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遇蘇。”
回程的車上,任遇蘇靠在桌椅上假寐,腦海中全是有關于鄭瑛的事情。
姜阮喊了他好幾聲,直到她忍不住上手拍打了他一下,任遇蘇才從亂糟糟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你干嘛呢?我喊你那么多聲。”姜阮不滿道。
車內的光線很暗,任遇蘇睜眼的瞬間就適應了車內的燈光。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坐直身體:“剛剛睡著了,你喊我干嘛?”
姜阮聳肩:“我是想問你你和你外婆的事情,你倆這么多年沒見過幾次面,今天見面說什么了?”
任遇蘇回想起自己和鄭瑛的對話,可以說是生疏到根本不像是親人,“就,還挺尷尬的,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么。”
姜阮一想也是,“你和她都沒見過幾次能說什么。”
任遇蘇贊同地點點頭。
“不過任遇蘇,我有時候覺得也蠻奇怪的,”姜阮若有所思,“你們家這么多年為什么不和你外婆往來?難道就因為你媽媽去世這件事嗎?”
“這些話你不應該來問我,而是應該去問我爸。”
話頭雖然是他,但任遇蘇覺得自己對這段關系的認知沒比姜阮多多少。
姜阮撇撇嘴,不再繼續和他談論這個話題,而是從背包里掏出一個相機在那擺弄。
任遇蘇注意到她的動作,疑惑道:“你什么時候開始玩相機了?”
話音一落,姜阮將鏡頭移了過來對準他的臉,任遇蘇下意識對著鏡頭比了個“耶”,咔嚓一聲,一張照片形成。
姜阮滿意地欣賞自己的作品,點點頭:“還不錯。”
她揚起相機:“這相機不是我的,是宋緣的。上周我和他去公園的時候看到那里有人在拍照,我看拿著相機擺來擺去還挺有意思的。宋緣就說把他的相機拿出來給我試試。”
任遇蘇忽然想起下午時姜阮臉上那副愉悅的神情,忍不住道:“所以你下午那么高興是因為這個嗎?”
“對!因為宋緣說我今天要是卷子寫得快,明天下午早點結束課程他可以帶我去拍洋桔梗。”
姜阮那一副憧憬的模樣刺痛了任遇蘇。
但一切又明明在他的意料當中,他想過,姜阮那時的心情變化一定和宋緣有關。
“聽說那個養殖區的洋桔梗開的特別漂亮,而且離小區不遠,坐車十分鐘就能到。明天要一起過去嗎?”
面對姜阮的邀請,任遇蘇卻沒有一絲欣喜。
他偏過臉,將視線移到車玻璃上。因為車內燈光的原因,車玻璃大面積倒映著車里的景象。姜阮正拿著相機詢問他的想法。
“明天結束我還有事情,就不去了。”任遇蘇拒絕了。
“你有什么事情啊?”
“不告訴你。”
姜阮忽而調侃:“難不成是去看別的花?”
任遇蘇的視線慢慢從下移至上方,怔怔地盯著車玻璃上姜阮那張臉上,喉間頂著酸意,輕輕“嗯”了一聲。
送走姜阮以后,車內又恢復冷清。車載音樂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司機轉著方向盤打了個哈欠,穩穩地將車子開進車庫。
任遇蘇走進屋內,大廳的燈光亮成一片,復雜的裝飾發出冷冽的亮光。
“沒關系的姐姐,既然已經回來了就不要再想什么其它的了。你是姐夫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妻子,這里也是你的家,你還怕他一個繼子嗎?”
客廳里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從話里的關鍵字眼里任遇蘇猜到了對方是陳錦的妹妹。
今天陳錦回來了嗎?
離開家這一個月,任緒一直都沒去陳家把她接回來。原以為她還會再在陳家待到任緒去把她接回來為止。
不過陳錦這么快就回來了任遇蘇也沒多詫異,畢竟任書宴還在這個家里,聽任緒說任書宴六月中有一場省里的競賽。這么重要的事情陳錦一定要回來的。
想到這,任遇蘇稍滯的腳步又繼續往樓梯走去。
樓梯就坐落在客廳的旁邊,任遇蘇也沒想掩飾自己回來的腳步聲悄悄摸摸上樓,他是回自己家,沒什么好小心翼翼地。
他沒有刻意放輕音量的腳步聲在這安靜的屋子里顯得尤為顯耳,客廳里的二人雙雙朝他投來視線。
陳錦見是他,原本還揚著笑容的臉立馬拉了下去。倒是她的妹妹出于禮貌跟任遇蘇打了個招呼:“遇蘇回來了?”
