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鴻蒙時代見女媧
這一走,踏著滿地的地苔綠植,都是風云從未見過的品類,從坡前隱約傳來了驚濤拍岸之聲,原來前方竟是一處海邊斷崖。
女媧大神走在前頭,風云跟在后頭,跟的不緊,遠遠瞧見一個少女抱膝坐于崖邊,二人頓時心下困惑:不是說此時尚無人類?
再定睛一看,裴牧云與解春風同時注意到了這少女的違和之處,他們能明顯意識到眼前所見的“少女”形象并非真身,卻也不像是尋常精鬼神怪的化身、變身之類的存在。以他們的實力,竟看不穿其真身究竟為何。
這就足夠風云心生警惕了,更不要說,他們越走越近,又發現那少女抱著一只如綿羊大小的小異獸,那異獸還正好奇地探頭望著他們,它全身長著濃密卷曲的深青絨毛,雙目明亮有神,額上長有一個凸起的小尖角。像只深青色的羊毛貓。
裴牧云莫名覺得這小異獸長得有幾分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與困惑警惕的風云不同,那少女轉過頭來,剛一見到女媧大神,就像是立刻知道了女媧大神的身份,原本神情憂傷的她當即轉悲為喜,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她立刻將懷里的小異獸放到一邊,一咕嚕站起來急急跑上前去與女媧大神擁抱。
緊緊的擁抱過后,少女又退開半步,滿眼驚喜地望著女媧身形上下仔細打量,興奮拍手:“你真好!未來的我竟能成長為這樣!我太高興了!”
風云心下齊齊一震!
這少女竟是此時的女媧!
他們已經顧不得探究為什么小女媧說的明顯是一方獨特的語言、傳入他們耳中就徑自轉化為了漢語,眼前大小女媧相談甚歡的景象,讓裴牧云想起似乎曾經有誰對他說過這樣四個字:因果已定。他卻想不起究竟是誰在什么情形下對他說的。
二人一直通過神魂交流,解春風也記得有這么一件事,他很肯定牧云對他說起過,他們還對此進行過討論,但解春風竟也想不來究竟是誰在什么情形下對裴牧云說了這四個字。
正困惑,無人看管的小異獸已走到了他們身邊,它竟絲毫不見外,慢悠悠張口就嚼起了裴牧云的衣擺,離這么近,裴牧云終于認出來,這綿羊大小,看上去像只深青色羊毛貓的異獸,應該是女媧豢養的獬豸幼崽。他只見過獬豸們成年的模樣,額上凸起的尖角比幼崽時期大得多,所以一時沒能認出。
“啊——!”
一聲驚喜的尖叫打斷了他們對獬豸幼崽的觀察。
嚇了一跳的風云抬頭,發現小女媧一手還戀戀不舍地挽著大女媧,另一手竟興奮地正指著他們:“他們好漂亮——!”
“他們是你造的嗎?!”
“我未來竟能造出這樣美麗的造物?!”
小女媧連珠炮似的發問展現出了她純粹的喜悅,她的快樂,是那樣純粹地因未來造人技術進步而自內心涌現出的歡喜。
大女媧莞爾一笑,安撫小女媧道:“是的,是的。他們是由我造的人類發展繁衍而生,自然也就是你造的。”
小女媧開心到情不自禁地雀躍起來。
解春風裴牧云從這對話中鮮明意識到他們在這兩位神的眼中是實打實的造物,根本就不在一個可能平等對話的境界。
但解春風卻有一點不理解,女媧造人是九州這片土地上人之歷史的起點,如果大女媧不愿意也不能改變重要歷史節點,為什么要帶著他們兩個來見還沒有開始造人的小女媧?
