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終局下
燕鳴臻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一瞬,瓷白面具覆蓋下,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姚珍珍則面色緊繃,對于應滕帶著惡意的笑語并不回應。
她臉上的鐵面已在纏斗中脫落,少女白皙臉頰上覆蓋著薄薄一層汗水,雙眉緊鎖,一雙紅眸熠熠閃光,儼然是一副邪魔入主,心防潰守的樣子。
尋常修士若是入魔至此,此刻定然神智昏聵,不分敵我。
但應滕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意,一抬眼,瞧見對面少女紅眸緊緊盯住自己,神情如此專注,殺心毫無動搖。
她手中的靈劍劍身還卡在應滕掌心中,隨著用力發出細微的咯吱聲響。而持劍的少女在試圖拔劍未果后,眼睫冷冷一掀,當即手腕翻轉,干脆利落地便棄了劍!
……此時此刻,便宛如昨日重現。
連殺山當日,這個瘋女人便是如此。
應滕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如何逼迫著對方放下了那把噩夢一樣的劍,然后迎來了另外一場噩夢。
劍修棄劍,便如同認輸。
可這個瘋女人,她的劍從來不止是手上的那一把……或者隨便哪一把。
雖然挑釁時問了姚珍珍為何不用自己的劍,但看見對方沒有抽出那把血劍時,應滕的確是感到了幾分慶幸的——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間真的相信對方是沉疴未愈,所以不僅用不了劍,還要特意帶著一個燕鳴臻在一旁助陣。
——如此行事,天然便帶著幾分露怯的心虛。
可此刻見少女隨手棄劍,纖細手指雪白如蔥,似乎完全無害般向自己伸來,應滕心中第一個劃過的念頭只有恐懼,仿佛行于高處后一腳踏空,密密麻麻的冷汗霎時爬滿了他的后背。
青年深黑的瞳孔猛然收縮,那些隱藏在術法掩蓋的肌膚之下,曾經令他痛不欲生的傷口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開始彰顯起存在感來。
它們遍布在他的肌膚之下,幾乎將喻勉之的身體切割成一堆碎塊——姚珍珍這個瘋女人好像絲毫沒有考慮過即使她真的殺死了應滕,她親愛的好師弟也已經被她給碎尸萬段,再無復生的可能了。
應滕曾經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連殺山。
所以當時,在看見那個女人拄著劍再也不動了之后,已經奄奄一息的他第一反應甚至不是反擊,而是逃。
逃!逃走!離這個瘋子越遠越好!
即使對方看起來已然力竭,即使連殺山內有他精心布置許久的祭壇,即使他本應該是“不死”的。
可怕的事實已經擊潰了“應滕”這個個體的理智與勇氣,讓他的意志第一次壓過了那些沉重晦暗的東西,不顧一切地操縱蠱血裹挾著喻勉之的尸塊逃離了連殺山。
在那之后,應滕本想和往常一樣,再更換一副完好的身體。
可那個被應滕綁來的祭品眼睜睜看著這個怪物在祭壇上奄奄一息地掙扎哀嚎,最后什么也沒有發生。
那些斬切在他身上的劍痕就像是枷鎖,鎖住了這個惡貫滿盈的靈魂。
應滕被困在了喻勉之殘破的尸身里,不得解脫。
這一次,恐懼的不僅僅是應滕,還有那些與他融合的東西。
它們瘋狂地催促著應滕返回連殺山,去找尋那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即使應滕很大可能會被恢復力氣以逸待勞的姚珍珍徹底殺死……
“應滕”的勇氣只是曇花一現的流星,他身不由己的回到連殺山,萬念俱灰。
然后他發現那拄劍而立的少女已然不見蹤影,連殺山祭壇內只留下了數不清的溝壑劍痕,一切宛如死般寂靜。
在那之后應滕在連殺山龜縮躲藏了很長時間,他遍訪名醫試圖治好自己身上的劍傷。
可無論許下多么誘人的報酬,那些所謂國手在見過他的傷勢后都要面露難色,拒絕為他治療。
……他們都認出來了,那是那個女人留下的劍傷。
“劍意不除,即便彌補天塹,也不過是徒勞!”那個被他砍下了雙手的醫修如此喝罵道,“魔頭!你便帶著她的劍痕痛苦一輩子吧!”
