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凌熠剛要開口,忽然眼前一陣眩暈,身子下意識跟著晃了晃,奧瑟眼疾手快,將人攙扶住。
凌熠抬起手腕,最初淺金色的紋身已經變成較深的古金色,散發出的熒光像有呼吸一樣忽明忽滅。
泰莎:“王,您之前可不是這么說……”
“如果他一個人回來,我會舉行最隆重的儀式歡迎他回家。”
奧瑟:“我們剩下的人可以在外面等!”
“我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
奧瑟畢生沒對任何人低聲下氣過——哪怕是對皇帝,方才見面行禮,已是他對蜂王這種小部落領袖能表現出的最大程度的恭敬。經歷被對方無視再拒絕后,奧瑟再也偽裝不出恭敬的態度,又恢復天生上位者的霸道氣場,胡亂散發的ALPHA信息素極為強勢。
“憑什么?凌熠也是你們蜂族一員!
“他本人是,但是他的孩子不是。蜂族與馮狄帝國有血海深仇,讓擁有馮狄血脈的孩子在蜂巢誕生,對我們而言,豈不是奇恥大辱?”
“你想報仇雪恨,可以沖我來,孩子是無辜的!”
“帝國軍隊屠殺我子民的時候,可想過他們也是無辜的嗎?”
奧瑟一時啞口,唐德心急,忍著劇痛從隊尾跳到隊首:“消滅蜂族也不是我家殿下的意思,我家殿下對凌熠殿下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我們千里迢迢跑來生孩子,你這個昆蟲大王怎么一點人道主義都不講?”
泰莎小聲附議:“王,據我在帝國首都潛伏多年的所見所聞,奧瑟殿下的確沒有參與過針對蜂族的捕殺行動,也一直在牽制盧乎倫的行動,凌熠更是想方設法協助我脫身,您看要不……”
“正因為凌熠幫助過你,我才會容忍這些殘忍的帝國人活著站在這里,否則他們剛才就變成花海的肥料了!
凌熠昏昏沉沉中,清楚地聽見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其中屬奧瑟氣焰最為囂張,“如果不讓進,我們就硬闖!今天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去蜂巢,誰都無法阻止我馮狄·奧瑟的孩子出生!”
“哼,就憑你們這點兵力?那就試試看!”
從隊伍中閃出兩道黑影,一個擋在蜂王面前,另一個動作極快,單手扼緊蜂王喉嚨,仿佛輕輕一擰就能取蜂王性命。
“王!”蜂王部眾們頓時如臨大敵。
“火羽!不可以對王無禮!”凌熠忙阻止。
火羽順從收手,席勒依然執著地站在原地。
“蜂王陛下,今天如果您不讓凌熠進去,我們是不會妥協的,懇請您看在凌熠是同族的份上,高抬貴手!
蜂王不悅地揉著被弄痛的脖子,打量著面前的年輕ALPHA:“你又是誰?”
“我是凌熠的護衛,也是他的哥哥!
“你們這些帝國人,對凌熠一個蜂族人,倒是掏心掏肺地好!
蜂王望向凌熠:“算了,我就破例恩準你們進去,跟我來!
他嘴角微揚,露出一抹笑容。凌熠覺得那笑容別有深意,眼下又容不得他猶豫和思考,一行人就這樣尾隨蜂王走進迷霧。
泰莎因過意不去,主動走在凌熠身邊,給他解釋:“你別怪王,他一出生就被迫過逃亡的生活,好不容易才逃到這里,種下王臺時,整個部族才十幾個人!
“這么多年,部族沒有成王,只有他一個幼王,又要重建蜂巢,又要平衡族內信息素。他甚至還背負著繁衍新王的壓力,誰又體諒到他也只是個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
蜂巢平均十年左右神選出一位蜂王,新王通常由在位的蜂王所生。蜂王長到一定年齡,生育能力退化,就會讓位給下任蜂王,這個下任蜂王,其實是上一任蜂王的骨肉。
依照這種更新迭代的習俗,每任蜂王在位時間只有十年左右,然而這個蜂巢沒有成王,也就沒有新的幼王,兩任王之間斷層至少十八年,意味著蜂王成年后必須馬上生育,斷層時間越久,蜂巢無王的風險越高。
蜂王的作用不光是生育,更重要的是平衡整個部族的信息素,使子民各司其職。巢若無王,整個部族將如同傾巢覆卵,在短時間內自我毀滅。
凌熠:“我沒有責怪王,位置互換,我也未必能這么大度地允許仇人在自己的地盤繁衍后代。”
泰莎:“你理解就好。哎,不過我還是得說你,使美人計把自己搭進去,太丟咱們蜂族人的臉了。早知道我多留幾天,教你幾招,也不至于被奧瑟殿下占那么大便宜!
凌熠不知說什么,只能干笑。不知不覺中,濃霧幾乎剝奪全部視線,凌熠回頭,才發現竟然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殿下?你人呢?你在哪里?……席勒?火羽?……唐德?”
“別叫了,他們聽不到的!
蜂王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嘴角依然掛著那抹古怪的笑。
“您——”凌熠快速抽動鼻子,“這個氣味是……迷心蓮?”
“迷心蓮的花香聞多了會短暫昏迷,但對蜂族人沒有影響。我們在這里種植了成片的迷心蓮,就是為了防止敵人入侵,類似這樣的防御措施,我們還布置了很多。你不會以為,經歷過那種浩劫以后,我們還像從前的蜂族人一樣,天真淳樸地擁抱外人吧?”
“可您不是已經同意讓我們進去了嗎?”
“我不這么說,怎么把他們騙進來?”
一個蜂族人急匆匆跑過來匯報:“王,還有人醒著——”
話音未落,人已倒下,火羽一如既往出現在身后,面無表情的習慣使他看起來格外無辜。
“你說不許對王無禮,沒說不能對其他人無禮!
凌熠:“……行,但你為什么沒事?”
火羽:“不知道!
“我們也沒事,”蘭澤戴著他常用的醫用面罩,攙扶著凱恩,穿過迷霧緩緩走來,“聞到陌生氣味及時佩戴口罩是個好習慣。”
“那他呢?”蜂王不解地指著凱恩,一個迷不倒就算了,怎么兩個三個,都不受影響?
凌熠:“忘記說了,凱恩也是同胞,他是潛伏在盧乎倫身邊的臥底!
蜂王態度有了顯著轉變:“那死老頭生性多疑,我們在他身邊安插過好幾個人,都以失敗告終,還以為沒有人能成功接近那老頭!
“那好吧,”他轉變口風,“看在你們這些散兵游將也在努力為族人復仇的份上,我愿意給凌熠……不,給那位差脾氣的皇子一次機會!
他一轉身,差點撞到人:“……怎么又是你?”
席勒也戴著他的高級軍用透明面罩:“聞到陌生氣味及時佩戴口罩是個好習慣!
“哈,哈哈,”蜂王氣笑了,“這可是我引以為傲的防御系統……”
此時的蜂王真情流露,不見先前裝腔作勢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個十七歲的大孩子,為自己引以為傲的防御系統失靈而發脾氣。
凌熠心生憐意,眼前人仿佛只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他只手搭上對方的肩膀,安慰道:“別灰心,至少您防住了差脾氣的皇子,還有他的笨蛋下屬。”.
奧瑟醒來后,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陰暗逼仄的監牢之中。
他嘗試搖晃鐵欄桿,銬在手腕上的沉重鐵鏈隨著動作劇烈擺動,嘩嘩作響,金屬碰撞聲在狹小空間內顯得格外刺耳。
響聲引來了人,來人在墻壁上摸了一下,點亮壁燈。
那點微弱的燈光只算得上聊勝于無,勉強照亮來人的臉。
“……凌熠?”奧瑟不可思議地盯著鐵欄桿外面的人。
“怎么了?”凌熠慢條斯理地走到監牢跟前,“這個場景,是不是很熟悉?”
奧瑟隔著欄桿,緊張地抓住凌熠的手檢查:“我們的孩子呢?孩子怎么樣了?”
紋身還在,光澤也不忽明忽滅了,保持在一種較深的古金色。
“孩子還在體內,也穩定住了,暫時不會有危險!
奧瑟長松口氣:“那個陰險的蜂王,竟敢暗算我?等我出去,定要跟他算賬!”
“說得容易,身為階下囚的你,打算怎么從這里出去呢?”
奧瑟眉頭微皺,沒懂他的意思。
凌熠好心地晃晃手里的鑰匙:“鑰匙在我這里,想得到它就討好我,像我當初討好你那樣!
奧瑟似乎是懂了:“你認真的?”
凌熠歪頭:“這很難嗎?奧瑟殿下!
監牢里的人后退一步,不加思索,沒有猶豫,從上到下,一顆一顆地,開始解制服的紐扣。
摩擦的鐵鏈為他的動作制造混響,時不時被遮擋的燈光在胸膛留下陰影,在骨節鮮明的手指驅動下,每個動作都完成得剛勁沉穩,目光沒有一絲一毫轉移。
自人類發明監牢以來,從未有過哪個階下囚,如此霸氣地搖尾乞憐過。
“這樣夠嗎?”奧瑟攤開手臂,大方向凌熠展示裸露的胸膛。
凌熠故作挑剔地上下打量:“就這?”
奧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將掌心貼在胸口,緩緩向下,延伸到更為隱蔽的腹肌:“那這樣呢?”
奧瑟的肌肉彈性十足,皮膚順滑,凌熠摸了個爽,嘴上依舊嫌棄:“嘖,就那樣吧!
“當初你讓我看,可沒讓我摸!
“過去這么久,討點利息,不過分吧?”
“我還可以付更多!眾W瑟扣住凌熠后腦,隔著欄桿,深情地與他接吻。
年久失修的壁燈電壓不穩,時亮時滅。逼仄的囚室很快被兩股完美相融的信息素填滿,充滿霉味的分子失去了主場,被趕到角落。
兩個人忘我地相互汲取,冰冷欄桿礙事的存在,也澆滅不了他們的熱情。
凌熠掌心在奧瑟制服下肆無忌憚地摸索,頸后的腺體開始陣陣發燙,呼喚愛侶信息素的注入。
“不行!”凌熠在奧瑟指腹達到后頸處時清醒回來,及時將人推開,“不能繼續了,再進行下去會出事!
奧瑟如同欲望被打斷的野獸,喘著粗氣盯著他,隨時尋找機會將人拆吃入腹。
“別忘了我還有孕在身。”
奧瑟一秒老實得像個哈巴狗。
凌熠把人從牢里放出來,也解了他的手銬:“王已經向我承諾,只要你答應他的條件,就允許我在蜂巢產子!
“什么條件?”
“承諾永不侵略蜂族,在穹廊舊址立受害者紀念碑,處決盧乎倫等等,都是些很合理的條件!
“沒問題,”奧瑟一口答應,“我還可以資助蜂族在景埠穹廊重建蜂巢!
“你樂意資助,人家還不樂意回去呢,誰想回到那片傷心之地!
“地點隨便他挑!眾W瑟想得長遠,蜂巢位于珈國境內,未來凌熠生二胎三胎四胎都不方便,如果能遷到首都附近是最好的。
“等下你們當面談吧,關鍵是你見到王后要恭敬些,王可是我們蜂族最高領袖,就算是——”
奧瑟見他語停,追問:“就算什么?”
——就算是貝爾叔叔,見到王,也是禮貌有加的。
“沒什么,”凌熠搖搖頭,“記住我的話。”
奧瑟把準備走的他攔下,聲音低沉:“也記住我的話,為了你和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唐德跟其他下屬捆在一起,見到奧瑟立刻不安分地扭動。
“殿下!那昆蟲大王出爾反爾,把我們都抓了,他沒為難您吧?”
“我帶來的是帝國精銳,這么輕松被人一網打盡,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唐德委屈:“您不是也著了他的道?”
“我是關心則亂!”
“您關心凌熠殿下,我也關心您啊,我也很亂。”
蜂王帶著他的隨從們款步而來:“差脾氣皇子和笨蛋下屬,君臣感情真好啊。”
奧瑟謹記凌熠的話,這一次語氣恭敬許多:“王,又見面了,多謝您不計前嫌,接納凌熠!
“誰說我完全接納了?”蜂王坐下來,當著他的面傲慢地翹起二郎腿。
“我知道,我接受您的條件!
“我還沒說是什么條件。”
“無論您開出什么條件,我都無條件接受!
“這可是你說的!
蜂王拍拍手,遠處幾名蜂族人用力一扯,扯下一塊巨型幕布。
隨著幕布落下,一間全透明的玻璃房出現在眾人面前。
唐德等人驚得合不攏嘴:“這、這是……”
透過晶瑩剔透的玻璃墻,成千上萬只蜜蜂,成群結隊地,在有限的空間里飛舞穿梭。無數雙翅膀高速震動,卷起黃黑相間的風暴,在玻璃房頂下聚成一團涌動的烏云。
倘若有患密集恐懼癥的人在現場,怕是要當場昏厥。
凌熠不解:“王,您這是何意?”
蜂王伸出三根手指:“三分鐘。只要尊敬的皇子殿下在蜂房內待滿三分鐘,我就允許凌熠進入蜂巢!
第92章
“三分鐘?”唐德大叫,“任誰看了都知道進去必死無疑,你根本就是想害我家殿下!”
凌熠:“這跟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蜂王漫不經心地伸出一根食指,一只蜜蜂飛過來,繞著他的手指飛舞。
“蜜蜂蜇人,人未必有事,但蜜蜂必死,所以蜜蜂只在生命受到威脅時才會蜇人。生命受到威脅會死,蜇人也會死,結局一樣,為什么還要拼上性命反抗?”
他的手指在空中橫向畫8字,蜜蜂跟隨他的指尖飛出相同的路線。
“因為犧牲自己可以保護同伴,蜜蜂這種可愛的小東西,不會主動攻擊別的生命,但會為了群體義無反顧地赴死。像蜜蜂一樣與世無爭的我們,到底犯了什么錯?”
蜂王站起身,朝奧瑟走去:“我們蜂族有一個古老的傳說,每個蜂族人死后,靈魂會化作蜜蜂。”
他指向遠處的玻璃房:“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死在帝國鐵騎下的蜂族冤魂,比那蜂房里的生命加起來還要多!用馮狄家族一個人的性命,平息數萬蜂族冤魂的怨氣,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四面八方猛地響起激昂的歌聲,那是蜂族的專屬戰歌,歌聲中摻雜著憤怒與悲痛,絕望與新生,如洶涌潮水般朝他們涌來。
凌熠擋在奧瑟前面:“不行!不可以去!我們走!”
他拉起奧瑟要走,后者卻紋絲不動。
凌熠回頭:“火羽!”
眨眼間蜂王又被單手擒住。
奧瑟:“不要對王無禮!
火羽手指沒有松開的跡象:“我不聽你的,我只聽他的!
蜂王性命被人拿捏在手里,卻也淡定從容:“你們就算殺了我,也進不了蜂巢,還會被剩下的族人追殺至死。凌熠身為蜂族,怎么會不清楚這一點?”
“我不會傷害您!我只要您撤回這么過分的條件!”
“我的條件比起他們對我們的傷害不值一提。”
凌熠雙目赤紅:“如果只有流血才能了結恩怨,害死貝爾叔叔的兇手才是真正該死的那個人!”
他情緒激動,氣血上涌,隨之而來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蜂王:“情緒波動過大,也會增加流產的風險,奉勸你冷靜!
奧瑟扶住凌熠:“王說的對,馮狄家族必須有人為帝國的所作所為贖罪!
凌熠又急又氣:“罪魁禍首是盧乎倫,通過法案的是馮狄·霍夫,跟你有什么關系?”
“因為我身上同時流著他們兩個人的血。而且,我是家族中唯一有求于他的人,勢必要付出些代價!
