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不合時宜的沉默令兩人剛達成的交易有些搖搖欲墜。
神優葵難以從赤井秀一厚厚的偽裝下看穿他的真實想法,但他剛才也從鏡子里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不知道那位藤井小姐相貌如何,總歸自己不差就行了。
神優葵下意識規避了一些評價自己女裝后顏值的具體描述和詞匯。他希望赤井秀一也能這么做。
然而天不遂人愿,赤井秀一沉默過后認真地夸獎道:“很漂亮。”
“……”已經走到更衣室門口的神優葵聞言側身回頭,眉頭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本來應該是十分具有威懾性的一眼乜視,可惜鑒于他現在美貌絕倫的“少女”模樣,這一眼非但沒有任何威脅的意味,反而有幾分正在傳達邀請意味的暗示。
見多識廣的導購員視線左右移動兩次,十分有眼色地悄聲溜走。
神優葵還以為她去開票,心中不由再次感嘆游戲的真實性,連一個或許根本不會被玩家注意到的路人npc都如此真實。
赤井秀一目光轉了幾圈,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放棄般保持了沉默。
于是當神優葵換好便服,拿著那件綠色的長裙同赤井秀一一起前往柜臺結賬時,后者便不免受到了一些來自導購員的驚異注視。
大體意思翻譯一下可能就是——“你怎么這么快?”
赤井秀一維持著沉默,心中則在懷疑這家商場的正規合法性。
怎么會有正經商場發現客人似乎想在公共場合做傷風敗俗的事情的時候,不加以阻止還配合清場的?
神優葵面色如常的開了票,需要刷卡付錢時卻無聲地看向赤井秀一。
不知道應該說什么的赤井秀一停頓片刻,甚為乖巧地掏出錢包結賬。
提出要神優葵女裝的是他,帶人走進這家女裝店的也是他。
于情于理,確實應該他付錢。
導購員接過赤井秀一遞來的卡,視線又是左右一轉,微微瞇起眼點點頭。
向來擅于察言觀色分析對方心理的赤井秀一視線偏移,拒絕分析此刻導購員的心理活動。
兩人并肩離開,走到商場門口,此前一直像是沒看懂導購員神情意味的神優葵冷不丁開口:“我還是覺得我的提議更有效果。”
連陌生的路人npc都看不出來他是在演,藤井小姐屆時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和別人在一起,怒從心頭起怕是更沒有精力分辨真假。
赤井秀一平時話不多,但他并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然而此刻明白過來剛才發生的誤會其實都是神優葵刻意引導的之后,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短短半天里被迫沉默的次數比過去一年還多。
視線落在銀發青年精致蒼白的面容上,赤井秀一委婉拒絕道:“晚上我會幫你做簡單的偽裝。”
確定不了日本公安中高層里哪些人是酒廠臥底的情況下,帶著一名日本公安的臥底——或是線人,出現在有日本公安中高層出席的宴會上,不能太明目張膽。
經過神優葵刻意而為的提供資料,加上自己長久以來的觀察。赤井秀一已經將前者在自己心中的身份牌換成了半個紅方。
提議再度被否,神優葵也不在意。
距離晚宴還有些時間,因為要給神優葵做偽裝,兩人便一起前往赤井秀一真正的落腳點。
——就在神優葵訂的那家酒店套房樓下,一間普通的單人標間。
神優葵:“……”
他花那么多精力時間找人還跑去蹲點到底是為了什么?
女裝嗎?
赤井秀一取出用來偽裝的工具,一回頭就看到神優葵眼神閃動面色蒼白的模樣,比那天地下室里被琴酒逼著對人開槍的神情還復雜委屈。
“……怎么了?”
神優葵搖搖頭,跳過了這個話題:“原來你也會易容。”
“沒有貝爾摩德那么精湛。”
提起那位總把女人有秘密才更有魅力掛在嘴邊的金發女郎,赤井秀一不免去想對方此次在日本又會搞出什么大事來。
以對方的易容水平和此次任務的目的而言,他懷疑晚上參與宴會的客人里,就有某位是她假扮的。
不過現在考慮這些也沒意義。赤井秀一開始使用工具給神優葵做偽裝。
神優葵坐著不能動,心思卻很活泛。
他在思考諸伏景光究竟是怎么暴露自己身份的。
據他所知,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一樣都是組織里的狙擊手。平時獨來獨往較多,搭檔幾乎都是按任務分配的日拋型,不存在固定。
理論上來說,每次做任務都無人監督甚至頻繁更換搭檔的前提下,臥底的身份應該更不容易暴露。
可諸伏景光卻暴露的很突然。
神優葵仔細回憶,確認無論哪條線路都沒提及過諸伏景光暴露的前因后果。
還有,赤井秀一又是怎么知道諸伏景光臥底身份,進而向對方坦誠自己也是臥底的?
難道說,酒廠不僅判斷出了諸伏景光的身份,還懷疑赤井秀一,所以才派出后者去進行臥底間的自相殘殺?
想了想,神優葵誠懇問道:“你覺得蘇格蘭威士忌和你還有琴酒誰的槍法更好?”
