岐岸這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朕看你真是瘋了。”
然而千堯竟然再次拍開了他的手,然后一點點推開他,從他腿上站了起來,俯視著他道:“岐岸,我受夠了!
岐岸抬眸望著他,手指一點點蜷起,這些年來壓抑著的怒火差點便噴涌而出,但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
“千堯,你想清楚再說!
千堯望著他,他自然能看出面前人在強壓著怒火,若是從前他早就跪下求饒了,可是現在他不想求了,他也不想跪了。
因此,他沒有退,沒有跪,沒有認錯,沒有收回自己的話,只是依舊就這樣大不敬地俯視著面前的君主,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我說,我受夠了!
“你受夠了?”岐岸怒極反笑,“你受夠什么了?”
“我受夠了這樣的日子了,我不想再當你的禁臠了,我是人,我不是你的寵物,不是你的一個物件,我不想再這么被你隨意擺布了,岐岸,你殺了我吧!
千堯話音剛落,便感覺到整個書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面前人像是被他徹底激怒,異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里面的威壓壓得他幾乎快要趴下,可千堯還是直視著他。
“禁臠?”
“寵物?”
“物件?”
岐岸聞言簡直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出了聲來。
可是這笑意并不純粹,讓千堯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笑是怒。
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岐岸站起身來,掐著他的下巴將他拉近。
眼中的怒意再不掩飾,如有實質一般全部向他傾斜而出。
“禁臠?原來你一直是這么想的?”岐岸口中的每一個字簡直像是硬生生從喉嚨里擠出,異色的眸子紅得有些不正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千堯似乎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憤怒。
“好啊,那朕就讓你知道禁臠該是什么樣的?”
岐岸像是已經氣到不知所以,直接扣住他的手腕向外走去。
千堯似乎意識到了他想做什么,拼命想要掙脫,卻反而被握得更緊,就這么被岐岸帶回了寢殿。
之后的一切便只剩下了混亂。
千堯在他面前頭一次反抗得這么激烈,拼命想要推開他,然而岐岸就像是一座山,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讓他無法動彈。
在他進去時千堯終于忍不住徹底崩潰,一口咬住岐岸的脖子,他用了所有的力,像是想要咬下他的骨肉吞下他的血。
岐岸因他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卻沒有躲,只是垂眸看向他,很深很深地望著他,里面的情緒實在太過復雜,千堯辨認不出,也不想辨認,只是更加用力地咬了下去,很快,便有血順著岐岸的脖子滴落。
岐岸一直沒有動作,任他咬著,可是千堯卻好似累了,最終還是松開了他。
然后閉上眼睛,滿是疲憊地說:“岐岸,求你殺了我!
身上的人聞言怔了許久,這才好似回過神一般沖他抬起了手。
千堯以為他要掐死自己,然而岐岸卻只是抬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你以為朕不想殺了你?”
“你知不知道這三年來朕有多少次想過,把你抓回來后直接殺了!
“殺了算了,殺了就……”
“真想就把你這么殺了!
岐岸的聲音一句比一句低,到了最后似乎也沒了力氣。
兩人都沒有在說話,寢殿死一般的安靜。
千堯只能感覺到有什么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他的臉上。
還是溫熱的,卻沒有血腥氣。
千堯分不清那是什么-
千堯并不配合,所以岐岸也不舒服,但岐岸還是想讓他們一起痛苦一般壓著他,幾乎作亂了一整日。
到最后千堯根本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暈過去的。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床榻上,只穿著里衣,這次倒是不疼,只是累,累到渾身都沒有力氣。
喉嚨大概因為叫喊了太久而干得厲害,因此哪怕沒有力氣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起來喝水,只是剛一動作便聽見了很清脆的,鐵鏈碰撞的聲音。
千堯循聲看去,然后就見自己的腳踝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極精巧的金色鐵鏈,鎖著腳踝的地方有一圈毛茸茸的墊子,所以并不疼,但千堯還是屈辱地閉上了眼睛。
身體被人向后扶起,一盞茶遞到他的唇邊,千堯張嘴喝下,很快便將一盞茶喝盡。
“還要嗎?”岐岸說著把手中的茶盞交給一旁的宮人,示意她再去倒一杯。
千堯沒有說話,只是抬眸看向他。
岐岸大概是剛下朝,穿的還是朝服,今日的衣領很高,所以看不見昨日他咬下的傷痕。
損傷龍體可是死罪,為什么還不殺了自己?