凌熠:“我不同意!”
唐德:“我也不同意!如果你們非要挑一個不相干的人祭祀,那就選我好了!”
“唐德,席勒,之后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們都要安全護送凌熠和孩子回國。”
唐德聲音帶著哭腔:“呸呸呸!我不聽!什么不吉利的話,您快點吐掉!馬上!”
席勒要冷靜得多:“只要您和凌熠一聲令下,我們立刻帶著二位殺出去!
“都不許胡來。王說蜜蜂不會攻擊對它們沒有生命威脅的對象,我相信他的話!
蜂王客氣地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殿下……”凌熠攥緊他衣角的手不肯松開。
奧瑟在他額頭輕輕一吻:“我答應過,會為你和孩子做任何事!
一吻結束,他義無反顧地走向玻璃房。
他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扎在心頭的蜂刺,每一次抬起腳,都像蜂刺連著內臟從體內拔出。
四面八方的戰歌變得更加嘹亮,中間摻雜著唐德撕心裂肺的喊聲。
蜂王勾唇:“我忘了說,蜜蜂的確不會主動攻擊沒有威脅的對象。但目標如果因為恐懼,做出哪怕一丁點防御的動作,都有概率被誤解為攻擊,畢竟他們只有昆蟲的智商,不能百分百理解人類的肢體語言!
凌熠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眼睛里只有奧瑟的背影,蜂王的話只是一串朦朧的意義不明的噪音。
玻璃門打開的一瞬間,令人毛骨悚然的蜂鳴聲在奧瑟耳邊炸開,成群的蜜蜂好似沙塵暴中的沙礫,在空中瘋狂地飛舞沖撞,將整個空間填得密不透風。
倘若恐懼可以具象化,這就是人類能想象到的恐懼之首,遮天蔽日的蜂暴,宛如末日降臨,隨時隨地將奧瑟吞噬。
蜂王卻心情愉悅地看著好戲:“放心,蜂群不會一上來就攻擊他。他身上有凌熠的信息素氣味,蜜蜂們需要一點時間分辨是敵是友,這至少能為他爭取三十秒的時間。至于三十秒之后,能不能克制住恐懼的本能,不做出任何多余的動作,就看他的定力了!
奧瑟被蜂云籠罩,蜜蜂們圍繞著他高速飛舞,即便不被刺蜇傷,也依舊逃不開皮膚陣陣摩擦的刺痛。
時間進入了慢速維度,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久,回蕩在鼓膜處的心跳聲也變得無比漫長,隨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他的心跳竟奇跡般放緩。
站在蜂房中央的人緩慢朝向空中抬起手臂。
凌熠瞳孔驟縮:“不要動!”
為時已晚。
蜂王佯作惋惜地搖搖頭:“進去之前我其實還蠻看好他的,可惜了。答應他的承諾我會遵守,你可以準備一下,跟我去蜂巢了。”
他斜眼瞄火羽:“怎么,都這種時候了,還不放手?”
火羽猶豫了下,松開蜂王的脖子。
“真聽話,我其實也不忍心看這么殘忍的景象。被群蜂蟄死大概是這世上最難看的死相了,我建議你也不要看,留一點美好印象!
他丟下一句話,輕飄飄轉身走了,泰莎忽然指著玻璃房,驚喜叫道:“王!您看!”
“什么?”蜂王快速轉身,一時驚訝地合不攏嘴。
來自異族的ALPHA王子,在群蜂環繞中,矯健而嫻熟地跳起了只有蜂族才懂的舞步,舉手投足,揮斥方遒,蒼勁有力。
那些蜜蜂仿佛聽懂了他的召喚,不再無序地橫沖直撞,而是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又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伴隨他的舞姿,整齊劃一地伴舞,有節奏地律動,恰似空中起伏的金色麥浪。
此時此刻,人與蜂宛如化作一體,陽光透過玻璃照耀著蜂房的一切生命,所有觀眾被眼前奇異的景象所震撼。
泰莎掩住嘴,卻難掩眼中喜色:“呵,哈哈,這是舞會上,凌熠跟奧瑟殿下跳的那支開場舞啊!天知道當我看到奧瑟殿下跳著蜂族獨有的舞步時,我整個人有多驚訝!”
她轉頭:“王,這樣算挑戰成功了嗎?”
蜂王死死盯住蜂房中央翩翩起舞的ALPHA,半晌才忿忿地丟下一句:“連這個都教給他,你可真愛他!
凌熠沖過去,把擺出ENDING POSE的奧瑟從蜂房里拖出來,驚魂未定地撲進他懷里。蜜蜂從大敞的玻璃門飛出,經過緊緊相擁的二人,繼續回它們的花田采蜜去了。
唐德感動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叩拜:“謝謝凌熠殿下,謝謝凌熠殿下!”
奧瑟抬起頭,與不遠處的蜂王四目相對:“我已完成您開出的條件,可以履行承諾了嗎?”
蜂王輕哼:“這一關算你過了,但還有一關——”
凌熠扔下奧瑟,徑直走向蜂王:“王,我敬您是王,又是未成年的幼王,才會對您一再忍讓。但您要是繼續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我們,就別怪我對您無禮了!
見他氣勢洶洶地殺到跟前,蜂王竟有些打怵,下意識后退一步。
“你的人動不動就勒我脖子,也沒見你多有禮貌啊?他是通過了我的考驗,可蜂巢會不會接納你們的孩子,是由神來決定的,又由不得我做主。”
凌熠冷靜下來:“那現在可以帶我們去蜂巢了嗎?”
蜂王抻抻脖子,假裝無事發生:“跟我來。”.
神殿還是那般輝煌宏偉,但比起凌熠記憶中的那一座,規模小了近三分之一,成形的六邊形巢室數量,也比過去少了一半。
“這已是我們盡到的最大努力了,”泰莎說,“好在現在人口也不多,很多巢室都空著!
奧瑟曾在盧貝爾的札記中讀到過有蜂巢的描述,這是第一次親眼所見,每一個巢室都像精準測量的幾何圖案,規整有序。一些巢室是暗沉的,另一些則散發著光澤,側壁還流動著金色的波紋。
“亮光的巢室代表有卵正在孵化,我們蜂族人既是哺乳,又是卵生,雖然胎兒在卵中孵化,從蜂巢汲取營養卻是通過臍帶!狈渫鯇W瑟的態度變得客氣多了,“你可以來這里看!
奧瑟湊近一瞧,直徑小臂大小的透明金球內,一個已經成形的人類嬰兒安靜地睡在液體中,臍帶連接著嬰兒的肚臍和巢室。
“這是即將要出殼的嬰兒,從結卵到孵化只需要十五天!
“這么快?”奧瑟有點意外。
“因為卵已經在孕蜂體內發育一段時間了,你是什么時候懷上的?”
凌熠:“……”
“懂了,問也是白問。事不宜遲,你快到圣壇上去!
圣壇位于四根晶瑩剔透的蜂蠟圓柱中央,表面光滑如鏡,中央微微凹陷,表面雕刻著精致細膩的蜂紋圖案。
凌熠剛在那上面站定,從腳下升起一股浮力,將他向上托舉,到四肢懸空。他雙目微微閉合,眉心隱現痛苦之色。
蜂王口中念念有詞,凌熠身上的紋身逐漸發出強烈的光芒,照亮整個圣壇。緊接著,那些蜿蜒的線條逐漸溢出,在空中重組成復雜古老的符文,環繞他的身體高速旋轉。
凌熠的信息素充滿整間神殿,無數細小的金色粒子在他周身舞動盤旋,跟符文一點點聚合在一起,逐漸匯聚成只手可握的渾圓球體,表面晶瑩剔透。
泰莎雙手端著暗紅色配有流蘇的軟墊,等候在旁邊,待空中球體凝聚完畢,自動漂來,落于軟墊之上。
她將安放著三枚蜂卵的軟墊端到奧瑟面前,后者緊張到不敢呼吸。
“三個?…我有三個孩子?”
“那還不一定呢,”蜂王語氣風涼,“要看我們的神明愿不愿意接納你這個異族的后代!
“接下來只能交給您了,奧瑟殿下。”
奧瑟以輕微到不能更輕微的動作,從泰莎手里接過軟墊,仿佛手里捧著的是世界上最易碎的瑰寶。
“我要怎么做?”他連講話都輕聲細語。
凌熠從圣壇上走下來,紋身消失得干干凈凈。
“等下所有人出去后,你把這三枚卵端到巢室跟前就行了。”
他想多交代幾句,給奧瑟一個心理準備。
“不是所有卵都會被巢室接納,一些不適合生存的胚胎從一開始就會被淘汰,三枚卵里能有一兩枚存活,就已經很好了。”
“原來是這樣!钡弥约翰皇且淮涡援斄巳齻孩子的爸爸,奧瑟面露失望。
也有三枚都被拒絕的可能性。凌熠不忍心打擊奧瑟,只能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隨眾人一起離開神殿。
整間大殿只剩奧瑟一人,他小心翼翼地移動到蜂巢跟前,選中并排三個閑置的巢室。
圓卵又像有了生命似的,漂浮至半空中,各自飛到一個巢室上方,再緩慢下落。當卵飄起來的那一瞬間,奧瑟手中的軟墊神奇地化作玫瑰花瓣,從他指縫間洋洋灑灑地滑落。
仿佛等待了一億年那么久,最右邊的巢室被點亮。
奧瑟心跳一滯:“這是…成功了?”
話音方落,中間的巢室也同樣泛起金光。
只剩最左邊的巢室還暗著,奧瑟緊張地盯著它,眼睛一眨不眨。
它終究沒有亮起,卵離開巢室,原路返回到奧瑟掌心。
“為什么?它為什么不行?”奧瑟不甘心,“我覺得它非常健康,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神?蜂族的主神?你聽到了嗎?”他仰起頭,尋找所謂的神明,“有沒有可能是你看錯了?”
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復。
“我不知道你的篩選標準是什么,但是你給我聽好了,你需要的營養,我可以無限量供應,你想要的供品,我也無條件上供。但如果你敢將我馮狄·奧瑟的孩子拒之門外,等我另外兩個孩子出生后,我就一把火燒了這里!
卵還是停留在掌心里一動不動,被他狠狠威脅的神宛若不存在。
奧瑟看著掌心,嘆了口氣。
“抱歉孩子,看來你我沒有緣分了。”
他轉身朝殿外走,剛走了兩步又返回原地,面向蜂巢,虔誠地單膝跪下。
“尊敬的神明閣下,我不想放棄我的任何一個孩子,哪怕它不是那么完美。我以性命起誓,無論這個孩子生下來有何種缺陷,我都會傾盡全力將它撫養長大。我由衷地為我剛才的言行表示道歉,并懇請您再給它一次機會!
一秒、兩秒、三秒……
晶瑩剔透的卵再度浮到半空,回到拒絕過它的巢室,巢室里的光,也幽幽地亮了起來……
第93章
凌熠等人在神殿外焦灼等待好久,神殿門一打開就迫不及待圍上去:“怎么樣?收了幾個?”
奧瑟神色自若:“三個!
凌熠驚愕:“三個都成活了?”
他看上去不大相信,丟下奧瑟跑進神殿里查看。蜂族人雖然產卵量多,但淘汰率也高,否則人口早就成倍數增長了。
蜂巢第一排最醒目的位置,并列的三個巢室被點亮,凌熠第一眼就直覺那些是他的卵。
“沒騙你吧,三個就是三個。”奧瑟出現在身后,仿佛在邀功。
緊跟著進來的泰莎等人也驚嘆:“三胎全部成活,在我們這兒可是百里挑一的概率。”
“看來我的基因得到了你們神明的認可!币粋生下來就基因突變的ALPHA大言不慚地說著。
蜂王翻了個白眼。
凌熠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正仔細端詳巢室里淡淡發光的卵?吹剿鼈儼察o地躺在那里,竟有一種落淚的沖動。
每個巢室壁都出現了金色紋樣,跟凌熠之前的紋身圖案很相像,泰莎招呼蜂王:“王,您幫凌熠讀一下,他肯定也很想知道。”
凌熠頓時投去期待的目光,奧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也偷偷豎起耳朵。
蜂王挪蹭到右邊第一個巢室,瞟了一眼:“這是個OMEGA男孩。”
奧瑟:!
竟然可以提前看到性別嗎?
泰莎從奧瑟的表情中猜到其想法,笑著解釋:“這些紋樣是我們蜂族的古文字,每一種都包含有特定的意思,只是因為太復雜,會讀的人不多!
說話間蜂王已經解讀完第二個:“這個也是男孩,是個ALPHA。”
“最后一個呢?”奧瑟忍不住追問。
最后一個巢室的花紋與前兩個有著顯著的區別,蜂王語氣也柔和了些:“這是一位OMEGA小公主,你生的倒是挺全。”
奧瑟緊扣巢壁的邊緣,努力克制澎湃的心情。
夢寐以求的幸福成倍地向他砸來,有種極不真實的幻境感。
凌熠忽然動了動鼻翼,似乎聞到些什么不尋常的味道。
他湊近巢室,從左到右挨個嗅過去,在證實了自己的推斷后,略帶難堪地扶住額頭。
“蕾莎莉婭女王說的居然是真的,吃什么花的蜂王漿就會生出什么味道的寶寶。極光鳶尾、柚茜花、大蜜菊,我吃的最多的三種口味,都在這里了……”
奧瑟:“你的意思是,中間這小子,聞起來像雷鋮家的院子?”
凌熠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絲不滿:“孩子還沒孵出來,你就嫌棄上了?”
“我怎么可能嫌棄我們的孩子,我是想到以雷鋮那家伙的性子,以后一定會追著要他認干爹!
孩子認雷鋮做干爹,那凌熠就是雷鉞的叔叔輩了。比起奧瑟,雷鉞才更會反對吧?
唐德等人千盼萬盼,終于等到奧瑟一行人歸來。他們雖被解了繩子,但仍然被困在原地,哪也去不了。
“殿下!二位殿下!你們終于回來了,孩子在哪里?快讓我抱抱!”
凌熠:“你當我們是去購物的,去了就能買到?孩子孵化要半個月,這段時間正好夠你養傷!
“半個月?這么久!”唐德一時沒控制住,聲音大了些。
“怎么?你也急著要生?”
“不是不是,國內現在一團糟,奧瑟殿下一走,更沒個坐鎮的了;实郾菹逻在昏迷,對皇位虎視眈眈的人也不是沒有,我是擔心有人會趁亂生事。”
“你的話太多了!眾W瑟給他一個眼神警告。
“那您看,要不要先回去主持大局,等半個月后穩定下來,我們再回來接小殿下!
“要回你自己回,在我的孩子們出生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唐德瞬間抓住重點:“孩子們!所以不是小殿下,而是小殿下們?那具體是幾個?如果是蜜蜂族的話,一次生幾十上百個,也不是沒有可能吧?我們的船回去時還能裝得下嗎?”
凌熠:“你的話太多了!
“我太激動了啊,凌熠殿下!原本以為我家殿下這輩子都沒機會做爸爸了,沒想到突然有了孩子,還不止一個,我要是他,這會兒都幸福瘋了!”
凌熠偷看了眼奧瑟,他看上去倒是情緒穩定,半點沒有唐德說的“幸福瘋了”的跡象。
“你真要留在這里等,我去跟王說,請他為我們安排住處。”
唐德嚷嚷著插嘴:“昆蟲大王真的會同意嗎?這里的人,對我們都不大待見!
唐德說的是事實,來來往往的族人見到他們,眼神都抱有敵意。
“他們能待見你們,那才叫奇怪呢!
奧瑟:“讓蜂王為你安置好住處,至于剩下的人,隨便安排個露宿的地方就夠了!
