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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到底是美人養(yǎng)眼

    臘月初十,正是大寒。

    外頭又接連打了敗仗,京城里也蕭蕭瑟瑟的,隔三差五就能聽見渾沌明樑帝的兇獸怒吼。

    事情還要從上月廿一說起,那日蜚魔頭稟報天童鬼王飛過京城,渾沌自以為能漁翁得利,下令不許蜚魔頭追擊,暢想著魃魔鬾魔聯(lián)手能給天疏閣軍造成多少死傷,結(jié)果天童鬼王和魃帝兩個魔頭竟然全不按照渾沌的預料行事!

    恰恰相反,短短兩三日,天疏閣軍毫發(fā)無損連下二城,風云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天童鬼王哄騙得團團轉(zhuǎn),不僅利用天童鬼王殺了魃帝,還騙天童鬼王去對抗?jié)釟馑退溃焱硗跛懒艘簿退懒耍沁@死蠢揭了渾沌的底牌!

    兩日連丟兩城的敗績,令渾沌顏面盡失,但渾沌尤其憤怒徵城的失敗,他早早布局了特使在城中,更是在危機時刻通過特使接過了戰(zhàn)場指揮,怎料徵城勢力都是些酒囊飯袋,執(zhí)行不力不說,還在關鍵時刻延誤了渾沌臨危不亂想出的反敗為勝的戰(zhàn)機!這些廢物若有能力按照渾沌的指揮行事,何愁保不住徵城!

    至于鄜城,那是天童鬼王被風云哄騙與魃帝內(nèi)斗,不能算天疏閣軍的功績,也怪不到渾沌的頭上。魔終究只是魔,說白了就是兩灘腌臜魔污,早該知道指望不上,還是渾沌太信任它們,沒想到它們?nèi)绱藦U物。

    事已至此,渾沌自認雖非首過,也只能替無能手下裱糊裱糊,將敗仗全都推到了風云與大魔頭天童鬼王暗自勾結(jié)禍害無辜朝廷官民的頭上。但私下里卻是發(fā)了狠,先是下令大肆宣傳他是不死真神,以對抗天疏閣軍對他的無恥宣傳。再是把各地廢物將領都大罵了一通,斥責他們無能不力,更加強了濁氣控制,干脆不讓將領決定軍情,一切軍令都要通過渾沌批準。

    渾沌認為只要將領們聽他的那就一定能贏,實施情況卻是在過去十天中微操各地,連吃了六場敗仗。

    渾沌氣得整日暴跳如雷,氣將領們廢物不堪,渾沌控制太強了不行,分身乏術,來不及批復導致貽誤軍情,但控制輕了更不行,總有個別將領拖沓誤事,渾沌命令棄掉的城池總是棄的不果斷,渾沌命令守住的城池總是守不住,渾沌命令打下的城池總也打不下來,總之是一塌糊涂,焦頭爛額。

    其間渾沌被逼無奈,還想出過悄悄毀堤淹城的必勝主意,結(jié)果半夜去毀堤還不知喬裝的朝廷軍被天疏閣軍抓了個正著,還拿水鏡卷軸記了下來,到處無恥宣傳!氣得渾沌心口發(fā)麻。

    一個個手下都無能至此,渾沌堂堂先天兇獸,這兩日竟氣出了火氣瘡,鮮紅一個長在嘴角,越舔越疼。

    因此年關將近,京城大街上還看不見一點喜氣,畢竟明樑帝成日盛怒大吼大叫,京城里的百官百姓都識得眼色,不去觸楣頭,連圣寵不衰的魏慈庵魏大人府上都收斂了許多,不再那么極盡奢侈,普通人家就更不敢太早張燈結(jié)彩迎新年。

    往日繁華的大街,一眼望去都素凈了許多。

    聞人鳶站在家門內(nèi)躲著寒風,遠遠等見一架聶家馬車來了,她才出了門,登車掀簾喊了聲姐姐。

    同樣把自己畫丑了三分的聶林玉與她相視一笑。聶林玉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握住聞人鳶吹凍的手,帶著她一起烤抱在膝上的八角銅手爐:“手這樣涼,等了多久?我該早來,不巧夫人和姐姐用了車去,等她們回來,我才用上車。”

    “也沒等多久。”聞人鳶靠著聶林玉只是撒嬌笑,“要不是姐姐順路帶我進宮,我還得去瞧主家臉色借馬車,又或是去麻煩大堂哥。姐姐待我這樣好,我哪還有不知足的?”

    聶林玉笑了,抽手捏捏聞人鳶臉頰。正玩笑,車夫忽然將馬車往邊上趕停了,側(cè)后方傳來呼喝,顯然是要聶家馬車給同樣往宮里去的別的世家貴女讓路。

    聶林玉微挑起簾邊看了一眼就放下,對聞人鳶用口型說了個蕭字,又拿手比了個七。

    聞人鳶呵地一笑。從懷中錦囊掏出一枚成色不佳的靈玉佩,這是三年前小堂哥送她的生辰禮,她想要個能與姐妹暢談不被偷聽的小物件,小堂哥就真給她造出來一個,還特意挑了不出挑的靈玉料,以玉佩掩藏內(nèi)里細細刻的符文。可惜不久后小堂哥就離家出走去了天疏閣,莫說回禮,連名字都成了族中禁忌。

    有靈玉佩屏蔽,聞人鳶這才伶牙俐齒道:“拿你我耍風頭,本也不稀奇,大家都是分家女兒,回家里誰不是給主家墊腳作襯的?若不是主家只保主家女兒,也輪不到咱們這些素不出挑的分家女兒進宮。

    “淋著同一片風雨,誰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活著出宮,不奢求同舟共濟,可一時同誼總該是有的。偏偏有這起子眼皮子淺的,這時候了還惦記著踩高捧低的手腕,回回拿咱們作筏子。真是可笑,就讓她了逞威風又如何呢?”

    說來荒唐,這些世家少女不得不接連三日冒著大冷天入宮,是因明樑帝渾沌親自下旨,幫那位圣寵正隆的魔頭蜚大人,邀請貴女們進宮游樂品茶作詩。

    這旨意引起了世家們的驚疑恐慌,蜚魔頭如此荒唐的邀請,渾沌還親自下旨撐腰,世家們實在猜不透蜚魔頭究竟想干什么,更猜不透渾沌想要試探什么。

    自從蜚魔頭入宮,后宮就死訊頻出,好幾個被渾沌拘在后宮的世家男女都是慘死在蜚魔頭手上,世家早就記恨上了,這魔頭如今竟還要邀請世家貴女入宮品茶作詩?一灘魔污懂什么品茶作詩?

    同樣是圣寵正隆,魏慈庵魏大人再如何令人不恥,好歹還是個人,還有利益可交換勾連。這蜚就是個瘟疫之魔,一心討好渾沌別無他念,還沒有一點腦子,既無常識,更無學識,只有魔性,做出來的事殘忍可怖,別說合作,就連正常與百官交談都做不到。

    更何況,外頭朝廷軍接連打著敗仗,這種時候要世家送貴女進宮喝茶游樂,想也知道日后要被流言蜚語戳爛脊梁骨,難道是渾沌故意借機敲打他們?可還要敲打什么呢?渾沌不聽勸誡,堅決要親自指揮各地戰(zhàn)事,世家老頭子各個被氣得倒仰,早已是拿渾沌無可奈何。

    世家們也都清楚,自從身份揭露,渾沌越來越懶得裝出皇帝樣子,明擺著就是要肆意妄為,絲毫不顧慮所謂朝堂利益權(quán)力制衡。對世家來說,一個不在乎生靈涂炭的皇帝是可怕,但一個攪亂朝廷、連吃敗仗卻依然能威懾百官的皇帝更可怕,渾沌兇獸還能穩(wěn)坐皇位,只因它隨時都能憑一己之力殺了他們所有人。

    天疏閣軍揭露渾沌將部分濁氣藏身另個時空幾乎殺不死,已然攪動了時局。有些人看到渾沌不死,畏懼得軟了膝蓋和脊梁,選擇忠誠于明樑帝。而有些人深刻意識到渾沌是個非人兇物,甚至民間傳說中復仇厲鬼都比渾沌有人性。哪怕朝廷軍能贏,渾沌也永遠不會成為百姓樸素期待的合格統(tǒng)治者。

    然而,無論世家們?nèi)绾误@疑恐慌,渾沌既然下了旨,世家就只能聽令。他們倒也默契,不約而同做了最壞打算,盡量只派了不起眼的分家女兒應邀入宮。

    這些分家女兒抱著一去不回的心膽戰(zhàn)心驚進了宮,才發(fā)現(xiàn)原來蜚竟是想讓她們教他如何打扮、如何博得渾沌歡心。

    其實這些事何必問世家少女,宮里的老宮女老太監(jiān)各個比她們懂得多,可奈何就如世家把握不了渾沌的脈數(shù),渾沌其實也不知蜚究竟要找世家少女干什么,但對渾沌來說能少見蜚一刻都是好的,他近來沉迷軍務,巴不得蜚去煩別人,下旨下得痛快。

    世家少女們被蜚魔頭此問問得當場懵住,一些心氣高的已是氣得暗咬銀牙,卻礙于魔頭之威,不得不應付作答。而蜚魔頭說是求教,卻不信任他人意見,固執(zhí)得很,嫉妒心還重,第一日入宮,少女們好不容易說服他把五官調(diào)得不那么突兀拼湊,蜚立馬跑去見渾沌,結(jié)果陰沉個臉回來說沒用,明日再來。

    如此接連三日,蜚都不滿意成果,少女們也只能繼續(xù)進宮,冒著寒風來給蜚魔頭改妝換面。

    “你既看得明白,還氣她做什么。”聶林玉怕聞人鳶說出氣來,更擔心她心直口快,笑笑勸道,“只是那主家保不保之語,可不好隨便說。這車上只有你我,你還有你堂哥給的靈玉佩,倒罷了。”

    聞人鳶笑起來:“姐姐放心。這話我只和姐姐說。”

    聶林玉憐愛地握握她暖起來的手,終于問道:“前兩日久別重逢,聊忘了問,你家里可還好?”

    聞人鳶家境是聞人家分家里極不景氣的那個,她父親死得早,老娘多病常年臥床,只有她一個女兒。

    原本倒還有個當官的親叔叔,按聞人家的規(guī)矩,她父親死后,她叔叔應當幫襯她家,但她這叔叔素不愿與窮親戚來往,父親在時就是門難進臉難看,父親死后更是連門都不讓她進,甚至不愿借她一分銀錢給老娘買藥,不多久就找關系外放去江南做了個小地方官。

    結(jié)果他上任不久,正碰上一位清流方大人告老回鄉(xiāng),據(jù)說這位方大人還是個青天大老爺,長公主不僅以兩箱黃金為臨別贈禮,還派人做了九十九柄寫滿愛民功績的萬民傘,一路敲鑼打鼓護送方大人衣錦還鄉(xiāng)。于是那位叔叔為了示好拉關系,不僅親自跪地迎接,當場聽說方公子意外久癱在床,還非要去給方公子抬轎。

    抬轎可不是大官人想的那么簡單,其他轎夫再使勁,也不能替他出力,聞人鳶她叔叔更是從小嬌養(yǎng)多年虛胖,哪里抬得起那大如床的十八抬大轎,咬著牙剛撐起來就啊喲倒地,把方公子摔得險些一命歸西。

    如此要事,長公主自然玉口傳了話到聞人主家去問責,她叔叔立時丟了官,回到京城還處處被人嘲笑,后來就只躲在家里閉門不出,也不見客,已經(jīng)好幾年沒人見過他。

    兄死弟庸再起不能,眼見這個分家徹底走到了末路,主家體面給些薄銀維持吃穿,也就僅此而已,將放棄擺在了明面上。世家內(nèi)部哪少得了拜高踩低,聞人鳶早早看盡世間冷暖,也不會去落井下石,只是記恨這個叔叔當年連買藥碎銀都不肯借,自然就當沒這么個叔叔。

    相比于聞人鳶,聶林玉家境里要好些,雖人多復雜,但聶林玉好歹能攢些錢在身邊,她也不好多做,只是力所能及地照顧聞人鳶,例如讓下人買紙筆時往聞人鳶那送一份,她二人皆不自由,不常相見,聶林玉總擔心她過得如何。

    聞人鳶卻沒有露出愁容,反而高興了起來:“難得有好事能跟姐姐說。前些日子,大堂嫂另請大夫給我老娘換了貼藥,吃著竟好得很,十分對癥,昨兒已能下床走一走,胃口也好了許多,大夫說,再吃些日子,吃到過年,說不準就康健了!到時,再換付方子養(yǎng)一養(yǎng)。”

    許是想起了這些年老娘病重的困頓時日,聞人鳶仍笑著,眼底卻已濕熱。

    “太好了!”聶林玉也是欣喜不已,“阿彌陀佛,妹妹,我真為你高興。你那位大堂嫂當真是情義女子,她費心了。”

    聞人家人丁再興旺,聞人鳶口里也從來只有兩個堂哥,大堂哥就是時常接濟她家的聞人玨,小堂哥就是離家出走去了天疏閣的聞人瑯。聞人玨娶的并不是世家女子,所以這位大堂嫂聶林玉并不熟識,只是從聞人鳶口里聽來是個不錯的人,這回竟然費心另請大夫,更對她添了許多好感。

    聽了聶林玉的夸贊,聞人鳶剖心對她感慨:“姐姐說的是。說來,大堂嫂素來對我不錯,不曾短了堂叔定下的接濟,只是來往時有些淡淡的,已是極難得的好人,我是記在心里的,唯有感念感謝。

    “我也是在姐姐面前實話實說,往年,像這樣的自發(fā)關懷,大堂嫂確實也沒有。倒不是我貪,我只是將心比心,給久病之人換大夫這種事,萬一不好,可是要結(jié)仇的。嫁進世家當夫人的,誰不懂分寸二字,多做是錯,少做也是錯,素日接濟已是難得了,有幾個肯為夫家親戚家做這等易惹禍的事?

    “可那回大堂哥從不周山九死一生回來以后,大堂嫂竟像是變了個人,跟大堂哥焦不離孟焦不離孟的,還包攬了家里大小事情,可見是患難見真情。以前我糊涂想著,這大堂嫂人雖好,對大堂哥卻像只是爾爾,對家里也像個客人似的淡淡的,一切都照堂叔堂嬸原樣,不添不改。如今才知,原是我小心眼錯看了。”

    聶林玉知她明敏善感,柔語安慰道:“像你說的,就是患難才見了真情,哪里是你小心眼了?你嫂子做人是萬里挑一,你也是有運氣的,等你媽媽身體好起來,指不定往后就都否極泰來的。”

    聞人鳶嗯了一聲,靠在姐姐肩頭。

    馬車進宮城之前,聞人鳶就收起了靈玉佩,與聶林玉打樣子般閑聊起了無所謂的官樣詩書,下了馬車,站在等候引路的世家貴女堆里,兩人就都不說話了,與其他人不疏不近。

    被蕭家、夏侯家貴女們圍住的夏侯瑩從人群中看見她倆,快步過來打招呼:“聞人姐姐、聶姐姐!”

    聶林玉和聞人鳶都淺笑回了招呼,一時都目露擔憂。

    很難相信心機深沉的武將世家竟能寵出來這樣單純善良的嬌女,若不這一代女孩兒稀少,夏侯家必定是不愿意送她進宮赴宴的。夏侯瑩也確實天真不作偽,就連蜚魔頭她都能示之以善,旁人不敢指出的五官拼湊,都是她善言指出勸其改善,因此她們兩個家境不如她的反而替她捏把汗。

    太監(jiān)前來引路,想和她倆一起走的夏侯瑩被其他貴女打配合拉走,聶林玉和聞人鳶也只作不知,不緊不慢走在后面。

    跟著太監(jiān)進了殿,貴女們正想著這回不知又要等多久,就看見蜚魔頭板著臉怒氣沖沖地跨進殿門,不理會貴女問安,咬牙切齒坐在椅子上。貴女們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蜚今日本是志得意滿,渾沌大人大早上就招他去密談,說有一個必定能除掉風云的計策,只需要蜚去找來欲魔和影魔。蜚終于能出京為渾沌辦事,卯足了勁證明自己,只用了半日就將欲魔和影魔綁回了京城,結(jié)果并沒有換來更多相處時間,渾沌大人甚至說要和欲魔影魔單獨議事,將蜚趕出了完人齋!

    而御書房完人齋里則是全然不同的氣氛,渾沌趕走了拼湊臉丑八怪蜚,面對著漂漂亮亮的欲魔和影魔,直發(fā)感慨,到底是美人養(yǎng)眼。

    雖然欲魔今日選擇幻化出的這身皮囊,不僅是窮奇的另一個老相好,死前還自作主張招來裴牧云攪壞了渾沌的閑散時光,但渾沌也不得不承認孔雀佛子這身皮囊確實是漂亮。

    欲魔識情識趣,對他嫣然一笑,饞得渾沌直流口水,或許是知道渾沌愛好美人,影魔施展魔力仿照得與欲魔一模一樣,表情也學得絲毫不差。兩個孔雀佛子對他笑,渾沌下意識舔了舔唇,舔到火氣瘡,又疼了一下,回過神想起魔污難聞連饕餮那條死餓狗都不要吃,發(fā)出一聲興嘆。

    不能吃,還是說正事吧。

    渾沌一清嗓子,對倆魔追憶起了往昔:“二位可還記得半神們在凡間大燒戰(zhàn)火的好時光?那時,也有封神榜高懸于空,各路神仙賜封的半神們?yōu)榱藲⒊鲋貒w升成仙,招攬信徒斗得你死我活,血染了大半個九州,大大滋養(yǎng)了魔氣,二位當時可是混得風生水起。”

    第192章 擺魔陣優(yōu)勢在我

    渾沌提到的好時光,欲魔與影魔當然記得,那時九州戰(zhàn)火頻仍,它兩個借機游蕩天下害人享樂,甚至聯(lián)手搭檔過幾次,別有風味。

    “奴家怎么會不記得?那時半神泛濫,群魔亂舞,此消彼長,共贏共生。他們封他們的神,我們享我們的樂。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欲魔露出回味留戀迷離的淺笑,“只是,先天神大人是如何知道的?您當時,似乎還被關在天上?”