自己這具身體就這么有吸引力?
千堯不明白自己的身體和其他人的到底有什么不同,但岐岸好像真的很喜歡,即使是這樣,也還是留了他一命,只是不再像從前那樣和他寸步不離。
不過千堯也能明白他為何突然這么放心,他的腳腕被鎖著,又只穿著里衣,別說逃跑,他連床都下不去。
他徹底成了岐岸的禁臠,每日唯一要做的就是分開雙腿而已。
千堯這才明白岐岸之前為何會那么生氣,原來這才是禁臠的待遇,看來自己從前確實是誤會了他,他對自己真的留了情,而現在自己已經把他僅剩的那點情分耗盡。
所以呢?
千堯抬頭看向窗外,不知為何,明明窗邊空空蕩蕩,他卻突然想起了岐岸在南鄢時養著的那兩只麻雀。
它們的腳踝上也是這樣,綁著一條金色的鐵鏈。
所以自己和那兩只麻雀似乎也沒什么區別。
等到岐岸厭倦,便會換成新的麻雀。
可是……他不是麻雀。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即使再努力地想要削足適履,但終究還是勉強不了自己。
他也不想再勉強自己。
于是在岐岸過來時,千堯不知第多少次對他說道:“岐岸,求你殺了我。”
第49章 二更 “想咬得話就咬得隱蔽些!薄
“殺了你?”
岐岸又重新恢復了往日里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模樣, 臉上再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俯身吻住了他,一邊輕輕親吻, 一邊垂眸望著他道:“朕怎么可能會殺了你!
“難道你要和我就這么糾纏一輩子嗎?”千堯說著動了一下, 腳踝上的金鏈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岐岸被這聲音所吸引,停了一瞬,然后吻得更深, 很快便掠奪了他所有的呼吸。
直到千堯被他吻得快要喘不過氣, 岐岸這才放過了他,像是不舍一般咬了咬他的唇瓣,這才回答了他的問題,“那就糾纏一輩子!
千堯并不相信,“你難道一輩子都不立后選妃了嗎?”
岐岸聽到這兒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垂眸望著他問,“所以你當初是因為朕立后才離開的嗎?”
千堯聽到這兒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想說不是,但也無可否認, 這確實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岐岸見他沉默, 以為終于找到了問題所在,于是握住他的手,一時間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似乎在千堯面前,他的底線總是一低再低。
“不立了, 有你就夠了!
千堯聽得想笑,于是有些譏諷地問道:“陛下這是要為我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
岐岸怎么會聽不出他話語中的譏諷之意,他不喜歡千堯這樣和他說話, 但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和他生氣。
因此只是低低地回了一聲,“嗯!
千堯聞言有些不可置信,但岐岸的眼神卻很坦蕩,看不出一點在哄騙他的模樣。
“千堯!贬短钟媚粗笓崦哪槪Z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無論是陸硯洲還是你逃跑的事,朕都不想再追究了,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從今之后好好陪在朕的身邊,朕會好好待你!
岐岸每次都以為自己已經退到了底,卻發現竟然還能再低。
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讓他找了三年他可以不追究,醋勁兒大到不想讓他后宮有那么多人他可以不選妃不立后,子嗣也不要了,就只要他,他已經退到這一步了,他想千堯總該滿意了吧。
然而千堯下一句話說得卻是,“求你放過我吧,你是帝王,要什么人沒有。”
岐岸聞言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一般愣了一下,許久才終于反應過來了他的話,這讓他不禁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一下。
可是笑著笑著卻又笑不出來了,一顆心仿佛被人掐去了一塊,又疼又麻。
是啊,他想要什么人沒有?怎么就偏偏是他?