唐德大驚小怪:“天哪!我家養尊處優的殿下居然為了孩子們,要在戶外扎寨露營半個月之久!連在醫院陪床都要換家具的您,何時吃過這種風餐露宿的苦?”
“你再這么話多,立刻給我滾回帝國!”
威脅十分奏效,唐德當即閉嘴。
凌熠:“我先去試試看,萬一王同意呢?你們稍等我片刻!
凌熠在蜂族部落中穿行,途徑一棟棟錯落有致的木屋,家家戶戶門前立著造型古樸的蜂蠟雕塑,懸掛在枝頭的色彩斑斕的花蜜罐,還有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蜜香,這些都是他童年記憶里的景象,久違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這里的人以赤足親吻大地,以大片裸露的皮膚擁抱陽光,比起單薄的布料,更愛用天然的珠寶裝飾自己。他們美得原始、奔放、自由自在,仿佛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在帝國的現代文明社會中居住了十幾年,昔日原始的生活方式,還是刻在了凌熠靈魂深處,他依舊對這里的生活充滿向往。
凌熠最終在一片花圃前找到蜂王,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席勒居然也在這里。
這個穿著風格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家伙,正跟他最看不慣的那類人杵在一起。并不是因為貪圖他蜂王的身份地位,而是蜂王促狹地引來一群蜜蜂,把自己跟席勒圍在蜂圈里,堵住了他每一條去路。
席勒板著張凌熠見慣的臭臉:“蜂王陛下,麻煩將您的蜂群收起來,我要過去!
“蜂王陛下?”蜂王愈發湊近一步,“還從來沒有人叫過我陛下,真好聽,再叫一聲聽聽?”
席勒倒退半步避讓,卻又被迫因蜂群停下,兩個人之間僅剩一拳的距離。
他渾身抗拒,眼神旁落,就是不肯看衣著奔放的蜂王一眼。
“您貴為一族之首,行為舉止卻這么地…不知檢點,實在是令您的部族蒙羞!
蜂王發出一串嫵媚的笑聲:“你是凌熠的哥哥,他從沒告訴過你,我們蜂族人向來就是這樣的?”
“凌熠時常罔顧規矩,雖然也不怎么樣,但至少比您略懂分寸!
凌熠本來還想過去替他解圍,一聽他說自己“也不怎么樣”,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留在原地看戲,甚至還摘了把旁邊向日葵上的瓜子。
“你們那些古板的條條框框,把人都訓傻了。你看看你,這里常年夏季,你還穿的這么多,難道不熱么?”
蜂王的手指向他制服領口的紐扣探去,被席勒一把拍開。
“請您自重!”
“你真可愛,也從來沒有人說過要我自重!
席勒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水:“我再一次請求您收回蜂群,讓我過去!
“我要是不肯呢?凌熠把蜂族舞蹈教給姓馮狄的,卻沒教給你,說明他也沒怎么在意你這個哥哥!狈渫趵^續火上澆油。
席勒瀕臨忍耐的極限,就在他準備爆發時,忽然瞥見了不遠處的凌熠,不知道在那邊站了多久,手里還拿著一把瓜子在嗑。
他一記眼刀飛過去,警告凌熠再不過來,自己就要對蜂王無禮。
凌熠這才從花叢后現身,蜂王見到他,敷衍地揮了幾下手,繞在二人身邊的蜂群轉眼消失不見。
席勒拔腿就走,一秒都不愿多待。
“我哥這人天下第一保守,您這么逗他,只會嚇到他!
“他對你也是這樣的態度?”
“豈止呢,連我把腳翹到桌子上他都要說我。念軍校的時候,大家都叫他行走的校訓,您就知道這人有多恪守禮儀規范那一套了!
“你帶來的兩個保鏢,一個總是掐我脖子,我不喜歡。倒是你哥,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一逗他就生氣,真有意思。”
“我懂您,我無聊的時候也喜歡氣他消遣。”
“你的確是我們蜂族人,不會有假。”
蜂王朝凌熠走去。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凌熠把來意說了一遍。
“我想問您借幾間大一點的屋子,讓跟我來的人借住到卵孵化的日子!
“沒問題!
他干脆得令凌熠都有些不適應。
“您這么快就答應了?”
“我當然有條件!
凌熠一聽這話頭就大:“又來了,您怎么這么喜歡提條件?”
“別急,你先聽了我的條件再說!
“好,那事先聲明,如果還是像之前那么過分的條件,這一次說什么我都不會同意!
“一點都不過分,我要你留下來,替我做蜂王。”
第94章
“我要你留下來,替我做蜂王!
凌熠用有些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他,過了片刻,一言不發,扭頭便走。
蜂王急慌慌地在后面追。
“等一下!我都還沒有說完,我命令你站。
他追到凌熠前面,張開雙臂,執意將人攔下。
“只要你同意做蜂王,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
“接下來您是不是也要用蜂群把我困住,我不同意就不放我走?”
“那是對入侵者才有用的手段,對你當然不一樣。”蜂王辯解。
凌熠正色道:“王,任性也請有個限度,蜂王是神選出來負責統領整個族群的領袖,不是你隨便指定一個人就可以接替您的位置!
“隨便什么人當然不行,可是我偷偷測試過你的信息素,你跟ALPHA們的匹配閾值跟我不相上下,只要我不在,你照樣可以平衡族內的信息素!
“蜂王存在的意義不只是平衡信息素,還是所有族人的精神寄托,就算您同意,其他人也不可能接受一個空降的陌生人做他們的王。您的想法太兒戲了,我就當您是個孩子隨便說說,以后不要再提!
蜂王像個霜打的茄子一樣,迅速蔫了下去,與之前調戲席勒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頹喪的神態讓凌熠心生不忍,一個人出生了十七年,就做了十七年的王,在蜂族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存在,這其中的艱辛旁人很難感同身受。
“您可以跟我說說,您為什么不想當王?我雖然不能接替您的位置,但至少可以聽一聽您的煩惱!
蜂王被他的一句話,打開了煩惱的開關,積攢多時的苦水決堤般傾瀉而出。
“我都還沒成年,那些人就整天盼著我盡快生育后代,恨不得在我十八歲那一天,把族里的優質ALPHA們都送到我床上!
“整天嘮叨什么,要是再沒有幼王誕生,十幾年后王的傳承就會斷代,好不容易重建起的部族又要面臨滅頂之災!
“還有那些適齡的ALPHA,每天想方設法地取悅我,我看到他們的臉就膩得慌,更沒興趣跟他們生小孩。換作是你,你愿意為了民族的未來,乖乖做一個生育機器嗎?”
凌熠在心中暗自嘆息,他一方面理解蜂王的難處,另一方面又很清楚,繁育幼王對蜂族迫在眉睫。這難以兩全的兩樁事,結局必然以蜂王的委曲求全告終,而蜂王個人的意愿,在種族延續這樣的大事上,渺小到微不足道。
倘若凌熠不是在帝國長大,此刻也是賣力取悅蜂王的蜂族ALPHA中的一員。但他的取悅,只是因為這個人是蜂王,而不是因為蜂王是這個人。
凌熠用力給了面前的人一個擁抱,從雙方地位來說這個行為有點以下犯上,但除此之外,凌熠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式。
蜂王在他懷里起初還有些僵硬,慢慢地開始一點點放松,全身心感受這個擁抱帶給他的慰藉。長期積攢下的委屈、壓力、不甘,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好像也沒那么難過了。
“對不起!比绻梢,我也想回到過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你為什么要說對不起,”蜂王悶悶地說,“又不是你對不起我。”
“你就當我在替改變你命運的那個人跟你道歉好了!绷桁谀@鈨煽苫氐馈
“你真是個好人,”蜂王由衷說道,“要是你還是ALPHA,我肯定跟你生第一個小孩。”
凌熠:“……”
蜂王恢復了奕奕神采,兩個人并肩走在一起,像兩個相識多年的老友。
“你真的不考慮留下來當蜂王嗎?當蜂王很爽的,族里單身的ALPHA,你愛睡哪個就睡哪個,想睡幾個就睡幾個!
“您都瞧不上的ALPHA,還想推給我?我也很挑的好不好?”
“你挑的那個也就那樣,你要是實在舍不得,可以把他留下當個陪床,但是不能太專一。對ALPHA太好會讓他們得寸進尺,把OMEGA當成他們的所有物!
“我何德何能,能聽到十七歲蜂王親口向我傳授戀愛經驗。”
“我下個月就滿十八了,別瞧不起我!”……
奧瑟的下屬們在蜂族給他們安排的木屋里進進出出,收拾打掃。唐德有傷在身,只能坐在外面的躺椅上,手腳并用地隔空指揮。
見凌熠回來,他高興地招呼道:“凌熠殿下!蜂族把這些屋子借給我們,我們不用風餐露宿啦!”
凌熠一路跟蜂王在一起,不久前才分開,也沒見他何時下的命令。
“那你還不感謝昆蟲大王?”
“當面感謝就算了,萬一大王看我不順眼,把我也扔到玻璃屋子里,我可不會跳你們那種舞!闭f著還在躺椅上夸張地扭了兩下。
“我看你還是傷得不夠嚴重,殿下呢?”凌熠找了一圈,也沒見奧瑟人影。
“噢,殿下往那個方向去了。”唐德指向遠處的小樹林。
“我去看看他,你接著練舞吧。”
唐德:練舞?莫非他覺得我剛才跳的那兩下很有天賦?……有眼光!.
凌熠順著唐德的指路,很快在樹林中發現奧瑟的身影,正要開口喚他,發現他好像在一個人自言自語。
出于好奇,凌熠沒有出聲,躲在一棵樹后,想看看他究竟在干嘛。
奧瑟一只手捏著一朵花,先舉起右手,對著花道:“休斯,跟你說過很多遍了,光著腳在地上跑完,必須洗了腳才能上床睡覺!
凌熠一愣:休斯?休斯是誰?
又舉起左手的花,“赫曼,還有你,怎么又滾了一身泥巴回來,跟你凌熠爸爸一樣淘氣!
凌熠:“……”
奧瑟停下來沉思:“赫曼好嗎?還是叫利克比較好?馮狄·利克這個名字聽上去更活潑一點,好像更適合ALPHA男孩!
“可是活潑的名字配活潑的小孩,會不會淘上加淘,需不需要起個沉穩的名字中和一下?”他猶豫不定。
凌熠在樹后看得目瞪口呆,果然最了解奧瑟的還是唐德,這個人是真的“瘋了”。
正想著呢,只見奧瑟彎腰拾起第三朵花,也是最大最漂亮的一朵,用凌熠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輕聲細語地說:“我的佩里小公主,你怎么哭了?什么?被門口的臺階絆倒了?”
“來人!給我把希爾德貝里的臺階都拆了!全部換成斜坡!”
凌熠捂住胸口,強行咽下喉頭一抹鮮血,以盡量輕微的動作,慢慢慢慢地向后倒退,直到退到奧瑟看不見的地方。
“殿下!你在哪兒呢,殿下?”他明知故問地喊道。
奧瑟兩手空空從林子里走出來,看到凌熠背朝著自己這邊,正在東張西望地找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凌熠循聲轉身,因看見他而面露喜悅:“唐德說你一個人往這個方向來了,我找了半天,你在林子里做什么?”
“研究一下當地的植物!
“你也要學貝爾叔叔寫地理札記呀?”凌熠過去攬住他手臂,“落腳的屋子收拾出來,我們可以回去了。”
兩個人手挽著手從小樹林回來,像一對飯后出去散步的小夫妻。
等待他們的不是干凈整潔的小窩,而是唐德在幼稚地拿小石子,與一個看上去不到十歲、同樣幼稚的蜂族小孩互丟。
“唐德,你在做什么?”凌熠喝問。
“您問他!”唐德氣呼呼地指著那小孩,“我們的人好不容易把屋子收拾好了,這小孩從窗戶外扔了一把土,床鋪都被他弄臟了!”
小孩也不落下風:“大人們說了,你們都是大壞蛋!”
唐德:“我們都是好人!大壞蛋另有其人!”
“我不信!馮狄帝國來的都是大壞蛋!”小孩又扔過來一塊石頭,這次扔偏了,差點砸在凌熠身上。
興許是見他們人多,小孩扔完石頭就跑。
唐德不能追,氣得哇哇大叫。
小孩跑著跑著雙腳懸空,被人揪著領子拎起來。
這一幕凌熠可太熟悉了,曾幾何時,他就是那個動不動被拎起來的對象。
席勒把人拎到他跟前:“你想怎么處置?”
小孩在他手里拼命扭動:“放開我!放開我!”
凌熠哭笑不得:“放了吧!
以他們這種敏感的身份住在這里,對方只是往床上扔扔土,已經很客氣了。
小孩落地,跑出一段距離,回頭拉下眼皮,吐出舌頭,朝眾人比了個鬼臉,這才又轉身跑掉。
唐德揚聲:“你這熊孩子,別讓我逮著!”
凌熠:“這里的住民對帝國有很大成見,這半個月大家可能會受點委屈,希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忍一忍!
奧瑟向他保證:“我向女王陛下承諾過,絕不在她的領土與蜂族起沖突,你放心!
“還有你,”凌熠轉向席勒,“蜂王他其實怪可憐的,下次盡量不要對他那么嚴肅!
席勒對他這句交代置若罔聞:“我會記住你說的盡量不要起沖突。”
他就知道自己拿這個倔脾氣的人沒有辦法,只能隨他去。
夕陽西落,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
反觀奧瑟這邊,由于來時拿的物資有限,只能用行軍速食勉強填飽肚子。
唐德叼著涼餅,怨聲嘆氣:“我委屈一點沒關系,我家殿下可從沒過過這種苦日子,昆蟲大王安排了住處,要是能再安排個三菜一湯就更好了。”
奧瑟沉聲:“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泰莎過來幫蜂王傳話:“王為客人安排了豐盛的晚餐,但是,他只邀請兩個人去。”
唐德立刻接道:“那還用說,受邀的理當是我們二位尊貴的殿下!
泰莎面露難色:“王說,只允許凌熠和…他的哥哥前去用餐。”
現場一陣尷尬的沉默。
席勒打破沉默:“謝過蜂王陛下的好意,我不需要!
凌熠也扯扯嘴角:“我單獨去也不合適,還是留在這里,跟殿下他們隨便吃點就行了!
奧瑟:“你不用坐——”
凌熠:“我們蜂族人不坐月子,謝謝。”
泰莎滿懷歉意地走了,一群人索然無味地嚼著冷食,忽然傳來飯菜的香氣,幾個蜂族人端著熱騰騰的食物,找上門來。
唐德喜道:“我就知道昆蟲大王不會不管我們的!
那些人端著食物,從他們身邊經過,沒有半點停下來的跡象。
“蘭澤醫生在嗎?”
蘭澤從其中一間木屋走出來:“找我?”
“蘭澤醫生辛苦了,這是我們當地的食物,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憑什么。俊碧频锣坏靡宦暎皯{什么他有吃的我們沒有?”
蘭澤:“我今天在部落里走了走,這里氣候比較炎熱,當地人容易起一種熱感的皮膚炎癥,我只是順便幫他們涂了點藥!
老人:“還有我家孫子的腿。”
蘭澤:“順便接了個骨。”
婦人:“還有我老公的陳年舊疾!
蘭澤:“又順便做了個手術。”
眾人:“……”
蘭澤神情自若:“本來想深入研究蜂族分娩知識,結果發現這里的人分娩只講神學,不講科學,只好自己找點事做!
唐德心服口服:“吃!這口飯就該你吃!”