    渾沌睨他一眼,并不回答。

    明白渾沌不愿說,欲魔就沒有追問。實力更低于欲魔的影魔就更不會追問。它兩個被蜚抓來時就有了共識,既然天疏閣發(fā)現(xiàn)渾沌殺不死,那它們打不過蜚,加入渾沌也無妨,總比被蜚吞了強。眼下幾場戰(zhàn)局的輸贏不算什么,渾沌不會死,在它們眼里,這就意味著渾沌不可能輸。

    很簡單的道理,風云再強也不過是凡人之軀,大不了拖個一千年,就算天疏閣贏了一時戰(zhàn)爭又如何?拖個一千年,風云不死也要飛升,仙人可不能隨意下凡,屆時,渾沌大可以卷土重來。只要拖沒了風云,剩下這些凡人根本沒有能力阻止渾沌奪取天下。

    說白了,二十四魔都可以說是因人而生,卻也因此更看人不起。擅長禍害人心的欲魔影魔尤其如此,它們對凡人都多脆弱再清楚不過。沒有一個凡人沒有欲望,沒有一個凡人沒有影子。只要它們想殺,就沒有它們殺不死的人。

    欲魔視人為玩具,最愛玩的就是扮演他人的欲望,挖空心思以各種面相各種方式引誘人心,勾君子迷酒色,引正人作大奸……世上有萬條歧路,為了毀掉一個人,欲魔愿意換遍十三面具,用盡萬般變化,使出各種手段。直到將人玩弄到徹底崩潰,欲魔才會將其吞入腹中,那種絕望美味不已。

    而影魔依附萬物而生,它始終只是影子,無法成為本體,它嫉恨所有鮮活的生靈,迷戀凡人變化的情緒。一個人看見摯愛正被歹徒掐住脖子會是怎么反應?打死了歹徒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一場噩夢會是怎么反應?醒來后發(fā)現(xiàn)從來就沒有什么歹徒在夢中打死的原來是摯愛會是怎么反應?……不間斷的刺激將情緒拉到極致,從驚懼到憤怒到欣慰再到難以置信再到悲痛欲絕的急劇起伏,直到再也刺激不出更多情緒,它才會將人吃掉,吃掉的瞬間就好像它也短暫擁有了這些情緒,世上再沒有這般令它滿足的游戲。

    換個角度看,欲魔影魔可以說是最通識人心的魔,既然它們打定主意要歸順渾沌,自然不會惹渾沌不快。

    渾沌見它兩個這么識情識趣還又這么識相,對比又丑又蠢笨連諂媚都做得丟臉至極的蜚,心底簡直是十分滿意,幾乎都要舍不得騙它們?nèi)ニ懒恕?br />
    只是幾乎。

    渾沌開始講述他的計劃:“提及往事,是朕因此生出一計,配合二位大魔之力,必能徹底擺脫這對風云逆賊。”

    原來,渾沌是想用自己擾亂時空的能力設下陣法,用欲魔影魔為誘餌將風云引入陣中,只要風云入陣,渾沌就能通過在兩個時空共存的封神榜的聯(lián)系,將風云甩到那個半神泛濫的時空。

    但此計風險不小。渾沌此前從未設過這么大的擾亂時空陣法,都是盡量拆分成不費力的局部設計,海角城海崖下的陣法就是典型,要設下如此大陣,本身就要耗費大量濁氣,即使成功,擾亂時空的反噬也有可能傷及渾沌核心。只要能徹底擺脫風云逆賊,一點小傷,受了也就受了。

    而且,只要陣法運行不出錯,在陣法撕開的時空間隙沒關上之前,多甩走一兩個人也不會增加濁氣消耗,所以,假如女媧舍不得她這兩顆小棋子跑下來橫加干涉,那就再好不過,女媧一入陣就會被陣法一同甩走,恰恰是一石二鳥!

    渾沌說到此處,顯然開始暢想起了踢走三個終極絆腳石的大勝利,滿臉都寫著稱心如意,還為欲魔影魔畫了封侯封爵共享天下的大餅。

    可惜欲魔影魔可不是蜚那種沒腦子的蠢貨,它們每次復生都是縱橫九州禍害蒼生的角色,怎會聽不出此計蹊蹺。

    何況自復生以來,為了更好地害人,它們一直密切關注著天疏閣的動向,混在百姓堆里觀看了天疏閣放出的所有水鏡卷軸,時刻警惕避免被天疏閣抓住。因此它們不像蜚對風云的戰(zhàn)力一無所知,非常清楚在風云面前任何大魔都毫無勝算,渾沌要拿它們當誘餌,明擺著是騙它們?nèi)ニ退馈?br />
    這大名鼎鼎的渾沌兇獸,似乎并不如傳聞中那般厲害。難道是跟蜚混久了,傳染了損腦子的惡疾?

    回想渾沌對著兩個孔雀佛子幻身流口水的蠢樣,欲魔更覺得見面不如聞名。但只要渾沌是不死之身,蠢一點,對它來說,倒不是壞事,反而是好事。而那擾亂時空的陣法,也不是沒有可行之處。

    欲魔心念電轉(zhuǎn),對著渾沌婉轉(zhuǎn)一笑:“先天神大人,您的計策自然是妙極。只是半神泛濫之時還是距今太近,假如風云逆賊回在那時,又打遍半神飛升成了仙,上去之后害您再也不能下凡,您又該如何應對?”

    渾沌皺眉,神色立馬變得不悅起來。

    但不等他開口訓斥,影魔就搶先出謀劃策道:“大人既然能夠擾亂時空,何不干脆弄死他們?與其將逆賊甩到其他時空留下禍患,不如斬草除根!”

    荒謬!是他不愿意把風云斬草除根嗎?能做得到的話,他會不愿意把風云斬草除根嗎?渾沌越聽越氣,正要破口大罵,影魔卻又搶嘴,極力煽動道:“若大人不嫌棄我二魔之力,在您的陣法上疊加兩層魔陣,就能將風云逆賊斬盡殺絕,連女媧,也不是沒有可能拿下。”

    接連被噎了兩回,渾沌陰沉命令道:“少賣關子,快說!”

    心知這影魔是積習難改,忍不住挑撥他人情緒,欲魔威懾地蟄了影魔一眼,影魔立時清醒,不敢再故意刺激渾沌玩,對欲魔低頭示弱。

    欲魔沒有讓渾沌等待,立刻接過話頭,溫言軟語地為渾沌清晰講述:“奴家的六七陣法,能將您擾亂時空陣法的效果傾注于入陣的人,也就是說,陣法效果不再是將風云逆賊甩回千百年前,而是將風云逆賊本人回溯千百年,區(qū)區(qū)兩個凡人修士,壽數(shù)連一千年都不到,如此已是必殺之計。”

    聽得兩眼發(fā)亮,渾沌大悅,催促欲魔:“繼續(xù)說!”

    欲魔用孔雀佛子的幻身柔笑,不停歇地繼續(xù)道:“再加上影魔的形影陣法,就能將此前雙陣拓印疊加,想疊幾層影陣就疊幾層影陣,一口氣回溯個五千年、九千年,還怕風云逆賊死得不透?哪怕是女媧,殺不死她也能讓她立刻丟掉幾千年的修為。以您先天神的優(yōu)勢,對上一個少了幾千年修為的女媧,要殺她,豈非易如反掌?”

    “好!”渾沌拊掌而贊。“天佑我也!二位果真是吾之福將!今日一來,就獻上如此妙計!”

    見渾沌只是叫好,沒有其他表示,欲魔看了影魔一眼。

    影魔繼續(xù)加碼,火上澆油地煽動道:“不僅如此,陣法疊加還有兩個好處。一來,多層魔陣能掩藏您的陣法氣息,讓風云逆賊更難察覺圈套,就是女媧來了,也分辨不出;

    “二來,多層魔陣的魔氣足以影響在場兵卒,只要有天疏閣軍在場,風云就不得不入陣救人,不然,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天疏閣軍陷入狂暴,不分敵我地相殺到死為止!那兩個逆賊沽名釣譽,絕不會袖手旁觀,而入了陣,就是他們的死期!”

    渾沌已是喜不自勝,卻聽影魔補充道:“只是,多層魔陣要消耗眾多魔力,光我倆,恐怕力有不逮。”

    面對渾沌收斂喜色的面容,欲魔只作不知,配合接口:“所以,此計要成,就得引出天疏閣軍開戰(zhàn),用他們自己人牽制他們。還要有大魔為我們輸送魔力。最好是布置在海島,這樣,不離形能將魔陣藏于海下,表層再以普通魔陣掩飾,更能讓風云無法察覺,一擊必中。”

    渾沌像是忽然疑惑:“……不離形是誰?”

    雖然一進來就自報了家門,影魔還是從善如流地應承:“是我。”

    似乎并沒有因為沉迷美色而忘了聽它倆名字,渾沌一點都不尷尬,絲滑地問:“怎么叫這么個名?”

    “多年前胡亂取的,取形影之意。”影魔順著渾沌解釋。

    渾沌又看向欲魔:“那你呢?”

    看出渾沌有松動之意,欲魔嫣然一笑,配合拖時間道:“奴名十三恨。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情志,見、聽、香、味、觸、意六種欲求。”

    隨著介紹,欲魔周身浮現(xiàn)出十三張巨型面具,張張不同,每一張面具都拴著一根琴弦般的情絲,十三根情絲左七六右歸攏于欲魔兩手之中,配合他此刻孔雀佛子的幻身,真如孔雀開屏一般。

    這些魔跟人混太久了,起的名字都一股人酸味,搞得跟是人似的。渾沌忍不住腹誹。

    但欲魔的孔雀佛子幻身對他如此嬌笑,渾沌又忍不住犯餓,可魔污那么臟,吃了要吐,不能吃,只能在心底第無數(shù)次對亂吃西方怪龍傳染了餓疾給自己的饕餮破口大罵。

    渾沌忍住焦躁,假裝感興趣道:“這些面具是從何得來?”

    “先天神大人問得巧,這里頭確實有個故事,還與蜚大人有關。”欲魔一揮手,隱去其他十二張面具,只留下驚面,如彈琵琶一般抱在懷中。

    “哦?”混沌一聽跟蜚有關,頓時就完全沒有興趣了,但他需要時間思索,還是表現(xiàn)出有興趣的樣子,“你說說看。”

    欲魔慢慢講述起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人遠遠沒有如今那么多,魔也沒有如今那么強大,蜚天生是瘟疫之魔,卻還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收斂魔力,所到之處必生大疫,近人人病,近牛牛瘟。可蜚又羨慕凡人之間的關愛,時常裝作是人,跑到凡人部落里去。但它裝人從來就裝不像,一進部落又害死了許多人,被祝巫帶領部落的人趕了出去,還舉行了驅(qū)逐疫鬼的儀式,防止蜚再偷偷進入部落。

    蜚不甘心,卻是屢試屢敗。蜚每試一次,一個部落就要遭殃,按理說,世上應該早就有蜚的傳說流傳,然而凡人雖害怕瘟疫,部落中卻始終沒有盛行蜚這個瘟疫之魔的記載,凡人有驅(qū)逐疫鬼的儀式,卻沒有專門驅(qū)逐蜚的儀式,也就更沒有關于蜚的節(jié)日。

    幾乎沒人記得還有一個叫蜚的瘟疫之魔。相比其他二十四魔,蜚可以說是默默無聞,比如枝弩弦,就一直有凡人記錄雙頭蛇、食人蛇的傳說,就連天童鬼王也一直有孩兒鬼的傳說,這也讓蜚嫉妒不已。

    接連被十三個部落趕走之后,有一天,蜚聽說凡人都喜歡白色瑞獸,就改變了方式,這一次,蜚裝作一只白毛獨角獅子,特意選在臘月三十這天,跑到了一個部落里去。

    選擇臘月三十,是因為這一日是華夏的除夕節(jié),當時凡人在除夕節(jié)有用擊鼓之法來驅(qū)逐疫疬之鬼的習俗。蜚的打算是,就算這次結(jié)果還是和以前一樣,如果它變成了白毛獅子還是會被趕出部落,至少他們會記住蜚在除夕來過,它想把自己加入除夕節(jié)的傳說里,被凡人記住。

    結(jié)果自然和以前一樣,蜚害死了許多人,被憤怒的部落人民趕了出去。但那個部落并沒有把蜚的出現(xiàn)加入除夕節(jié)的傳說,他們把蜚變的白毛獅子誤認為是傳說中會在除夕夜跑進部落吃人的年獸。

    鬧了一通,到頭來,還是沒有人記得蜚。反而因為蜚變的白毛獅子,讓年獸的傳說變得風靡起來,而年獸甚至不是真的,只是凡人結(jié)合放煙花炮竹的習俗編出的故事,然而,民間至今都流傳著古時人們用煙花炮竹驅(qū)趕年獸、喜迎次日新春,這個故事本身就已成為了傳說。而蜚還默默無聞。

    這讓蜚嫉恨交加,深深地恨上了人。這些凡人,明明那么弱小,只要接近它就會生病而死,卻像是故意報復它一般不想記住它,故意不愿意崇拜它,故意不愿意對它好!

    忍無可忍的蜚找到欲魔,要求欲魔屠殺曾經(jīng)趕走它的每一個部落,并且折磨部落里的每一個人,確保他們在死前深深記住它是蜚,是瘟疫之魔,而不是什么年獸。作為交易,蜚愿意在事成之后被欲魔吞掉。

    說到這里,欲魔看向已經(jīng)把對蜚的嫌棄完全擺在臉上的渾沌,嬌嘆道:“整整十三個部落,奴家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完成蜚大人的要求。這其中還有十三個真材實料懂得驅(qū)逐疫鬼的祝巫,都是難啃的骨頭。

    “事成之后,奴家?guī)ё吡俗N讉兣e行儀式時戴的扮神面具,用吞掉蜚大人的魔力扭轉(zhuǎn)了它們,為每一張面具注滿情與欲,將這些扮神面具制成不朽魔器,永遠陪伴在奴家身邊。”

    蜚果然是個倒霉玩意。

    渾沌沉吟片刻,故弄玄虛地拖著聲道:“原來,兩位愛卿還曾有這么一段趣事。既然還有這樣的淵源,朕就讓蜚來為你們的魔陣輸送魔力,想必是能夠配合無間。”

    欲魔影魔當即一跪:“謹遵圣意。”

    渾沌想了想:“具體實施,還是由朕來與蜚商議,你們就不要多嘴了。二位千里而來,這就下去休息吧,后宮玩樂,任你們消遣。”

    二魔心照不宣地一拜:“是。”

    *

    朕讓你出去。五個字刺痛了蜚的心,蜚一路揚鞭打罵宮人發(fā)泄妒火,直到殿內(nèi)還是陰沉個臉,咬牙切齒地反復嚼著這五個字,嚇得滿殿貴女們不敢說話。

    經(jīng)過前兩日的改版,蜚的容貌已不再那么拼湊突兀,但還是說不上好看,因為這魔頭始終堅持那套集采美人最美五官雜糅起來就是最美的信念,不愿意五官都只像同一個美人。貴女們不敢多做反駁,只能將蜚魔頭衷愛的五官都分別畫下,再拼湊嘗試,努力找出不突兀又好看的拼盤組合,這談何容易。

    但在少女們的拼命努力下,蜚還是好轉(zhuǎn)了心情。

    太監(jiān)來傳旨召蜚覲見時,蜚在夏侯瑩的建議下變化更換了鼻子,貴女們正夸它好看,蜚分辨不出,似乎還不如自己的想法,但被夸得心情不錯,聽到渾沌要見它的旨意,蜚的心情就更好了,下命令不許貴女們走,等他回來,視渾沌的反應再看她們有沒有說謊、要不要賞她們。

    不料剛進完人齋,渾沌就夸了一句:“愛卿是去為朕換裝了?嗯,這回當真是個美人。”

    蜚哪受得住渾沌這一夸,霎時間心花怒放,激動得紅潮滿面,想在渾沌面前做出嬌羞模樣,卻又想起欲魔影魔兩個得以與渾沌單獨議事的王八蛋,早知如此蜚就該在找到它們時直接吞了,因此面上反而顯出一絲嫉恨來:“只要先天神大人喜歡,蜚就心滿意足了。不知欲魔影魔何在?”

    渾沌心下當即就有些膩味。他本來就是硬著頭皮夸一句,蜚現(xiàn)在這張拼湊臉頂多是個不丑,距離渾沌認可的美人那還差了十萬八千里,結(jié)果蜚不僅不感恩戴德,居然還像是吃起了醋來?荒唐!它以為它算個什么東西?一灘魔污,眼睛鼻子嘴沒一個是自己的,還不能吃,夸一句居然還翹起尾巴來了,蠢貨。

    但渾沌做出嚴肅的模樣來:“它們原想算計你我,但朕將計就計,騙他們?nèi)肓司帧k拮屓藥鼈內(nèi)バ菹ⅲ鋵嵤菍⑺鼈冘浗谄h宮中。你過來,朕要將真計劃說給你聽,你聽仔細,不可有半點馬虎。”

    “先天神大人!”渾沌話語中的信任讓蜚興奮起來,失口一聲喜悅高叫,緊接著也不起身,就那么跪著膝行上前,跟哈巴狗一般湊到渾沌椅邊,整個身子都因激動而微微發(fā)抖。

    渾沌忍著想將它一腳踹開的沖動,將計劃與蜚一一說明,為了不讓蜚察覺有詐,渾沌還拍了一下蜚的肩膀,似乎很關心地叮囑:“屆時,愛卿一定要將朕教給你的步驟記清,只要你依命行事,不自作主張,朕的陣法就能保住你,反將欲魔影魔作為魔陣飼料,你安然無恙。但只要錯了一步,被魔陣吸死的就不是它們,而是你。”

    蜚原本點頭如搗蒜,被渾沌這么一叮囑,反而忽然怔住了,沒有反應。渾沌心底咯噔一下,以為自己做過頭穿了幫,卻不料蜚是感動得眼眶濕熱,近乎哽咽道:“蜚一定記住!一定記住!您讓我蜚做什么,蜚就做什么。先天神大人,從來沒有誰對蜚這么好。為了您,蜚什么都愿意去做!”

    渾沌松了一口氣,溫和神色敷衍了蜚一句,蜚卻仿佛又被感動到了,對渾沌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自己的悲慘往事,什么去部落被凡人追打啦,什么除夕被打還遭年獸冒名頂替啦,還恰好和欲魔所說的對上了。

    原來欲魔所說的全是真的,沒有一點編造的成分。渾沌反倒有些稀奇。畢竟欲魔對他說這些事是為了激發(fā)他對蜚的反感,這渾沌很清楚,欲魔這樣做并不奇怪,不摻假話只是這些事本身已經(jīng)沒有摻假的必要了。但蜚對他說這些,難道真以為這些事能夠博取他人同情?

    在短暫的一剎那間,渾沌甚至對蜚泛起了一絲絲憐愛,怎么就能蠢到了這么極致。

    這一剎的憐愛,在聽到蜚的結(jié)束語時嘎然而止:“……能不能將計劃定在臘月三十?如此,蜚與先天神大人在除夕之日殺了風云女媧,這必將成為千古傳奇!那些凡人,將再也不能忘記蜚!”

    倒霉玩意就是倒霉玩意。

    渾沌立刻心生不滿。臘月三十?再輸個二十日,他這張先天神臉往哪擱?

    但轉(zhuǎn)念一想,說不定再過兩日他就能把握住操控朝廷軍的輕重精髓,不會強到他忙得分身乏術,也不會輕到將領能自作主張,正好是他的軍令實時執(zhí)行暢通無阻,朝廷軍一定就能開始掃清過往陰霾,凱歌高奏。

    退一萬步說,即使還是因為將領廢物無法打勝仗,那正好讓這些無足輕重的勝仗麻痹風云,到時再一口氣絕地反擊,一舉反敗為勝,豈不更美?反正如今九州有這么多凡人,再輸幾場,不傷痛癢,渾沌可是眼看著華夏人從無到有的,只要最后還有幾千幾萬人活著,應該就足夠重新繁衍,不會少了他吃的。

    渾沌幻想著風云女媧入陣喪命的精彩時刻,這樣一場絕地反擊、反敗為勝的絕佳逆轉(zhuǎn),定會成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渾沌勉力沉下了臉:“既然愛卿這樣說,看在愛卿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就勉為其難,答應你。”

    聽渾沌說愿意為了自己勉為其難,蜚激動地幾乎要喘不上氣,跪坐在渾沌腳邊發(fā)抖,又是一聲深情高叫:“先天神大人!”

    “大局皆在朕把握之中,敗象不過是放松風云警惕,總的來說,優(yōu)勢在我。”丑人越作越難看,渾沌實在難以忍受,著急趕它走,又拍了一下蜚的肩膀,草草做了結(jié)語,“話雖如此,朕也不可任風云逆賊猖狂!現(xiàn)在,朕要把精力放在軍事籌謀上面,愛卿就先退下吧。”

    蜚又深情款款地說了些贊美渾沌的話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渾沌癱坐在龍椅上,實在沒忍住干嘔了一聲。

    幸虧這丑東西就要死了。

    從御書房回來的蜚魔頭志得意滿,世家貴女們也不敢放松,直到蜚魔頭說賞給每個人一兩銀子,讓她們回家不必來了,貴女們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雖然,即使只是分家女兒,宮中貴人居然只拿一兩銀子來賞也是聞所未聞的事。但有錢拿還能平安回家,還不用再進宮面對這魔頭,誰不高興?殿內(nèi)霎時充滿了輕松快樂的空氣,哪怕那些看不上一兩銀子的,也不會在這時表現(xiàn)出來,都附和著感謝的吉祥話。

    太監(jiān)發(fā)起了賞銀,少女們不敢表露著急,但都等著拿到賞銀好出宮去,蜚也正要先行離開,偏在這時,蜚看到了正在笑的夏侯瑩。那一張臉花容月貌,好不嬌憨。

    蜚忽然想到,是這個人建議他換鼻子,而換了之后他就被渾沌大人夸了美人,這只意味著一件事——夏侯瑩比蜚更清楚渾沌喜歡什么。一個真正投渾沌所好的美人。蜚扭曲了臉,一剎那嫉妒到發(fā)狂。除掉她。必須除掉她。

    “啊——!”