他剛才還在想只要千堯乖乖應下就解開他腳踝上的鎖鏈。
他真的一點也不想再相互折磨了,他只希望千堯能乖乖地在他身邊,就像從前那樣。
為什么就是不能聽話?為什么非要離開他?
到底還要他怎么做呢?
“求你放過我吧!鼻蜻在求他,可岐岸已經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于是直接俯身吻住了他的唇瓣,堵住了他所有的話。
“岐岸!鄙硐碌娜擞珠_始掙扎,側頭躲開了他的吻。
岐岸見狀直接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把頭扭了過來,然后繼續吻了下去,但很快卻又放開。
岐岸抬手摸了摸唇瓣,然后摸到了零星的血跡。
一股痛意襲來,但還是比不得心上的痛意來得尖銳。
岐岸垂眸,然后就見千堯正怒視著自己,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那么恨,恨到像是恨不得殺了他。
岐岸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恨自己?只是有些無奈地說道:“想咬得話就咬得隱蔽些。”
岐岸說著再次俯身吻住了他,一邊吻一邊解開他的里衣。
千堯掙扎得厲害,簡直像是對他恨極。
岐岸從小習武,真想要按住他其實根本不需要費力,但還是停下了動作,垂眸望著他,“你不要小麥子的命了嗎?”
千堯聞言不由一愣,隨即果然停下了動作,不再抵抗了。
身下的人終于重新變得順從,可是岐岸卻沒了興致。
只是輕輕幫千堯理好剛才掙扎時弄亂的頭發,這才繼續說道:“果然,在你心里誰都比朕重要,是嗎?”
千堯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睛,像是不想看他。
岐岸見狀自然沒了再繼續的興致,坐起身來靜靜地望著他。
似乎總是這樣,明明是他先做錯了事,但最后錯的似乎總是會變成自己。
明明是他先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還一跑就是三年。
沒有人知道自己這三年有多憤怒,有多擔心,有多恐懼,有多殫精竭慮。
好不容易抓回來才發現他為了躲著自己又是換名字又是改容貌,同樣的殫精竭慮。
這三年以來積攢的所有恐懼擔心憤怒在看到他那一刻瞬間化得如有實質,差點燒毀了他的理智。
岐岸怕自己沖動之下做出什么,因此硬生生隔了三日才去見他。
他希望千堯能給他一個解釋,或者像從前那樣騙他,說些軟話,和他保證再也不跑了。
可他來來回回只會說一句,“奴才錯了!
他總是這么說,可是心里真的知過錯嗎?若真的知錯,為何還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他?
不過就是吃定了自己舍不得殺他。
是,岐岸確實舍不得殺他,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讓他疼一下。
他想讓千堯知道他這三年有多疼,也想讓他讓他長一次記性,別再這樣激怒他。
可是到底要多疼才能長記性呢?
岐岸不知道,只是一次后便不忍心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放過他。
只要他乖乖的,岐岸可以既往不咎,可以什么都原諒他。
之后的日子千堯也確實很乖,乖到他又心軟了。
就這樣吧。
這輩子就這樣吧。
國事和千堯已經足夠讓他頭疼了,所以以后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可是這才多久,千堯便又開始激怒他。
他說:“夠了。”
他當著那么多宮人的面拍開自己的手,直呼自己的名字。
他說自己把他當成寵物,物件,禁臠。
還說要自己殺了他。
岐岸從小便知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讓人知,他也一直做得很好。
只有這一個人,總能這么輕而易舉地激怒他。
禁臠?寵物?物件?