“我吃過了,這些拿去給他們吃吧。”說罷瀟灑轉身,只留下背影。
第二天,來送飯的人又多了兩個,點名答謝奧瑟的某個侍衛。
“這位年輕人今天幫我們修補了房頂,這是特地為他準備的謝禮。”
第三天。
“多虧他們幾個小伙子下雨前幫我收了干菜,萬一被淋濕就不好吃了。來嘗嘗我們這里的特色干菜,很香的!薄
第不知幾天,唐德在他的躺椅上捂著肚子,打了個飽嗝。
“這一天天的,光吃不動,我都有點積食了,嗝!
他望著夕陽幸福地喟嘆:“殿下。”
一旁的奧瑟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不知在記錄什么,心不在焉地應道:“嗯?”
“這里既沒網絡,又沒信號,也不曉得國內現在怎么樣了,是不是亂成一鍋粥了。搞不好等我們回去之后,發現皇帝的位置被人坐了,我近衛隊長的編制也泡湯了!
“嗯!
“我看這里的人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上,除了吃飯,就是唱歌跳舞,還真有點羨慕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
“嗯。”
“殿下,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要是皇位真的沒了,留在帝國也沒什么意思,不如我們搬來這里定居?就是要委屈您了。”
“嗯……”奧瑟終于從書寫中抬起頭,“委屈我什么?”
“我發現蜂族中OMEGA地位很高,也不實行一A一O制,以凌熠殿下受歡迎的程度,娶個三妻四妾都很正!贿^您放心,凌熠殿下那么喜歡您,您肯定是正宮!”
奧瑟的眼神殺過來,將唐德從頭到腳凌遲了一遍。
“我看你身體養得差不多了,明天可以下地勞作了是吧?”
唐德捂著腿,“哎喲哎喲”夸張地大叫:“中彈的地方還是好疼啊,稍微動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哎喲喲!是真的疼!您別踩我!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講話了!”
凌熠一來就看到這對活寶君臣又在一個發火,一個求饒,表示司空見慣。
“怎么又鬧上了,跟小孩似的!
他拉了把奧瑟:“走,帶你去看點小孩該看的,更有意思的東西。”
第95章
在蜂族人的棲息地,每隔幾步,便有一個小型蜂房錯落有致地分布著。
這些日子,奧瑟與部眾見到最多的就是這種規模的蜂房,圍繞著蜂房,蜜蜂成群結隊地飛舞。
來自帝國的客人們,從一開始的生理躲避,到逐漸適應,膽子大的人,已經開始跟當地人學習收集蜂蜜,與蜜蜂和諧相處。
凌熠要帶奧瑟看的好玩的東西,就是其中一間迷你蜂房,此刻正被七八個孩子圍在中央,孩子們還在喋喋不休地爭論著什么。
其中個頭最高的孩子,就是那日惡作劇的古吉,這些天他有事沒事過去搗亂,凌熠等人已經對他相當熟悉了。
奧瑟離近了,聽到他們好像在爭奪一個名額。
“上次就是古吉哥哥搞的,這次該輪到我了!”
“你還太小,這個東西很危險的,必須是我來!”
“古吉哥哥我也想試試!”“我也想,我也想嘛!”
“不行!這里我最大,我說的算!等下你們都站遠點,小心被蟄哭!”古吉一票否決所有人。
凌熠帶著奧瑟走過去,后面還跟著堅持要來看熱鬧的唐德幾人,笑著嘲諷道:“一來就看到你在以大欺小!
古吉看到他們,以為是來找他算賬的,神情警惕:“你們來干什么?這是我們先發現的,你們可是大人了,不能跟小孩子搶!”
“在小孩跟前裝大人,在大人面前裝小孩是吧?放心,沒人跟你搶,我朋友們沒見過這個,我帶他們來見見世面!
古吉不大情愿地讓開一個空,露出眼前的蜂房。
蜂房由一個個小小六邊形格子緊密排列組成,唯獨有兩個格子與眾不同,它們更大且更圓潤,表面被淡黃色蠟質層包裹,細膩溫潤,像是一片宿舍中的兩個VIP房間。
素來井然有序的工蜂們,此刻看起來行為有些混亂,圍繞著兩個王臺徘徊,甚至飛著飛著頭就碰頭撞到了一起。
奧瑟對蜜蜂并非一無所知,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王臺?”
“對,而且是稀有的雙王臺,蜂群如果規模發展得差不多了,就會建多個王臺,培育新的蜂王!
古吉邊比劃邊插嘴:“可雙蜂王一出來就打架,這樣這樣打,打得可狠了,打不過的那個就死了!”
凌熠接著解釋:“蜂王羽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拼上性命與對手決斗,決斗過程中還會釋放信息素影響在場的工蜂。如果局勢不夠明朗,工蜂就只在一旁觀望,兩只蜂王決出你死我活才會停手。但如果兩只蜂王實力旗鼓相當,一部分工蜂就會護送其中一只王離開這里,到新的地方開拓領土,這樣蜂群才能一直擴大規模!
唐德激動:“哇!那豈不是等下可以看蜂王決斗現場?”
古吉:“蜂王打架最殘忍了,你還要看!所以你是個大壞蛋!”
“你這個小鬼頭——”
眼看兩個幼稚鬼又要石頭大戰,奧瑟一個眼神制止了唐德。
“你們打算怎么阻止蜂王決斗?”奧瑟問古吉。
“只要在蜂王破殼的時候,把其中一只搶走,讓它們打不了架,不就行了?!”
“其中一只蜂王被你帶走了,它怎么才能活下來?”
古吉指著西南角的遠處:“那邊有個蜂房,剛巧沒了王,工蜂只能等死!把這只王給它們,它們還有機會活!”
“好聰明!真是一舉兩得!”唐德難得夸贊古吉,“想不到你一個小屁孩還有這種頭腦?”
“這是常識!笨蛋!”
唐德頓時拳頭又硬了。
奧瑟:“所以等下你要做的,就是把這里的蜂王轉移到那邊的蜂房?”
“哪有那么簡單,”凌熠說,“不管是哪一只蜂王被搶走,工蜂都會對侵略者展開追殺。如果有兩只蜂王還好,倘若搶走的是蜂巢里唯一的蜂王,工蜂會追殺到不死不休。別看它們只是昆蟲,工蜂對蜂王的忠誠,連人類都望其項背。”
“你們蜂族人不是可以控制蜜蜂嗎?”
“僅限于蜜蜂理智的情況下。工蜂受蜂王信息素影響,完全喪失理智,任何人或物阻擋它們,都會受到攻擊,就算是我們見了也要退避三舍!
“聽上去很危險。這么危險的事,為什么不讓大人來做?”
凌熠笑著答:“雖然存在一定危險,但這種事在我們這里就是小孩子的娛樂活動,大人才懶得管,被蟄傷了回去罵一頓就好了。”
他那副嫻熟的口吻,讓奧瑟不得不懷疑,這種事凌熠小時候也沒少干。
“蜂王要出來啦!”古吉突然大喊一聲,“你們都躲到我后面去!”
凌熠把奧瑟拉著后退了一點,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盯著王臺,生怕錯過蜂王羽化的瞬間。
唐德:“來了!出來了!”
兩邊王臺中的蜂王幾乎同時羽化,先探出的觸角在四下感知環境,接著露出來的是黑亮的眼睛,最后整個身子爬出王臺。它們的身體修長,腹部呈淺金色,半透明的翅膀貼緊身子,上面的脈絡清晰可見。
他們才剛剛來到這個世間,還沒來得及適應陽光和空氣,也還沒來得及馴化蜂足與翅膀,就要準備面臨一場殊死搏斗。
工蜂們變得興奮,圍繞著兩只蜂王扇動翅膀,振動發出的嗡嗡聲堪比吶喊,仿佛是這場角斗看臺上的觀眾,準備迎來一場血腥而刺激的盛宴。
孩子們也哇哇大叫起來。
“左邊的!選左邊的!”
“不!選右邊的!”
古吉眼神在左右兩邊飛快擺動,眼看王者之戰一觸即發,他徒手伸進蜂房,精準地抓住其中一只幼王,把王牢牢攥在手里,撒腿就跑。
蜂群瞬間炸了窩,密密麻麻的蜂群傾巢而出,如同洶涌的黑色浪潮,瞄準古吉逃跑的方向席卷而去。
孩子們興奮地跟在后面,奧瑟也被凌熠拉著一起跑,只有唐德被無情甩在了原地。
“等等我呀!我也想看。 彼絼诘匕Ш俊
古吉在樹林中靈活穿梭,身形敏捷得像一只猴子,光腳狂奔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沿途的樹枝與藤蔓沒能成為他的阻礙,反倒更像是助力,被他抓著輕松從一邊蕩到另一邊。
蜂群如一條蜿蜒的黑色綢帶,在樹木的縫隙中靈活穿梭,翅膀煽動鼓起陣陣風聲,所到之處樹葉與灰塵被卷在空中飛揚。
古吉一路狂奔,蜂群緊追不舍,小伙伴在后面拼命地喊著加油,前方視野突然開闊,一片澄澈的湖泊橫亙眼前,湖面光滑如鏡。
古吉把蜂王含在嘴里,猛吸一大口氣,一頭扎進湖里。平靜的湖面瞬間濺起水花,他不斷地下潛,像一只靈活的海獺,很快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的漣漪,以及偶爾浮上來的氣泡。
蜂群在湖面上空憤怒地盤旋,試圖尋找古吉的蹤跡,時而聚攏,時而散開,陽光穿過蜂群的縫隙,在湖面映出斑駁的光影。
蜂群尋找無果,原地盤旋了一圈又一圈后,終于決定放棄。他們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循著來時的路飛走,湖面又恢復了平靜。
小伙伴們發出一陣歡呼:“蜜蜂走啦!快出來吧!”
水面沒有半點動靜。
古吉潛下去的時間并不短,已經超過了一個孩子所擁有的肺活量,凌熠心中警鈴大作:“不好!他不會被什么纏住了吧?”
他剛要下水救人,一個人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跳入水里,回頭看身邊已經不見奧瑟的影子。
古吉的身體在水里拼命扭動,水草如繩索般將他腳踝緊緊纏住。他試圖掙脫,雙臂用力向下劃水,水草卻越纏越緊,肺部被擠壓著,氧氣在一點點耗盡,一切掙扎都無濟于事。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一個氣泡從他嘴角溢出,盤旋著升到水面。水面像一道巨大的天幕,無數破碎的金色碎片在天幕上跳舞。
就在他即將失去知覺時,一道黑影由遠至近快速向他接近,腳腕上的水草被清除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著他上浮。沖破水面的一瞬間,古吉用鼻子貪婪地汲取著空氣,嘴巴依然緊緊閉著,用力鼓起的腮幫子讓他看起來像一只氣呼呼的河豚。
“古吉!”
凌熠帶著眾人趕到水里,把兩個人扶到岸邊。古吉上了岸,才“哇”的一口,把蜂王連帶著一點湖水吐了出去。
孩子們蹲下去盯著蜂王,仔細地看。
幼小的蜂王原地一動不動的許久,忽然微微扇動了下翅膀。
“活著!蜂王還活著!”
大家高興地手舞足蹈,連蹦帶跳,全然忘了他們的小伙伴剛剛差點丟了性命。
凌熠見古吉和奧瑟都平安無恙,這才松了口氣。
“你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跳下去了?”他抱怨奧瑟。
“你不是也打算跳的嗎?”
奧瑟渾身濕透,金色的水珠順著他金色的發梢滑落,難以分辨是反射了陽光的光芒,還是偷走了他頭發的顏色。
凌熠用袖子幫他擦拭額頭的水珠:“他是我同族的小孩,我救他天經地義!
“他是我心愛的人同族的小孩,我救他理所應當!
“……怎么突然煽上情了,好肉麻!
“其實我剛才跳下去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從前的你!
凌熠不懂他的意思。
“總覺得你小時候,應該也是這么一副皮樣子。”
往討厭的人床上扔土、赤腳在樹林中奔跑、被蜜蜂攆到水里……這大概就是凌熠的童年。
凌熠短暫錯愕,很快低下頭,假裝檢查奧瑟身上有沒有受傷。
“幸好沒傷著,不然又被唐德念上三天三夜!
奧瑟也聰明地跟著轉移了話題:“他真是越來越像魯瑪了,好的不學,就學會了嘮叨!
回去的路上,古吉隔三差五就偷瞄奧瑟一眼。起初奧瑟假裝不知情,耐不住古吉偷看得太頻繁,用眼角將人抓個正著。
古吉身子一僵,下意識立正。奧瑟身高挺拔,又是頂級ALPHA,先天皇族氣場,高高在上睥睨一個孩子,造成的壓迫感不言而喻。
“有事?”
古吉忽然漲紅了臉,用盡全力喊出聲:“……謝、謝謝你!”
不等奧瑟給出任何反應,小孩拔腿就跑,跑的速度比方才抓蜂王時還要快。
“哎,”凌熠感慨,“在他眼里你比蜂群還嚇人呢。”
蜂王被裝進竹編的隔王籠,小心翼翼擱置進無王的蜂巢。
工蜂們圍了上來,似乎在辨認闖入者的氣息。
“三天之內,如果工蜂沒有出現攻擊蜂王的行為,說明它們已經認可了新王,到時候就可以把蜂王放出來了。”
孩子們親手完成了一次分蜂和引王的壯舉,興高采烈,拉著凌熠去看別的蜂巢。
這天之后,就像工蜂接受了新王,蜂族人也全然接納了奧瑟一行人的存在。
人們投過來的眼神不再有敵意,對待他們就像對自己人一樣,噓寒問暖,笑臉相迎,每天都有不同花樣的食物被送到他們住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過去,奧瑟每天都會去神殿里待一個小時——這是蜂王允許他逗留的最長時限——觀察三個卵慢慢長大,如今,已經可以隔著半透明的卵殼,看清孩子們的模樣。
“距離半個月還有幾天?”唐德掰著手指問。
“三天吧,也許兩天,孵化時間并不是固定的,早一天晚一天都有可能!绷桁诨厮
“我真是太迫不及待見到小殿下們了,那小氣的昆蟲大王不肯放我進去!
唐德一抬頭:“誒?怎么剛提到昆蟲大王,昆蟲大王就來了?他該不會聽到我在背后說他的壞話了吧?”
凌熠望過去,蜂王身后跟著烏泱泱地一大群人,快步朝這個方向走來,讓他感到有些不安。
他迎上去:“王,發生什么事了嗎?”
話音未落,他就被人緊緊抱進懷里,抱住他的人很激動,隔著胸口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蜂王用力抱緊凌熠好久,才舍得放開,雙手依舊扣緊凌熠手臂,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滿臉掩蓋不住的喜色。
“王臺出現了!
第96章
新生的王臺光滑如鏡,深邃而神秘的質感,宛如由這世間最純凈的水晶精心雕琢而成。
在巢壁深處,從時間長河中淬煉出的古老符文若隱若現,代表著被蜂族神明選中的榮耀與使命,王權的延續,族魂的傳承。
蜂王口中念念有詞,面向王臺,以最虔誠的姿態俯下身軀。他身后的千余名族人,整齊劃一地效仿王的動作,將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感恩,毫無保留奉獻給神明。神殿回蕩著眾人禱告的聲音,合聲在高大殿宇間不斷回響,久久不散,沖破穹頂,直達云霄,傳遞至神的耳畔。
凌熠探出去許久的手,終于觸碰到了王臺表面。金色光芒將他手掌籠罩,指尖傳來溫潤如玉的觸感,王臺仿佛在用這種方式,與他進行無聲的交流。
蜂族人期盼已久的王臺,給全族帶來希望的王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降臨在他第一個孩子的巢室。
凌熠無法分辨,這是神明對他的恩賜,亦或是考驗,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出他內心的掙扎。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來的奧瑟,氣喘吁吁,還沒來得及開口問究竟怎么回事,先對上了凌熠的視線。
他從未在凌熠臉上見過如此復雜的眼神,那眼神中有悲傷,有喜悅,有深深的歉意,也有難以言說的懇求。
奧瑟強迫視線從凌熠眼睛處移開,落在一旁的格子。
他怎么可能認不出王臺,除了更精致更光滑,與他那日在蜂房所見王臺別無二致,就出現在被蜂王鑒定為OMEGA男孩所在的巢室。
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奧瑟。
“為什么王臺會出現在這里?幼王不是只能是蜂王的孩子嗎?”