原本神優葵是打算問“你覺得蘇格蘭威士忌怎么樣”的,但是這么問實在太過突兀,基本等于自爆我知道你倆身份都有問題。
他現在明面上畢竟是黑方骨干,萬一赤井秀一早就確認了諸伏景光也是臥底。他這么一問,為了保護同僚,晚宴一過沒了利用價值,赤井秀一八成就會給他當場送走。
沒人能客觀地評價自己,但可以客觀地評價他人。
赤井秀一正在給神優葵遮掩后者過于蒼白的膚色,兩人湊的很近,低聲回答時的吐息幾乎要落在神優葵臉上。
“gin的槍法很準,蘇格蘭威士忌……他和波本的槍法很像。”
“……”
神優葵眼睫微顫,深深覺得日本公安這倆臥底的馬甲,怕是已經在赤井秀一眼里掉得差不多了。
由人推己,生怕自己也露出什么尾巴,他趕緊追問道:“那我的槍法呢?”
赤井秀一嘴唇微動,卻什么也沒說。
這是他今天第四次被迫沉默了。
他不是那種擅于冷嘲熱諷的人,否則這個問題他只有一個回答——
十米靶都打不中的人還有“槍法”可言?
/
觥籌交錯,香衣鬢影是宴會不衰的主題。
神優葵捏著酒杯站在角落里,向來蒼白的面上竟反常地浮現著兩坨紅暈。
怪他大意了!還以為只穿女裝就行了。沒想到臨出發前換衣服時,出門一趟回來的赤井秀一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對偽裝女性必不可少的關鍵道具。
銀發挽在腦后的神優葵視線低垂,目光觸及自己胸前高高聳起的弧度,深深吸了口氣。
明明只是全息游戲,他卻有種真實的窒息感覺。
就在神優葵以為自己不會遇到比現在更令他窒息的事情的時候,更加令他窒息的事情發生了。
宴會廳的門口走進來兩個面目全非的熟人。
面目全非,指和神優葵一樣,做了讓人辨認不出原本身份的易容偽裝。
而這兩個人,一個叫安室透,一個叫貝爾摩德。
赤井秀一親口說過貝爾摩德是一名易容偽裝大師,在她這樣的偽裝大師眼里,人已經不是人,而是全身上下任意一點細節都能拿來參考改變的模型。
神優葵絲毫不懷疑對方能認出自己。
所以看清來人之后他立刻松手,任由酒杯自由落體,本人則裝作弱不經風的少女被嚇了一跳那樣連連后退,藏進身邊正在交談的一眾陌生人之中。
他主動引起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安室透與貝爾摩德的注意。
兩人參加宴會是頂替了一對商界夫婦的身份,此時的安室透相貌普通,黑發茶瞳。貝爾摩德倒還是美人模樣,但也不再是金發碧眼,而是黑發黑眼,十足的古韻美人氣質。
輕撩了一下搭在肩上的發絲,貝爾摩德低笑道:“明明和你來的人應該是親愛的小玫瑰,真可惜,我還想見見這孩子穿禮服的樣子呢。”
說罷,她將視線從有小騷亂的部分移開,巡視全場,最終定格在一名穿著香檳色長裙的女孩身上。
她的身前正站著前任警視廳總監。
貝爾摩德瞇了瞇眼,篤定道:“相信親愛的小玫瑰穿上禮服,一定會成為此刻宴會中最耀眼的人。”
安室透:“……”
你說得對。
[貝姐,我的死小嘴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看那個妹子了!快看右邊那個穿綠裙子的!快看快看!]
[貝姐:真可惜,還想看看這孩子穿禮服的樣子。萊伊:這不就是.jpg]
[↘↘↘能看見嗎?在這里!↘↘↘]
[哦呼,才醒,剛才被老婆美暈了,發生什么事了嘛?]
[兄弟們,對于我剛才被一條褲子單槍匹馬打了一頓的事,你們有什么頭緒嗎?]
從安室透的視角,其實看不清在幾道身影交錯掩蓋下的人長什么樣子。只能看到燈光下如水般波光瀲滟的一襲綠色裙擺。
然而彈幕卻告訴他……那里站著的人是神優葵。
安室透此刻神情之復雜,只能說多虧有偽裝的掩蓋才沒被貝爾摩德察覺。
“走吧,先去打招呼。”
兩人出現在這里自然也是為了完成組織的任務,頂替的這對夫婦能更好接近目標。此時宴會剛開場,免不了要先和這套身份的人際關系打個照面。
安室透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同貝爾摩德一起走向一個正在交談中的小圈子。
淺淺逃過一劫,神優葵演技精湛,猶如真正的少女一般顫抖著眼睫站好,輕聲謝過身邊適才攙扶他的陌生人,邁著小碎步將裙擺踢得猶如一朵翻滾的浪花,迅速轉移位置。
不遠處剛完成保鏢職責趕來的赤井秀一看到神優葵多少有幾分驚慌逃竄意味的背影,確信在場賓客之中定然有熟人,且八成就是他先前猜測的貝爾摩德。
至于神優葵是用什么方式認出偽裝后的貝爾摩德的——赤井秀一還記得前者人還在宴會廳外面的時候,就用一部手機接管了附近所有的網絡和攝像頭控制權。
為了避免被接下來被藤井家的千金絆住腳步,赤井秀一沒再多做思考,長腿一邁便打算跟上神優葵的背影一起去低調的角落里呆著。
然而剛走沒兩步,身前忽然轉出挽著手的一男一女。
黑發黑眼古韻十足的美人輕輕瞇起笑容,
“suchawonderfulevening!perfectforasazerac,isntit?(如此美妙的夜晚!很適合來一杯薩澤拉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