若自己只把他當成這個,他在第一次逃跑的時候就死了,而不是一次次縱容,原諒,幫他遮掩。
幫他遮掩是假太監的事,原諒他逃跑,縱容他和陸硯洲的往事。
為了他宵衣旰食,夜不能寐了三年。
可哪怕如此,在他心里,原來自己只把他當成一個禁臠。
還要自己殺了他。
是啊,多簡單的方法,只要殺了他,便不會再有人這么忤逆自己,也不會有人隨隨便便一句話便直插他的心肝。
但為什么就是舍不得呢?
岐岸想到這兒恨不得就這么直接如了他的愿,但最后伸出的手卻還是繞過了千堯脖頸,只是輕輕撫了撫他的臉。
“算了,你困了就睡吧!
第50章 花草 “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告訴朕好……
千堯不困, 畢竟他現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覺,但他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其他的感官便變得更加靈敏。
因此他能感覺到岐岸在他身邊坐了很久才離開。
岐岸離開后, 整個寢殿瞬間變得十分安靜。
千堯沒有睜開眼, 只是逼著自己睡了過去。
從那之后岐岸便沒有再來過,也沒有替他解開腳踝上的鎖鏈。
鎖鏈很長,但也只夠他走到門口。
宮人都被他趕了出去,因此寢殿內一個人都沒有, 千堯這才起身, 一步步走到了窗邊。
千堯伸手推開窗戶,這才發現外面竟然在下雪。
北鄢的雪和南鄢不同,又厚又重,落在身上像是有分量一般,大雪紛紛揚揚,很快便將天地間鋪滿。
千堯看得很入神,一不留神就這么看了半日,直到宮人進來給他送飯才連忙過來關上了窗戶。
“您只穿著里衣,怎么能就這么站在窗邊?”
“想看看雪!鼻蚧氐。
“至少披件衣服……”宮人剛說完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因此連忙改口道, “總得穿著鞋。”
宮人說著便走過去拿來鞋襪想要幫他換上,但千堯已經回到了床上。
“您不吃飯了嗎?”宮人連忙問道。
然后就聽千堯背對著她道:“不吃了。”
千堯說完便睡了過去,宮人也不敢逼迫他, 只能退了出去,因此直到晚膳時宮人才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岐岸得知消息后立刻讓人去請太醫, 他原本是想等太醫看完后回來稟報,但最終還是沒忍住,先一步來到了寢殿。
然后就見千堯整個人都蜷在被子里, 縮成了小小一團。
岐岸見狀想要掀開被子看看千堯的情況,然而剛一碰到他便感覺到了被子下的身體輕輕抖了一下,很輕微,但還是被他察覺,因此岐岸手中的動作就這么停住。
直到宮人帶著太醫走了進來,岐岸這才收回了手,“替他看看!
“是!碧t聞言連忙上前,跪在床邊開始為千堯把脈,“回陛下,從脈象上來看寒主收引,血管拘急,脈多浮緊,是為風寒之兆,微臣開些桂枝湯來服用,三五日應該便會好。”
“好,去開藥吧!贬墩f著抬了抬手。
太醫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有宮人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送了進來。
岐岸見狀輕輕掀開被子,把千堯從床上抱了起來。
然后從宮人的手中接過了藥,舀起一勺吹涼遞到千堯唇邊。
岐岸本來還擔心千堯會鬧脾氣,然而沒想到的是懷里的人很乖,張嘴便喝了下去。
岐岸這才放了心,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
可是就在他快要把手中的藥喂完時,懷里的人不知為何卻突然掙扎著推開了他。
岐岸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千堯已經撲到了床邊不受控制地吐了起來,很快,剛喝下去的藥便全部被吐了出去。
一旁的宮人見狀立刻過來把地上的穢物清理干凈,然后端來茶水給他漱口。
岐岸則放下手中的藥碗,讓他們送過來些蜜餞。
很快宮人便端著各色的蜜餞走了進來。
岐岸看了一圈,挑了看起來最甜的一顆喂到了千堯嘴邊。
千堯依舊很乖,乖乖地張嘴吃了下去,張嘴時唇瓣碰到了岐岸的手指,然而岐岸卻沒有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又拿起一顆喂他吃。
一連吃了兩顆,千堯的反胃看起來才好了一些。
“我不是故意的!鼻蛴行┠枘璧睾退忉尩馈
“朕知道。”岐岸說著重新把他抱進懷里,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但藥還是要吃。”
“嗯!睉牙锏娜斯怨缘貞。
岐岸聞言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發,又抱了他一會兒,這才讓人又端來了一碗藥,一點點喂他喝了下去。
這次千堯沒有再吐出來,岐岸這才放心。
晚上的時候岐岸沒有走,把他緊緊抱在懷里,千堯本就在發熱,不想他靠這么近,于是一邊推他一邊提醒道:“我在生病,會傳染給你!