蜂王走上前一步,語氣嚴肅。
“極特殊情況也會出現非蜂王的孩子被選為幼王,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我的孩子…被選中為蜂王……所以呢?”奧瑟視線重新轉向凌熠,“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就好像,就好像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都極度有愧于我。
奧瑟既渴望得到解釋,又不愿聽到不想聽的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蜂王想要回答,被凌熠打斷。
“讓我親自跟他解釋!
沿著蜂蠟制成的臺階一路向上,直達神殿頂層,這里視野遼闊,可將整個蜂族部落盡收眼底。
夕陽余暉灑在錯落有致的屋頂,蜜蜂在花海中穿梭忙碌,人、昆蟲、植物,生命在此間生生不息地傳承。
凌熠倚靠扶手,向下俯瞰。
“蜂族,跟蜜蜂一樣,是分工極為明確的種族。OMEGA負責繁衍,ALPHA負責□□和保護家園,BETA從事生產勞作,大家各司其職!
“但是,蜂族并不是天然就能做到井井有條,這一切的背后,都源自蜂王的信息素支配!
“一個部族,只有在蜂王存在的條件下,OMEGA才會以健康的比例繁衍后代。倘若蜂巢無王,OMEGA會自動進入戰爭狀態,生下來的后代,無一例外,全部都是ALPHA!
“當種群中的ALPHA達到一定數量,資源分配不足,ALPHA們要么對外擴張,要么自相殘殺。無論哪種,等待整個部族的只有一種結局,那就是走向滅亡。”
凌熠轉身面對奧瑟,眼眶中有晶瑩之光閃爍。
“這些年,他們好不容易重建蜂巢,一旦失去幼王,所有努力都將付之一炬!
“蜂族不能沒有王,這個孩子必須留下來。”
奧瑟一時間無話可說,只是搖頭。
“我可以理解蜂王對蜂族的重要性,但他是我們的孩子。是你,凌熠,和我,馮狄·奧瑟,我們兩個人的孩子,怎么可以讓他一出生,就離開父母?”
“我也能理解你,留下這個孩子,我們會很難過。但帶走這個孩子,這里所有人都會死!
“外面不是還有一個蜂王嗎?我們可以先把孩子帶回去撫養,等到他十八歲,再回來接替王位,這樣不行嗎?”
奧瑟的尾音在微微顫抖,甚至帶有一絲隱晦的懇求,仿佛他已預見答案。
凌熠緩緩搖頭,澆滅他最后一點希望。
“我們帶不走他的,唯一的幼王離巢,這里所有人都會喪失理智,不顧一切地追趕,至死方休!
他低下頭,眼淚盈盈欲墜。
“對不起。我很抱歉。”
奧瑟如被人抽了魂,蹣跚晃到欄桿旁,砸下的拳頭生生止在距離扶手一寸處,指間泛白,青筋暴露,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去克制。
拳頭一點點收回,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出第二拳,扶手應聲而碎,蠟渣飛濺開來,鮮血順著手臂汩汩流下。
凌熠心中縱有萬般安慰的言語,卻都顯得蒼白,他從背后輕輕抱住奧瑟:“我答應你,只要一有時間,我們就回來看他,好嗎?”
奧瑟喉嚨滾了滾,給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
但是,也不允許存在第二種答案了.
神殿前的廣場燈火通明,成片的花燈與滿天繁星交相輝映,蜂族人圍繞著巨大的篝火載歌載舞,新王誕生為這片土地帶來歡歌笑語。
蜂王半臥半坐在王座上,心安理得地享受ALPHA們的侍奉。圍繞在他身邊的ALPHA們,大方展示著古銅色的肌膚和健碩的肌肉,身上掛滿玲瑯滿目的首飾,每個人耳朵上都戴有一只耳環,將美酒和水果獻到蜂王面前。
席勒只往王座處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目光流露出一絲不屑。
“傷風敗俗!
凌熠并沒有向平時那樣嘲笑他古板,心事重重地把蜜酒往嘴里倒,麻木的味覺品嘗不出酒是甜是苦。
蜂王端著酒杯,興致勃勃走下來向凌熠敬酒。
卸掉責任的重負,他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對凌熠這個拯救自己的“恩人”也青眼有加。
“我就說你可以代替我做蜂王吧,連神都認可我的想法!
凌熠嘴角笑容苦澀。
他旁邊的位置空著,不用說,肯定是缺席的奧瑟。
“你家那位皇子呢?還在神殿?”
凌熠點點頭。
“他是幼王的生父,我今晚特別恩準他留在神殿,待到他想走為止!
“我猜他會一直待到明天早上!
也許更久,直到不得不離開為止。
蜂王直視凌熠的眼睛,滿是誠摯:“相信我,會傾全族之力照料他的起居,守護他的周全,確保他能健康、快樂地長大。即使不在你們身邊,也不會缺少父愛和母愛,也歡迎你們隨時回來探望!
“這我倒是放心。”蜂王在蜂族中,本來就是眾星捧月的存在。
蜂王嫣然一笑,將杯中蜜酒一飲而盡,立刻有ALPHA為他斟滿。
倒酒的ALPHA無論容貌還是身材,都十分出色,足以令任何OMEGA心動,蜂王卻連正眼都懶得瞧一下。
凌熠見狀,打趣道:“您現在可以慢慢選擇中意的ALPHA了!
蜂王一臉嫌棄:“嘖,選來選去還不都是那些,看都看膩了。”
他湊到凌熠耳邊:“我倒是覺得,你哥哥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看起來特別性感。”
“噗——咳咳咳咳!”凌熠被酒嗆得咳嗽不止。
“你說等下我拉他跳舞,他會同意嗎?”
“咳咳,您不妨試試,咳咳。”
“不同意也得同意,他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拒絕我,我就把他丟到蜂房里去。”蜂王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也許席勒真的會選擇進蜂房,凌熠這樣想,嘴上卻說“祝您好運”。
“哦對了,”蜂王剛要走,忽然想起來,“你的另一個保鏢,也是蜂族人嗎?”
“您說火羽?他是偃族人,您為什么這么問?”
“那就奇怪了,”蜂王若有所思,“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很淡的蜂族人氣息,難道是我搞錯了?”
“算了,不重要,”他擺擺手,“今晚通宵慶祝,玩得盡興一點!”
凌熠目送蜂王帶著他的一串ALPHA隨從,加入跳舞的隊伍。
篝火旁的歌聲越發嘹亮,族人挽著同伴的手即興起舞,小孩子們在人群中穿來穿去,放起了煙花。金色蜜酒在笑聲中流淌,空氣中彌漫著花與酒的甜香,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洋溢著喜慶與歡樂。
凌熠心思依然沉重,與眼前歡騰的氛圍格格不入,他不知第幾次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精帶來的微醺,暫時幫助他擺脫現實的桎梏,將注定到來的離別拋在腦后。
哪怕只有一夜,讓他忘記分別的痛苦也好,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醉自己。迷迷糊糊中席勒好像來過,他的樣子看起來很狼狽,頭發亂了,扣子也被扯掉幾顆,可他還在教訓凌熠。
“別喝了!
“別管我!
凌熠倒酒,搖搖晃晃對不準杯口,席勒強行把酒壺拿走。
“你喝得太多了。”
“慶典…不就是要慶祝嗎?”
“慶祝什么?慶祝你即將跟你的孩子分開嗎?”席勒毫不客氣地說。
“……”凌熠不再吵著要喝酒,低著頭,許久開口,“席勒。”
“我在!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保護這個孩子?”
片刻沉默,“如果這是你的命令,我會遵守!
凌熠抬頭:“不是命令,是以弟弟身份的請求。有你在,我至少覺得,他身邊還有親人。”
“……我答應你!
酒精模糊了意志,模糊到凌熠無法分辨方才的對話是夢境還是現實,他的頭越來越沉,終于一頭栽倒在矮桌上,陷入到黑暗之中.
太陽照例升起,為大地帶來黎明。
狂歡了一夜的蜂族人們席地而臥,渾身散發著酒氣,睡得東倒西歪。
倉促的腳步聲打破清晨的寧靜,一名蜂族人神色慌張地跑來,舌頭打結:“王、王、王……”
蜂王尚未從宿醉中蘇醒,被打擾了清夢,很不悅地從王座上走下來,步伐踉踉蹌蹌,一腳踢飛一個杯子。
“你在狗叫什么?”
“王……王臺又出現了!是雙王臺!”
第97章
奧瑟低垂著頭,在憑空出現的新王臺前安靜地佇立著,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凌熠與眾人匆匆飛奔趕來,當一左一右兩個王臺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再也容不得一絲僥幸存在,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定在原地。
唯有凌熠,緊緊捂住胸口,一股難以言述的悲痛從心底洶涌而出。他渾身脫力,跪倒在地,窒息了好久,終于發出一聲哀傷到極致的慟哭。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被迫與第一個孩子分離,已經讓他心如刀絞,如今神又跟他開了這么大的一個玩笑,要讓他的骨肉相殘。
蜂王抬起的手,停留在凌熠頭頂,過了許久許久,又無奈且無力地放下。
奧瑟冷靜地轉過身,視線在所有人身上依次掃過。
“只要把孩子帶走,就沒事了吧?”
神殿里烏泱泱站著上百人,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奧瑟又提高了聲音:“我很清楚雙王臺意味著什么,這個孩子一出生我就會帶她走。”
蜂王語氣同樣決絕:“神的旨意不可違背,沒有人能帶走王臺里的孩子!
“我已經退讓過一次了,還是看在你們會好生照顧那個孩子的份上。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妥協!
“新王的篩選機制是我們種族的自然選擇,前任蜂王曾經心軟過一次,換來舉族的滅頂之災。你想帶其中一個王走,要問問我身后的族人們同不同意!”
他身后的某個蜂族人向前邁出一步,眼神充滿了決不妥協的堅定。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所有蜂族人都站了出來,凝聚成一股無聲的威懾。
蜂王字句擲地有聲:“無論你要帶哪個新王走,這就是答案,沒有任何一個蜂族人會允許你帶走我們的王!”
“誰說沒有?凌熠!”
地上的凌熠身子一抖,抬起頭,淚眼婆娑,卻沒有如奧瑟所愿表態。
奧瑟對他的反應難以置信。
“難道連你也支持狗屁的自然選擇?蜂巢里出現兩個蜂王,你們都想方設法保全,這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是你和我的親生骨肉,你卻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自相殘殺?”
“我……”凌熠嘴唇顫抖,淚流不止,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你什么時候成了只會屈從命運的懦夫,當初在牢里與死亡抗爭的野草到哪里去了?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是你,連挽救孩子的機會都不肯爭取的也是你。我不明白,你們蜂族人是怎么做到一邊視幼王高于一切,一邊又將幼王的命視作草芥?”
泰莎撥開眾人,來到人群前方。
“奧瑟殿下,大家這么敏感是有原因的,我給您講一個故事吧。十七年前,有一位帝國貴族來到蜂族駐地考察風土人情,他溫文爾雅,平易近人,很快受到全族老小的一致喜愛,他就是貝爾伯爵。”
“同樣在那一年,蜂巢出現了雙王臺,貝爾伯爵天性善良,不忍見幼王夭折,提出等第二個王一孵化,就把他帶走……”
泰莎將多年前的故事娓娓道來,蜂族陳年的傷疤被血淋淋地撕開。
“……貝爾伯爵在侍衛的護送下,帶著幼王安全離開,我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誰知不久后,席恩隊長抱著僅剩一口氣的貝爾伯爵回來求救,但只口不提是誰傷害了伯爵!
“貝爾伯爵所中蜂毒雖然沒到即刻斃命的劑量,可毒在心臟,我們也束手無策。前任蜂王貢獻出由歷代蜂王王臺制成的珍貴棺槨,任何生命在棺槨中都會保持放入時的狀態,寄希望于將貝爾伯爵送回首都,接受更先進的醫學治療?墒亲罱K,我們沒能等來貝爾伯爵的消息,等來的卻是帝國的鐵騎。”
“一次對自然法則的挑戰,讓全族付出了鮮血的代價。我們沒有勇氣,也沒有底牌再賭一次,希望您能尊重我們的習俗,也尊重這兩個孩子的命運!
奧瑟的指腹緩緩劃過溫潤如玉的王臺。
“貝爾舅舅甘愿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一個跟他毫無干系的嬰兒,你卻勸我,對親生骨肉的生死視而不見?”
“降臨在人間,還沒來得及睜眼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就死在自己的同胞手足手上……這也許是你們歷代蜂王必須面對的自然法則,但絕不是我馮狄·奧瑟的孩子的命運!”
“我馮狄·奧瑟的孩子,就是要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長大,沒有任何人能夠以任何理由奪走它的性命!”
他揚聲:“唐德!”
唐德在神殿的最后方應聲:“在!”
“回去調派軍隊,就算跟珈國開戰,就算再次踏平這里,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帶我的孩子離開!”
唐德:“是!”
“等一下!”
凌熠站起身,臉色蒼白。
“你也要跟你的族人一起阻止我?”
“不…這一次我想跟你站在一起!
凌熠向蜂王恭順垂首:“我知道這令您為難,但是王,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請允許我們自私一次。如果連拯救這個孩子的努力都不做的話,我余生都將活在愧疚之中,請您成全!
神殿穹頂驟然亮起流動的圣光,兩個王臺泛出的金光也如同呼吸般緩緩閃爍。
蜂族人紛紛俯身跪拜,呢喃的歌聲隱隱約約從空中傳來,蜂王仰起頭專注聆聽神的旨意。
“我知道了!
他虔誠膜拜后轉身宣布:“神明同意給你們一次機會!.
神殿內外由奧瑟帶來的下屬把守,每個人都嚴陣以待。
唐德一掃平日的嬉皮笑臉,嚴肅得判若兩人:“我們來時乘坐的軍艦已經在最近處待命,等下一接到兩位小殿下,就可以立刻走空路離開這里。為保險起見,我還準備了緊急逃生船,逃生船的時速是軍艦的三倍,萬一有意外發生,您和凌熠殿下也可以帶小殿下們先走。”
奧瑟點頭認可:“做得好!
泰莎也回來向蜂王匯報:“王,已經遵從您的命令,將所有ALPHA和BETA族人撤離到三公里外,就算他們受到幼王召喚,趕過來也需要一定時間!
蜂王:“幼王召喚族人靠的是信息素,稍后所有OMEGA跟我一起,最大限度地釋放我們的信息素,干擾幼王發出的信號,盡量多爭取一些時間,讓凌熠他們登船撤離!
“我也可以幫忙干擾信號,”凌熠飛快接道,“我們帶來的人都配有軍用級防護罩,不會受到我們的信息素影響!
“好,如此安排,就可確保萬無一失!
“第一位幼王要孵化了!”泰莎驚喜叫道,只見右邊王臺原本散發的光芒徹底消失,變得黯淡失華,眾人即刻圍了過去。
伴隨一絲細微動靜,薄繭上出現第一道裂痕,從裂痕透出的微光,如破曉時分穿透云層的曙光。裂痕逐漸蔓延,轉瞬間,光芒大盛,絢爛奪目,半透明的殼一片片脫落,幼王破繭而出,發出第一聲嘹亮的哭聲。
大蜜菊氣味的芬芳幾乎瞬間席卷神殿,幼王用自己的信息素向這個世界下達了第一個命令,時刻警惕的蜂王立刻下令:“快!就現在!”