敢于冒犯他的醫修很快得到了生不如死的懲罰,可他的話的的確確地讓應滕感到了惱怒與恐懼。
他可以帶著這個傷痕過一輩子嗎?
凡人的一輩子很短,蚍蜉朝生暮死,痛苦一輩子也就一輩子吧。
可應滕不同。
他是……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他不能解開這些劍痕,他將無時無刻、永生永世地受此酷刑。
這種令人絕望的可能性讓應滕終于克服了對姚珍珍的恐懼,讓他在龜縮了整整七年后,再一次踏上了昭華城的土地,站到了手持長劍的姚珍珍身前。
而一切也和連殺山時沒有什么不同,紅眼的少女棄了手中的劍,再次從——
……
應滕蒼白的面孔上,因為恐懼而幾乎脫了相的表情忽然抽動了一下。
他幾乎僵死的嘴角神經質地抽動了起來。
不再是一開始假惺惺的笑容,而是劫后余生的、真實的、癲狂的笑。
姚珍珍的掌心空空如也。
她維持著一個執劍的姿勢,仿佛手中有把看不見的長劍,在不存在的某個時刻,刺穿了仇敵的心臟。
她遞劍的姿勢如此堅定,持劍的手腕穩定,幾乎要讓人相信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難道少女手中真的有一把看不見的長劍嗎?
可應滕與燕鳴臻都看得明白,苦禪正被應滕的手掌握住,姚珍珍的手中,確實空無一物。
“……你已經瘋了。”青年嘶啞著聲音說。
“姚珍珍,你瘋了。”他篤定地下了結論,臉上張狂的笑意逐漸擴大,裂開的嘴角隨著動作而撕裂。
惡鬼的人皮在狂喜中脫落,露出底下尸塊拼接而成的怪物。
“現在,輪到你死了。”尸塊的連接處中溢出沸騰的蠱血,饑渴而猙獰地向著少女張開了獠牙。
“讓我試一試,天下第一劍的身體,是怎么樣的。”
……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躲在祭壇遠處一處籠臺后的湯容林是第二次看見那位三殿下露出如此失態的神情。
不食人間煙火的月神在一瞬間變成了深陷泥沼的螻蟻眾生,他渾身華美的羽衣因為青年近乎癲狂地飛撲動作而揚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閃爍著粼光的絕望弧線。
“珍珍——”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拉長了。
姚珍珍在混沌的殺孽中聽見了那一聲近乎泣血的呼喚。
她猛然抬頭,血紅的視野中終于出現了一絲清光。
可迎面而來的不是愛人的懷抱,而是一捧扭曲腥臭的蠱血。
“嘩啦——”污濁的蠱血劈頭蓋臉地將姚珍珍淋了個濕透,貪婪的邪物立刻蠕動著扭動身軀,將自己的戰利品完全吞吃包裹起來。
……月神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他滿身的環佩搖鈴在空中舞出繚亂的脆響,伸出的手卻只來得及抓住少女破碎的衣袖下擺。
瓷做的面具在青石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女的五指如爪,一把掐住了月神纖細的脖頸。
姚珍珍素白的面孔上全無表情,冷冷地俯視著掌心里面露痛苦之色的青年美麗的面頰。
她垂下的目光里全無憐憫,只有冰冷的睥睨與打量,像是猛獸在對著獵物思考如何下嘴。
“撲通”一聲,是湯容林腳一軟,直接滑跪在了地面上。
完了。
這是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心頭劃過的統一的念頭。
仰頭的人群中,只有極少數人注意到了,一直顯得渾渾噩噩的白郁湄忽然身體一軟,在陸哲急切的驚呼聲中失去了意識,直接倒在了地上。
……
……
……被人奪舍,原來是這種感受嗎?