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小女媧忽然又由晴轉陰,神情又陷入了悲傷,向大女媧難過傾訴:“可是我現在,根本造不出這樣漂亮的造物……我造出來的人,我走時,他們還活得好好的,可等我現在回來看他們,才發現,他們不久前都滅絕了……嗚嗚嗚。”
解春風震驚過后品出了女媧大神說話的藝術,她剛才對他們說的此時還沒有人,原來竟是前人都已經滅絕的意思。
裴牧云也有些震驚,因為女媧所說的造人滅絕之說竟然能與考古研究對應上,原始直立人確實幾經滅絕,最終由智人開啟了人類文明歷史。
小女媧越說越傷心,絮絮地向大女媧描述:“這里的人,他們都好聰明,我去到他們生活的巖洞,才發現他們竟已發展出了石制工具,他們會打獵、會捕魚,還會用石料磨出的顏色染料在巖壁上繪畫,記錄下會攻擊他們的異獸……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們因為總是遭遇異獸圍捕,生存艱難,沒有繁衍出很多后代,一場火山爆發徹底帶走了剩下的人。我明知道應該清除異獸,它們本就是死星廢土中遺存的已滅絕生物信息,被清氣復活轉化為異獸,因為我一時心軟放過,它們才能夠傷害我造的人,只是,只是我不忍心……”
解春風聽著聽著聽見一串亂碼,不禁看向裴牧云,以神魂詢問,裴牧云聽到的是DNA三個字母,于是盡力給師兄解釋,那串亂碼大概是生物遺傳信息的意思。解春風點了點頭,并不糾纏細節,明白了小女媧的大體意思,其實大女媧與姬肅卿在不周山下的對話就已提到過奇的由來,其他異獸大抵如是。
裴牧云倒是因此想到一個問題,拋開女媧養的獬豸不談,雖然他們還沒親眼見到鴻蒙時代的異獸,但以奇的白翼老虎為例,這些異獸顯然非常奇異,而且滅絕先民已有巖壁繪畫記錄,難不成,在這個九州《山海經》竟是部紀實作品?
解春風則更好奇已滅絕的先民到底長什么樣,為什么小女媧哭得這么傷心了,還時不時瞥他倆一眼,那眼神既有羨慕更有探究,跟他們師父看鍛造師傅用家傳手藝打出的精巧機械零件恨不得立馬拜師學藝的眼神是一樣一樣的。
感知到師兄的好奇,裴牧云卻假裝自己沒有感知到。他畢竟是上過歷史課的人,對北京人復原頭像和古人類活動場景想象圖記憶猶新。
此時小女媧在大女媧的安撫下稍微鎮靜了情緒,繼續傾訴道:“還有西邊,一場大洪水,就將那里的人都淹死了……”
這短短一句話將裴牧云徹底鎮住。
西方。大洪水。
裴牧云甚至無法控制神色,他迷茫地瞪著眼,仿佛此時才看到眼前的兩位大神。
女媧和那位是同一個……那么,全世界擁有同一個造物主……那么……
前世有理論認為,人是以自身形象塑造神的。假如他此刻聽到的才是真實,那么顯然恰恰相反,并不是人以自身形象塑造神,而是人對神的認知受限于人的認知,人無法認知超出人認知以外的存在,因此在人的眼中,神就是以人的形象出現的。
造物主的形象受到造物的認知局限限制。
造物不具備真正認知造物主存在的能力。
這甚至能夠解答了他與師兄在初見小女媧時察覺到的違和感。因為如此一來,女媧很可能并不是眼前的人身蛇尾的女神,上帝也很可能并不是一個大胡子中東男性。
裴牧云不禁聯想到前世接觸到的有關于神的傳說,無論是東方的佛還是西方的上帝,在凡間行走時,都留下過相似的諫言:不可立像,立像即是崇拜偽神。
這句諫言竟可能是唯一的真經——人類越對造物主的形象創造出一個固有認識印象,大肆塑造圣像、圣畫,他們就越無法真正認識到造物主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人類或許永遠無法認識到造物主的真正存在。推演出的結論如重錘一樣砸在裴牧云心上,假如人類與所謂造物主之間真的存在天淵一般的認知差距,那這也就是說,無論人類再如何飛速發展,仍舊存在著一條實實在在無法逾越的認知鴻溝。
這是真相嗎?抑或只是這個有靈氣有神仙的平行世界的真實?此時的裴牧云無法判斷。
他只慶幸自己在剛才為了向師兄屏蔽原始人復原圖,一時阻隔了與師兄神魂的無障礙傳遞,才沒有將這番堪稱絕望的推演立刻暴露給師兄。這里面涉及到的前世信息太多了,還是留給日后慢慢談,師兄或許會有不同的視角。女媧大神說他們需要很長時間來消滅濁氣,那他和師兄有的是時間慢慢談。
而解春風琢磨了半天,終于向小女媧提出心底的疑問:“女媧大神,您造出的東方先民,他們是什么模樣呢?我很遺憾未能一見。”
裴牧云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女媧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女媧,得到大女媧鼓勵的微笑,才像是得到家長鼓勵捧出手工作業的孩子一般,在掌中復現出了一個迷你的原始直立人。
解春風忍住了笑,但他忍得十分艱難,忍得過于明顯,以至于小女媧難為情地撲到了大女媧懷里。
迎著大女媧瞇起的眼神,裴牧云果斷狠狠給了師兄一個肘擊。
自己給師兄一下固然心疼,但總比造物主動手強。
遭到師弟親自制裁的解春風清清嗓子,盡力找補:“還是怪別致的,長得,秀氣,還很有幾分可愛。”
“真的?!”小女媧開心地探出了頭。
“真的。”解春風點頭如搗蒜。
小女媧開心地望向大女媧,大女媧笑得云淡風輕:“練習帶來進步,從以往的造物過程中學習,你會做得越來越好的。因為我就是你,所以你不必悲傷。來吧,我來幫助你。”
說著,背負掌門劍的大女媧手拉著小女媧就要走,臨走時仿佛才想起當場還有兩個人,于是她對解春風和裴牧云說:“你們的任務已經交給你們了,你們徑自去吧,一千年后再來此地相見。”
話音剛罷,兩個女媧就已消失不見。
一千年后?