幾十個蜂族OMEGA的信息素熊熊升起,與幼王的力量對抗,形形色色的信息素氣息混雜在一起,將神殿變成花香的海洋。
蜂王小心翼翼抱起幼王,蘭澤剪斷臍帶,泰莎用準備好的襁褓將幼王包裹起來,交到凌熠手里。
“你可以抱他一陣,”蜂王強調,“就一陣。”
凌熠懷著無比復雜的心情接過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他看上去是那么純凈無害,跟每一個懵懂的新生兒別無二致。
凌熠睫毛一顫,一滴淚珠落在嬰兒臉頰。
他抬起頭,身旁的奧瑟也在強行克制著,目光牢牢釘在凌熠懷里的新生兒身上,生怕少看一眼。
“奧瑟,”他輕輕開口,“我想給這個孩子起名叫凌啟,代表著蜂族經歷的苦難在他降生時結束,蜂族的未來從他這里重啟!
奧瑟幾乎要將這張臉印刻在視網膜上,半晌重重點了點頭。
“好,就聽你的!
凌熠貼上凌啟細嫩的臉頰,留戀地磨蹭著,仿佛能感知到嬰兒臉頰上細小的絨毛,口中呢喃著他的名字。
“凌啟,凌啟,不要傷害妹妹好不好?”
奧瑟眼眶也泛了紅。
凌熠的視線在人群中找到席勒,欲言又止。
“我明白,”席勒平靜地承諾,“我會留下來,照顧這個孩子,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他受到傷害!
凌熠眼中充滿感激,蜂王朝他伸出手:“把幼王交給我吧,拖得越久只怕越舍不得放手!
凌熠依依不舍地將骨肉交給蜂王,心如刀絞。
中間巢室的ALPHA男孩開始孵化,第二個孩子比幼王更有活力,剛出殼就活動著四肢,用力哭了好幾聲,像是在極力沖緩父母的離別之情。
他的哭聲是一種召喚,最后一個巢室也終于有了動靜,在場所有人屏氣凝息,靜候另一個幼王的孵化。
唯一的女孩破繭出殼,只虛弱地呻吟了一聲便沒了動靜。蘭澤干脆利落地剪了臍帶,奧瑟一秒也不耽擱,用襁褓裹起嬰兒大步流星向外走,凌熠抱著次子快步跟上,侍衛們緊密護在左右,唐德在最前面帶路,背后蜂王等人的身影越來越小。
走出神殿,已經能夠聽到遠處傳來的吶喊聲,唐德一邊嚷著“快快快”,一邊領著大部隊往軍艦入口處趕,天邊塵土飛揚,數以百計的黑影在飛沙中快速靠近。
“上船!上船!關門!”唐德聲嘶力竭地吼著,凌熠在登船最后一刻沒忍住回了頭,蜂王抱著他的孩子站在神殿門口,席勒和泰莎一左一右,目光一致地注視著這個方向。
離別的感覺來得是如此具象,用鈍刀一點點切割下身體一部分帶來的疼痛也不過如此。凌熠將心一橫,一腳邁入艙門,身后侍衛們快速涌入,不給他任何反悔的余地。
所有人都上了船,艙門在最后一刻緩緩關閉,遲來一步的蜂族人不甘放棄,執著地砸著軍艦的金屬外殼。
唐德長舒一口氣,跌坐在地,未愈傷口遲來的疼痛牽動著他的神經。他喊了聲“起飛”,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軍艦原地緩緩升起,失去理智的蜂族人試圖攀上軍艦,又一個接著一個被甩下,在地面徒勞地咆哮。
“比想象中容易多了,”他呲牙咧嘴地捂著傷處,“三個小殿下都平安無事,奧瑟殿下也可以回去跟薩利大公他們炫耀了!
他極力活躍氣氛,艙內還是充滿陰霾,凌熠心情沉重,奧瑟也一言不發。
唐德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剛想吩咐駕駛員啟程回國,眼前驟然一道黑影從角落里竄出。
“小心!”第一個喊出聲的不是唐德是凌熠,那黑影直奔奧瑟懷中的嬰兒而去,空氣中寒光一閃。
滴、滴、滴——
鮮血一滴滴落在地面。
凌熠被釘在半路,奧瑟徒手抓緊古吉刺過來的蜂刺,刺眼的鮮血從他拳心流下,多年前的噩夢在凌熠視網膜上復刻,一瞬間墜他入萬丈冰窟。
咣當——!
金屬蜂刺掉到金屬地面,發出刺耳的動靜,奧瑟反手一揮,古吉踉蹌著倒退了幾步,臉上火辣辣得疼,但他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茫然地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仿佛對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唐德憋住的一口氣這才倒吸入肺:“你、你這家伙,怎么上來的?!”
古吉語無倫次:“我,我想偷偷藏起來,跟你們去帝國……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奧瑟單手抱著女孩,她安然無恙地睡著,全然不知自己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
凌熠臉色蒼白如紙,嘗試了幾次才找回聲音:“……蘭…蘭、蘭……蘭澤……”
蘭澤在他發出第一個單音節前,就已經上前檢查奧瑟的傷口。
“只傷到了表皮,不致命。我存有凌熠的血清,打一針就可以解毒!
堵在凌熠喉間的那一口氣,終于沖破重重阻礙,費力地從胸腔擠壓而出,化作顫抖的長嘆,他過度的反應讓奧瑟都感到不解。
“皮肉傷而已,看你嚇得。”
蘭澤一邊嫻熟地為他注射血清,一邊解釋:“他的緊張不無道理,蜂毒本來就是百分百致死的毒素。您之所以逃過一劫,我猜,一是傷到您的是小孩,蜂刺毒性有限;二是您曾經中過微量蜂毒,血液產生了抗體。
唐德驚魂未定:“對不起殿下,都怪我防備不嚴,讓這個小孩混了進來,現在怎么處置他?”
奧瑟整條右臂失去知覺,冷冷掃了古吉一眼:“留他在船上,不定什么時候又會失控,把他丟出去!
古吉滿臉歉意地哀求:“我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諒我嗎?”
“不能!眾W瑟斬釘截鐵地拒絕,“我不原諒任何企圖傷害我至親的人,無論你是有心還是無意!
凌熠似乎有話想說,奧瑟卻不給他機會。
“你不用替他求情,看在他是孩子的份上,饒他一命已經是我最大的寬容了!
凌熠剛恢復了一點血色的面容,又蒼白了幾分。
在蜂族人不解的注視中,原本已經升到半空的軍艦,又下降了一半,在一個相對安全的高度,扔下一個半大的孩子。
古吉在地上滾了幾圈后爬起來,用力抹了把眼角的淚,一臉委屈地目送軍艦再次騰空。
地面的人越來越小,漸漸變成螞蟻,危機終于解除。
蘭澤給奧瑟注射完血清,注意力就轉移到他懷里的嬰兒身上。
“這個孩子臉色不對,讓我檢查一下。”
奧瑟一聽立刻緊張起來,把孩子交給蘭澤。蘭澤將嬰兒抱到光線充足的臺面,習慣性呼喚火羽:“把我藥箱里的聽診器拿過來!
毫無反應。
蘭澤疑惑地扭頭:“火羽?”
砰!!
被擊飛的蘭澤重重撞上軍艦控制臺,撞到控制桿,整個軍艦都跟著晃了晃。
火羽化掌為刀,刺向手無寸鐵的嬰兒。
唐德不顧一切撲上去,用后背擋下這致命一擊,火羽拔出沾滿鮮血的手,下一秒唐德也飛了出去,飛到十米開外的墻面,再慢慢滑下,在墻面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火羽!你瘋了!”
凌熠試圖阻止,誰料平素以凌熠命令為最高準則的火羽,竟對凌熠也毫不留情地展開攻擊。
凌熠護著孩子,不敢跟他交手,在躲閃中失去平衡,好在奧瑟眼疾手快,接住了父子二人。
侍衛們見狀紛紛掏槍,被奧瑟呵止:“不許開槍!當心傷到孩子!”
凌熠懷中的男孩被顛醒,放聲啼哭,而躺在那邊的女孩則一動不動,讓人更感憂心。
“火羽!我命令你住手!”
火羽充耳不聞,只要一有機會就試圖對女嬰痛下殺手,侍衛們輪流沖上前阻止他,火羽一打十竟不落下風。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事怪我,”蘭澤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鮮血自嘴角流下,“火羽能活下來,靠的是你的腺體!
“什么?”凌熠瞪大眼睛。
“他是首相派來刺殺你的殺手,被奧瑟殿下重創了腺體,我把你換下來的腺體移植給了他,從某種意義上,他也是蜂族人。”
凌熠驚訝得說不出話,船上的侍衛論徒手戰斗力都不是火羽的對手,轉眼間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唐德還在努力地往這邊爬:“別、別讓他傷了小公主……”
壓倒性的ALPHA信息素充斥船艙,無論火羽還是倒了一地的侍衛都露出痛苦難言的表情;鹩鹪噲D掙脫周遭看不見的禁錮,奧瑟眼中閃爍著暴虐的光芒,用唯一能動的左拳,瞄準火羽的腹部狠狠揮出一拳。
沒有絲毫停歇,拳頭如雨點般落在火羽臉部、胸口、腹部,每一拳都伴隨著沉悶的呻吟和四濺的鮮血,火羽像無力還手的布娃娃,承受著奧瑟的怒火,哪怕是剛才被火羽擊倒的眾人見了,也覺得這一幕慘絕人寰,不忍直視。
“不……不要打了!”
凌熠再也看不下去,出聲制止,可奧瑟也像失去理智一樣,全然一副不打死對方決不罷休的架勢,火羽在他兇殘的攻擊下已經淪為一具血人。
“我說不要再打了!”凌熠沖過去,不顧一切擋在火羽前面。
奧瑟傷痕累累的拳頭停在了半空:“讓開!”
“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他本就該死!”
“火羽只是被蜂王信息素控制了,他已經被你打到沒有還手能力,這樣還不夠嗎?”
火羽在凌熠身后搖搖晃晃,終于“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徹底一動不動。
奧瑟放下拳頭,臉色陰沉到令人懼怕。
“我不管他是清醒的,還是被控制的。我們好不容易才救下這個孩子,絕不允許留下一丁點威脅到她安全的隱患,讓開!”
凌熠執意不肯讓,奧瑟發出最終警告:“今天無論如何,他都非死不可!”
凌熠一咬牙,一手抱著啼哭不已的嬰兒,一手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火羽,使出渾身力氣跳進逃生船。
奧瑟本能想要攔下他,在意識到凌熠的右手已經摸上緊急逃生按鈕后生生止步。
他額頂青筋暴露:“你要為了他做到這種程度嗎?”
“我答應過火羽的哥哥要照顧他,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把他打死!”
“我不明白,他是個殺手,之前想要殺你,現在又想殺我們的女兒,你為什么要這么袒護他?”
“因為我殺死了你的舅舅!”
凌熠幾乎是哭著喊出這句話,奧瑟卻感到不可理喻。
“這個時候你扯什么盧達瓦……”
“不是盧達瓦!是你最愛的那一個,你唯一承認的舅舅!”
奧瑟錯愕。
“是我害死了貝爾叔叔,是我親手用蜂刺刺入了他的心臟,是我害的你在成人禮上只等來了他的尸體!”
凌熠淚如雨下:“我殺死了貝爾叔叔,但我不是有意的!雖然那年我只有六歲,可我也是蜂族的ALPHA!”
“我本來以為,了解這一切的原委后,你會理解,但是我錯了,你不會!”
“你不會原諒任何一個傷害你至親的人,包括古吉,包括火羽,也包括我!”
巨大的信息量讓奧瑟無從反應,不光是他,在場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真的很抱歉…我很抱歉……”凌熠哭著搖頭,他重重按下逃生按鈕,艙門唰得一聲閉合,逃生船從軍艦中彈出,彈到半空。
地面的席勒見到逃生艙,又透過玻璃看清里面的人,追著向前跑了幾步,眼神中滿是困惑。
“替我照顧好凌啟!”擴音器中傳出帶著哭腔的囑托后,逃生船調轉了方向,絕塵而去。
奧瑟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都愣著干什么?給我追!”
“殿下!這個孩子心臟有問題,必須立刻接受手術!”蘭澤的聲音緊急響起。
奧瑟猛地回頭,臺子上的嬰兒臉色青紫,氣若游絲。
“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容不得思索,“立刻聯系女王,安排最近的醫院降落!”
軍艦急速調頭,朝著與逃生船截然不同的方向駛去。
奧瑟望著艦尾方向,口中狠狠又無聲地喊出兩個字:
「凌熠……」
第98章
三年后
一鍋熱乎乎的濃湯被端上餐桌,小木屋面積不大,卻充滿溫馨的生活氣息。
凌熠在屋里找了一圈,沒發現某個調皮搗蛋的身影。
“席恩叔叔,你看到利克了嗎?”
席恩掀開簾子走出來:“估計又跑出去玩了吧,你去大樹那邊找找看!
推開木屋的門,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草原,牛羊在悠閑地啃著草,藍天白云,風景如畫。
凌熠出門時喊了聲:“席蘭!喊火羽回去吃飯了!”
“哎!”
十七歲的席蘭,已經出落成身姿挺拔的OMEGA,面龐還保留了一絲少年的青澀。
他找到后院正在劈柴的火羽,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我幫你拿!”席蘭從他手上搶了一半的木柴,小跑著先走,身后跟著永遠面無表情的火羽。
草原上最大的一顆古樹,樹干有兩個人環抱那樣粗。
凌熠在樹下呼喊利克的名字,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從茂密的樹冠中倒吊著探出半個腦袋,一只松鼠差點從他頭頂栽下來,被他一把撈住。
“嘎?”
“一天到晚在外面淘氣,快點回家吃飯了!”
“唳——”
利克口中發出神似鷹嘯的動靜,驚動了上百只鳥從樹頂四散飛離。年僅三歲的小利克光著腳丫,像走平地那樣順著樹干跑下來,落地后也沒有停,朝著木屋的方向,展開雙臂飛奔奔去,口中的尖嘯聲一刻都沒有停歇。
凌熠無奈扶了扶額,想當初利克長到一歲半還不開口叫爸爸,差點讓凌熠以為他有某種先天性缺陷。后來才知道,這小子什么都會說,就是不愛講人話,除此之外,任何動物叫聲他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但他也不是完全不愛講話,比如說他開口說的第一個詞——
餐桌已被布置妥當,家里唯一跟現代文明接軌的電視機也開著,正在播放新聞節目。
凌熠一來就想關電視:“席恩叔叔,都什么時代了,現在的人早就不看電視,更沒人看新聞了!
“我是老人家,我就愛看,怎么了?”四十幾歲的老人家,理直氣壯地說。
有人比凌熠先一步搶到了遙控器,藏在屁股下面,“我要看小公主!”
是的,“小公主”,就是利克開口說的第一個詞,打從那以后,他說的絕大部分內容,都圍繞小公主展開。
譬如,小公主今天去哪哪玩了,小公主今天穿了件漂亮的裙子,小公主又生病了……都是他掛在嘴邊的內容,但凡跟小公主有關,他從不吝嗇言語,活躍得像個話嘮。
電視里,正在播放帝國皇帝馮狄·奧瑟陛下會見外國來使的畫面,場面莊重而又嚴肅。
“哪里有小公主?”