然而沒想到岐岸不僅不避諱,聞言甚至還俯身在他唇瓣上親了親,“也好,這樣朕就可以陪你一起吃藥!
千堯聞言愣了一下,覺得他有病,但卻沒有再推開他。
千堯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身側是空的,看來岐岸已經上朝。
千堯正不舒服,也懶得起身,只是側身看著窗戶。
可惜窗戶關得很緊,什么也看不見,因此他也不知道今日有沒有再下雪。
他知道今日想要再開窗怕是不能了,因此看了一會兒便收回了目光。
余光瞥到了地面,然后就見地上不知何時已經被全部鋪上了地毯。
新鋪的地毯很是厚實,踩在上面無聲無息,因此直到岐岸走到他面前才被千堯發現。
“醒了。”岐岸說著讓人端來熱水給他洗漱。
然后又像昨晚一樣把他抱在懷里給他喂飯,千堯依舊乖乖張嘴吃下,可是吃到一半便又控制不住地想吐。
宮人這次有了經驗,立刻端來了唾壺,千堯還沒吃什么,因此根本吐不出什么東西,只是干嘔不已。
吐完后立刻有宮人送來茶水,千堯漱完口后才敢回過頭去。
本以為岐岸會生氣,然而他并沒有,只是把千堯重新抱回了懷里。
“是御膳房做的飯菜不好,朕讓他們重新做些開胃的東西!
岐岸說著便把手中的碗放了回去,宮人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
很快,桌上便重新布置了一桌飯菜。
宮人盛了一碗素燴湯,岐岸接過舀了一勺吹涼遞到千堯唇邊,千堯看著面前的湯怔了片刻,這才張嘴吃了下去。
這次吃完后沒有吐出來,岐岸這才放心。
因為千堯吃不下藥也吃不下飯,所以病好得很慢,原本太醫預估三五日就能好,可是千堯一直纏綿病榻了許多天。
這些日子岐岸幾乎把所有的折子都搬到了寢殿,每日除了上朝和見大臣外寸步不離千堯身邊。
可哪怕他凡事親力親為,親自照顧,千堯依舊不見好轉,反而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
若是他是故意的岐岸還能發一發脾氣,但他心里明白,千堯并非故意。
他很乖,無論自己喂他吃什么,他都乖乖地張嘴吃下去。
但很快便會控制不住地再吐出來,然后可憐巴巴地和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朕知道。”
每到這個時候岐岸就會把他抱進懷里,根本說不出一點責備的話語,懷里的人總是知道怎么讓他心軟。
他不忍心逼迫千堯,只能問太醫怎么辦?
太醫思索片刻,給出了針灸的方案。
千堯聽到這個似乎有些不愿,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最終還是乖乖地點頭同意。
然后褪去一半里衣露出了消瘦的背讓太醫施針,大概是怕了,剛一開始便把頭埋進了他的懷里。
岐岸看著細長的毫針沒入千堯的身體,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到底是從何時起,竟消瘦成了這個樣子?