    突然發(fā)生的變故讓貴女們紛紛尖叫起來,她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夏侯瑩就倒在了地上,臉上漆黑一片。

    蜚一鞭子抽在地上,對太監(jiān)們呼喝:“賞銀發(fā)完了沒有?發(fā)完了就讓她們滾出去!一個都不許留!全都滾出去!這里也是你們能賴著不走的地方?”

    受到驚嚇的貴女們落荒而逃,聞人鳶和聶林玉聽出蜚的惡意,趕忙上前,全憑一腔救人之心將夏侯瑩拉扯著架起來,跌跌撞撞地帶著她快步走出殿外。

    到了殿外,她們才發(fā)現(xiàn)貴女們并沒有跑遠,原來是遭到了宮人的訓斥,不許她們在宮內(nèi)隨意奔跑,但并沒有人上前相幫,不如說,眾貴女都對她們?nèi)齻避如瘟疫,想必家里都告誡了她們后宮眾多太監(jiān)宮女的死因。而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更是急速躲開她們。

    “夏侯妹妹,你怎么樣?”聞人鳶心急著問。

    夏侯瑩仍不清醒,只是腳還會隨她們架著往前走:“……是聞人姐姐?我不知道怎么了,姐姐,我的臉好疼。”

    聞人鳶和聶林玉趕忙扭頭去看她漆黑的臉,驚覺夏侯瑩的臉上正在發(fā)膿瘡,心底都是咯噔一下。

    反正大家都躲開她們,四周無人,聶林玉直接與聞人鳶商量起來,她們腳步不停,你一句我一句地邊走邊低聲分析情況——

    離這最近的大夫的是太醫(yī),但蜚擺明了要夏侯瑩的命,太監(jiān)宮女不會幫她們請,就算請,太醫(yī)也不為區(qū)區(qū)貴女得罪蜚。

    最穩(wěn)妥的是讓夏侯家的馬車送夏侯瑩回家,這樣她們不擔干系,但夏侯家是武將世家,特意將宅子修在外城表忠心,等她們兩個架著夏侯瑩走到停馬車的地方,就不知要耽擱多久,再讓夏侯家的馬車送她回家,少說也要半個時辰,到時候天知道夏侯瑩還有沒有得救。而且,宮里往世家傳消息傳得快,知道夏侯瑩得罪了蜚,夏侯家再寵她,也不一定會給她治。

    聽著夏侯瑩越來越虛弱的呼痛,聞人鳶一咬牙:“去找大堂嫂請的那位大夫,我去他藥堂抓過藥,我認識路。出宮駕馬車半盞茶就能到。待會兒我上夏侯家的馬車——”

    聶林玉打斷她:“說什么胡話,我接你來的,自然要送你回去。”

    這話就是要與聞人鳶共擔干系了,聞人鳶一時百感交集,還想再勸:“姐姐——”

    聶林玉不讓她再說:“走快些,馬車就在前面。”

    見到夏侯瑩漆黑的臉,夏侯家的丫鬟護衛(wèi)們都嚇懵了,把變成這樣的夏侯瑩送回去他們的小命怎么可能保得住,因此一聽聶林玉的指揮,她還強調(diào)了去藥堂救人要緊,他們就立刻順從地把夏侯瑩抱上了馬車,跟著聶家的馬車在大街上飛馳起來。

    而就在聞人鳶帶著眾人趕往的藥堂中,聞人玨正坐在大堂里生悶氣,等待他名義上的妻子,也就是那個藏頭露面的蒙面法士結(jié)束與藥堂大夫的密會。

    不止是聞人玨對這種安排有意見,藥堂大夫事實上對這種安排也有意見:“同道兄嘚,雖說他是你親哥,你也不怕他反水噻?就往我這里領過來?”

    沒有變化成嫂子模樣也沒有戴面具的聞人瑯不在意地擺擺手,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在這些天交換情報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被藥堂大夫帶跑了口音:“我和他同進同出、同吃同睡,就算他想反水,也反不了噻。”

    藥堂大夫建議他:“那你不干脆表明身份爭取一哈?我看你哥不像是個壞滴,還是闊以改造滴嘛。”

    聞人瑯哼道:“我是他親弟弟,這個豬,同吃同睡幾個月咯,都認不到我,我爭取個錘子!”

    第193章 意料外兄弟相認

    這話可把藥堂大夫聽笑了,他開口就是一聲蜀人特有的語調(diào)上揚的“耶~?”,然后對聞人瑯公正擺事實道:“你還要他認出來你哦?你離家出走三年多,信都沒往家里寄一封,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他先認出來怎樣?先給你打一頓板板?”

    聞人瑯心虛,聽了這直戳痛處的話微惱,遷怒道:“你不要跟我‘耶~’,你們蜀人講話開口擺個‘耶~’,那保準就是要陰陽怪氣。哎喲,你聽聽看,我講話都給你帶跑咯。”

    藥堂大夫看穿他心虛,也不生氣,故作咋呼逗這個同道小兄弟:“怎么?對我們蜀人有意見?你小心!我跟你講!玄真觀可是在我們青城山后山上。”

    “胡扯八道,”聞人瑯被逗樂了,裝作認真掰扯,“我數(shù)數(shù),閣主是孔雀佛子從外頭拉來的不算,劍俠是從仙人墓里抱出來的白龍蛋,也不算,星歸道長那是地地道道的東萊人,更不算,你瞧瞧,哪有你蜀的事?”

    藥堂大夫搖頭晃腦:“落地生根,曉不曉得?星歸道長到我們青城山建觀幾百年,劍俠閣主都是他撿來在玄真觀養(yǎng)大,喝的是青城山的水,吃的是芙蓉城的米,于情于理都是我們川人老鄉(xiāng)。”

    說到這里兩人都忍不住笑,聞人瑯正要告辭,門外忽然一陣車馬喧嘩。

    兩個天疏閣閣員立時警惕起來,互看一眼,聞人瑯轉(zhuǎn)瞬變回海棠模樣,一起快步出了內(nèi)堂。

    聶林玉和聞人鳶先行下車跑進了藥堂,愕然見到聞人鳶她大堂哥竟這么巧就沉著臉在大堂坐著,緊接著又愕然見到大堂嫂與大夫單獨從內(nèi)堂走出來,兩女皆是一愣,但反應過來救人要緊,立刻上前對著大夫倒豆子似的把情況說了,期間夏侯家的護衛(wèi)們進來打量情況,大夫當即要護衛(wèi)們把病患抬進內(nèi)堂診斷,救命要緊。

    等到大夫直接跟進了內(nèi)室診斷病人,并沒有因為害怕蜚魔頭推脫不治,聞人鳶和聶林玉才松了半口氣,這時聞人鳶才想起來給大堂哥道歉:“大堂哥,此事牽系重大,是我、我……我對你們不住!”

    她急紅了臉,卻無法厚著臉皮說什么自己一力承擔的大話,畢竟,到頭來真要被宮里算賬,不可不牽連到大堂哥大堂嫂,她為了救人一時情急,此時才后怕會坑了自家人。

    聞人玨旁聽時就想到了這層,可事情發(fā)生太快,他能有什么辦法,總不能說把夏侯家姑娘原樣送回家去不治,治不治都是燙手山芋,而且是已經(jīng)握在手上的燙手山芋。更要命的是偏偏這藥堂是個天疏閣據(jù)點,真要被渾沌查出來,倒霉的可不只是他和蒙面法士,搞不好整個聞人世家都要完蛋。

    因此聞人玨心亂如麻,就算想安慰聞人鳶都找不出話,好在這時他那假妻子出來了,當著眾人面前倒是給足了他面子,對他柔聲快語道:“夫君,大夫說情況兇險,要人拿個主意,海棠不敢自專,還是請您進去與大夫說話。夫君放心,夏侯姑娘有屏風遮著,不會失了禮數(shù)。”

    聞人玨只好跟他往內(nèi)堂走,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結(jié)果剛走過拐角,對方就給聞人玨低聲布置起任務來:“那姑娘的命大夫能保住一時,但他無法清除大魔魔氣,要除大魔魔氣只能送去后方天疏閣。你趕緊與夏侯家的護衛(wèi)一起回去夏侯家請個能做主的人來商量,就說聞人世家在祖地養(yǎng)有醫(yī)修高手,要夏侯家的人配合咱們演一個金蟬脫殼,讓這姑娘假死脫身。”

    一番算計把聞人玨的心澆得涼透,虧他這些天還因為蒙面法士裝扮的賢內(nèi)助積攢了些好感,但這一刻是全都熄了。聞人玨一聲冷笑:“天疏閣法士好算計,你為了跟夏侯家搭上線,要我拿全家人的命陪你當兒戲!”

    頂著休了他的前妻皮囊的天疏閣法士還想狡辯:“你胡說什么!我是為你著想才——”

    聞人玨恨得咬牙切齒,打斷他:“你還拿我當傻子騙!藏頭露尾的東西!你——”

    還沒罵完,就被捂住了嘴,那天疏閣法士還有膽子教育他:“小聲!你生怕夏侯家的人聽不見?!”

    聞人玨狠狠拉開他的手,瞪著他,沒有要合作的意思。

    知道聞人玨是想岔了,以為他是只為天疏閣考慮不顧聞人家死活,此刻情緒激動,用話語恐怕無法說服聞人玨相信,聞人瑯只能使出最后的手段。

    他撤去幻身術法,對聞人玨喊了一聲哥。

    “……哥,是我。”

    愕然見到休書出走的前妻眨眼間變成了離家出走的親弟,聞人玨愣在原地,一時都反應不過來,忽然見到三年生死不知的弟弟,不知該先驚喜還是該先生氣。

    但一想到原來不是蒙面法士一心為天疏閣不顧自己一家人死活,而是親弟弟一心為天疏閣不顧自己一家人死活,聞人玨霎時氣得血沖上頭,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三年不見,你倒徹頭徹尾是天疏閣的人了!”

    聞人瑯萬萬沒想到自己暴露了真實身份竟還被兄長質(zhì)疑動機,一時心如針扎,正要開口辯白,卻聽見從外堂進來的腳步聲,趕緊變回了海棠模樣。

    進來的是聞人鳶和聶林玉,聞人鳶似乎聽見爭吵,擔心是因為自己惹麻煩害大堂哥大堂嫂起了爭執(zhí),所以拉著聶林玉進來認錯,果然,一進來就見到仍站在拐角的大堂哥大堂嫂,大堂嫂的眼睛都紅了。

    聞人鳶一時更是愧疚難當,正要開口,卻被大堂嫂搶了白。

    大堂嫂聲音微啞,卻仍是柔和低聲道:“夫君聽岔了我的意思,你聽我說,我的意思是,要救這姑娘一命,就得由夫君隨夏侯家護衛(wèi)回去,請來一個能說得上話又能變通的人,這個人要對夏侯姑娘有愛護之情,最好是急著護犢子,能被夏侯姑娘生命垂危的事態(tài)嚇著答應與我們合作,將夏侯姑娘交給我們假死帶走。

    “只要夏侯家派來了人,這人帶著夏侯姑娘的死訊出了門,咱們家才可從中抽生。否則,救活了她,咱們家要被宮里問責,救不活她,咱們家要被夏侯家問責,不管救不救得活,主家都要找咱們的麻煩。只有夏侯姑娘死了,夏侯家又無異議,咱們頂多是擔個家里好心姑娘不愿見死不救的干系,主家再如何,也不會對咱們?nèi)绾巍!?br />
    聞人玨本是心頭怒火燒得正旺,但聽著聽著就明白了聞人瑯這番打算完全是為家里著想,怒火一下子翻做后悔,倒是愧疚起來,同時還因為弟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成長了許多而生出了混合難分的驕傲與失落,卻礙著外人在場,不能與聞人瑯分說明白。

    聞人鳶與聶林玉都是聰慧人物,自然也聽懂了這位大堂嫂的籌謀是為家里洗脫麻煩,當下佩服不已,立刻依照她們從夏侯瑩口中聽來的信息,積極地為大堂哥大堂嫂提供出一位合適的人選,夏侯家年輕一輩里最疼寵夏侯瑩的夏侯椿。

    “夫君,你看如何?”聞人瑯低著頭問。

    聞人玨回想與此人打過的交道,確實是夏侯家群狼里頭不那么奸猾的一個,點頭應道:“可行。”

    “如此事不宜遲,夫君就與護衛(wèi)去夏侯家請人吧,如何請到夏侯椿,相信夫君自有機變。”聞人瑯低著頭說。

    聞人玨見他如此低落,想必是被自己想岔了的揣測所傷,回了句好,卻躊躇著沒有邁步。

    猜他是因先前口角不好意思道歉,聞人鳶既是幫忙緩和又是真心催促:“大堂哥,眼前事要緊!回頭到了家,你什么時候不能給嫂子敬茶賠罪!”

    聞人玨回過神來聽得好氣又好笑,只能故作沒聽見,對聞人瑯道了聲“我這就去”,然后就威嚴緊急地去找夏侯家護衛(wèi)去了。

    等他一走,聞人鳶與聶林玉就忙不迭向大堂嫂賠起罪來,都是她們帶著夏侯瑩來了這里,給大堂哥大堂嫂平添了一場危機。

    聞人瑯倒不介意她們心急救人,更感興趣事出何因,擺出堂嫂風范安慰道:“好了好了,罪也賠夠了,一家人哪里用得著如此。倒是你們兩個,小小年紀就得應對如此危機,這三日進宮嚇壞了不曾?那蜚魔頭是因何對夏侯姑娘下此殺手?”

    這一問,就問出了兩個驚魂未定的姑娘的話匣子。她們說渾沌似乎是要和其他人議事先把蜚趕出來了,因此蜚剛進殿時陰沉低落,咬牙切齒地坐那反復念著“朕讓你出去”五個字,嚇得她們不敢說話。后來渾沌又招蜚去,蜚再回殿時情緒高漲雀躍,但是魔性喜怒無常,似乎是因嫉妒夏侯瑩而打了她一掌。

    聞人瑯從她們的話語中提煉信息,察覺渾沌似乎是在醞釀著什么陰謀,必須查清楚稟報閣主,他決意從打聽渾沌今日除了蜚魔頭之外還見了哪些人開始查。但這些先放到一邊,得解決好眼前的麻煩。

    不過,如果渾沌真有陰謀,而且蜚有份參與其中,那他們都不太可能會去注意夏侯瑩的死活,他們擺脫麻煩的可能性更高了,手里還能留一個夏侯家共同欺君的把柄,日后或許有用。

    事態(tài)似乎樂觀,聞人瑯不敢卻放松心態(tài),勸兩個姑娘先走。

    他繼續(xù)安慰道:“真是無妄之災。這樣,你們兩個聽我的,先回去,出去時擠點眼淚哭一哭,以免外面有從宮里跟到這的眼線,哭不出來就滿面愁容,神色越著急凄慘越好,這里的事不必你們再操心,交給我和你大堂哥。以后有人問起,你們也只說夏侯姑娘送到這不久就沒了。其他的都忘掉,記住沒有?”

    聞人鳶與聶林玉知道茲事體大,不敢添亂,點頭應承。

    剛走出一步,聞人鳶沒忍住又回頭,擁抱了一下大堂嫂,后怕道:“幸虧有你在,嫂嫂,有你幫大堂哥分擔,真是太好了。”

    聞人瑯一愣,只能擠出笑道:“快去吧。”

    二女依言行事,慘慘戚戚地出了藥堂大門,登上聶家馬車離去。

    聞人瑯仍站在拐角,想著,能讓素來懂事的聞人鳶有感而發(fā)說出這話,足證這些年來哥哥一個人不知承擔了多少重擔,內(nèi)心又不禁生出愧意,消解了先前被誤會的委屈。

    不多久,夏侯椿就縱馬而來,事情發(fā)展一如聞人瑯所料,夏侯椿心焦夏侯瑩性命安危,聽信了聞人家不敢觸怒蜚大人的說辭,答應由聞人家?guī)ё呒偎赖南暮瞵撊プ娴卣裔t(yī)修高手清除大魔魔氣,兩家共同隱瞞這一切。夏侯椿帶著夏侯瑩魔氣染身疫亡的消息回了夏侯家,不知不覺成了聯(lián)手天疏閣欺君的幫兇。

    夏侯椿出了門,聞人玨復又想起來問:“你要夏侯家的把柄做什么?”

    聞人瑯低著頭答:“我也是將計就計,不一定用得上。若不是把夏侯瑩送到了這里,跟聞人家扯上了關系,我何必多此一舉?”

    聞人玨越發(fā)愧疚,此刻哪里還發(fā)得出離家出走的舊火來。

    從小被罵就低頭裝乖的聞人瑯當然清楚這一招的威力,既然一時風平浪靜,他也就見好就收,多說多錯,因此提議:“事情已了,不宜久留。夫君,咱回家吧?”

    聞人玨習慣性點頭哎了一聲,出去叫車夫把馬車趕到門口,方便夫人上車。

    藥堂大夫看著聞人瑯欲言又止。

    聞人瑯趁聞人玨不在,大喇喇翻白眼:“你想說什么你就說,扭扭捏捏的。”

    藥堂大夫想提醒這個小兄弟心里有疙瘩不把話說開越是躲到最后吵得越狠,但看聞人瑯這模樣,不像是能聽勸,猶豫片刻,最后只說:“你哥要是火氣上頭,趕你走,我這里還有張榻子。”

    卻被回來叫人的聞人玨聽個正著,硬邦邦道:“誰說了要趕他走?這是我聞人家的家事,不勞天疏閣操心!”