姚珍珍在一片煎熬的疼痛中再次睜眼。
她曾與白郁湄一體雙魂過一段時間,對于靈魂回歸內府的情況十分熟悉。
但此刻內府中不再是平靜的識海,血紅的浪潮翻卷沸騰著組成應滕的模樣。
他們在識海中遙遙對視,血紅的人影微笑著對她擺了擺手。
“再見。”他說。
下一秒——
姚珍珍猛然開始墜落!
她腳下原本平靜的海面忽然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而她被帶刺的荊棘捆綁著,動彈不得,只能無助地向下墜落。
魂術一途,應滕乃當世翹楚。
邪靈入體,姚珍珍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應滕的靈魂在識海中肆意折磨著她的靈體,萬丈深淵頃刻變做火海蒸騰,一寸寸炙烤著她的肌膚骨肉。
而青年只是含笑轉身,就要離開這殘忍的靈魂刑場。
“……你給我……”一道細細的女聲突兀地響起在血海中。
應滕豁然轉身!
姚珍珍的靈體被他刻意奪走了聲音,此時即使痛極,也不可能發出聲音——更何況,此刻便是能發出聲音,她出口的也只會是慘叫,怎么會有如此冷靜的聲線?
是誰?
應滕驚疑不定的靈體出現了片刻的搖曳,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
但對于一個魂修來說,已經足夠了。
白郁湄的面容無中生有地從半空中凝聚而出,女子臉上滿是怒意,雙手伸出,死死扼住了應滕的脖頸!
“……給我滾出去!!”
伴隨著怒吼,識海中的血水竟然同步翻涌起來,絲絲縷縷的觸手般向上,攀上應滕的衣擺,似乎將要反噬其主。
應滕既怒且驚地掙扎起來,可識海不比外界,在識海中一切強弱只看靈魂強度,與全無經驗的姚珍珍不同,這個白郁湄顯然是個經驗老辣的魂修。
不知她在這識海中潛伏了多久,竟然連應滕都未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這識海中的血水本是心蠱的產物,此刻竟然聽從這個女人的指令,翻滾著要將應滕就此驅逐。
撲通一聲,是兩人纏斗著一同滾進了血水中,撕心裂肺的慘叫幾乎同時從兩人口中發出。
心蠱中究竟寄宿著多少無辜者的性命?這個問題恐怕連應滕都回答不上。
這些慘死的魂靈不得往生,被蠱撕碎了融進識海,懷著恒久不化的怨毒與恨火,誓要讓一切沾染者受盡極刑。
血海不會有兩個主人,它執行著兩份相反的指令,同步蠶食著應滕與白郁湄的靈魂,直到有一方認輸……或兩者都被蠶食殆盡。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竟然能操縱心蠱!!”應滕嘶聲慘叫著問道,血海翻騰,將他的掙扎一點點抹去。
“……”白郁湄的慘叫聲被淹沒在血水中。
她的靈體已經很虛弱了,若是應滕能更仔細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這個來路不明,糾纏著自己的女人的靈體已然是強弩之末,連下半身的形體都已經維持不住,只剩下一雙不肯放開的手,依然執行著主人的意志,死死地扼住應滕的咽喉。
——心蠱畢竟是應滕的杰作,白郁湄從沒有接觸過這些魂魄碎片構成的識海,無法像應滕這樣長時間支撐。
……距離她被血海吞噬,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給應滕一點時間,他遲早會意識到她的色厲內荏。
白郁湄睜開眼睛,越過層層渾濁的海水,看見了被捆住的姚珍珍。
她鎖死的手指忽然顫抖了一下。
下一秒,姚珍珍身上的荊棘忽然崩斷!
少女猛然睜眼,直直地迎上當頭而來的一道血紅長鞭!