“會有的!”利克言之鑿鑿說道。
凌熠只得坐下來跟他們一起吃飯,偶爾不經意掃一眼電視畫面。席恩時而看看電視,時而看看凌熠,表情意味深長,利克則是恨不得兩只眼睛都長在電視里,手和嘴只負責機械地扒飯。
餐桌的另一邊,火羽一心埋頭吃飯,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倒是席蘭,時不時偷瞄上火羽幾眼,凌熠留意到他的行為,心中暗自嘆氣。
火羽的信息素已經淡到幾乎無人能察覺,席蘭還是在見到他第一眼時,發現他身上有“凌熠哥哥的熟悉感”。如今席蘭也到了懷春的年紀,可火羽看起來還是對人類的事一竅不通,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以后會怎樣。
“小公主來了!”利克高興地叫起來,手舞足蹈。
凌熠的注意力立刻被電視中的畫面吸引過去,正在夾菜的手也放下了。在這樣一個嚴肅正式的場合,屏幕中卻出現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她穿著布料柔軟的小睡裙,揉著眼睛,朝鏡頭中最高大不茍言笑的ALPHA皇帝走去。
奧瑟旁若無人地將她抱起來放在腿上,小小軟軟的身子蜷在他懷里,很快就呼吸均勻地睡著了。在場的除了外國使臣,每個人都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仿佛這根本不是什么正式的外交會議,也沒有直播攝像機全程對準這里,連翻譯的節奏都沒有被打斷。
“佩里小公主好可愛!崩送兄掳,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容。佩里小公主完美復刻了奧瑟的金發,模樣據說是陛下生母——當年帝國第一美人的翻版,年僅三歲就用可愛與美貌俘獲了帝國全體公民的心,成為最受民眾喜愛的皇室成員。唯一的遺憾就是從小身體不好,出生半年接受了三次大手術,才保住性命。之后也小病不斷,每次一生病,舉國上下都跟著擔憂,奧瑟陛下更是對她寵愛到極點,無時無刻不帶在身邊。
凌熠呆呆看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與席恩的視線撞了個正著,連忙低頭借吃飯掩飾。
飯后,利克沒有像往常一樣一溜煙消失不見,今天的新聞延長了直播時間,他繼續捧著電視看小公主。
凌熠跟席恩單獨在廚房里收拾,席恩又一次提起那個話題。
“那么想她,不如直接回去看看,都過去這么久了,過去的事也該放下了!
凌熠低頭洗著碗:“說什么呢席恩叔叔,那個人不會原諒我的!
“我對伯爵的感情一點不比他少,我還親眼目睹你誤傷伯爵,連我都原諒你了,你怎么知道他會恨你到現在?”
“再說了,你又沒有親耳聽到他的答案,萬一他心中想的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呢?”
凌熠聲音極。骸拔摇也桓屹……”
與其讓奧瑟用看仇人的眼神看他,還不如再也不見來得好。
席恩還想再勸,利克的聲音從外邊傳來:“不好了!小公主她暈過去了!”
凌熠一驚,手中的碗碟應聲落地,摔成碎片。他沖到電視前,鏡頭里的畫面一片混亂,小公主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一道殷紅的鮮血順著鼻孔緩緩流下。
會議廳人來人往,無不腳步匆匆,很快小公主的主治醫生蘭澤也趕到現場,跟在他身后的還有皇家醫學院現任院長帕特。蘭澤負責檢查身體,帕特則把不相干的人都請到了外面。
聞訊而來的記者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十幾個麥克風恨不得懟到帕特臉上,個個都想打探小公主的病情究竟有沒有大礙。
“蘭澤醫生正在緊急為佩里公主做全面檢查,大家先不要急!”
“佩里公主的病情牽動著全體帝國民眾的心,大家都非常關心她目前的狀況,帕特院長能否透露一些具體信息,讓公眾對小公主的病情有更清晰地了解,以緩解大家的擔憂?”
帕特面露難色:“其實皇家醫學院很早就關注過佩里公主的病情,遺憾的是她患的是一種極其罕見的血液病,治療方法目前還是個難題。”
“請問這種疾病有沒有被治療好的先例?”
“國外曾經有過這樣的病例,最終采用移植患病兒弟弟的臍帶血成功治愈。只是臍帶血必須在嬰兒出生短時間內進行采集和保存才能保證治療效果,而且必須是與病患同父同母的嬰兒才能配型成功,目前的形勢是有一定難度……當然我們也在積極尋求其他治療方案,只要有一絲可能性,都不會放棄對佩里公主的治療。”
凌熠仿佛被定格,帕特接下來的話完全傳不進他的耳朵。他的腦海里只回放著那幾個關鍵詞,臍帶血、嬰兒、同父同母……
他幾乎跳起來奪門而出,席恩將六神無主的他攔住,在他手中塞入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包裹。
“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帶就這么上路。去吧,佩里需要你,利克我會好好照顧。”.
現任皇帝奧瑟即位后,并沒有搬進皇宮,而是留在了他之前居住的希爾德貝里城堡。
凌熠輕車熟路地從高墻翻入院內,他思忖良久,還是沒有勇氣走正門,而是鬼鬼祟祟地摸進來,像個小偷。
院子里茂盛的植物成為絕佳的掩體,凌熠借著月色,腳步輕緩而謹慎,躲過巡邏的侍衛隊。
忽然間,一道巨大的黑影從灌木叢中閃電般撲出,將他整個人狠狠撲倒在地。凌熠嚇了一大跳,剛要掙扎,臉上傳來溫熱潮濕又有些刺痛的感覺,竟是那巨獸伸出舌頭舔了他的臉一口。
“……小白?”
已經是成年體型的小白,用它那毛茸茸的大腦袋,親昵地蹭著凌熠的脖子和臉部。凌熠抱著它悲喜交加,難過的是自己不負責任把它丟下,一走就是三年;喜悅的是分別了三年,它竟然還認得出自己。
凌熠從地上爬起來,在小白背上摩挲了一把。
“走,帶我去找你的另一個主人!
小白像是聽懂了,帶著凌熠往寢宮的方向走。它小的時候就沒少從這里的窗戶爬進去,如今開個窗戶對它來說更是小兒科。
“謝謝啦!”凌熠在他耳邊道謝,翻身跳進室內。床上的人已經熟睡,凌熠屏住呼吸,腳步輕盈如暗夜中的幽靈,小心翼翼地朝床榻靠近。
距離床邊一尺之遙,終于看清對方的臉。還是記憶中刀鋒雕刻出的輪廓,剛硬與柔美的線條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臉上卻一點都不違和。
安靜的睡顏讓凌熠情不自禁放緩腳步,心里盤算著,如果直接放出信息素誘使他失去理智,再趁他清醒之前直接跑路,是不是就能避免掉見面的尷尬?
就在他還在糾結如何神不知鬼不覺上了奧瑟時,床上本該熟睡的人忽然睜開眼,沒等凌熠反應過來,一股力量使他失去平衡,眼前天旋地轉,后背重重撞在床上。還未等他從這突如其來的撞擊中緩過神來,高大的身軀已經泰山壓頂般覆了上來。
凌熠剛要叫出聲,一根食指壓上了他的嘴唇。
月色下,兩雙眼睛四目相對,奧瑟眼中沒有半點睡意,只有戒備、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空氣仿佛在此刻凝固,只有二人沉重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父王?”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凌熠震驚扭頭,這才發現緊挨著大床邊還有一張兒童床,床上的小女孩被動靜吵醒,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來。
“父王,你在跟誰打架?有刺客來了嗎?”
凌熠目不轉睛盯著佩里,那個朝思暮想的名字就在喉間滾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將人緊緊抱在懷里,用余生彌補這三年的虧欠。
奧瑟放開凌熠,坐起身,用平靜到完全聽不出感情的聲音向女兒介紹:“他不是刺客。他是你凌熠爸爸。”
佩里瞪大眼睛,瞬間無了睡意,片刻后扶著兒童床的欄桿站起來,小手指著奧瑟,義憤填膺地對著凌熠道:
“渣男!請你為你拋下的這個男人負責!”
第99章
“渣男!請你為你拋下的這個男人負責!”
凌熠目瞪口呆。
劇情朝著預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渣…什么男……不是,你才三歲,誰教給你的這種詞?”
同樣三歲,利克每天嘴里都是“小公主”“可可愛愛”,這才符合一個三歲兒童的語言發展。
“把我生下來就丟下我和父王跑了,還帶走了二哥,對大哥也一次都沒有探望過,還說不是渣男?”
“我——”凌熠語塞,偏偏佩里控訴的罪行句句屬實,他一個字都反駁不了。
“我一出生就進手術室,每次醒來都不見爸爸,只有父王一個人陪著我!
“那確實是我的不對……可是最后一次做手術你才半歲,你怎么可能有記憶?”
“哼,”佩里把頭扭到一邊,“反正你就是在我最需要爸爸的時候美美隱身的渣男,對不起我,更對不起父王!
“佩里,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凌熠快被愧疚感淹沒了,“這是大人的事……”
“父王從來不會用‘這是大人的事’敷衍我,這明明是我們一家人的事,家人之間就不應該隱瞞任何事。”
凌熠被一個三歲小孩教訓得啞口無言,下意識用眼神向奧瑟發出求救信號。但剛發完他就后悔,奧瑟看起來依然毫無波瀾,既瞧不出一絲欣喜,也尋不到半分惱怒,這種預期外的冷淡反而更能刺痛凌熠。
奧瑟按下床頭的鈴,不過須臾仆人便匆匆趕到。
“陛下,請問有何吩咐……哦我的天!”
仆人發現寢宮里憑空多出一個人,下一秒看清他的臉,吃驚地捂住嘴。
“小公主今晚回她自己房間睡覺,抱她過去!
“好好好…是是是……”
仆人驚訝得連最基本的應答都不會了,佩里也乖乖張開手臂任由她抱著離開,把寢宮留給凌熠跟奧瑟兩個人獨處。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凌熠從床上撐起身,面對奧瑟冷漠的直視,心生怯意,目光游離。
“凌熠,我兒子呢?”
“……他很好,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連我都找不到的地方,當然很安全!
“……”
凌熠假裝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嘲諷,鼓起勇氣:“我知道你很恨我,我這次來,只是想跟你要一個孩子。等我懷上,立刻就走,今后保證不在你面前出現!
“要一個孩子?”奧瑟冷笑,“當初瞞著我吃避孕藥的時候,怎么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求著我跟你生孩子?”
“我其實不想瞞著你……”
“你瞞著我的事多了,又何止這一樁!”奧瑟忽然抬高音量,站起身,在寢宮里走走停停,“你是蜂族人、你懷孕、你跟貝爾舅舅的過去,每件事我都是最后的知情人!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家人之間應該坦誠,你卻凡事只對我一個人保密!你的護衛、你的醫生,甚至連個來歷不明的殺手,都比我更早知道你的秘密!”
積攢多年的怒火一股腦傾瀉而出,排山倒海般朝凌熠涌去。
“從你把我叫到監獄那一刻起,表面上你在牢里,我在牢外,可主動權永遠掌握在你手里!主動勾引我的人是你,跑路的也是你!要赦免權的是你,撕毀合約的也是你!甩了我又跑回來撩我,生了我的孩子又躲得無影無蹤,是不是我就只配跟在你后面追著你跑,只要有一次沒追上就一輩子再也見不著?”
“現在你又回來跟我說你想要孩子,你把孩子當成什么?想生就生,想丟就丟!我的身邊,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又把我當成什么?”
凌熠眼眶中漸漸蓄滿淚水:“難道瞞著你我會很好受嗎?如果不是你對貝爾叔叔血濃于水,如果不是你親口說對蜂族恨之入骨,還有你對古吉、對火羽,都是那般……”
“你給過我選擇嗎?為什么你會覺得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跟一個只認識了幾天的孩子,和一個完全不熟悉的殺手劃等號?我為了你連皇位、連命都可以不要,這些還換不回你哪怕僅有一次的信任嗎?”
凌熠再一次被質問得啞口無言,眼淚在眼眶中不停打轉,空氣中只剩下奧瑟憤怒的粗喘。
仆人神色慌張地敲門進來:“陛下,公主殿下又流鼻血了!
奧瑟抬腳就走,凌熠也心急如焚,跟著他一起來到佩里的房間。佩里人中附近還有血液抹拭過的痕跡,一見到他倆立刻背過身去。
“誰讓你通知父王的?父王跟凌熠爸爸今晚有重要的事要談,不要打擾他們!
凌熠心中一酸,想上去抱抱女兒,奧瑟越過他,先一步走到佩里床前,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一遍。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蘭澤過來?”
“什么事都沒有,你們快出去!我要睡覺了!
從佩里房間出來,凌熠變得低聲下氣:“你有氣就出,想罵就罵吧,只要答應我的條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奧瑟卻毫不留情地拒絕:“已經有了三個骨肉分離的孩子,還不夠嗎?對于你這樣不負責任的家長,我沒有一起繁衍后代的想法!
“可是佩里她——”
“我的女兒我自會想辦法救她。這三年她在生死邊緣徘徊了無數次,都是我拉回來的,這次也用不著你犧牲自己!
凌熠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奧瑟的背影越來越遠,隔著一扇門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兒,隔著胸膛是他僅剩不多的自尊。
對女兒的虧欠最終戰勝了一切,他追上去拉住奧瑟的手臂:“我必須跟你生個孩子,不懷上我絕不離開!”
奧瑟冷冷瞄了他一眼:“只要把我兒子送回來,隨便你愛待多久待多久。”.
希爾德貝里張燈結彩,氣氛熱鬧得像過沐瀾節,大家都歡天喜地,只有一個人除外。
魯瑪再次見到凌熠,就只是面無表情地瞅了他兩眼,又移開視線,凌熠也沒什么想跟她說的。
二人擦肩而過,凌熠聽到她開口,“三年前不是我舉報的你。”
“……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是你舉報的我。”
“奧瑟陛下始終沒有問過我,所以我也沒有機會跟他解釋。”
“那是因為他也相信不是你!
“……”
兩個人各自前進,相隔一米后凌熠忽然站住。
“但是我誤殺了貝爾伯爵!
魯瑪也站住,良久。
“哦!.
唐德領著席恩往餐廳走,溢美之情一路未曾中斷過。
“哇,前輩您也太厲害了,我自詡情報能力國內數一數二,足足找了三年,掘地三尺,愣是沒找到一丁點您的線索。”
“隱匿行蹤的能力這么強,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也教我兩手?萬一哪天我犯了錯亡命天涯,也能派上用場。”
席恩打量著他懷念的希爾德貝里:“晚餐之前,我能不能先去伯爵的書房看看?”
“呃…可以啊,沒問題!雖然奧瑟殿下幾乎不準人進那里,但前輩您的話,他一定會同意!走,我帶您過去……不對,您肯定比我更熟這里的路,是我班門弄斧了嘿。”
時光在伯爵的書房中靜止,每一樣擺設都維持在他離開時的樣子。
只有書桌上的筆記經常被人翻動,攤在桌面上的那一本就是唯一未曾發表過的蜂族風土人情考察實錄的手稿。
席恩順手一翻,在上面看到許多不屬于伯爵的筆跡。
唐德自覺留在外面,見席恩翻閱那些筆記,遠遠地介紹道:“那些是奧瑟陛下對貝爾伯爵遺作的增補,陛下這些年一直在完善對蜂族的研究記錄,都快成半個人文學專家了!
席恩放下筆記,環顧房間,視線經過蜂后送給奧瑟的成年禮物,最終落在伯爵的巨幅畫像上。
“如果伯爵還在就好了!.
佩里小公主身著盛裝,端坐在獨屬于她的用餐座椅上,睫毛忽閃忽閃,一雙大眼睛盯著正對面的席蘭跟火羽看。
席蘭從來沒有涉足過這種正式場合,肉眼可見得緊張,身邊只有火羽一個認識的人,坐在正對面的公主殿下,還不知為何一直盯著他跟火羽看。
“就是你在我出生時想要殺我吧?”