    轉(zhuǎn)頭對著聞人瑯緩和了一分神色:“車到門口了。”

    聞人瑯習慣性哎一聲走上前,兩人熟稔地挽了手,恩愛小夫妻似的出了門。

    藥堂大夫只能搖頭嘖嘖,怪不得隊長說諜報這個活計他干不來,他確實是干不來。

    一具假尸體在當日稍后被火化,骨灰瓶送到夏侯家時,夏侯瑩已被秘密帶出京城,送去后方天疏閣清除魔氣。而聞人瑯也查清了渾沌會見的是被蜚抓到京城的欲魔和影魔,而且,欲魔影魔從那之后就住在了宮里。

    渾沌與欲魔影魔剛聯(lián)手,還沒過午夜,它們聯(lián)手的消息就已經(jīng)從京城傳到了天疏閣主手中。

    裴牧云回復:繼續(xù)查。但點到即止,以諜報人員的安全潛伏為第一要務。

    第194章 只教牧云醉春風

    轉(zhuǎn)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九。

    開戰(zhàn)已五個月有余,在渾沌的嚴密操控下,天疏閣軍越發(fā)凱歌高奏。而隨著朝廷人心的進一步渙散,出現(xiàn)了多起地方勢力乃至朝廷軍百戶長、千戶長帶領手下兵卒棄戰(zhàn)投奔天疏閣的事件。渾沌的疑心病也因此越發(fā)嚴重,但在這節(jié)骨眼上,渾沌竟沒有走火入魔,反而大大放松了對朝廷將領的控制,這倒是渾沌第一次真正給天疏閣軍的勝利推進帶來了一些阻礙。

    而暫且放手軍事的渾沌,像是急需休養(yǎng)一般收斂了濁氣縮在宮中,除了頻召三魔密謀之外,突然沒了任何動作。

    如此反常,必有陰謀。裴牧云早就收到了渾沌招攬影魔欲魔密謀的消息,因此也并不驚訝。

    但一如風云所料,京城閣員們對渾沌密謀的打探并沒有得出更多結(jié)果。渾沌的密謀對象僅限三魔,沒有征召任何重臣將領參與,目前為止,也沒有點兵點將布置動手的意思,只是頻繁與三魔在御書房密談,確實也是無從探起。

    京城閣員據(jù)此推測,渾沌應該是將密謀的實施交給了三個魔頭,其他一概不知,但隨著朝廷軍在戰(zhàn)場的進一步失利,以渾沌狂妄的性格,應該無法再按捺太久。

    預料前方即將揭幕的陰謀會是戰(zhàn)局拐點,到時恐怕事多再難抽身,裴牧云和解春風趁著今日渾沌還沒動作讓天疏閣軍全線休整,他們自己也回了玄真觀探望猴叔,算是提前陪猴叔過年。

    見解春風裴牧云回觀,猴叔驚喜不已,把兩個人仔細看了又看,生怕他們受了傷挨了餓,連聲說回來就好。

    解春風裴牧云的心中卻是驚大于喜,距離上次回觀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猴叔卻似乎又老邁了許多,感覺自從師父走后,猴叔就老得快了起來。師父對他們兩個是亦師亦父,對猴叔更是亦父亦兄,師父親手將猴叔養(yǎng)大,這一人一猴共同度過的歲月比風云的年紀還要久,失去師父對猴叔的打擊有多大不言而喻。

    二人不敢明著表露擔憂,只照樣對猴叔說笑,打趣彼此說是想家了。

    聽倆孩子說是想家了提前回來陪自己過年,猴叔想了想,說既然大白日的有空閑,想讓他倆帶自己回黃山去瞧一瞧。

    猴叔當年就是師父從黃山救下的小猴,雖自幼離山,顯然猴叔也是想回故鄉(xiāng)看看。解春風裴牧云哪還需猴叔多言,自然照辦,當即哄著猴叔穿上了師父去年冬天給猴叔做的厚厚斗篷,由解春風抱著猴叔,裴牧云還用靈力給猴叔設了遮風屏障,風云二人這才腳下騰云,轉(zhuǎn)瞬就到了黃山腳下。

    二人依舊踏云而飛,只是放慢了速度,從山腳徐徐飛上前山,好讓猴叔細細觀覽。

    恰逢冬日雪后初晴,松杉雪染,云川峰林,好一副天開圖畫。猴叔定睛慢慢看著這天下第一奇山,并不說話,解春風問猴叔要不要入山找猴群聊聊,猴叔也是搖頭,只說何必打攪、都不認識。

    直到飛上光明頂,光明頂上冬陽熹照,眺望去,將奇秀七十二諸峰盡收眼底,這一覽天下的開闊氣勢不愧其名。風云皆感慨此山靈瑰千面,山高谷深,巖領流瀑,猴叔也忍不住開了口,稱贊絕色。

    于是解春風提議走山路從西海峽谷出山,裴牧云與猴叔都無異議,路旁松樹掛滿了雪,仙境也似。走著走著,解春風終于逗得猴叔打開了話匣子,說起解春風少年時非要拉著裴牧云排演如何在惡霸擾民時帥氣地從天而降等等囧事,把解春風臊得夠嗆,裴牧云還給猴叔補充細節(jié),把解春風鬧得直呼猴叔饒命、牧云饒命。

    如此才歡聲笑語,不知不覺就在對美景的欣賞中走出了山,山外也是青山綿綿,猴叔似乎意猶未盡,跟風云提起望星歸當年似與好友在附近縣鎮(zhèn)歇過腳,風云一聽既明,都說想去看看,踏云向附近城池飛去。

    黃山歸屬江南州的徽州府境內(nèi),徽州府轄有六邑,山多溪密,易守難攻,此時戰(zhàn)火尚未波及,附近小城竟有著年前該有的熱鬧。風云一入城便感應到縣令是位修為不低的道修,但對方裝作不知,還在給孤老送年禮,風云也識趣不去打攪,只與猴叔往街市上去逛。

    本地人熱情好客,但方言實在讓外人聽不懂,書齋掌柜倒懂得說“北邊的話”,與他們講解徽語獨成體系,一府六邑各不相通,猴叔聽得有趣,又問起此地風俗。出門時風云各買了一套徽州文房四寶以答謝掌柜陪聊,掌柜熱情說能在宣筆歙硯上刻字留念,解春風見掌柜刻的一手好隸書,又聊了幾句心得,出門時已是日漸西斜。

    猴叔提議回觀,風云正要答應,忽然雙雙停了步,對視一眼,解春風向猴叔解釋:“得耽擱一會兒,有妖以妖氣相邀,我們?nèi)タ纯础!?br />
    家人都在這,猴叔倒所謂耽擱,只是奇道:“你們說此地縣令修為不低,竟有妖精在城內(nèi)定居,還敢露妖氣找你們。看來這縣令人品很不差呢?你們倒是能收進天疏閣。”

    解春風對師弟調(diào)侃:“你看,猴叔還給咱們操心閣員招納,可見咱倆還小。”

    裴牧云抿起嘴不接這茬。猴叔倒是接口肯定:“你倆可不是還小么。真當你倆多大呢。”

    風云忍不住都笑了。

    循著妖氣一路走到了水街僻靜處,此處建筑相對寬敞,顯非貧民所居,卻也不是什么大戶大院。妖氣的根源就站在一座徽派平宅門外等待,遠遠看去,那妖做的是婦人打扮,外披著件打了補丁的樸素披風,右臂挽著一個竹籃。

    風云一眼就知這是個選擇了女子化形的柳妖,細看才驚覺這柳妖竟已有孕在身,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怕她久站吹風。

    他們剛走近,柳妖就撐著腰勉強福身行禮,解春風趕忙上前扶住:“夫人不必多禮。”

    柳妖歉然一笑,對三位有條理道:“我本是河東一株金絲古柳,家鄉(xiāng)曾遭疫災,草木也不得幸免,多虧星歸道長不辭辛苦,前來救苦救難。可惜道長來去如風,平災既走,竟無人有緣道謝。當時共同遭災的妖友們有個約定,無論日后誰有幸再見道長,定要代表大家謝過恩公。我們都還以為天長日久再會有期,不料再聽說道長已是……”

    說到傷心處,柳妖難掩悲色,卻不愿故人高徒傷神,又收斂悲色強顏歡笑道:“后來我到江南訪友,巧與夫君結(jié)緣,便定居了此地,萬沒料到,道長兩位高徒今日竟踏足小城,實是蒼天垂憐,圓我一樁遺憾。柳妖在此,替當年河東受災的萬千生靈,叩謝玄真派救命之恩。”

    柳妖沒說到叩謝就已拜倒,裴牧云與解春風措手不及,只能堪堪扶住,直道心領,不讓她當真拜下去。

    拗不過兩位道長,柳妖只能放棄了叩頭的想法,側(cè)施了一禮,以全心意。然后掀開蓋著竹籃的干凈土藍布,向風云與猴叔介紹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夫君雖任小吏,家中清貧,沒什么好東西,這一籃子是自家夫君做的本地吃食,閣主劍俠別嫌寒酸,只是一片心意。”

    原來這柳妖竟是本地縣令之妻。

    解春風與裴牧云這才看向她身后的平宅,是棟普通平宅,與鄰里無二,有趣的是門外貼著的一副春聯(lián):官拜縣令,天賜我當鄉(xiāng)親公仆長;妻娶河東,她封我做廚房鎮(zhèn)守侯。*橫批:樂在其中。

    “倒是妙人。”解春風夸道。

    柳妖順他視線看去,見是夫君寫的春聯(lián),臉頰立時泛紅:“都是夫君信筆胡鬧,恩公們莫要調(diào)侃。”

    柳妖又將籃子遞出,一定要風云收下,風云不便多做推辭,就也接過,考慮到跨種結(jié)合畢竟比凡胎兇險,裴牧云順手給柳妖做了個平安符當回禮,柳妖急忙推辭,連道哪里敢當,但解春風還是讓她收下了,還全說了柳妖回去休息。

    柳妖剛走,猴叔就嘆氣:“咱回去吧。凈干些好事,平白那么多人想他。”

    風云不好安慰,只依言踏云而起,轉(zhuǎn)瞬就回了青城山。

    回到玄真觀,裴牧云趕緊放出小紙人們?nèi)ヴ[猴叔,不讓猴叔獨自悶著,等到嘴甜的小紙人們一口一個“猴爺爺”簇擁著猴叔要去看貓,裴牧云才放心地去幫助師兄布置起來,今晚他們陪猴叔提前過除夕,總得有個過除夕的樣子。

    天剛黑下來,山下芙蓉城的百姓們就放起了煙花,各色煙火以黑夜為幕爭奇斗艷,其中竟還有云之南機術院改良的異種天梯煙花,可見芙蓉城百姓亟需節(jié)慶的喜悅來掃清戰(zhàn)霾。荊楚天疏閣放在天上偵察氣象變化的機械五彩雞不幸被煙花掃中,誤以為是極端氣象頻頻示警,法士們不得不臨時把它收了回來。

    今晚就放得這么豪氣,想必明晚除夕的焰火會更熱鬧,裴牧云解春風想到如此團圓佳節(jié)只能讓猴叔獨自在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卻也無可奈何。

    這提前的除夕宴就擺在后院的石桌,護觀靈陣完全阻隔了寒風,除了煙花,還有冬夜比夏夜更壯觀的星野,在此賞景再合適不過。風云二人擺了一桌各色靈果,都是各地新鮮采摘,擺在一套三十六只討巧可愛的異形碟子里,裴牧云還用靈泉泡了一壺阿藕送來的年禮普洱茶。

    開宴前,裴牧云擺好了四副碗筷,斟了四杯熱茶,解春風在后院施術放了一大群靈力金魚,特意都變的是暖光,大到橙背白肚的鯨魚,小到朱紅黑帶的胭脂魚,各色各類的暖光魚影照亮了后院,貓咪們立刻出動追魚,整個后院頓時熱鬧起來,才去喊了猴叔。

    猴叔被小紙人們哄好了精神,茶喝了兩杯,每種果子也都試了一個,滋味合口的就多吃一個,有的往空碗里放一個。柳妖送的黃山燒餅也挺開胃,猴叔吃了兩個。隨后就欣賞著山下煙花聊起了近來后山發(fā)生的小事。聽猴叔說著起近來有一老一小兩頭熊貓到后院竹林蹭竹子吃等事,裴牧云捧著茶杯,碧眸望向后院,不知不覺有些出神。

    后院變化不大,老貓走了兩只,壽數(shù)到了,沒有辦法。上個月又來了只新的,是個白毛鴛鴦眼的臨清獅子貓,不知怎么被獸夾夾住了腿,哀叫得聲嘶力竭,把猴叔引了過去,猴叔給它清理傷口養(yǎng)好了傷,看它少了條腿放出去活不成,也就留在了這里。

    這只獅子貓倒與先前的貓都不一樣,并不欺負人參,反倒很黏人參,人參受寵若驚,無怨無悔地給它當拐杖,一貓一參到哪都一塊。現(xiàn)在就在溪道邊依偎著,人參拿參須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溪水里倒影的星星,獅子貓偶爾鼓勵地對它軟喵一聲,人參就打得更起勁了。簡直跟小情侶似的。

    師兄做出的靈力金魚們在后院中自在游動,偶爾躍入溪道,偶爾飛入林間,人參已對它們不感興趣,但其他貓貓們還是對靈力金魚熱情十足,捕獵似的追著跑,一些滿心擼貓的小紙人就追著貓跑,把后院攪合得十足熱鬧。

    其他小紙人們也沒閑著,有些散落在桌上或站或趴,乖乖聽師兄陪猴叔聊天,有些在排演不知什么戲碼,裴牧云早就和它們約好只能在流瀑亭里排演,來個眼不見為凈,然而冬日無需消暑,猴叔關了流瀑亭的機關,沒了水聲遮掩,時不時就會聽見“師兄,汝再不記得吾,吾就去跳云!”之類的逆天臺詞。

    在這片熱鬧之外,裴牧云側(cè)耳細聽,能聽見竹林里梭梭的折枝聲,想必就是猴叔說的蹭竹子吃的熊貓們。

    裴牧云思忖著是否要放出靈力去探探熊貓的身體狀況,就聽師兄喊了聲牧云,與他合伙說起了軍中趣事,讓猴叔聽個開心。

    但兩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又聊回了正事,說起渾沌是字面意義上開天辟地時那一片渾沌要如何定義它的生死又要如何才能消滅它之類的,猴叔連忙打住:“罷了呀,休息都閑不住,真是和你們師父一個德性。”

    風云趕忙訕笑換了話題,又找出趣事來說,不再去想渾沌那鳥東西。

    最后說笑到茶盡之時,猴叔熬不住夜,先去睡了,于是他們一起澆了無人喝的那杯茶,將堆滿果子的碗送到前殿,供奉在靈位前,風云二人才將猴叔送回了屋,猴叔讓他們也早些休息,雖說是提前過除夕,卻實在沒必要守歲,兩人點頭答應了,復又返回后院收拾。

    裴牧云倒去殘茶,換壺裝了靈泉水,走回后院,發(fā)覺師兄竟不在。

    他恍惚一怔,將青釉僧帽壺隨手放在石桌上,立刻就要發(fā)動全身靈力去尋,幸而剛走了半步就看見師兄在竹林里,正抱著大熊貓崽子揉捏,把大熊貓崽子拋高又接住,對著大熊貓崽子笑語。

    裴牧云閉眼調(diào)節(jié)了心緒,才眼望著師兄,慢慢朝竹林走去。

    一路上,他路過依然在空中自在悠游的靈力金魚,路過依然潺潺蜿蜒的溪道,走入一如往昔的竹林。裴牧云想起那個夏夜也是如此,他與師父聊著天,等待師兄回來,結(jié)果……

    想到師父在他還沒開竅時就看出了他與師兄彼此傾慕,假如師父還在,一定會為他們高興,他與師兄說不定還能……可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了,迦陵叔也走了,就像外公外婆……

    裴牧云駐足抬頭,在壯觀美麗的冬日星空與爭奇斗艷的煙花之外,那封神榜依然掛在天上礙眼,他不怕死,他從來不怕,他只怕……

    “牧云?”

    是師兄。

    裴牧云循聲望去,撞入師兄擔憂的深金眼眸,他回想起那日儒門陣中鮮血淋漓的小白龍,不禁上前一步,緊抓住解春風的衣襟,在師兄疑惑擔憂的再次呼喚聲中,裴牧云將腦海中的擔憂后怕全都敞開給師兄看:我不愿意離開你活下去。

    師兄通過法網(wǎng)向他承諾:那就永不分離。

    于是裴牧云吻上師兄的唇。

    解春風攬過裴牧云,帶著師弟一同傾身倒入他不知不覺招來的靈云中。

    因為要時刻準備戰(zhàn)斗,他們一直穿的是師父給做的那套帶鎧戰(zhàn)衣,而正因為是師父給他們做的,此刻想來,不免有種背著長輩干壞事的意思。

    解春風吻得急切,手上卻像是剝荔枝似的又輕又慢,摘去牧云的臂鎧,再去輕扯牧云的腰帶,顯然是打算慢慢來。

    靈云被解春風下意識塑造地像是半個巨大的珍珠貝,裴牧云躺在云貝中,解春風怎么看都覺美不勝收。

    突然一陣熙熙攘攘朝著竹林涌來:“主人貓貓吶?”“對吶對吶,主人貓貓在哪里?”“主人貓貓去哪兒吶?”

    裴牧云立刻就要抬指施術阻止小紙人們闖進竹林,卻被師兄按住了手。

    裴牧云微微挑眉,給了師兄一個疑問的眼神,解春風卻只是壞笑,不知何時又招來一大團靈云,如另一半貝殼般蓋住了他們。

    好么,竹林里一個巨大的靈云珍珠貝,嫌不夠顯眼?騙孩子也不是這么騙。

    “它們進不來。”解春風胸有成竹,拉著牧云繼續(xù)。

    裴牧云本還想說什么,卻被吻得忘了。

    解春風也沒能貫徹慢慢來的打算,情到深處,本就難以自持。

    外面小紙人們蹦蹦跳跳進了竹林,四處呼喚著主人貓貓,偶爾呼喚兩聲主人師兄,渾然不知主人貓貓已被主人師兄咬在了嘴里。

    呼喚未果,終于有小紙人發(fā)現(xiàn)了這個突兀巨大的靈云珍珠貝,呼朋喚友之后,小紙人們先后向云貝聚攏過來,圍得水泄不通,有些小紙人干脆跳到了云貝上拿小劍戳來戳去,“這是什么吶?”“主人貓貓是不是在里面?”

    裴牧云不由緊張起來,春風也是一聲悶哼,幸虧小紙人總能被自己人帶跑:“哼哼,汝們真是健忘,吾觀此物頗像南海龍宮外的蜃妖。”“不好!難道它們對主人貓貓念念不忘,前來投奔?”“不要蜃妖!不要蜃妖!”“快把它抬走!把它抬走丟掉!”

    解春風愕然失笑,幸虧忍住了笑聲,裴牧云搖頭閉眼,不知該說什么好。

    更讓他不知該說什么好的是師兄居然還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xù)。

    但很快,他也說不出話了。

    然而,云貝外的小紙人們七嘴八舌地投票過后,竟然真的齊心協(xié)力試圖運走這個大家伙,在“一、二、三,嘿吼!”的號子聲中,云貝開始微微搖晃起來,裴牧云又羞又惱,解春風卻埋首在牧云頸側(cè)低聲壞笑,動作不停。

    小紙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它們堂堂玄真劍人竟然搬不動這個大家伙,大覺丟臉,氣氛一度十分低迷,有些小紙人的圓墨大眼睛里甚至閃爍起了淚光,不愿意承認它們居然對付不了區(qū)區(qū)南海蜃妖,就在這時,有小紙人提出了這不是蜃妖的設想,這個設想立馬受到了其他小紙人們的肯定歡迎,開始了五花八門的猜測。

    有一個小紙人大聲提出:“吾明白了!這是主人師兄給主人貓貓生的龍蛋!”

    在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哇~~~~~~”聲中,解春風險些被刺激得直接交待。

    這回輪到牧云壞笑了。他抬膝蹭了蹭師兄側(cè)腰,在師兄耳畔低聲道:“師兄,它們問你要龍蛋吶?”

    解春風沉眸,握住師弟肌理漂亮的勁腰,低聲回:“那我們多試試?”

    裴牧云一聲輕笑半途轉(zhuǎn)成了情息,單手攬住師兄肩背,不讓視線被沖得搖晃得太厲害,不好欣賞師兄沉醉的模樣,另一手引導師兄低下頭來親他。

    小紙人們狂喜過后,短暫的團結(jié)又被“蛋蛋生出來的是小貓貓還是小龍龍?”一語疑問打破,生小貓貓派遠遠大于生小龍龍派,為了不存在的龍蛋,小紙人們分裂成的兩派越吵越烈,終于掀起了內(nèi)斗,揮舞著小劍在竹林間打來去。“嚯!”“哈!”之聲不絕于耳。

    而云貝中的二人已徹底對外界充耳不聞。浪高之時,牧云囁著師兄耳垂低語了一句話,惹得解春風一霎時情焰焚骨,再無克制,貪婪到仿佛永不知足。

    直到巔峰夬感在兩人相通的共感中炸開,雙重疊加的夬感如密不透風的疾風驟雨將風云二人的感官徹底裹挾。在彼此癡迷目光中雙雙跨過極限。

    平息時,裴牧云伏倒在解春風身上,低頭看著師兄,而師兄也看著他。

    他找不到能夠表達深重愛意的言語。

    不得不訴之以神魂。

    只需裴牧云一個眼神,解春風就溫柔地率先向裴牧云敞開了神魂,以供交感。

    兩個相愛得毫無保留的神魂交融。

    風高浪急,云潮疊起。

    夜漫長,不知地老天荒。

    第195章 沒頭腦們不高興

    昨日陪猴叔提前過了年,次日就是臘月三十,解春風裴牧云一大早就回了總指揮部坐鎮(zhèn),預防渾沌作亂。

    有他二人在,總指揮部能寬裕出幾個名額休整,偏大伙都不愿要,寧肯不過這個年換得日后家家過好年,于是仍是盯著各自負責的前線,偶爾通過法網(wǎng)交流,倒也是種別樣的團圓氣氛。

    由晨至午,各地朝廷軍及地方勢力均無異動,無異動,不是沒有動作,只是城門緊閉的照樣緊閉城門,準備逃跑的果被天疏閣軍甕中捉鱉,有投降意愿的也照樣投了降。總指揮部早就猜測渾沌憋的壞招是交由三大魔去辦,所以并不因此放松警惕。

    未時將盡,江南沿海戰(zhàn)場忽傳急報:三大魔反攻舟山島!