裴牧云和解春風面面相覷,難道清理核心濁氣藏身的異獸剛好需要一千年?
要這么長時間?
猜也猜不出個結果,風云二人只能踏云而起,邊飛邊感應核心濁氣的存在。
剛飛出去沒多遠,裴牧云忽而皺眉:“師兄,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沒有問。”
解春風想了想:“我也有這種感覺。”
裴牧云敏銳指出:“自從我們來到鴻蒙時代,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解春風想了想,豁達道:“先做我們能做的。徐徐圖之吧。”
果然還得是師兄在身邊。裴牧云心下一暖,這時又想起了不久前差一步就與師兄天人相隔的恐懼,一時情不自禁,化身為大白貓,跳進了師兄懷里,還投師兄所好,軟呼呼地喵了一聲。
這一下可把解春風美得了不得,他也不仙風道骨踏云而飛了,直接就盤腿坐在了靈云上,抱著大白貓可勁稀罕,直到云下忽然跑過一群五六頭半座山大小的異獸,身形既想老虎又像獅子,頭卻像是鱷魚,長得丑倒也罷了,關鍵是一看就是兇猛之獸,還巧了,其中一只就藏有微弱核心濁氣。
解春風抱著大白貓從云頭探出來仔細觀察,發現這異獸一腳就能踏平巨樹,終于忍不住感嘆:“師弟,先民和這樣的異獸一起存活,才剛滅絕,已是很不容易了。”
“喵。”裴牧云認同。
師弟真可愛,解春風忍不住揉捏師弟的貓爪爪。
“師弟,你說,”解春風一手抱貓,一手抽出了劍,“女媧大神會怪我們打濁氣的時候一不小心多打死了幾只異獸嗎?刀劍無眼,難免的嘛。”
大白貓甩了甩毛絨絨的大尾巴。
“喵。”
準了。
解春風大笑一聲,抱貓持劍,數道劍氣開路直向異獸群沖去。
第202章 在鴻蒙九百余年
一晃眼,風云已在鴻蒙九百余年。
清晨。
青要山迎來了晨曦。
日光照入山腰的山洞,裴牧云在靈云床上醒來,照常聞到了師兄用石盆移栽的荀草清香。
他習慣性將修為靈力運轉一周,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既沒被壓著也沒被抱著,而是獨自個兒睡著。
這就有些奇怪了。
裴牧云睜開眼,發現睡前霸道盤住自己的巨大白虎已經睡成了四足朝天、縮爪在胸前的可愛狀態。
他不禁失笑,趁師兄此時還沒醒,轉身靠上,雙手擁住白虎的脖子,滿足地蹭了蹭白虎頸側柔軟濃密的虎毛。
自從女媧大神禁止解春風化龍并補償給他化為鹿、馬、鷹、蛇、虎的能力,解春風就像是解鎖到限時特技必須用個夠本,一腳踏上了了化形賣萌之路,把白鹿、白馬、白鷹、白虎和白蛇五種化形玩了個明明白白。
……有那么一回,約是兩百年前的事了,他們感應到核心濁氣,去東邊尋找被渾沌藏入了濁氣的異獸,打完異獸歸來的路上,他們漫游散心,無意間發現一片與荀草極為相似的香草。
荀草方莖,通體生香,在青要山長得漫山遍野都是,每到花期,開出淺色黃花,更是香氣盈人。這株異草也是方莖,香氣也與荀草相似,唯獨花骨朵是紫色。
他們兩個都以為只是變色的異種荀草,師兄就地撿巖石削了個石盆,移栽了一株帶回他們居住的青要山山洞。數日后,這株異草的花骨朵忽然開花,裴牧云剛進山洞,聞到一股與尋常荀草清香截然不同的甜膩異香,剛想提醒身后的師兄小心,眼前一黑,人竟已經昏睡了過去。