雪亮的劍光的從她的右手處綻放,在應滕目眥欲裂的嘶吼聲中,一柄本不該存在的血劍憑空凝聚而出。
劍鋒揮舞,婉轉如新月。
一切不肯往生的冤孽,都消散在這劍光中。
……
……
應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姚珍珍的識海。
對那柄劍的恐懼已然刻進了靈魂深處,本能已經讓他失去了一切理智,只想著逃。
掐住燕鳴臻脖頸的少女忽然發出一聲悶哼,殷紅的血從她的七竅中涌了出來。
那些扭動的蠱血逃竄著從她的七竅中流出,嘩啦啦地向著應滕的尸塊涌去。
燕鳴臻的雙眼頓時一凜!
那些流動的、雜亂的的星砂以令人瞠目結舌地速度聚攏、組合成了一個詭異的殺陣,在那些蠱血回歸肉身的前一瞬間,狠狠的壓向了應滕留在原地的碎尸中!
“嗬——”姚珍珍猛然發出一聲驚喘,松開了手。
她剛在血海中經歷了一場極刑,四肢百骸都尖叫著疼痛,但此刻顯然不是松懈的時刻。
少女抬眼,正看見那個絢麗的殺陣落向應滕的方向。
她的瞳孔猛縮,身體比意識更先反應過來——
“鳴臻!”她喊的是燕鳴臻的名字,被應滕隨意拋在一邊的苦禪卻聞聲而動,在空中劃過一道快到極點的流光,險而又險地在殺陣落下的前一秒趕到,擋在了那絢麗的法陣光芒之下!
劍碎的時候,姚珍珍聽見了那聲悲鳴。
這不是第一柄碎在她手中的靈劍,但該受到的反噬從來不會因為次數增加而減少。
這種反噬在平時或許不足掛齒,但姚珍珍靈魂已然是強弩之末,當下便是身體一顫,眼前再次涌起一片血紅!
……心魔入主。
少女重重地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可身體卻仿佛脫離了掌控,開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顫。
而那逃過一劫的蠱血則順利地回歸了肉身中,僵死的尸身顫抖了一下,再次睜開了眼睛。
“……姐姐?”一個細細的聲音從應滕的掌心里傳來。
一團虛弱的靈光被他徒手捏住,攥在掌心里,奄奄一息——是白郁湄。
很難說究竟是強弩之末的姚珍珍,還是一邊被她阻攔了的燕鳴臻臉色更難看一些。
白郁湄會出現在這里的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只要稍微一推想,燕鳴臻并不難猜出,在姚珍珍更換了身體后,白郁湄不知通過什么手段,將自己的靈魂同樣轉移到了姚珍珍所使用的水妖身體中。
……而姚珍珍愿意為了這個來路不明,居心叵測的女人,放棄了一次殺死應滕的機會。
他的指間還纏著方才從少女衣袖間扯下的銀線,絲絲縷縷勒進皮肉中,不算多么劇烈的疼痛,但是此刻存在感卻如此鮮明。
姚珍珍卻沒注意到身后人如此細微的情緒變化。
隨著心魔入體,狂躁的郁氣從丹田一路生發,迅速攫取了少女的心緒。
所見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紅的陰影,一切都像是放慢了。
隆隆的耳鳴聲中,姚珍珍像是一個脫離了身體的孤魂野鬼,一舉一動都逐漸開始失控,只能看著自己像是一個僵硬的傀儡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她如何努力都毫無反應。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鬼魅私語層層不斷地傳入了她的耳中,那些晦澀難懂的語言重復頌唱著一些古怪的歌謠,姚珍珍聽不懂,只覺得頭痛欲裂。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起來。
“鳴臻……把……給……”少女的聲音低弱蚊蠅,一字一句仿佛從牙關中擠出來。
燕鳴臻指間銀線猛然絞緊了,幾乎是本能的,層疊的靈光再度亮起,一個未成型的殺陣迅速勾勒描繪在半空中……
但他很快聽清了少女的話語。
“……”
流光一閃。
苦禪靈光黯淡的劍身碎裂成好幾片,而其中最鋒利的那一段已經來到了少女的掌心中。
這柄曾受佛光眷顧的寶劍發揮了它最后的作用。
噗呲一聲,血流如注,姚珍珍毫不猶豫地抬手,將那截金屬碎片刺進了自己的右胸!