    石頭落了地,卻更令人生疑。

    渾沌為什么用三大魔去反攻舟山島?舟山島,古稱海中洲,海戰(zhàn)地位不可謂不緊要,但天疏閣負責江南沿海戰(zhàn)場的是第四師副師長敖昆,東南沿海的朝廷勢力直接跟東海龍王對戰(zhàn),敗得是摧枯拉朽,就算渾沌用三大魔拿回一個舟山島也無濟于東南大局,反而會使三大魔落入四面圍困的境地。

    這般“大材小用”,明擺著有詐。

    自從收到聞人瑯從京城傳來的密報,裴牧云就已做出決策,不管渾沌利用三大魔策劃了什么陷阱,天疏閣的主要應對目標都是借此一舉殲滅剩余三大魔,將害民為樂的二十四魔徹底剔出九州。

    因此總指揮部反應迅速,一得到三大魔的消息,解春風裴牧云就帶上閭丘、玉陽兩位道長踏云向東南而去,片刻就飛到了舟山。

    還未落地,遠遠就能看到島上天疏閣的防護陣法已開,半球型的防護陣法本應能籠罩全島,卻在登島口被一個烏煙瘴氣的巨大魔陣阻擋,從半空俯視,就像淡青圓形的邊緣落了一大滴黑圓污漬。

    風云直接將云頭落到了城門上,舟山守軍營長早已在此等候,一見閣主,她立刻稟報軍情:“閣主,三大魔以朝廷兵的幻象登島,我未能識破,只見朝廷軍聲勢浩大反攻叫陣,雖未冒進迎戰(zhàn),卻還是派出了三百先鋒試探虛實,同時開啟防護陣法。

    “不料防護陣法剛一啟動,朝廷兵幻象就忽然消失,魔陣出現(xiàn),我才知中了魔頭奸計,即刻下令撤退,但仍有百余戰(zhàn)士困在了里頭,防護陣法也奈何魔陣不得。都是我的失職。”

    裴牧云安撫道:“你應對得當,阻止了更大的損失,已是職責所在。這三個大魔里有兩個自古精于幻象,等閑高修都識別不出,非戰(zhàn)場常情,你無需自責。”

    營長雖被閣主安撫打動,但手下戰(zhàn)友被困,哪里能夠松懈自寬,她側(cè)過身,讓出身后四人,才續(xù)說后情:“團長接到我第一時間發(fā)去的敵襲警報,就派了他們四個過來偵察情況,他們飛得快,趕到時正逢魔陣出現(xiàn),我們一致判斷事情不一般,于是直接將消息傳給了總指揮部。”

    這營長是個可塑之才,未來可期。

    裴牧云對她一點頭,才看向后方四人。

    那四個確實都身穿機術院新研制的可隨時融入當前環(huán)境的天疏閣軍偵察兵服,卻并不是別人,而是風婆雨師雷公電母四神子。他們四個現(xiàn)在是在敖昆手下穩(wěn)步成長的小偵察兵,歸屬于敖昆直接領導的1468沿海快速反應旅,方便發(fā)揮他們的特長。

    對上四神子期待夸獎的神色,裴牧云不覺露了分笑意,只是著實事態(tài)緊迫,僅道了一句做得不錯,就讓他們神情雀躍。

    雨師相對沉穩(wěn),知道此刻沒空閑話,其他三個卻沒看出風云急著應對魔陣,雷公嘴快,聽到夸獎立刻就對閣主撓著后腦勺懺悔起來:“我們還不夠好,有一次我不小心放雷時打著火了,險……”

    電母趕忙捂他嘴:“但我們當時就滅掉了!沒有燒壞東西!也沒有燒到人!閣主放心!”

    風婆還想找補,雨師趕忙制止兄弟姐妹:“戰(zhàn)事要緊!別說了!”

    裴牧云已經(jīng)踏云而起,解春風稍后一步,對沮喪自責的四神子安慰了一句,才飛身追上師弟。

    風云并立云端,向下觀望。

    三大魔見設計的正主終于出現(xiàn),特意壓下烏黑魔煙,露出困在魔陣中的百余天疏閣戰(zhàn)士。

    困在陣中的天疏閣戰(zhàn)士們卻并沒有三大魔預料的驚慌失措,他們聚攏在一起,分工協(xié)作,外圍的警惕陣中躥出攻擊,內(nèi)圍的則負責加持防護避免魔氣入體。見到云端上的閣主劍俠,他們就更不慌亂了,甚至自發(fā)對上面喊話:不要入陣!閣主!魔頭有詐!不要入陣!

    三大魔大失顏面,蜚立刻發(fā)威,魔力如潮將他們蓋了個遮天蔽日,讓風云看不出里頭小兵是死是活。

    蜚得意洋洋地向云上二人得意叫囂,欲魔影魔也不甘落后,還特意幻化成了星歸道長的模樣意圖刺激風云,一露面就讓城門上的舟山守軍氣憤不已,怒斥三大魔褻瀆大師亡魂。四神子不明就里,向營長詢問過后也是義憤填膺。

    以藏在魔陣近海邊緣的一縷濁氣為借力暗中聽察的渾沌只能偷聽,什么都看不見,剛才聽到少數(shù)天疏閣戰(zhàn)士的肉麻護主,不屑地直撇嘴,此刻聽到天疏閣軍氣憤跳腳,終于心下大爽,盤算著只等風云破功入局,今日就可畢全功于一役。

    風云卻對三大魔的挑釁充耳不聞,短暫觀望后,兩人在云上交談起來。

    裴牧云篤定道:“還有異陣藏在海底。”

    暗中聽察的渾沌心底咯噔了一下。

    三大魔霎時噤聲,齊齊心下一涼。

    蜚噤聲是因為它極其震驚,在它的認識里人類不過是生點病就要死的弱小螻蟻,它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風云真的能一眼看破渾沌大人精心設計的陷阱,哪怕只是看出了第一層設計。

    欲魔影魔不像蜚那樣愚蠢無知,它們知道風云修為強悍,也有自知之明,并不認為這第一層設計能夠一直瞞住風云,卻依然沒想到風云能一眼看破,它們本就被防護陣法打亂了計劃,魔陣被迫顯形,根本不是時機,只困住了百余小兵,此刻又被風云看穿魔陣有詐,這下要如何引風云入局?

    魔頭哪會有什么義氣、忠信可言,欲魔影魔此時都已后悔卷入局中,卻身在陣中難覓退路,它二魔自古精于茍活,立刻不顧臉面地交耳私語起來。

    欲魔:“怎么辦?”

    影魔:“假如風云不入陣,弄死這一百多個能不能交差?”

    欲魔:“你說呢?!”

    影魔:“那多弄死些,把魔力散出去,跟他們的陣法碰一碰……”

    此時卻聽云上的解春風道:“魔陣魔力太強,散逸出的魔氣也對人心極有影響,防護陣法無法擋全,讓所有守軍立刻退回城中營內(nèi),不得擅出。”

    城門上的守軍立刻就在營長指揮下行動起來,只有四神子仗著神族后裔之身不受魔侵仍站在城門上。

    裴牧云也就放下心來,直接指令兩位道長:“兩位前輩,布陣護城。”

    閭丘道長與玉陽道長一來就看出這魔陣之巨千古罕見,其巨不在于占地面積,占地雖也不小,但與陣內(nèi)魔力之濃郁相比,那完全是小巫見大巫,這魔陣里的魔力濃得仿佛往島內(nèi)灌滿了千年老魔污,里頭必有要命關竅,此陣不除,萬萬不可。再聽閣主說海底還藏有異陣,兩位道長更是心驚,此刻得了閣主之令,自然是二話不說起符布陣。

    欲魔影魔剛想出的糊弄渾沌之法一轉(zhuǎn)眼就被風云堵死了路,恨得牙癢卻無可奈何,只能再想他招。

    偏偏這時候蜚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它自己為風云能看穿陷阱第一層找出了合理解釋,那就是欲魔影魔辦事不周掩飾不利,全怪欲魔影魔執(zhí)行有誤,而絕非渾沌大人的英明設計有失。因此再看欲魔影魔連連私語,心中更是不滿,竟不顧敵軍在前大聲質(zhì)問:“你們兩個!你們在私議什么?!”

    世上怎么會有蜚這種當著敵軍質(zhì)問友軍的蠢貨。

    欲魔影魔第無數(shù)次懷疑二十四魔里有蜚這個該死的瘟神其實是神仙的陰謀,但又不得不應付它,欲魔影魔太清楚蜚狗腿上頭時是什么瘋狗樣,而且蜚對渾沌比它對以往任何一次復生的狗腿對象都要癡迷百倍,此時不打消蜚的猜忌,蜚真的會因為懷疑它們對渾沌不忠心在這里當場吞掉它們。

    影魔干脆破罐子破摔,賭一把激將之法,陰陽怪氣地大聲道:“回稟蜚大人,我們兩個是在私議,私議的是,倘若天疏閣主與春風劍俠只求保命,任這百余天疏閣軍戰(zhàn)士在陣中慘死,而不敢進陣來,與我們公平地陣前斗將,你我身為朝廷將領,到時候,有何顏面回京向圣上交待?”

    暗中聽察的渾沌心底又咯噔了一下。

    盡管影魔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卻無法改變魔陣只困住了一百多個天疏閣兵的事實!因怕被三魔和風云察覺,渾沌借力的這縷濁氣一直躲在島下,直到魔陣發(fā)動才敢竄出來藏身魔陣邊緣,而且還只能聽不能看,所以一直到剛才,渾沌都以為計劃執(zhí)行得很順利。

    按照計劃,魔陣發(fā)動時應該至少困住了上千舟山守軍,這個數(shù)字足以逼風云不得不入陣救人,即使風云不救人,宣傳起來也夠漂亮。但此刻聽見影魔發(fā)言,渾沌才知道這三坨廢物魔污居然只圍住了一百多個雜兵!沒用的廢物!

    區(qū)區(qū)一百條人命,就算風云不去救,這小數(shù)字也掀不起什么風浪,怎么會連這么簡單有效的計策都做不好!渾沌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這三坨魔污捏死,卻只能在御書房中焦躁踱步,繼續(xù)聽著事情發(fā)展,且看影魔這小小激將法能不能引風云入局。

    風云卻依然沒有搭理魔頭發(fā)言,倒是閭丘道長和玉陽道長聽不下去影魔那過于厚臉皮的發(fā)言,更看不起三魔以戰(zhàn)士性命為質(zhì)要挾閣主劍俠。此時陣法已成,他倆護陣已是駕輕就熟,這對師兄弟毫不留情地對魔頭們發(fā)揮起了經(jīng)年鍛煉出的嘲諷功力。

    玉陽道長嗤笑一聲:“與它們公平地陣前斗將?公在哪里?平在哪里?陣在哪里?將又在哪里?師弟,這三個魔頭莫不是瘋了?一手陰謀詭計,滿口胡言亂語。”

    閭丘道長冷眼肅然:“師兄此言差矣,瘋乃是病,瘋者不自控,這些魔頭作惡為樂數(shù)千年,哪里不能自控了?按常理,畜生胡吼亂叫,大抵是應激之癥,京城人人皆知這三個魔頭住在渾沌后宮,前因后果正相對,必是被渾沌騸了。”

    玉陽道長難得贊同:“還是師弟推測有據(jù)。野畜腥騷難聞,圈養(yǎng)為家畜,自然得騸了。那渾沌身無長物,竟還有些牧養(yǎng)學識。可我聽說騸豬不臭,這幾頭瘟豬卻怎還這般騷臭?”

    說著,他還嫌棄地扇了扇。

    閭丘道長竟然失笑:“師兄都說了是瘟豬了。謎底就在謎面上,還問我做什么。”

    兩位前輩難得沒吵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對三大魔極盡嘲諷之能事,與彼此倒是空前和睦,把風云聽得都想笑。

    魔陣中的三個魔頭卻是氣得夠嗆,尤其是欲魔和影魔,它們不得不給愚蠢無知的蜚講解什么是騸,解釋就相當于重復品味了一遍其中侮辱,因此更生氣了。蜚卻絲毫不感到侮辱,它一點都不在乎被稱為渾沌的家畜,更不在乎他們說渾沌把它騸了,渾沌大人做什么都可以,但他們不該污蔑渾沌大人身無長物,因此也氣得發(fā)瘋。

    偏在三個魔頭正欲還擊之時,云上又傳來解春風的聲音:“我也覺得陣法效果不止如此,仍有陰謀。”

    三個魔頭忽然僵住。

    暗中聽察的渾沌更為焦躁,現(xiàn)出真身在御書房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兇獸巨大,一時撞得御書房內(nèi)桌倒椅翻,渾沌聽得煩躁,咬住一把紫檀方椅兩口嚼碎,拿木頭磨牙嚼得咬牙切齒,渾沌幾乎有些不敢聽下去,生怕風云當真能繼續(xù)點穿它布下的妙計。

    裴牧云點頭回應:“用三大魔守陣,不符合渾沌本性。這三大魔都尤其擅長害民傷民,它們魔力全開,無論是聯(lián)手還是各自出擊,都能獲得最大人數(shù)的無辜傷亡,這才符合渾沌的一般路數(shù)。然而渾沌卻沒有這么做,反而將它們的魔力全部拘束在魔陣中,所圖必定不小。”

    暗中聽察的渾沌心底再次咯噔了一下。

    欲魔影魔忽然警醒,什么叫“把它們的魔力全部拘束在魔陣中”?是風云不懂魔陣信口胡言?還是風云故意的挑唆分化之計?

    解春風延續(xù)師弟的猜測:“能比造成最多無辜傷亡更讓渾沌興奮的,大概也就只有除掉你我了。但要除掉你我,如此區(qū)區(qū)魔陣,藏有何等機關才能成功?如果說后手是海底的異陣……渾沌的能力是擾亂時空,或許與此有關。”

    完了,全完了。

    暗中聽察的渾沌心如死灰。

    風云還沒入陣,就站在云端,就已經(jīng)把陷阱全分析完了。

    這還怎么收場?不是?這兩個逆賊是有病吧?

    聽風云三言兩語將渾沌大人的精妙設計分析了個七七八八,蜚瞪著眼睛震驚地望著云端上的兩人,仿佛人看到兩只猴子辯起了論語。

    欲魔影魔悄悄改變了幻身,不敢再頂著星歸道長的殼子,欲魔換上了一個于今相隔兩千年的無名美人化身,影魔先是悄悄變成了蜚的樣子,想了想,又換成了欲魔的幻影。

    第196章 救人乃第一要務

    風云短短片語就道破計謀,暗中聽察的渾沌那叫一個心急如焚。

    三大魔也不好受,尤其是欲魔影魔,它們這時忽然察覺到那兩個糟老道士放的陣法正在侵蝕魔陣邊界,一寸寸凈化土地,盡管進展極慢,前進不過毫厘,還是讓欲魔影魔大驚失色。

    偏偏那兩個糟老道士極會扎心惹刺,看出欲魔影魔驚懼的反應,還專門對它們露出了看死狗般的冷眼。也不知是譏諷它們后知后覺,還是在嘲笑它們前倨后恭偷換化身。

    蜚似乎完全被辜負渾沌大人重托的絕望壓垮了,拼湊五官都皺成了一團,丑臉竟像是要哭。

    卻在這時,裴牧云果斷對師兄道:“多猜無益,要盡快救人,也只能以身入陣才知答案了。”

    解春風坦然相應:“那就這么辦吧。”

    師兄答應得這么快,而且沒像以前未訴情衷之時那樣,盡說些能不能就讓師兄一人進去救人之類的討厭請求,果然還是情意相通、神魂交感的好。裴牧云瞧了師兄一眼,碧眸含笑,既是深情又似帶嘉許。

    解春風哭笑不得,師弟這模樣跟獎勵小孩吃糖似的,于是不正經(jīng)地通過神魂恐嚇師弟:再笑?再笑還把你裝云貝里。

    裴牧云立刻恢復了冰山似的往常神色,但冷眸卻似乎不經(jīng)意地往解春風腰上一掃,才往上對上解春風的沉金龍眸,在神魂里一本正經(jīng)地回:師兄,小心龍蛋,不可貪歡。

    解春風突然笑得如沐春風,好氣又好笑,他倒不介意師弟打趣,氣是想起早上告別時小紙人口無遮攔問猴叔想要小貓貓還是小龍龍,引得猴叔看他倆的眼神都帶著戲謔,鬧得他心里發(fā)虛,總覺得師弟給自己拐帶壞了。

    而暗中聽察的渾沌卻是一陣意想不到的狂喜!

    眨眼從谷底到高峰,渾沌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沖得昏頭轉(zhuǎn)向,亢奮到眼前都恍惚了一瞬。雖然渾沌無法理解,不過百余螻蟻,竟然真能引得風云入局,但事實確實實實在在的!風云就要被他的英明機謀弄死了!

    一想到馬上就能翦除逆賊,渾沌激動得獸身發(fā)抖,再也按捺不住,數(shù)聲發(fā)自肺腑的癲狂喜吼震懾京師,徹底宣泄被風云逆賊勾得高跌起伏的積累高壓。

    與魔頭兇獸相反,四神子和兩位道長聽到閣主劍俠真要入陣救人,雖然心底早有預感,清楚閣主劍俠不可能放著困在魔陣中的戰(zhàn)士們不管,卻還是焦急擔憂起來。

    兩位道長以身守陣無法動作,只能殷殷急勸:“閣主劍俠三思!與其冒險入陣,何不以法網(wǎng)集思廣益,大伙一同商量如何解陣?”

    四神子則直接跳下了城門,急喊:“閣主!我等天生不怕魔力!我們也入陣幫忙!”

    裴牧云解春風卻不愿再浪費時間,倒不為別的,魔陣中百余戰(zhàn)士不可能長時間抵抗住魔力侵蝕,多拖一分,戰(zhàn)士們就多危險一分。

    明確了以救人為優(yōu)先任務,那魔陣解不解就不是重點了,因為即使解了魔陣,島下還有一層異陣,如果像他們猜測的那樣,異陣是專門對付他們兩個的,那絕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不如說,反而必須趁現(xiàn)在異陣還未啟動先把戰(zhàn)士們救出來。

    既然風云要親自出馬,哪還需四神子加入,萬一異陣啟動了還得救他們。

    裴牧云直接揮退四人:“不必來,誰都不許入陣。”

    解春風知道師弟定要傳音給天疏閣高層以備不測,就對還欲爭取的四神子多說了一句:“你們就在外面幫忙,迅速把救出的戰(zhàn)士帶回城中。還有,若再有人來,告訴他們,閣主說了,誰都不許入陣添亂。”

    他二人果然默契,解春風剛說完,裴牧云就已通過法網(wǎng)傳遞了消息天疏閣高層,簡單通知了基本情況。

    四神子只能高聲應是。

    暗中聽察的渾沌對他們十分不屑,這四個不過是玉帝王母為了保住神位效仿傳說硬造出來的藕崽子,造出來就被塞了風雨雷電四核入體,神造人偶罷了,還真當自己是什么神族后裔。不過這時候渾沌也顧不上這些雜魚,強行按捺住激動,繃緊弦欲聽風云落網(wǎng)。

    接到消息的天疏閣高層根本來不及傳達反對,裴牧云就已斷開法網(wǎng)連接,與師兄同入了魔陣。

    風云一入陣,陣法就開始悄然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渾沌在京城感應到變化,狂喜狂笑不止。

    成了!