公主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席蘭就嚇了一跳。
這些事他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只是沒想到公主一上來就翻舊賬,三歲的稚嫩嗓音三十歲的老道口吻,使這頓晚宴瞬間變成一場有預謀的興師問罪。
“回公主殿下,其實火羽當時并非有意,他也是不受控制的……”
“不受控制地殺人,就可以被原諒嗎?”
“這——”席蘭語遲。
佩里小公主頓了頓。
“我覺得可以!.
奧瑟居高臨下打量面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著精致繁瑣的皇室禮服,連花紋都無比考究的黃金紐扣,筆直地系到領口。領口處還有一圈圖案華麗的金色鑲邊,與肩膀上的流蘇交相輝映,馮狄家族的家徽繡在左胸口最靠近心臟的位置,腳上嶄新的皮鞋烏黑锃亮。
除去這身違和的皮囊,男孩眼眸如狹長新月,眼角銳利上揚,眼中滿滿的無畏,活脫一個縮小版的凌熠。
小男孩也仰頭打量這位比自己高出許多、身上所穿禮服卻跟自己差不多的ALPHA皇帝。
這位皇帝在民間的風評以暴君著稱,一繼位就把反對他的人殺得七七八八,剝奪過很多貴族的頭銜,在鏡頭前幾乎沒露出過笑臉。
但小男孩卻不覺得怕他,因為——
“你是小公主的皇帝爸爸。”
“是!
“那你能帶我見小公主嗎?”他天真地問。
“你叫什么名字?”
“利克!
“利克。”奧瑟重復了一遍,“有沒有人說過,你聞起來像我國元帥家的后花園?”
利克:?
“身上的衣服是誰給你穿的?”
“一個看起來兇巴巴的大嬸。”
“你喜歡嗎?”
“不喜歡。”利克很誠實地說,“腳上有東西,不舒服!
奧瑟屈膝蹲下,動作溫柔地抬起利克的小腳,將存在多余的鞋子取下。
“你凌熠爸爸也不喜歡穿鞋!
利克光著腳丫,十分開心:“那外套也可以脫掉嗎?它勒得我脖子好緊!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奧瑟把人從地上抱起來:“走,我帶你去見小公主!
他走過的地毯上,靜靜躺著被丟棄的外套和鞋襪。
第100章
“殿下!等一下殿下,我有話要說!…陛下!……馮狄·奧瑟你給我站住!”
凌熠大步流星地追趕奧瑟,終于在他上車前把人攔下。
奧瑟從容整理著袖口:“有話快說,皇帝很忙的!
凌熠當著一眾侍從和仆人的面,劈頭蓋臉地質問:“你不是說只要把兒子帶來,就答應跟我生小孩,這都一個多禮拜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時候履行義務?”
這些天來,奧瑟不光刻意對他視而不見,晚上還以小公主需要陪伴為由,完全不給他獨處的機會。
在場眾人,無論侍從還是仆人,無不接受過特殊訓練,此刻也都憋笑憋得辛苦。
唯有奧瑟泰然自若:“凌熠,我答應的是只要把兒子帶來,你愿意在這里待多久都可以,我又沒有承諾你別的!
“你——!不是為了跟你生小孩,我干嘛要待在這里?”
一只碩大的白虎張牙舞爪地從凌熠背后撲過來,凌熠這些天被偷襲出了經驗,剛看到地面的影子便側身一閃,白虎撲了個空。
猛虎轟然落地,激起一片塵土,飛沙落定,虎背上竟穩穩當當地坐著一個小孩。
這么片刻的工夫,足夠奧瑟甩下凌熠走到座駕跟前。
凌熠惱火,他好不容易才截住奧瑟,就這樣被這兩個家伙給攪和了。
“利克!小白!你們兩個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一人一虎同時回頭。
小白:“嗷嗚!”
利克:“嗷嗚!”
兩聲相差無幾的虎嘯響過,轉眼一人一虎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專門來一趟就是為了破壞凌熠的“好事”。
奧瑟半只腳踏進車內:“你愿不愿意待是你的事,反正利克看起來待得很開心!
凌熠撲過去,被車門擋在外面,氣憤地拍著車窗:“你別跑!你跟我說清楚,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了,你要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們也可以用人工的手段解決……喂,喂!”
座駕在他眼前徐徐駛離,凌熠只能對著汽車尾氣無能狂怒,留在原地的仆人們個個咬緊下嘴唇,特殊訓練的成果即將功虧一簣。
奧瑟坐在車里閉目養神,八卦的唐德憋不住了。
“奧瑟陛下,您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凌熠陛下實情?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指不定多氣呢。”
“有當著我的面,帶著我的兒子逃之夭夭時的我更氣嗎?”
“呃……”
“他那種性子,只會在相同經歷時才會將心比心,那就讓他經歷一遍,這三年來我對佩里擔驚受怕的心境吧。”
半小時后,皇家醫學院,凌熠跳下車,摔上車門,氣勢洶洶的架勢活像是前來醫鬧的家屬。
三年前,蘭澤擅自離都,臨走前給帕特留下整整七十頁毒理檢測報告。帕特不眠不休整理了三天三夜,終于得出霍夫皇帝從未中過蜂毒的檢測結果。
霍夫皇帝臨死前短暫地清醒了一小段時間,讀了報告結果,親自廢除了蜂族滅絕法案,下令緝拿盧乎倫及其余黨,宣布傳位于大皇子馮狄·奧瑟,安排完這一切后就一命嗚呼了。
一年后前院長卡洛正式退休,副院長帕特因這一卓越政績在身,被破格提拔成為歷任最年輕的皇家醫學院院長。
凌熠踹開院長室的門時,帕特正巧在與蘭澤討論病人治療方案,被踹門的動靜嚇了一跳。
“哎呀!凌熠陛下,聽說您回來了,我本該親自去希爾德貝里找您敘舊,奈何最近醫院工作繁忙,沒抽出功夫……”
凌熠本意來找帕特,見到蘭澤意外欣喜,顧不上回應帕特的公式化寒暄。
“蘭澤,你也在這!佩里的病情到底如何,我想聽你說!”
蘭澤與帕特對視一眼,向來波瀾不驚的他,表情有些許古怪,凌熠甚至感覺他在有意回避自己。
“好久不見,佩里殿下的病情,還是由帕特院長親自為你解釋吧,我馬上有臺手術要做,我先走了。”
蘭澤的反應讓凌熠心涼了半截,還有什么事比國內最優秀的醫生回避討論病情,更能讓家屬感到絕望?
凌熠當即顯得失魂落魄,帕特非常識相,及時搬了張椅子讓他坐下。
“凌熠陛下,公主殿下的病情固然棘手,但她天生福澤深厚,就比方說她出生時所患的先天性罕見心臟病,存活率不到2%,硬是被蘭澤學弟從死神手里搶了回來,這一次她肯定也能化險為安。”
他佯裝長嘆一聲,神色間滿是不忍:“唉,可憐奧瑟陛下這一路為公主殿下殫精竭慮,依稀記得公主殿下二次手術過后,小小的身子渾身插滿管子,看得人無不心疼。可您知道奧瑟陛下當時說了什么嗎?他說,‘幸好凌熠沒在,看不到這樣的她,否則該有多心疼’……凌熠陛下您怎么哭了?都怪我多嘴!”
凌熠用力抹去眼淚,這些天他哭的次數,幾乎要比過去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
他猛地抓住帕特手臂:“你在電視里說的那個臍帶血移植方案,有多大概率治好佩里的?”
“這個嘛,”帕特眼神游離,“醫學上不存在百分之百的概率,但如果不去嘗試,概率就一定是百分之零!
“佩里她還有多長時間可活?一年?十個月?不能夠再短了,她一定能挺到那時候,對嗎?”
“我們當然會盡可能延長公主殿下的壽命,但凌熠陛下您也要盡快努力才行!
凌熠急匆匆辯解:“現在的問題不是我不努力,是——”他一頓。
“你實話告訴我,奧瑟殿下最近有沒有來檢查過生育能力?”
“噗——”帕特險些被自己的唾液嗆到,“現在該稱呼奧瑟陛下了。陛下他應該沒有這方面的困擾,至少上次體檢,陛下身體各項值都處于巔峰狀態,完全不亞于年輕人!
“他要是身體沒問題,為什么不肯跟我生孩子?以前他恨不得生五六七八個,還說一定不可以輸給薩利夫婦他們。”
帕特拐彎抹角勸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您總以生孩子為由,對陛下造成了一定壓力?實際上您跟陛下有著100%的匹配度,您完全可以用您的魅力征服陛下!
凌熠醍醐灌頂,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我怎么忘了,我真是急得腦子都不清醒了,謝謝你,帕特醫生!”
“不用謝,”帕特滿臉堆笑,對著空無一人的門口,“現在已經是帕特院長了!.
有著共同血緣的利克與佩里,幾乎一見面就處成了親密無間的關系。
佩里也想模仿利克的樣子,光腳在地上跑,可嬌嫩的腳底與粗糙地面的摩擦,很快讓她敗下陣來。
利克發現佩里沒有跟上自己,立刻折返回去查看。佩里蹲在地上,吃痛地捂著腳。
“你怎么了?”
“疼!
“腳疼嗎?”
“嗯!
“你等一下!”
他一聲口哨,小白應聲出現,踱到佩里身邊,乖乖趴下。
利克把佩里扶上了小白的背,佩里側坐在虎背上,小白站起來,一個小瓶子從佩里懷里滾到了地面。
“小公主你東西掉了!
“不要叫我小公主,你是我二哥,可以叫我佩里或妹妹。”
利克從善如流,撿起地上從未見過的塑料小瓶子:“妹妹,這是什么?”
“人造血漿。”
“有什么用?”利克天真地問。
“像這樣。”佩里抬起頭,在鼻尖附近擠了兩滴,重新低下頭后,鮮紅的血漿就像鼻血一樣緩緩流了下來。
利克:“哇——”
“看起來像血,其實是甜的!迸謇锷斐錾囝^舔了舔,“鼻血”少了一半,“好甜。”
“原來你沒有生!”利克肉眼可見地開心。
“不這么做,凌熠爸爸怎么會主動回來找我和父王?”佩里儼然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講起話來頭頭是道,“本來是讓蘭澤醫生發言,顯得更有說服力一點。可蘭澤醫生認為撒這種謊有辱他的職業,就換成了帕特院長,好在凌熠爸爸也信了。”
利克似懂非懂地點頭。
“不過這些你可不能告訴凌熠爸爸,不然我就又沒爸爸了,你也沒父王了!
“我不走,我留在這里陪妹妹!
說話間利克領著小白來到一大片花叢附近:“妹妹喜歡蜜蜂嗎?我指揮蜜蜂跳舞給你看!
“我也會!父王也教過我!”
佩里從小白背上滑下來,顧不得草刺扎腳,跟著利克一起在花叢中翩翩起舞,附近的蜜蜂全都被吸引過來,伴隨他們的動作翩躚而舞。
希爾德貝里的后花園,孩子們純真無邪的笑聲,與蜜蜂嗡嗡的振翅聲交織相融,給這座飽經風霜洗禮的城堡,帶來欣欣向榮的生機。
充滿童趣的對話回蕩在花園上空:
“你見過大哥嗎?”
“沒有!
“大哥御蜂的本領更厲害,可惜我不能去見他,他也不能來見我。要是你以后見到他,讓他表演給你看!
“好呀!”…….
奧瑟寢宮附近方圓百米,不見一個ALPHA,連BETA都屈指可數。
面對奧瑟的眼神詢問,仆人們欲言又止。
“陛下,等您回到寢宮,就懂了。”
離寢宮越近,花香越濃。
推開大門的一剎那,攝人心魄的OMEGA信息素氣息撲面而來,信息素的主人有著近乎傲慢的自信,篤定在這世間,鮮少有ALPHA能夠在他精心編織的情欲之網中全身而退。
凌熠充分利用著自身的優勢,在奧瑟推門而入那一刻,肆無忌憚催動著信息素,浪潮般向著這位ALPHA涌去,似乎定要將他的冷靜與自持力盡數剝離。
奧瑟邁進門的瞬間,腳步極為短暫地停滯,但轉眼又恢復了沉穩,從容不迫地往里邁進。與此同時,一股渾厚且霸道的ALPHA信息素從他體內澎湃而出,扶搖直上,與凌熠的信息素勢均力敵,相互碰撞,彼此制衡,卻又致命吸引。
凌熠暗自得意,他不怕奧瑟釋放信息素回應,就怕他不上鉤。雖然奧瑟的信息素對他也有同等效果的影響,讓他在意亂情迷的懸崖邊搖搖欲墜,但他仍然咬緊牙關,死守最后一絲清明,至少也要等到奧瑟被他的信息素俘獲,心甘情愿繳械投降,才允許自己肆無忌憚地放任,全身心投入原始的欲望之中。
他從床上站起身,朝來人款款走去。
奧瑟身上穿著款式復雜的皇室制服,從頭到腳武裝得一絲不茍,沒有一丁點多余的皮膚露在外面。
反觀凌熠,隨隨便便套了件奧瑟的襯衫,襯衫扣子只能算勉強系著,再少系一顆,這件襯衫就算不得是“穿”在身上。大面積敞開的領口,露出優美的鎖骨,一小片裸露在外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散發出不經意的性感慵懶。
隨性卷起的袖口,線條鮮明的手腕,精致與力量感并存。至于再往下,藏匿在襯衫下擺之下,惹人遐想的畫卷,若隱若現的風光,就不是晉江這種場合可以細說的了。
“女兒說今晚要在她自己房間睡,”凌熠早就安排妥當,“這下你沒有借口拒絕我了!
奧瑟用欣賞的眼神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今天的誠意倒是很滿!
“我一直都很有誠意,是殿下您不給我機會!
凌熠面色緋紅,呼吸變得微微有些急促,不是演出來的,完全是受奧瑟信息素撩撥,身體產生的本能反應。
好在奧瑟狀況與他相差無幾,鎮定的表象逐漸出現了裂痕,眼眸中隱約有迷離之色,向外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凌熠將奧瑟推倒在沙發里,自己卻欲擒故縱地后退一步,修長手指把玩著胸前的紐扣,指尖沿著衣料邊緣輕輕摩挲,視線卻始終緊緊鎖定奧瑟,在這場情感角逐中掌控節奏。
兩個人都已抵達沉淪的極限,僅需一個火星便可引燃干柴烈火。
在凌熠內心竊喜計劃得逞時,只見奧瑟不慌不忙從上衣口袋取出一枚貌不驚人的金屬圓柱體。那物件不過一個小指指節的高度,奧瑟精準地摸到尾端凸起的圓點,按下去,圓柱體另一端瞬間彈出極短的針尖。
奧瑟用針尖刺破手指,殷紅的血珠滲出。片刻之后,熾熱的情欲從他眼中褪得無影無蹤,重新恢復成冷靜得到讓人難以捉摸的神情。
“……那是什么?”凌熠喘著粗氣問。
奧瑟慢條斯理地說:“這是蘭澤專門為我研發的抑制劑,用來緩解易感期癥狀用的。你也知道,普通的抑制劑對我無效,但是為了女兒,我要時刻保持冷靜,不能讓易感期中的我嚇到她。研究這么一個東西,差不多要花費皇家醫學院三年的研究經費,制造這么一小顆的成本,也相當于一艘小型軍用戰機的造價!
凌熠判斷不出,他解釋這么長,究竟是為了向他炫耀,還是故意拖延時間。
只知道在他解釋的這段時間內,僅存不多的理智,正在一點一滴地脫離他的掌控。他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從指尖傳來的酥麻迅速向四肢百骸擴散,終于難以自持地發出第一聲呻吟。
奧瑟雙腿優雅交疊,安然坐在沙發之上,衣冠楚楚,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注視著他。
“現在,繼續你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