那些金經梵音已然隨著常年的供奉沁潤了苦禪的劍身,以至于在碎劍后的如今,殘留在劍身中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力量,依然能在劇痛中,給一個已然心魔入體的修士短短一瞬間的清明。
只是一刻的清明。
但已經足夠了。
伴隨著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叫聲,姚珍珍猛然向著應滕直撲了過去!
應滕的反應實在是很快,或許是生死之間的預感讓他爆發了超乎尋常的潛力,幾乎是姚珍珍抬手的瞬間,他忽然猛然抬手,將手中那團氣息奄奄的靈體一下摁進了自己的胸膛中!
“!!”
祭壇下的人群中,那些忽然暴起傷人者忽然齊齊停手,動作整齊地抬頭望向半空,即使上一刻他們還在與人拼死相搏,即使對手趁機將靈劍送進了他們的胸膛里。
這些被心蠱所控制的血靈傀受心蠱的母蠱統領,對應滕的任何命令都無從違逆……哪怕是讓他們弒親弒友。
但血靈傀不是真的機巧傀儡,若是指令的來源出現問題,他們便會如此駐足等待。
……一枚心蠱不能有兩個主人,他們在等著勝利者的命令。
被這些血靈傀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眾人終于得到了喘息的片刻空隙。
林羽觴將身邊無知無覺抬著頭的劍宗弟子隨手打暈,微微喘息著抬起頭。
作為姚珍珍出身的宗門,應滕顯然是花費了極大的力氣去滲透,以至于在他和姚淼淼如此大力肅清了數年的情況下,依然是劍宗弟子中出現了數量最多的血靈傀。
看見那些熟悉的師弟師妹向著同門舉劍,林羽觴不能坐視不理——姚珍珍事前曾鄭重交代過,讓他一定保護好劍宗眾人。
可是——
他在喘息的間隙抬頭,仰望著高處的祭壇,有汗水順著眼皮滑落,來自妖族的獸瞳視力極佳,輕松將高處的情況看了個清楚——
一條絢麗的、巨大的雪白魚尾從少女已然被血水浸透的下衫中猛然掙脫而出!
魚尾上鱗片層層炸開,露出底下粉白色的魚身。魚尾反弓肌肉繃緊,在水妖極其可怕的力量加持下,蓄勢向前猛撲!
少女張開的利爪間蒙著半透明的薄膜,尖銳的的指爪深深刺進了應滕的身體,將他本就殘破的身軀切割成了更加不堪入目的碎塊。
……水妖。
在意識的最后清明時刻,姚珍珍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修士入魔的本質是心防潰守,受外邪控制……
一個重傷的水妖,一顆野獸的心,足以抵擋所有來自邪靈的侵擾。
它沒有善惡與是非,只需要足夠的食物,好讓自己的傷口更好的愈合。
祭壇上所有的活物都是水妖的獵物,只除了一個人。
……燕鳴臻面色蒼白的站在原地。
在向著應滕撲過去之前,少女的最后一個動作,是站在他身前,張開雙臂,魚尾直立,耳鰭炸開——那是一個保護的姿態。
——水妖是不會把自己的伴侶當作食物的。
……
……
“陳師兄!”