    要成了!

    三大魔見風云當真入陣,也是得意驚喜,更有種劫后余生的暢快。

    但三大魔很快就得意不起來了。

    只見風云將周身饒滿玄真靈力,徑直走向被困住的戰(zhàn)士們。劍氣一掃就揮去了重重魔煙,裴牧云向戰(zhàn)士們詢問情況,打算按傷情分出個救人先后順序,解春風則關注著竟然沒有攻擊他們的三大魔,注意到不對勁。

    蜚見風云入陣時還洋洋得意,認為果然一切都在先天神大人的意料之中,它本要立刻依照渾沌大人的指示打開大陣,將欲魔影魔變成陣眼耗材并連接封神榜,卻驚訝地發(fā)覺魔陣沒有反應。

    不僅魔陣沒有反應,蜚驚覺,它自己竟然一動也不能動了!

    這是怎么回事?!

    欲魔影魔見蜚神色有異,本就狐疑的二魔還想湊近商議,卻發(fā)現(xiàn)竟被困在原地,不僅動彈不得,連魔力也施展不得!二魔立刻向蜚質(zhì)問:“渾沌打算做什么!”

    蜚仍不相信渾沌大人會算計自己,只當是陣法一時延誤,不悅道:“你們也配直呼先天神大人名諱?大人自有妙計,不需說與你們知道!”

    欲魔影魔自然不信,但見蜚信誓旦旦,而且蜚也動彈不得,就說明眼下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渾沌和蜚另有交易賣了它們,二是它們?nèi)齻渾沌都沒打算放過。

    二魔交換眼色,由影魔刺探蜚:“蜚大人,你可也被這魔陣束縛得動彈不得,你當真覺得,渾沌他沒算計你?”

    蜚對渾沌癡心不改,一心拿欲魔影魔當陣眼耗材哄騙,不耐煩道:“什么動彈不得!小人之心!只是陣法保護我們而已,大陣可不是鬧著玩的。”

    欲魔影魔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哪里會被蜚的演技說服,立刻就看出蜚是在虛張聲勢,雖然不知道渾沌究竟變卦了什么算計,但它們自然不會甘心坐以待斃,當下就開始嘗試逃脫。

    解春風和裴牧云比三大魔更早發(fā)現(xiàn)陣法變化,一入陣就感應到了異陣在緩緩啟動,此時聽它們內(nèi)訌,更證明了三大魔此刻不是威脅,那就干脆視它們?nèi)鐭o物,絲毫不廢話地救起人來。

    他們很快摸索出了救人流程,一人在戰(zhàn)士身上附滿玄真靈力,將戰(zhàn)士抱起,另一人用劍在魔陣上劃開口子,抱著的戰(zhàn)士被扔出魔陣,四神子就在陣外面接人。

    魔陣魔力濃郁,有極強的修復能力,劃開口子本就不易,而且還一開即合,戰(zhàn)士剛?cè)映鋈ィш嚲突謴腿绯酢P液蔑L云二人都修為高深,兩人接力,每隔五人調(diào)換一次分工,倒不是僅僅如此就需要調(diào)息,而是保存修為以備不測。

    風云感受著異陣啟動加快,似乎有與魔陣融合的趨勢,在魔陣上開口的阻力也增加了,立刻隨之調(diào)整,在劍身上釋出更多玄真靈力。

    而此時,百般嘗試依然無法調(diào)動魔力的欲魔影魔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的魔力如沙漏般輸入魔陣,根本不受它們自己指揮,正如它們與渾沌密謀的設計中被當作陣眼的蜚,二魔立刻明白過來渾沌是拿它們陪蜚一起當了陣眼,以為渾沌是舍不得蜚死所以拉它們兩個一起下水,于是立刻對蜚和渾沌破口大罵。

    另一側(cè)的蜚聽聞叫罵,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魔力正被強行輸入魔陣中,正慌亂時,卻聽清了欲魔影魔原來是罵它和渾沌大人一起算計了它們,它們還罵渾沌大人是舍不得自己才拉它們下水,蜚反而嬌羞起來,越想越開心,滿眼流露著春意癡色,自言自語感嘆果然渾沌大人不會害我。

    風云不把三大魔當回事,但在外頭接人的四神子也把三大魔突然的奇怪反應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注意到閣主劍俠救人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些許,不免擔心起來,犯起了嘀咕。

    四神子以心神互相感應熱烈討論起來,他們小時候被渾沌陰過,險些丟了命,因此不敢小看渾沌,此時都覺得還是應該立刻聯(lián)系副師長敖昆,讓師長帶高修來接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先前接到傳音的天疏閣高層都在擔心,敖昆自然也在擔心,他直接領導的沿海快速反應旅剛剛又下一城,有團長們收尾,他總覺得自己該立刻趕到舟山去看看,雖然閣主有令,但閣主也說過不必迷信他的決策。

    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敖昆脫離了龜丞相的溺愛,在東海沿海各地天疏閣的見習中迅速成長,開戰(zhàn)以來變化更是一日千里,如今的敖昆已經(jīng)完全褪去了愣頭青的模樣,是天疏閣總指揮部在江南沿海戰(zhàn)場最倚重的副師長。

    而正躊躇去不去舟山的敖昆,就接到了四神子的傳音。這四個雖是新兵,戰(zhàn)機判斷卻頗為靈敏,而且畢竟是生長于仙界,對渾沌兇獸的了解比他們一般人深些。所以接到傳音的敖昆立刻放下了躊躇,正要叫來團長囑咐一二,卻聽離貳通過法網(wǎng)喊了他一聲。

    敖昆立刻明白離貳是想說什么,沒讓離貳把話說出來,直接通過法網(wǎng)道:我這里已經(jīng)收尾,雖說閣主不讓咱們幫忙,我卻擔心渾沌還有后招,這就帶人去舟山掠陣。

    他不說相助只說掠陣,是想著如果閣主劍俠無事發(fā)生破了陣,回頭閣主一看法網(wǎng)就知道他們瞎操心,定要讓他們寫檢查反思個人崇拜問題。

    離貳自然也懂,當即松了口氣,道了聲有勞。其他高層不敢出聲,也是怕回頭被閣主抓住寫檢查,但都欣慰地想著敖昆這小子真是成長了不少。東北戰(zhàn)場上拼殺的秦無霜回想敖昆愣頭青的模樣,一時沒忍住笑,看呆了正與她斗陣的敵軍將領,秦無霜霎時冷臉,手中劍一挑再一劃就梟了敵首,喝彩四起。

    敖昆喊來三個團長,說閣主劍俠在舟山破魔陣,自己要去舟山相助,讓團長們看著收尾。團長們一聽是大事,都立刻道了明白。

    敖昆讓親兵去給第四師師長兌肆傳信報備,然后就準備走。他想過帶高修,但一想如果他都幫不上忙,帶高修用處也有限,到時候還不如直接法網(wǎng)叫人。

    此時聽其中一位團長主動請道:“帶上我吧。”

    敖昆聞言卻是一愣,看向剛才戰(zhàn)場上沖鋒在前的新團長:“你確定?”

    新團長一番請命說得有理有據(jù):“天疏閣不計前嫌,救我一命,此恩已是百死難報。不止如此,天疏閣軍還接納了我,給了我一個報效百姓的機會。閣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卻還提出了保密身份的不情之請,閣主劍俠卻依然答應了我,為此,還浪費修為在我身上……副師長,我如今是天疏閣軍的一份子,也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萬一此次閣主劍俠中計受傷,有我這個新聞抵擋一陣,不能說有多安定人心,好歹是個對沖之舉。”

    敖昆也不廢話,即刻點頭:“那我們走。”

    第197章 不愛綺羅愛武裝

    卻說四神子剛將求援接應的消息發(fā)出去,眼前魔陣突發(fā)劇變,忽然陣沿濁氣大漲,瞬息就將魔陣包裹其中,立刻驚疑渾沌又發(fā)動了什么陰招。

    陣中的風云卻知這劇變是因異陣終于與魔陣融合完畢,融合陣法開始啟動的跡象。這意味著留給他們救人的時間不多了,因此只是加快了救人的速度,剩下的三十八位戰(zhàn)士卻不愿配合,他們齊齊一拜求閣主劍俠立刻出陣,痛陳肺腑地說不必為他們犧牲在這里云云。

    裴牧云直接抓住鄰近的一位戰(zhàn)士,將他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從師兄耗費更多修為大力劃開的缺口丟出去,才道了聲:“不必憂心,我與師兄能應付。”

    解春風見他們不信還要再勸阻,便動之以情道:“莫要耽擱,家人戰(zhàn)友們還在等你們回去,一同解放九州。”

    戰(zhàn)士們紅了眼睛,再說不出話來,只得盡力配合閣主劍俠的救助,不讓他們多費神。

    欲魔影魔卻是大大的不妙,雖然早知自己也被渾沌當成了陣眼,但直到陣法融合,不受控制的體內(nèi)魔力流失得更快了,如割喉放血一般潺潺流入魔陣,它們才真正認識到情況比想得更糟。

    陣法確實如密謀那樣融合,并且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與封神榜相連,但問題出在這個陣法并沒有將效果局限在風云二人身上,反而充斥了全陣!

    二魔設計陣法能夠起效的前提就是只將陣法效果局限在風云二人身上,這樣陣法所需的能量就不會過分,用蜚的大魔魔力加上渾沌的濁氣之力就足以支撐運轉(zhuǎn)。

    然而眼下這個陣顯然更符合渾沌他自己一開始的想法,陣法效果是擴大到全陣的,所需要的能量就要多出千百倍不止,就算渾沌自己不惜加碼大出核心濁氣,只拿它們?nèi)齻大魔當陣眼也不可能支撐住陣法運轉(zhuǎn),而是要將它們?nèi)齻大魔的魔力全耗干在這陣中!

    欲魔影魔意識到渾沌剛愎自用,而且要拿它們的命運轉(zhuǎn),又立刻瘋狂掙扎起來,甚至哀聲向風云求救,但風云忙著救人,哪里有空理會魔頭。

    偏偏欲魔影魔徒勞無功地掙扎之時,蜚還在自我說服,一遍遍大聲惦念“渾沌大人不會害我”,如緊箍咒一般,把欲魔影魔聽得是咬牙切齒,如果眼下能動,它倆真恨不得上去先弄死這個蠢貨。

    外頭的四神子和兩位道長都發(fā)覺大漲的濁氣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但從外觀看,先前烏煙瘴氣黑漆漆的魔陣完全變成了一個灰黃渾濁的濁氣之陣。

    但奇怪的是,這個濁氣之陣并不與兩位道長陣法或島上的守護陣法抵抗,而是拼盡濁氣全力向中心糾集,中央濁氣逐漸向上凸起,如今已成了個圓錐形,卻還在向上。

    四神子眼望著濁氣瘋漲,再次以心神互相感應討論起來。

    他們四個的知識,只有一小部分是玉帝王母偶然教的,玉帝王母對他們寵而懶養(yǎng),寧愿賞他們些什么也不愿勞神費心教養(yǎng)他們,卻也沒有指派神仙給他們當老師,因為他們被寵得驕縱成性,其他神仙都不愿得罪他們,自然也不會愿意教導他們,所以他們積累的知識大多都是從其他神仙那里偷聽來的。

    既然是偷聽而來的,就少不了互相打架的地方,他們自己不學無術,驗證不了真假,就也無處驗證真假,當真好奇的問題也只能靠自己交叉對比,大多數(shù)時候也就不了了之。

    以往他們都不覺得這般無知有什么問題,到今日才悔恨當初沒有多多學習,此時竟拿不出一點確定有效的消息幫助閣主劍俠。只能焦急地討論從神仙們那里偷聽到的相關消息,試圖臨陣辨別出一個兩個有用消息來。

    關于濁氣,他們曾聽一些底層神仙聊天時說過,據(jù)說與凡人所以為的不同,女媧是將造天地所剩的先天之力分出了清濁,而不是先分了清濁再造了天地。也就是說,先天之力其實是清濁不分的。

    而又與凡人以為的不同,將先天之力分出清濁后,女媧將部分清氣彌漫在九州天地自然之中,剩下的塑出仙界以儲存。做完這些之后許久女媧才又回來造人,人逐漸繁衍發(fā)展,出現(xiàn)萬民崇拜的英雄,受萬民愛戴和清氣偏愛,自發(fā)聚集為功德紫氣,使其死后封神。

    所以是先有的仙界后有的人;先有的仙界后有的神仙;先有萬民崇拜的英雄封神,后有凡人探尋修真修仙之法。

    ——說回女媧從先天之力中分出了濁氣,據(jù)說只是因為女媧沒想好要拿它做什么,就隨意棄置在天地之間,不料濁氣竟就悄悄化獸而逃,藏身于萬千異獸之中,這就是渾沌。

    等到女媧回來造人時,見濁氣竟自行化為了生靈,也就沒有殺它,只是又造出了天柱不周山,將仙界衍生出的靈氣通過天柱不周山流向九州,保證九州清氣不息,以清氣壓制濁氣化身的渾沌,不讓它摧殘剛造好的天地。

    也就是說,靈氣、功德紫氣、以功德紫氣封神而生的神力和以靈氣修出的靈力其實全都是清氣之力的衍生。

    他們四個在聽高層神仙密語時,還曾數(shù)次聽到過一種說法,那就是所有神仙都隱約知道成仙只是一個開始,他們本應該離開九州,去往天外之天。即使女媧后來勒令天庭眾神不許下凡,也僅僅不許天庭眾神回到九州,他們依然能自由離開仙界,但沒有神仙愿意走。

    遠古時期百姓難以抵御天災人禍,還時不時收到異獸兇獸的騷擾,遠古眾神憂心百姓,更舍不得離開故土,所以大多都留在九州,少有去往天外之天的。而那些個別真的離開去了天外之天的遠古之神,據(jù)說都是一去不回,再沒有傳回過消息。

    因此幾乎再沒有神仙愿意離開。后來的天庭眾神就更是如此,他們不愿意丟掉凡人的香火供奉和信仰崇拜,更害怕未知的茫茫,但同時他們也不愿意與凡夫俗子們住在一起,干脆就強行賴住進了女媧儲存清氣的仙界,創(chuàng)造出了天上的朝廷,美其名曰天庭,徹底的占了鵲巢。

    不過這些都是不能解救眼前危局的閑話野史了。

    關鍵是,因為渾沌得罪了很多神仙,他們四個聽不少人說過,渾沌能操濁氣,卻不能操清力,能擾亂時空是因為渾沌隨時連通著它自己在不同時期不同地方散入異獸體內(nèi)或九州地下的濁氣,它的能力是它能夠操縱在過往時空中留下的濁氣,不能算是真正的擾亂時空——這一點,如果是真的,或許能給閣主劍俠幫上忙!

    但若不是真的,豈不是添亂?

    四神子焦急探討之際,敖昆帶著團長趕來了,見著了能主事的領導,四神子微舒了半口氣,急忙上前相迎報告情況。

    卻在此時,濁氣之陣再度濁氣大漲,中央濁氣向上凸起的圓錐頂部竄出一道灰黃濁柱,直直沖天而起,朝著天上的封神榜沖去,封神榜像是被柱頂粘住,以灰黃濁柱為連接,與濁氣之陣連了起來!

    陣外人們來不及反應,渾沌那令人熟悉的癲狂大笑聲就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哈哈哈哈哈風云逆賊!落入死局的滋味如何!”

    敖昆與團長立時警戒起來,卻發(fā)覺渾沌并沒有親身到此,而是借著濁氣發(fā)聲。而發(fā)聲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跟風云炫耀它有多足智多謀。

    四神子不解,雨師小聲問敖昆:“團長,它為何要專門來跟閣主劍俠解釋?”

    它不說,豈不是更能保證奸計得逞?

    因為有些人就是富貴了就一定要在大眾面前瘋狂炫富,否則就覺得是錦衣夜行無人吹捧,本質(zhì)是鼠目寸光,得志便猖狂。但四神子仍在考核期,不能接入法網(wǎng)。敖昆只得對雨師比了個手勢,示意回頭再更他們解釋。

    聽完了渾沌的炫耀,在場眾人,陣內(nèi)的風云、剩余戰(zhàn)士們和三魔頭都明白了這個陣法的惡毒之處。

    這個陣法完全是靠風云入魔陣啟動的,如果風云不入魔陣,陣內(nèi)天疏閣軍必死,但真正的異陣不會發(fā)動,渾沌會收回濁氣,留待日后再尋良機。

    如果風云入了魔陣,救走陣內(nèi)的天疏閣軍也不會妨礙異陣啟動,但假如風云再要出陣,這個融合陣法就會立刻榨干三大魔的魔力引爆全陣,到時候,混合三大魔魔力和渾沌核心濁氣的巨力就會轟向東南并橫掃九州。

    不僅東南地區(qū)將死傷無數(shù),光是三大魔的魔力就足以將九州上的所有生靈百姓都變成放縱每一項欲望、不知自我又嫉恨他人、瘟疫纏身的新魔人,這些新魔人是無法被調(diào)動也無法被團結(jié)的,即使風云僥幸在爆炸中存活,渾沌也不必再與天疏閣打下去了,因為那時候天疏閣也就自然而然的不復存在了。

    也就是說,風云入了陣,就別想再出來。

    敖昆聽渾沌說到這就又狂笑起來,心底還有些可惜,渾沌居然沒把陣法的效果關鍵說出來,只是威脅閣主劍俠別想出陣。他不得不承認,雖然渾沌打仗打得一塌糊涂,更是連中下等水平的領袖都算不上,但搞陰謀算計確實還是有一手的。

    渾沌樂不可支地敘述完光明的前景,仿佛已經(jīng)勝利在握一般,居高臨下地驕狂喝問:“風云逆賊!死頭臨頭,你們還有什么話可說?”

    在渾沌停不下來的狂喜大笑中,在蜚信念崩毀的尖叫哭喊中,風云卻是松了一口氣,干脆不再留力,一鼓作氣將剩余士兵用玄真靈力罩了起來,像是一艘小船一般,從齊心協(xié)力劃破的口子中嗖地射了出去。

    他們從劃破的口子中聽到一聲聲閣主劍俠的呼喚,但很快就被迅速恢復的陣法截斷了。

    風云的反應令渾沌大為不滿。

    而且它通過濁氣,捕捉到了一個明明應該是已死之人的聲音!

    反正風云逆賊再也無法出陣,送出天疏閣螻蟻不過是認命之舉。渾沌思來想去,到底是不愿意親身犯險,就用濁氣以舟山島上的泥土捏出了一個小型化身。

    等化身一睜開眼睛,看清陣外的天疏閣眾人,渾沌卻是一聲氣急攻心的怒吼:“混賬!你為何還活著!你竟敢,竟膽敢加入天疏閣?!”

    四神子發(fā)現(xiàn)渾沌瞪向的是他們旅的新晉團長,疑惑不解,難道他們認識?

    “我沒有加入天疏閣。”團長直視渾沌化身絲毫不怵,回答慢條斯理,仿佛故意戲謔,“我只是加入了天疏閣軍。”

    渾沌化身怒極,立即發(fā)動濁氣攻向她,卻被她身上的玄真靈氣灼傷,更是氣急敗壞,嘲諷道:“忤逆不孝女!為父還以為你與那韃子將軍情真意切,被她賜死也甘心,死成她旗上一塊玉招牌。沒想到啊,李綺羅,朕本就更看好她,她有虎狼之志,腳踏萬民登王之心,朕卻沒看出來你原是個三姓家奴,貪生怕死!”

    也許還是被渾沌攻擊而來的濁氣影響了心緒,又或許是不免被渾沌惡言勾出了回憶。讓風云隱瞞自己加入天疏閣軍,本就是她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不知今日現(xiàn)身之后,消息傳到東北,她會不會后悔沒有親手殺了自己也沒有親眼見證密刑?她是真的想殺了自己,還是手下聯(lián)合請命的形勢所迫逼不得已?