任遇蘇只瞥了她們二人一眼,繼而收回視線,接著往樓上走去。
他沒有回應,陳錦妹妹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一直到任遇蘇走上樓,他能聽見樓下傳來一聲暗罵,“一個小孩竟然和我擺起了架子,姐夫有沒有——”
她的話沒有說話,忽然消了聲。
任遇蘇想是被陳錦給制止了才沒有接著往下罵,畢竟他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忍氣吞聲討好陳錦的小孩了。
—
隔天一大早,任遇蘇便和姜阮一起去榮安嫻家里報道上課。
今天的課程就是分析兩人的試卷,從九點聽到一點,任遇蘇長時間保持握筆的姿勢,當他放下筆的那一刻,感覺全身的肌肉都開始發酸。
他單手撐著肩膀按揉,對終于結束的課程松下一口氣。
飯后,任遇蘇回書房收拾好東西出來時,正好遇上姜阮和宋緣準備出門。
榮安嫻站在門口,笑呵呵地和他們聊著天,見任遇蘇出來,忙抬手招了招:“小蘇,過來。”
“你不和他們一起去看花嗎?聽說那里的話開的很漂亮。”
“是啊,你真的不去嗎?”
聽到姜阮的聲音,任遇蘇的頭微微偏了一下,目光沖著她不冷不熱地掃了一下,又收回在榮安嫻身上,淡聲道:“有別的安排,然后晚上出去和朋友打籃球。”
榮安嫻嘆息道:“這樣啊,我還說那邊的花開的好,你們可以三個人一起去看。”
任遇蘇頓了下,見榮安嫻又對他說了今天辛苦了的話,這才點點頭:“那榮老師,我先走了。”
“去吧,明天見。”
姜阮和任遇蘇坐的是姜阮司機的車子,許是提前知道今天要去玩,姜阮在飯前就把自己家的司機喊了過來。任遇蘇的車子和她的車子前后腳開出小區,而后在紅綠燈路口分開。
他是繼續直行,姜阮則是掉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任遇蘇沒有搖下車窗,但車玻璃貼著的膜很好的讓他看清外面的景象。姜阮的半窗將她的臉擋了七七八八,但那一雙眸子卻沒有被車窗擋住。眉眼彎彎,眼眸中也帶著笑意。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微仰起腦袋閉上眼,想要平復內心的洶涌與不甘。
他的胸腔像是被一塊巨石堵住,巨石的重力壓得他快要喘不過來氣,隨之而來的是鼻子的酸澀,任遇蘇緊緊閉著眼,哪怕情緒像是巨浪在他的心里不停翻滾,他也不愿這種情緒外露。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他應該快一點接受這一種缺失感。
這種缺失感不會再回來了,以后只會越來越多,多到讓他沒有一絲反抗的力氣。
.
任遇蘇今天的籃球打的格外兇,好幾撥進攻沈青文身為放手竟接不住他手中的球。
幾局下來,沈青文前額的碎發已經濕透。
他有些吃力地朝任遇蘇揮了揮手:“不,不打了。”
任遇蘇冷著一張臉,將手中的籃球往他身上一丟。
沈青文坐在長椅上大口大口往自己喉中灌水。一直到一瓶水下肚,他的喘息才漸漸開始平穩。
他皺眉看向任遇蘇:“你今天吃藥了?打這么兇。”
任遇蘇面無表情地坐在他的身側,薄唇輕啟,吐出四個字——
“菜就多練。”
和沈青文在小區里打完球回家時,任遇蘇正好碰上姜阮的車子從他身邊經過。
他拍打籃球的手一頓,收起手中的籃球,看著姜阮搖下車窗:“這么晚才打完球啊?”
任遇蘇收斂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眼:“是啊。”
“怎么?下午去看什么花了?”
他驀然想起昨天和姜阮的對話。
那是一個借口,拒絕的借口。
不過......
任遇蘇想起從榮安嫻家里回來后,他一直在家里做的事情,嘴角泛起苦笑。
那也算是在看花吧,也是實打實和那些月季花待了一下午。
姜阮和他簡單聊了幾句,最后還是擋不住身體的困意,揮手和他道別。
車子駛過拐角,最后一點車尾也消失不見。任遇蘇站在原地,垂在身側已經捏的泛著青白的手慢慢松開。
這個點小區里行駛的車輛很少,屋子的隔音讓整個小區的環境格外寂靜,除整日鳴叫的蟬鳴聲,再就是夏日的風從他身邊掛過的聲音。
他站在路燈下,頭頂著的路燈光源處聚了一群飛蠅,偶有幾只會落在他的臉上也被他不甚在意地揮開。
任遇蘇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執拗的站在這里盯著姜阮車子離開的背影。
只是車子離開的那一瞬間,好似也帶著了他行走的能力,將他落在了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任遇蘇回過神,克制住全身叫囂的情緒,轉身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只是姜阮在車上那抹刺眼的笑臉,哪怕眉宇中透著疲憊也掩蓋不住的笑意,已經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