有人遠遠地看見了拄著拐的陳謙,高聲喊道。
“師兄也沒去大師姐的饗月宴么?”駐守的弟子開口問道。
陳謙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
“醫者令我靜養,不得隨意外出。”即使奪得了此次仙試的魁首,但陳謙的情緒卻不如何興奮,反而有些郁郁寡歡。
倒是和他交談的弟子十分興奮。
“原來如此!”他伸手攙扶腿腳有傷的陳謙,“我本是要去參加的,可是臨時被選來看守,唉,師兄,咱倆一樣倒霉……”
陳謙沉默不語,越過小弟子的肩膀看向他看守的屋子。
昏暗的室內點著碩大的長明燈,層層疊疊的銅架上整齊擺放著一塊塊色澤深沉的木牌——這都是此次來到昭華城的劍宗弟子的命牌。
陳謙的目光毫無焦點的從那些命牌上掃過,本只是無意的一瞥。
耳邊弟子的抱怨聲仍然滔滔不絕,他的動作卻猛然一頓。
“思恩!”他忽然開口,厲聲打斷了對方的話語,“你快看那些命牌!”
看守弟子猛然回頭。
“劈劈啪啪”的爆裂聲中,那些原本安靜躺在銅架上的命牌,有不少忽然出現裂痕,甚至直接碎掉的!
“出事了!”陳謙面色大變,就要轉身,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抽氣聲。
“師……師兄!!”思恩猛然攥住了他的袖口,尖叫起來,“師姐的!是師姐的!師兄!!”
陳謙豁然回頭。
銅制的架子上,一直放在第一排最中央,那塊陳舊古樸的命牌上,已然出現一道巨大的皸裂。
就在他回頭的這片刻,在兩人的震驚的目光中,那道裂痕不斷擴大——
“啪!”一聲,命牌碎裂。
……那是姚珍珍拜入師門時,留在劍宗內的唯一一塊命牌。
***
勝負分出的很快。
兩邊都是。
少女水妖的利爪已經在應滕殘破的軀體上剜下了不少深可見骨的傷口,那些腥臭的血肉都被水妖貪婪地吞吃入腹,化作了她療傷的養料。
即使這次是真正的蠱血入體,應滕卻不再有空余、也不再敢借此進入姚珍珍的內府——他實在是怕極了姚珍珍如之前一樣,在識海中將他一劍殺死。
在姚珍珍將利爪穿透應滕胸膛的同時,青年狼狽地躲閃了一下,卻最終只是徒勞。
在周圍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那些忽然停滯的血靈傀們在猛然一震后,紛紛扔下了手中的武器。
跟在朱明月身后的陸哲忽然發出一聲悶哼,隨即撲通一聲倒地。
與此同時,重傷的應滕身體忽然猛然一顫,隨即懵懂地抬起了頭。
“姐姐?”
他開口問道,神情如此無辜。
燕鳴臻猛然一怔,
——應滕將白郁湄的靈體吞吃入體,這場關于軀體主權的爭斗,最后竟然是白郁湄贏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可想到姚珍珍此刻身體乃是本能主導,即使此刻白郁湄勝過了應滕,她也會被急于攫取食物的姚珍珍撕碎……
只是很短的一瞬間猶豫。
燕鳴臻阻止姚珍珍的動作猶豫了很短的一瞬間。
……他不知道在攝取了足夠的血肉后,水妖的食欲得到滿足,本能已然消退,姚珍珍本人的意識正在蘇醒。
少女張開的五指松開了半分。
姚珍珍從混沌的海潮中睜眼,看見面前青年臉上露出堪稱欣喜的笑容。
“姐姐!他死了!是我贏了!”
“白郁湄”說。
姚珍珍松開了手。
太好了,她想。
一切終于結束了。
“白郁湄”的臉上,笑容擴大了。
“是的,結束了,姐姐。”他張開手臂,像是想給劫后余生的同伴一個擁抱。
一根猙獰的血色晶體從他敞開的胸膛中蔓生而出,“噗呲”一聲,將他身前的少女水妖扎了個對穿。
怪物擁抱著水妖的尸體,嘴角帶著笑意。
祭壇下,呆滯的血靈傀們再次舉起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