吃藥加上針灸,千堯的病終于好了起來。
但好起來的似乎只有病,千堯卻并沒有好。
岐岸只覺得懷里的人越來越輕,越來越靜,就像是窗外的雪,太陽一出,便會化在他手心。
這讓岐岸莫名生出一陣恐懼,讓他對千堯更加寸步不離,每過一刻都要確認一遍他還在這里。
千堯不知是因為大病初愈還是吃不下飯沒有力氣,開始變得很乖,簡直成了他最期望的樣子。
乖乖地被他抱著洗漱,乖乖地吃飯,乖乖地喝水,自己處理政務時他就乖乖地靠在自己的懷里,乖得不像話,只是沒什么生氣。
他終于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樣子,可是不知為何岐岸卻并不開心。
很突然的,岐岸想起了千堯剛到他身邊時的樣子,那么生動活潑,一雙眼睛總是趁他不注意時四處亂看,心中亂七八糟的廢話一籮筐都裝不完,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吵得他頭疼。
可盡管如此,岐岸還是常常忍不住強忍著疼痛偷聽千堯的心聲。
哪怕全是廢話,他也甘之如飴。
可是后來就不愛聽了,因為什么都聽不到了。
想到這兒岐岸不由停下手中的動作垂眸看向懷里的人。
懷里的人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懷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岐岸抬手抵住太陽穴,尖銳的痛意襲來,可是周圍卻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千堯的心和人一樣安靜。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不知為何岐岸卻還是覺得失落,說不出的失落。
于是只能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對千堯的評價。
那時的岐岸覺得千堯像是一株和周圍所有人都不同的花草,靈動而又充滿生機。
可是他不是一個好的養花人,那么可愛的一株花,終究還是被他養枯了。
“千堯。”
岐岸俯下身子,用臉頰輕輕蹭了蹭他,“朕讓小麥子來陪著你好不好?”
懷里的人聽見這句話終于有了反應,抬頭沖他擠出一個笑,乖乖地回了句,“好!
岐岸見狀立刻讓人把小麥子換上太監服帶了過來。
千堯看見小麥子后似乎真的好了起來,連飯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點。
岐岸知道他們肯定有很多話說,于是特意屏退了宮人,自己也退了出去。
退出去前岐岸才想起來千堯腳踝上的鎖鏈,應該幫他解開的,只是現在才想起來,自然已經來不及。
有小麥子陪著千堯看起來好了不少,岐岸對此很是高興。
不僅賞了小麥子還替千堯解開了腳腕上的鎖鏈,許小麥子陪著他一起出去轉轉。
岐岸本想一起跟著,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只是只派了寒刃司的人默默跟著。
他們在御花園待了整整半日,岐岸擔心他的身體,好幾次都想派人把他叫回來,但最終還是忍了下去。
晚上的時候寒刃司里派去跟著他們的人回來,遞給了他一張畫。
岐岸接過,是千堯和小麥子在御花園時的樣子。
他們坐在亭子里聊天,畫里的千堯在笑。
“看起來終于開心了些!贬遁p輕觸碰著桌上的畫道。
“既然笑了,是不是意味著你很快就會好?”岐岸在心里默默地問道。
但自然沒有回音。
晚上的時候岐岸回到寢殿,發現千堯還沒睡著,正赤腳坐在床邊,像是在等著自己。
岐岸見狀連忙走過去,把他撈到床上,然后塞進了被子里。
“今日出去那么久,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岐岸問道。
千堯聞言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好!
岐岸說著見他唇瓣有些干,于是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
千堯很乖地就著他的手一點點喝凈,然后抬頭沖他露出了一個笑,對著他說:“謝謝你!