    ……

    團長閉目壓下思緒,不為所動道:“這里沒有你的女兒,更沒有什么李綺羅。在下天疏閣軍第四師1468旅團長,武蒼生。”

    渾沌化身聽她上回拜天庭眾神改了母姓這回投靠天疏閣又換了名字,忍不住冷笑一哂:“好一個藏頭露尾,欺世盜名!你倒也知道你沒臉見人!”

    團長直視君父,目光炯炯,言辭如刀:“我改綺羅之名,只因我出生帝王家,是百姓血汗衣我食我,這筆債,我須腳踏實地向百姓償還。

    “只要還有百姓穿不起綺羅衣衫,我便不穿綺羅。只要還有權(quán)貴在欺壓百姓,我就不解武裝。

    “吾名蒼生。蒼生即吾,吾即蒼生!

    “我起兵叛父,只因你這兇獸無德無道,以一己之私欲陷萬民于水火,我問心無愧!我遭盟友所叛,以自由身加入天疏閣軍,自請從底層拼殺朝廷鷹犬,更問心無愧!”

    武蒼生拔劍直指渾沌化身:“渾沌,明樑帝,你和我之間,我不是藏頭露尾的那個,也不是欺世盜名的那個,更不是沒臉的那個!你記住,我天疏閣軍必誅兇獸,還天下太平!”

    渾沌怒不可遏,奈何核心濁氣都在維持陣法運轉(zhuǎn),只能狂吼警告:“好、好、好,等朕將風云逆賊拋去半神混戰(zhàn)的舊世,就來將你這逆女剝皮拆骨,掛于城門上警示后人!”

    拋去半神混戰(zhàn)的舊世?

    難道這就是為什么陣法與封神榜相連?

    四神子一時驚駭無比,雷公失聲驚叫:“你這兇獸!你難道不知封神榜本體在女媧所住的天外天?!”

    什么?!渾沌猛然一愣!

    第198章 四神子祈福之舞

    渾沌哪還顧得上找逆女算賬,怒爪拍地,震起環(huán)島驚濤,質(zhì)問雷公:“小子胡言亂語!速速招來!”

    雷公火氣大,立時向前懟道:“小爺憑什么告訴你?!”

    渾沌兇獸哪里是他們四神子能對付的,雨師著急得把他拉回來,理智道:“不告訴它,也得告訴旅長,這兇獸既不知情,陣法必要出岔子!咱得想辦法提醒閣主劍俠!”

    敖昆在旁點頭,他們不能像渾沌那樣直接以濁氣對滯留陣內(nèi)的風云喊話,如果四神子將要說的當真那么關鍵,他必須通過法網(wǎng)緊急密信強行接通滯留陣內(nèi)的閣主劍俠。

    陣內(nèi)風云卻并不像渾沌想象的那么擔憂害怕,如果渾沌敢以真身現(xiàn)身,必然能夠敏銳察覺到它洋洋得意的大陣已命不久矣。

    道理很簡單,但凡陣法,其關鍵都在陣眼,既然三大魔內(nèi)訌已經(jīng)暴露了它們?nèi)齻就是陣眼,那除掉陣眼,自然就能破陣。至于渾沌剛才所說的風云出陣就要用三大魔爆陣報復整個東南乃至九州的威脅,既然渾沌都親自提醒了,風云自然不會再留一絲魔氣給渾沌啟動報復的機會。

    既然要除陣眼,就等于要鏟除三魔,正符合風云的本來目的。

    論除魔,他們玄真劍修可是專業(yè)的。

    風云各持己劍,以玄真劍氣橫掃束縛陣眼三魔的濁氣陣法結(jié)構(gòu),欲魔影魔還以為有救,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蜚則完全木訥著,拼湊臉神情呆滯,似乎在歇斯底里的哭叫之后依然不能從被無情拋棄的事實中清醒過來。

    陣外諸位卻被四神子說出的上古神仙事嚇得心驚肉跳,連渾沌都傻了眼。

    雨師先強調(diào),封神榜的事是他們從玉帝王母的密談中偷聽到的,真實性比他們偷聽到的其他知識要可靠得多,但也不能完全保真。然后才將封神榜與半神泛濫的故事道出。

    封神榜原是截教教主所造,他為了煽動戰(zhàn)火、招攬信徒,假托女媧之名造出了這件殺人不見血的偽神之器,目的就是要它時刻飄在天上顯示排名,以挑動紛爭不止,加劇戰(zhàn)爭割裂,在戰(zhàn)火中收割信徒謀利。

    它雖是偽神之器,卻不可小看,從古至今,假托神仙之名的造物多如煙海,不是每件都會被稱為偽神之器,凡是有此稱呼的,都是曾禍亂天下的要命法器,歷史告一段落時,這類偽神之器會像其他有重大影響的歷史造物一樣自行歸入天外天中收藏,封神榜自然也是藏物之一。

    有人以史書中的惡跡為警,就會有人以史書中的惡跡為師。

    在香火持續(xù)流失時,天庭眾神就想起了截教教主曾用過的辦法,以戰(zhàn)養(yǎng)教。他們策劃出了在凡間立半神為代表來挑起戰(zhàn)火的方案,既然要在戰(zhàn)火中招攬鞏固信徒,那么為了照顧各路神仙,不能讓小教在瓜分利益中吃虧,就必須確保戰(zhàn)火不輕易停止,玉帝王母就打起了封神榜的主意。

    而封神榜被收藏在天外天。

    天外天就是女媧所居之處,從仙界看出去,天外天是在那廣闊無邊的暗暗星海中唯一能看見光亮的地方。天庭眾神將天外天稱為天外之天的起點,但實質(zhì)上更像是無垠黑暗中近處的一粒明珠。

    天外天并不比仙界大很多,女媧在那里養(yǎng)了一群獬豸,但女媧時常不在,四神子曾經(jīng)飛去玩過一次,飛到天外天就已經(jīng)很累了,感覺幾乎耗盡了修為,于是找地方落腳后只得就地休息,奇怪的是卻沒有半分得到休息的感覺,待得越久就越覺得累,生平第一次感到透不過氣來。

    更慘的是女媧養(yǎng)的獬豸們脾氣還很差,發(fā)現(xiàn)他們之后就發(fā)怒了,立馬群貓捉老鼠似的追著它們跑,利爪尖齒毫不留情,掛傷的四神子倉惶逃回仙界,從此再沒敢去。

    據(jù)說曾有神仙詢問過女媧,既然天外天收藏著眾多重要歷史造物,如此重要,為何不派神仙輪流看守?女媧當時的回答是,凡是收入天外天收藏的歷史造物,無論什么,都是無法再拿出來的,連她自己都拿不出,所以不必看守。

    天庭眾神對女媧意見多多,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女媧說的話,因此趁女媧不在,玉帝王母就想法子找合適人選去偷封神榜,雖然三兇獸都被羈押深獄,但渾沌窮奇鬼心思多,唯獨饕餮好騙,玉帝就授意饕餮假扮成一只獬豸去天外天偷封神榜,保證事成之后偷放它下凡隨意吃喝,許是動力十足,封神榜還真被饕餮偷了回來。

    于是計策順利展開,封神榜飄蕩在空,九州戰(zhàn)火四起,各教以半神為代表爭搶信徒,民不聊生。卻在這時,一位遠離仙界在星海中獨自沉睡的遠古上神醒來,發(fā)現(xiàn)了眾神干出的好勾當。

    這位遠古上神,就是共工。

    共工是被女媧帶離九州的眾神中唯一一個遠古上神,但凡人們不知道,共工還古往今來唯一一個被女媧賜了脫胎換骨的神仙,也就是女媧后裔,共工尊稱女媧為神母,就是源此而來。

    身為女媧后裔,意味著共工不僅超出眾神范疇,事實上已不再是人。共工雖然愛著凡間,卻厭倦了凡間天庭爭權(quán)奪利再無新事,寧愿在星海之中沉眠。

    共工發(fā)現(xiàn)眾神的勾當后,立時腳踏成滔天巨浪從天而降,一舉廢了所有半神,再一舉銷毀了封神榜,他當著九州百姓直接斥責天庭眾神禍亂人間,明說了封神榜只是截教教主假借女媧之名造的害物,從來不是神器,也不配為神器。

    做完這些,共工就飛回了天上,沒有人知道這個下凡救苦救難的神仙是誰,可見共工做事之直截了當。

    共工回到天庭時,天庭眾神卻并不服氣,他們顛倒黑白倒打一耙,眾口一詞指責共工毀掉了女媧大神精心收藏的歷史造物,口口聲聲要向女媧大神稟報,義正言辭地說要看看女媧大神是不是要包庇他這個神子。

    共工卻還是那副嘲諷冰冷的模樣,告訴天庭眾神他們偷出來的只是個有原物作用的“時空備份”,原物是拿不出天外天的,如果他們?nèi)ヒ嬖V神母,那盡管去告,他倒也想看看小偷怎么誣告物主。

    此事以天庭眾神遭女媧懲戒告終,女媧將眾神帶離九州,從此不許他們再下凡間。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雖然天庭眾神并不明白“時空備份”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但很明顯得知了封神榜原物還在天外天。共工說的是小偷誣告原主,玉帝王母聽見的卻是還可以再偷。

    從那時起,玉帝王母就沒停止過再打封神榜的主意,只是時機總不巧合,又失去了在凡間立半神的野路子,所以一直到眾神決定親自下凡,玉帝才又派偷奎木狼去偷出了一份封神榜。

    所以渾沌打算以封神榜為錨點送風云過到那個半神亂戰(zhàn)的年代,這是從根本上行不通的,因為那個封神榜備份已被共工毀掉了,兩個備份之間沒有聯(lián)系,而如果聯(lián)系封神榜本體,封神榜原先造出是在商朝末期亂世,后來再沒有下過凡間,現(xiàn)今仍在天外天。

    ——也就是說,這個陣法要么會把閣主劍俠直接送回商末亂世,要么會把閣主劍俠兩個尚未成仙的凡修送到天外天。

    前者,他們就要與閣主劍俠生離數(shù)千年,從此再不得見。

    后者,他們身為神族后裔都無法承受天外天的環(huán)境,凡修上去必死無疑,直接就是死別!

    敖昆聽完就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通過法網(wǎng)緊急密信強行接通滯留陣內(nèi)的閣主劍俠。

    渾沌本體卻是在御書房驚得兩對巨翅高高立起,獸脊悚立!他算計三大魔為陣眼,還不顧心疼搭上了許多核心濁氣,就是為了把風云逆賊送回半神混戰(zhàn)的時代,讓他們成為半神們的活靶子,一群半神還怕弄不死兩個?可如果四神子所言為真,那無論是把風云逆賊直接送回商末亂世還是天外天,這些力量都是遠遠不夠的!

    而且陣法已經(jīng)完全開啟了。渾沌在設計這個陣法時就沒有設置阻礙,一旦開啟就無法停止,中途停陣就會立刻引爆三魔,為的就是一舉斃敵,渾沌想不出自己會有什么理由要停止陣法,現(xiàn)在已是無力回天。陣法是不會知道顧忌主人的,運轉(zhuǎn)之力不夠,陣法就會繼續(xù)從核心濁氣中抽取!

    渾沌的核心濁氣實質(zhì)上是一體的,盡管它強行分裂出了一部分藏在了久遠的時空中,這也不妨礙它們在實質(zhì)上仍為一體,不受時空影響,這就是渾沌能夠擾亂時空的根本原因,它能不受時空障礙地隨意操縱它留下的核心濁氣。

    這個天賦異稟卻成了渾沌此刻最大的要害。就算它躲到天涯海角,陣法雖然無法隔著時空抽取它藏起來的核心濁氣,卻能順著它現(xiàn)有的核心濁氣一直抽取下去,直到陣法完成。

    可到那時,就算送走了風云順便抽干了三魔,失去大量甚至所有現(xiàn)有核心濁氣的渾沌自己也會虛弱不堪,只能取回藏在久遠時空的核心濁氣保命,徹底丟掉保命底牌。

    渾沌此刻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趁現(xiàn)有核心濁氣還沒被陣法吸干,立刻逃回過往時空,完全阻斷與現(xiàn)在的關聯(lián),這會導致它被封閉在過往時空,只能再慢慢尋找辦法出來,也可能永遠出不來,但卻也能盡可能多的保住它的核心濁氣。

    二是賭一把就讓陣法繼續(xù)運轉(zhuǎn),就算要取回藏在久遠時空的核心濁氣保命,徹底丟掉保命底牌,但只要送走了風云逆賊,這天下九州不久就會落入它手中,它還需要保什么命?從今往后,它渾沌就是天命!

    “哈哈哈哈,”僵了半晌的渾沌化身忽然放肆大笑,“那就更好了!商末還是天外天,都沒區(qū)別,朕今日就是要送兩個逆賊去死!”

    武蒼生想說都驚嚇得那么明顯了就別強撐,但顧慮到渾沌明樑帝狂妄自大,要是戳破他面子,他立時就要發(fā)癲,眼下閣主劍俠還在危局之中,于是忍住了沒說話。

    四神子倒是意外沉默,尤其是脾氣急躁的雷公,這次并沒有出言懟回去。

    敖昆焦急地聯(lián)絡,將新得到的消息報告到位,得到的回復卻只是簡單的“不必擔憂,我與師兄正在拆除陣眼”,聽上去閣主正與劍俠在奮力揮劍掃清障礙,敖昆也不好耽誤他們,既然閣主劍俠正在拆除陣眼,想必能夠破陣。敖昆剛放下心來,卻發(fā)現(xiàn)四神子拿出了法器:“你們干什么?”

    四神子互看一眼,雨師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們想為閣主祈福,在天上時學的,只跳過一次,雖不一定有用,聊勝于無。”

    原來如此,敖昆還以為他們四個不自量力要去打渾沌化身。

    想到混沌化身,敖昆也不好透露閣主劍俠已有辦法,讓他們祈福也是個安慰,于是只對四神子笑道:“是你們一片心。那我們都退回前輩陣中,避免渾沌化身偷襲。”

    四神子這才松一口氣,他們拿不準有效沒效,也怕敖昆不信不同意,如今得了敖昆同意,心下就放松許多。

    眾人依言遠離濁氣陣法,往兩位前輩的太極云海陣中走了走,四神子又遠離了旅長和團長一段距離好方便跳起儀式。

    四神子雙手高高捧起各自的法器,雷公捧著楔錐,電母捧著雷鏡,風婆捧著颶風袋,雨師捧著暴雨盆,擺出了兩兩對拜的陣型,深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準備開始。

    這個祈福儀式,確實如雨師所說,他們四個只跳過一次,是玉帝王母教給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知識之一,說是為玉帝賀平安的祈福舞,他們不學好就是不孝,于是當時才十三歲的他們學得非常刻苦,盡管舞步換位復雜,最終表演時他們做到了絲毫不差,而且隨著他們的舞步,仙界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美麗異象,引得玉帝大喜,大大賞賜了他們。

    雨師風婆悠然開口,長聲令道:“飄風先驅(qū)——涷雨灑塵——*”

    敖昆和武蒼生都注意到他們并沒有使用法器,卻竟是言出法隨,只見島上忽然一陣旋風刮起,將冬日的枯枝落葉掃落海中,隨后一陣暴雨傾盆,澆濕了舟山島上每一寸土地,隨即停止。

    雷公電母接口,亦是長聲令道:“壹陰壹陽——廣開天門——*”

    敖昆身為東海龍王,敏銳地感覺到了海水潮汐的異樣變化,仿佛九霄之上忽然有什么極強的吸力轉(zhuǎn)瞬即逝。他心想這個祈福儀式不簡單,不愧是天上學的東西。

    四言長聲罷,四神子將高高捧起的法器平舉胸前,齊聲低吟:“此舞由吾四子從心而獻,獻于天疏閣主裴牧云。寰宇為證,風雨雷電為憑。”

    吟罷,四神子就在雨水澆濕的巖地上跳起舞來,他們交錯對手,拋器換位,四人平舉法器翻身飛舞,風雨雷電四樣法器輕重大不相同,然而無論如何換手,都是一捧一換一拋一接整齊同高,竟是一絲不差。跳如飛仙,舞如巫祭,令人望之生出神圣之感。他們有時

    武蒼生咦了一聲,贊嘆道:“倒有古時巴郡祭祀舞之風韻,剛才那幾步,就像是巴郡傳承的、后來華鎣山附近地方拜佛拜觀音的架香童子舞。”

    渾沌通過化身注意到了忽然風吹雨打的異動,卻奈何無法越過太極云海陣,只能湊近瞇眼看四個藕崽子想要干什么,一點小風小雨也想動搖他的陣法?這陣法他連命都要搭進去了!渾沌化身氣急敗壞地嗤了一聲,才徐徐走近老道陣法的外延。

    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那四個藕崽子竟是在跳拜神獻祭之舞!

    第199章 飛升九霄與君別

    拜神獻祭之舞,本是遠古部落百姓向為民犧牲的上古神進獻信仰的祭祀舞,隨人口增長遷徙而流傳演變,到后來,在不同地區(qū)形成敬拜不同神仙的祭舞儀式。

    渾沌能認得出,不僅因為它活得久,而是它非常明白的知道四神子上一次跳這舞拜的就是香火流失的玉帝——讓四神子學會此舞并獻給玉帝,就是玉帝造出這四個藕崽子的目的。

    那時渾沌雖在深獄之中,卻消息靈通。

    須知華夏九州大地向來不養(yǎng)閑神,玉帝王母這類天庭虛神本就不如有救民實功的遠古神仙神位穩(wěn)固,自然也就更怕香火流失,玉帝王母雖是夫妻一體,然王母早就在道教掛了一個送子的名聲,香火流失倒比玉帝慢得多。因此,在玉帝重壓責難之下,天庭眾神想出了一個缺德辦法。

    他們仿效傳說造出了眾多藕人,然后從當時的雷公電母風婆雨師神魂中剝離出風雨雷電自然元種,再試著將自然元種植入藕人胸腔,接著就是反復嘗試,只要這些藕人中能成活四個,那就造出了四個純正的自然神,只要百姓還敬畏風雨雷電,就永遠不會失去神力。

    讓這樣四個自然神向玉帝進獻信仰,不僅能立刻穩(wěn)住玉帝的神位,至少都能保證玉帝神位千年無憂。

    玉帝大喜,立刻催他們照辦,時任雷公電母風婆雨師的四神自然就在這缺德主意中倒了大霉,被眾神一擁而上拿下。經(jīng)過一段不短的時日,終于有了四個植入風雨雷電元后成功生出魂魄知覺的活藕人,那就是眼前跳舞的四神子。

    渾沌萬萬沒有想到四神子竟會又跳起拜神獻祭之舞。

    他們要把信仰進獻給誰,渾沌不用腦子就能想到,這四個藕崽子早就被洗腦成了天疏閣的人!

    渾沌一怔之后當即暴怒,以化身狂吼一聲向云海太極陣沖去,意欲打斷儀式,卻被兩個老道的破陣抵擋在外不得前進!

    電光火石間,渾沌已調(diào)動濁氣,準備親身到場打斷四個藕崽子的腿,偏就在此時,四神子祭舞完成。

    霎那間電閃雷鳴。

    雷如天門動。如有雷龍藏云后,還似天門震聲開。

    電竟逆天行。一線電光從地起,沖上九霄散光枝。

    從海上打出的電光逆行沖上天空布滿天幕,敖昆望著也是目瞪口呆,幾乎都忘了提防剛剛沖陣失敗的渾沌。他東海龍王見慣了雷電,卻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從東海打上天的逆行閃電!四神子這個祈福之舞竟還召喚出異象來了?

    他欲要拿出水鏡卷軸記錄異雷,然而如參天巨樹般繁茂的無數(shù)光枝逐漸隱去,頓覺遺憾,余光瞥見哨塔上水鏡一直在運轉(zhuǎn),才慶幸異雷有了記錄,卻見武蒼生拿出身上兩副水鏡卷軸施術高展于空,不禁疑惑看她?

    武蒼生是直覺而為:“總覺還有異象發(fā)生。”

    敖昆點頭認同。

    跳完舞的四神子疲憊不堪,各個躺倒在地,唯有雨師記得給解釋:“旅長團長放心,此舞跳完,確有諸多異象。”

    敖昆武蒼生聽了解釋都放下心來,卻此時,剛打過異雷的天空忽然大放光明,耀得睜不開眼。

    隨即又忽然陷入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一亮一暗后,天空再度亮起時,天幕竟是如太極一般,白日黑夜互抱如魚!

    白日旭日高懸,黑夜低垂圓月。

    武蒼生驚得移不開眼睛,嘴里忍不住對四神子發(fā)問:“你們的舞竟能讓陰陽共現(xiàn)、日月同天?”

    四神子也是驚呆了,他們給玉帝跳這舞時雖也出現(xiàn)了異象,卻也不過是引來仙禽飛舞、仙魚騰躍的程度,這次怎么會這么厲害?

    不等四神子回答,靈氣之風就從四面八方吹來,霎時涌入濁氣陣中,似乎濁氣陣法對這些靈氣完全不形成任何阻礙,靈風過后,竟然顯露出了陣法中的三大魔與風云二人!

    “閣主劍俠!”四神子武蒼生敖昆兩位道長驚喜呼喚。

    驚見陣法消失、風云逆賊可能脫身,渾沌化身又急又怒,立時掉頭四足狂奔向風云沖去,不料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撞上了看不見陣法屏障,它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濁氣陣法并沒有消失,只是被這些突如其來的靈風暫時壓制住了。

    ——而且這些靈風并不是九州蘊藏的靈氣吹起,而是自天而來。

    冷靜下來的渾沌立刻就明白了正在發(fā)生什么,盡管不甘心地怒聲咆哮,但咆哮之后,渾沌化身竟蹲坐在原地,反常地沒了任何動作。

    如果事情如它所料,也算是上天助它鏟除心頭大患。

    解春風裴牧云卻沒有陣外閣員那般驚喜,因為他們并不知道外面的四神子跳了祈福之舞,一直在陣內(nèi)努力破陣,偏偏就在他們快要砍穿束縛陣眼三魔的陣法結(jié)構(gòu)之時,裴牧云的劍竟突然自行離手,錚然一響,飛落回了劍鞘之中!

    風云都不免一愣,自習劍以來,他們還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但下一瞬,解春風就持劍將裴牧云護在身邊,警惕起了四周。

    欲魔影魔仍然以為風云是要救它們出去,見狀忙喊好漢別停,但下一瞬,陣內(nèi)三魔與風云都察覺到了陣中突然出現(xiàn)了大量靈氣。

    連蜚都被突如其來的充足靈氣難受得從木訥狀態(tài)中清醒了過來,三大魔發(fā)現(xiàn)涌入陣中的異常充沛,九州任何靈地都沒有此刻陣中靈氣濃厚,甚至壓制住了陣法中的濁氣,簡直像是要把濁氣陣法壓制入地底!大魔皆是一喜,都欲掙扎出陣,卻不知為何,它們竟然還是一動不能動。

    裴牧云與解春風卻看出濁氣陣法并未消失,這些涌入陣中的靈氣與他們熟悉的靈氣不同,仿佛帶有某種特殊的作用,因為隨著這些靈氣的侵占,他們兩個雖然還在濁氣陣法內(nèi),實際上也還在濁氣陣法內(nèi),卻又脫離了濁氣陣法的束縛,而這種作用主要是集中在裴牧云身上,延伸到解春風只是因為他站得近。

    察覺到這一點的裴牧云即刻攬住了師兄。

    解春風右手持劍,左手與師弟攬在自己腰間的手交握。

    靈氣依然還在涌入,隨著濃度的不斷增強,事實上沒有受太大影響的濁氣陣法逐漸變得透明,不過片刻,濁氣陣法就像是消失了一般,而解春風和裴牧云都清晰聽到了外面人驚喜大喊的閣主劍俠之聲。

    卻也是在這一刻,裴牧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輕,而靈風并未停歇,這里的靈氣已經(jīng)濃烈到了一個凡修難以想象的地步,一部分靈氣在下一個瞬間化為靈云,他們眼前立刻就出現(xiàn)了美輪美奐的仙境之景——

    靈云從他們所站之地似乎用不完一般地直直鋪上太極天,化出一條靈云鋪就的通天大道,道上還有無數(shù)奇觀異景,都是由靈云幻化而出,有接天蓮葉,有仙鶴翩躚,有文魚翱翔,有鳳凰高飛……

    裴牧云和解春風無心欣賞,因為他們意識到了這意味著什么,立即看向了彼此,偏偏就在這一刻,無數(shù)靈風向裴牧云涌來,仿佛定要將他托舉起來,他的衣袂不受控制地紛飛,裴牧云竭盡全力地抵抗,用解春風從未聽過的驚慌語調(diào)喊了一聲師兄!

    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做過的飛升成仙的美夢,在這一刻,鑄就了兩個半仙之人生平最恐懼最哀戚的時刻。

    裴牧云最大的噩夢成真了。

    他不要離開師兄!

    靈風是強行要將裴牧云托舉飛起,解春風則是被靈風壓力壓得如負萬鈞,他只能更緊地將裴牧云抱住。

    可不一會兒,裴牧云的雙腳還是離了地,此時他的身體已輕如無物,被靈風吹得一飄而起,如果沒有解春風牢牢的擁抱,他已隨風而去。

    若是在不知情的旁人看來,真是好一副飛仙與劍修相擁之景:一個白發(fā)金眸的白衣劍修迎風而立,一個黑發(fā)青眸的青衣劍仙飛身向下與他相擁,靈風狂舞,衣袂紛飛。

    實情卻是解春風被壓力壓得說不出話,渾身力量都用來拉住牧云,即便他是白龍神獸,甚至還有比肩師弟的絕世修為,在這些靈風的強壓下,他竟連動一動都異常艱難。

    解春風用力到指骨泛白,牧云還是被一點點從他手中扯走,剛才他們還能夠相擁,此刻他們只能拼命抓住彼此的肩膀,而靈風還在加強。

    裴牧云雖能說話,可心痛如絞,縱有千萬般不舍,卻要如何言說。被迫一點點與師兄分離,這將要與摯愛仙凡兩隔的痛楚,比獨自承受法網(wǎng)更甚百倍。他只能拼命伸出手,與師兄緊緊抓住彼此手肘,青眸凝望著師兄,不愿錯開一瞬視線,生怕這就是最后一眼。

    陣外人們初時還在驚呼“閣主要飛升了!”,此刻也都意識到了閣主飛升成仙對風云來說意味著什么,不禁都沉默了下去,四神子更是自責地哭了起來。兩位老道長早就是清心之人,此時竟是閉上老目,再不忍看。

    緊握住的手掌被寸寸扯開,解春風絕望地從口中硬是擠出了牧云二字。

    這一聲牧云如杜鵑泣血,慘不忍聞。

    裴牧云回的一聲師兄亦是悲慟欲絕。

    青眸金眸俱是情淚,黑發(fā)白發(fā)都隨風飛,無一絲飛升成仙之狂喜,唯滿腔摯愛分離之痛哀。

    解春風只還抓得住愛人三根手指。

    眾神不可下凡!

    不愿相離,偏遭離分。

    飛升重逢雖可期,別離苦,天上人間,何以解心悲?

    就在解春風與裴牧云將將絕望之際,一個聲音闖入腦海:我要帶你們遠走,歸期不定,給你們六息作別。

    第200章 復活點和新地圖

    六息。

    是女媧大神!

    女媧話音剛落,靈風驟然變輕,裴牧云終于能夠抵擋住靈風的托舉,翩然落入解春風懷中。

    風云如劫后余生般緊緊相擁。

    他們都感覺到變化不止如此,女媧不僅壓制了接裴牧云飛升的靈風,而且還改變了他們腳下的濁氣陣法,因為與女媧還有境界上的差距,他們并不能一眼看出女媧做了什么樣的修改,卻能感覺到陣法不再束縛他們,而這就已足夠了。

    女媧大神說了,只給他們六息時間作別。

    而此時已過去一息。

    裴牧云與解春風不舍卻果斷的暫時放開彼此,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他們早就設想過也許有被迫離開九州或提前犧牲的可能,根據(jù)不同可能性布置了不同的后手。雖然沒想到被女媧帶離九州的可能性,但要做的事是差不多的。

    裴牧云用法網(wǎng)連通所有天疏閣閣員,與此同時,解春風對兩位護陣道長大喊了一聲:“兩位前輩,立刻讓開!不必護陣!”

    陣外人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閣主飛升忽然打斷,還以為是風云二人深情感動了老天,隨后四神子一聲驚呼讓他們發(fā)現(xiàn)天外似有流星正在飛來,顯然是要出大事,閣主的聲音通過法網(wǎng)傳來,再聽劍俠一喊,兩位老道曉得輕重,毫不猶豫棄陣而出,下一瞬,閣主就將青蓮魂燈拋入陣內(nèi),這是要?!

    五息。

    天疏閣全體閣員,無論身在天南海北,同時聽到了從法網(wǎng)傳來的閣主聲音。

    “這是一條緊急通知。”

    裴牧云心里其實沒底,不知女媧帶他與師兄要去何方,又要去多久,但他必須穩(wěn)定人心。而他只有不多的時間這么做。

    “女媧大神將帶我與師兄暫離九州。”

    裴牧云與解春風拼盡全力輸出修為,一白一青兩道靈力如洪水滔滔涌入正在劇烈翻騰的太極云海陣中,恨不得能一瞬間就將身上所有修為都輸入陣中,青蓮魂燈作為陣眼大放光芒,普照全陣。

    “革命尚未成功,諸君勿以為念,繼續(xù)前行。”

    兩位老道到底是行家,看出了改造陣法關竅,一時又驚又喜又是為閣主劍俠年紀輕輕就預想過后事而一聲嘆息。

    敖昆武蒼生聽著閣主留言雖心生不舍,卻不解兩位前輩為何嘆息,敖昆出口相問,閭丘道長只答:“此陣非一時一刻能構(gòu)思周全。”其后閉口不語。

    四息。

    敖昆還沒想明白,此時聽到了閣主又道:

    “我,裴牧云,將我在天疏閣與天疏閣軍的一切事務,按內(nèi)部文件,交由離貳、姒晴暫領。”

    敖昆一愣,這才意識到閣主這是在交代后事!

    離貳與姒晴更是在各自戰(zhàn)場上脫口而出大喊了一聲閣主,暴露出滿腔的不舍。他們不清楚發(fā)生何事,閣主怎么就到了交待遺言的地步,內(nèi)心比敖昆此刻更添萬般焦急,卻身為將領不能脫戰(zhàn),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三大魔仍深陷陣法之中,逐漸察覺了陣法的改變,原先的陣法是將他們的魔力抽入陣眼,眼下的陣法似乎根本看不上它們的魔力,不再以它們?yōu)殛囇郏且院诵臐釟鉃殛囇郏噧?nèi)涌動著某種它們從未見過的蓬勃力量,比渾沌的濁氣之力還要原始霸道。

    但是,眼下的陣法雖沒有針對它們,卻也沒有特意放過它們,陣內(nèi)怪力太過霸道,三大魔感覺它們就像是掉入石磨中的一塊肉,隨著陣法的運轉(zhuǎn),它們由魔污凝化出的身軀仿佛被一點點碾碎,從腳開始,逐漸消失……欲魔影魔這一刻臉上萬般驚懼的神情,若是能被死在它們?nèi)肥侄蜗碌臒o辜百姓看到,許是一絲安慰。

    蜚忽然聲嘶力竭地向蒼天喊出了詛咒:“是君棄吾,非吾棄君!吾以蜚名,咒爾渾沌!疾纏身,藥無止!藥愈無止,疾愈纏身!”

    大魔詛咒非等閑可比,在天神降世的靈云異象外,京城竟忽然陰云滾滾,吹起了黑風。

    與此同時,遭眾人忽略只有蜚還惦記著的渾沌化身在此刻忽然厲聲叫囂:“女媧!你耍無賴!裴牧云已經(jīng)要飛升了!你自己下的旨意:眾神不許下凡!你要帶他躲去哪里,他都躲不過飛升!”

    渾沌只是通過化身假意叫罵,事實上它正取回核心濁氣準備跑路,卻發(fā)現(xiàn)僅舟山島陣中的核心濁氣已被釘死,心下不妙,只能再行運功,想要取回它藏在久遠時空中的核心濁氣。

    解春風裴牧云兩人傾盡所有修為,將太極云海陣按照他們的設計變成一個長期治療陣法,以青蓮魂燈為陣眼,可以治療躺在指定位置的人。靈感來自裴牧云那個時空的游戲中的陣營復活點。

    三息。

    隨著風云最后一道修為打入陣法,風云都是一個趔趄,不得不互相支撐,引得陣外人擔心大喊,他們只是揮了揮手以示沒事,再無他力。

    見陣法成功運轉(zhuǎn),裴牧云欣慰道出最后一句道別:“我與師兄在舟山島上設有治療陣法,凡重傷戰(zhàn)士,帶入陣中,即可獲得魂燈醫(yī)治。”

    限定重傷戰(zhàn)士,是因為他們不知會被女媧帶往何處又要去多久,擔心不能在陣法耗空他們修為之前回來。

    遠在京城的渾沌抖如篩糠,倒不是詛咒應驗這么快,而是它感覺到有一堵無形的墻擋在了他藏在久遠時空中的核心濁氣的之間。

    不好!

    眾神不得下凡!可若無神……不好!

    兩息。

    感應到破空之聲,風云抬起頭,在場眾人也都抬起了頭,身負玄真掌門劍的女媧大神正穿過九霄飛速下落。

    欲魔影魔受蜚的啟發(fā),只剩下半截身軀的欲魔也報復一般嘶吼起來:“渾沌!吾以欲念咒汝!汝欲無止,汝欲無休!死到臨頭,仍為欲囚!”

    影魔的頭顱放聲高喊:“渾沌老賊,我咒你繼承我的影魔之命!你再也無法確知自己究竟是誰,你再也看不清你自己!”

    一息。

    頂事在女媧改造陣法中的核心濁氣被陣法運轉(zhuǎn)完全抽空,渾沌虛弱得遠在舟山島上的化身都支撐不住散架了:“女媧,你好狠!你——!”

    女媧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直接以法力包裹住風云,帶他們一起穿過了陣法。

    就在他們穿過陣法的那個瞬間,陣法恰好消耗殆盡,只余一片看不出地上曾出現(xiàn)過魔陣的干凈空地。

    這并沒有帶給四神子兩位道長敖昆武蒼生帶來欣慰,盡管三大魔被滅了,盡管渾沌似乎也遭受了重創(chuàng),還需京城探聽消息。

    此時此刻,所有天疏閣閣員心里都有兩個疑問:

    一,閣主劍俠被女媧大神帶去了哪里?

    二,閣主劍俠什么時候回來?

    事實上,裴牧云和解春風心中有著同樣的疑問。

    他們對穿過陣法后的記憶非常模糊,感覺像是被撲面而來的強大洪流沖得睜不開眼睛,直到被女媧大神帶著落了地,因為全部修為都輸入了治療陣中,互相支持著才站穩(wěn),抬眼望去,全是從沒見過的植被地貌。

    這是哪里?

    女媧大神仿佛知道他們心底疑惑,一笑答道:“此乃,鴻蒙。”

    鴻蒙時代!

    在九州傳說中,女媧開天地被稱為“初啟鴻蒙”,開啟了一個萬物自由生長的遠古時代,這個遠古時代被稱為鴻蒙。據(jù)說,女媧就是在鴻蒙時代的后期造出了人類。

    被帶到遠古時空的解春風與裴牧云對視一眼,料想此行與渾沌藏起來的核心濁氣有關。

    解春風先問:“大神為何帶我們來此?”

    女媧的回答卻頗為含糊:“因為我注定要來到這里,見一個,人。”

    風云注意到,在說出人字之前,女媧有一個微妙的停頓,仿佛并不能將對方準確歸類。

    “并且,當我見到那個人時,我注定帶著你們。”

    這句仿佛預言般的補充就更神秘了。

    這次由裴牧云:“大神要帶我們見誰?”

    “你們待會兒便會知曉。”女媧仍保持神秘,避而不談,轉(zhuǎn)而提及風云關心的事宜,“你們可在此消滅渾沌剩下的核心濁氣。”

    女媧這樣說,仿佛與那人見面才是正經(jīng)事,而讓風云有機會消滅渾沌只是順帶的。

    解春風不禁微笑:“您這么說,好像消滅濁氣只是順帶似的。”

    女媧一笑,并不作答。

    這讓風云更疑惑了,但她不說,他們就不會有答案,不如順勢等見面再看是個什么人。

    裴牧云想起渾沌化身的叫罵,想起來問:“既然此地仍是九州,只是時空不同,為何我沒有再度飛升?”

    女媧立刻解答了他的這個疑問:“此時還沒有人,更沒有神,既無神,你如何飛升?”

    這時還沒有人?!

    風云不禁震驚,難道女媧是來造人的?

    解春風回過神來問:“您如此神通廣大,為何不親自處決渾沌的核心濁氣?”

    女媧詳細答道:“渾沌不僅將核心濁氣藏于地底,還將許多核心濁氣漫灑在眾多異獸體內(nèi),這些異獸雖不是我有心親手創(chuàng)造,和奇一樣,它們是我將剩余先天之力分清濁后出現(xiàn)的附屬品,是創(chuàng)造世界所用的死星土與清氣結(jié)合產(chǎn)生的,本該處理掉,可我當時沒有忍心。當時的我認為它們畢竟也是生靈。”

    說到這里,女媧話鋒一轉(zhuǎn):“你們需要滅掉渾沌藏在鴻蒙時代的所有核心濁氣,它們漫灑在很多異獸體內(nèi),你們會在鴻蒙時代逗留很久。”

    仿佛知道風云會有異議,女媧一口氣接著說:“我能將你們帶來,自然也能將你們送回,只是一回去,恐怕你就不得不繼續(xù)飛升了。不過這也有解決之法,臨走時我會告訴你們,由你們自己做決定。我能盡量控制時空流速,無論你們待了多久,我都能將你們送回戰(zhàn)場三個月后。”

    這番話信息量太大,但回答了風云最擔心的兩個問題,讓二人不由放松下來。

    裴牧云與解春風交換一眼,都看出即使他們繼續(xù)打聽女媧不想說的也還是不會說。

    想了想,裴牧云拿出了陪外公買菜習得的砍價術,先對半再對半砍一刀:“半月。”

    女媧瞇起了眼,仿佛躍躍欲試似的:“兩個月。”

    裴牧云斬釘截鐵:“一個月。”

    女媧立刻點頭:“成交。”

    望著女媧大神愉快的神色,不知為什么有種虧了的感覺,裴牧云忍不住想。

    解春風還是很給創(chuàng)世大神面子的,只是通過神魂給砍價成功的師弟鼓掌。

    女媧卻像是知道他在干什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在解春風肩上輕輕一拍,解春風立刻感覺到像是有一道流水劃過神魂。

    “此時尚未代有人,自然還沒有華夏,龍之圖騰乃是部落聯(lián)合之象征,對于華夏文化特殊非常、重要非常,因此我不能讓龍?zhí)崆艾F(xiàn)身人間。我鎖住了你化身白龍的能力。”女媧的解釋十分合理,“作為補償,你可以化身為鹿、馬、鷹、蛇、虎,這些動物都有此時異獸與之相似,不會攪亂時空。”

    她話音剛落,解春風就變?yōu)榱艘活^白鹿,對裴牧云含情脈脈地眨了眨鹿眼。裴牧云頓時明白了師兄的愛貓成癡,上手就摸,萬分喜愛。解春風在裴牧云手下鹿頭直蹭,十足的會撒嬌。

    女媧不得不輕咳一聲:“……好了,先變回來,這就隨我見人去吧。”

    解春風笑嘻嘻地變回來,牽著稍有失落的師弟,跟在了女媧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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