岐岸從來不是善類,最會得寸進尺,若是從前大概會立刻討些便宜,可是現在卻一點都不想,他甚至見不得千堯這樣沖他笑。
“笑得真假!贬墩f著抬手輕輕按了按他的唇角。
“假嗎?”千堯似乎有些疑惑道。
“假!贬墩f著放下手中的茶盞,上床抱住了他。
千堯今日沒有一點抗拒,甚至主動在他頸間蹭了蹭,像是在暗示。
岐岸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感謝自己把小麥子送回到他身邊,所以想用身體還清。
真是……好盡責的“男寵”。
岐岸不知道該糾正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讓他相信自己真的不僅僅想讓他做一個男寵。
他們就像是兩條被打成死結的繩子,永遠也理不順,永遠糾纏不清。
大概是以為岐岸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于是千堯主動用唇瓣貼了貼他。
岐岸不想讓他用這種方式償還,但面前的人是千堯,只是這樣也輕易讓他有了反應。
因此岐岸最終還是沒忍住,捧著他的下巴吻了回去,這次的一切都很溫柔,可是千堯卻始終沒有反應。
千堯似乎也有些不明白,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岐岸見狀連忙一邊俯身吻住他安撫,一邊繼續有技巧地撫弄。
可是哪怕他使盡渾身解數,千堯依舊沒有任何情動。
“為何會沒有反應?”岐岸像是曾經很多次面對無解的問題一般拼命思索了起來,可是這次卻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千堯對此其實覺得無所謂,反正他有沒有反應都不會影響岐岸的感受,因此本想讓他不要再糾結了,趕快繼續。
然而沒想到下一秒卻見岐岸突然俯下了身……
“不要。”千堯見狀連忙推拒,然而手腕卻被人扣住,那人就這么不容抗拒地繼續做了下去。
千堯只覺得所有的理智被他的舉動沖散,畢竟面前的人可是岐岸,因此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后就發現即使如此自己也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岐岸似乎從來沒有如此挫敗過,但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叫了水幫他擦洗干凈,然后把他重新摟進了懷中。
千堯想說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因此就這么猶猶豫豫了許久,最后反而睡了過去。
從那以后岐岸再也沒和他做過。
千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事,大概算吧,可他也沒有覺得更輕松。
日子依舊如水一般流過,岐岸對他更加上心,每日的飯和藥都親手喂他吃。
千堯明白他是為自己好,因此從來沒有推拒過,哪怕沒有胃口也全部逼自己吃下去。
但強逼自己吃東西的下場就是整個人脹得厲害,吃下去的東西沒多久就會吐出來。
千堯對此很抱歉,每次都會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
岐岸看起來信了他的話,所以從來沒有責備過他。
只是讓御膳房一批一批地換新的菜。
千堯其實很想說別再折騰御膳房的人了,其實吃什么都無所謂,他已經嘗不出味道的好壞,所有的飯菜在他嘴里都是一樣的味道。
但看著岐岸,他終究還是說不出來。
算了,他已經不想再進行這些無謂的爭執,隨他做什么都好,自己都會配合。
可是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已經這么配合了,身體卻還是越來越弱,這日甚至還沒來得及吃飯便直接吐了。
岐岸立刻傳了太醫,太醫過來號脈,然后開藥,抓藥,熬藥,再由岐岸親自喂他喝下去。
藥很苦,但他還是乖乖地張開嘴一勺一勺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后岐岸看起來放心了不少,讓人送來了飯菜。
千堯實在沒胃口,但還是繼續喝起了粥,只是剛吃到第四口就再也吃不下了,于是抬眸看向岐岸。
岐岸見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頹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碗。
千堯不想看他失望的樣子,于是重新鉆進了被子里想要睡覺。
岐岸也沒阻止,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鬢發,很輕很輕地叫了聲,“千堯!
“嗯。”千堯閉著眼睛回道。
他以為岐岸是有話要和他說,因此一直等著,然而卻并沒有。
直到千堯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才終于聽見似乎有人在他耳邊小聲問道:“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告訴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