據師兄交待,他當時著實被突然昏厥的裴牧云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接住,幸虧師兄是神龍之體,雖聞到異香后也是昏昏沉沉,卻沒被放倒。師兄當時立刻一道劍風將那盆異草處理了,拿修為檢查裴牧云身體,發現只是昏睡才放下心來,緩過了昏勁后就將裴牧云抱起放到靈云床上,等裴牧云醒來。
卻不料,裴牧云這一睡就是三日。
還是據師兄交待,他試了很多方式想叫醒裴牧云,只是都不奏效,因為知道裴牧云只是沉睡,并非身體出問題,就想著還是讓裴牧云自然睡掉異草效果比較好。師兄說,因為一個人在山洞里很無聊,于是就很自然地開始欣賞沉睡的師弟,賞著賞著,因為都已經是萬般熟稔的愛人了,于是又很自然地情不自禁。
裴牧云醒來時又涼又熱,涼是因為正被師兄化作的大白蛇渾身纏住,熱是因為大白蛇蛇信靈活,蛇尾更是靈活,甚至……大白蛇撩撥到極致,師兄才化回人身,情深意重地在他耳邊胡言亂語,聽得裴牧云情心搖曳,卻實在沒師兄那張巧嘴和厚面皮,只能將師兄以吻封緘……結果二人沒天沒夜得纏綿到次日天光大亮……
回想起舊事,裴牧云輕輕揪了把虎須,準備起床。
剛撐起身子卻被一雙勁臂撈回懷中,聽身后師兄笑問:“怎么不多躺會兒,是老虎抱著不舒服?還是師兄的虎須揪著不好玩?”
裴牧云在師兄懷里轉過身去,含著笑意的碧眸對上師兄的沉金眸子,答得實事求是:“睡多了人憊懶,都什么時辰了,若是師父在,早把咱們趕起來練劍了。”
九百余年,他們逗留鴻蒙時代的年月,已經比他們剛來時的歲數還要長了。在這漫長歲月中,除了彼此再無他人,除了誅滅濁氣異獸再無他事,仿佛上天賜予了他們一段相互依偎的冒險時光,由此而來的心境的成長,使得他們痛失師父的心中傷疤多少平復了一些。
他們仍會為師父的亡故痛心傷懷,卻不再觸思則哀,如今能夠尋常地在言談中懷念起師父,足證他們較往昔成熟許多的心境態度。相信這也是生性豁達的師父對弟子的期待。
解春風回想起少年時光,龍眸笑意更添一份懷念,但還是將懷里人揉了揉:“可天這么好,左右無事,起來干些什么?”
這倒也是真的。渾沌可以說是將少量多次的原則奉行到了極致,他們遇到的每只濁氣異獸體內的核心濁氣都少得可憐。
解春風和裴牧云本以為女媧立下千年之期是暗示他們能在一千年內消滅干凈渾沌藏在異獸體內的核心濁氣,但他們至今已在鴻蒙度過了九百多年,陸續發現濁氣異獸391只,通過這些異獸消滅掉的核心濁氣只怕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按照當初裴牧云與渾沌對拼根基時探到的修為底細估算,如果濁氣異獸一直都是這樣小量分布,也許再給他們一萬年都打不完!
因此,距離千年之期越近,風云都越好奇這次會面究竟是為了何事,核心濁氣還遠沒有消滅干凈,大概率不會是就這樣送他們回去。女媧大神立下的這個千年之期,究竟是會指點他們藏有關鍵核心濁氣的異獸出現,還是另有重要指示,他們目前還猜不到。
而隨著女媧新造出的原始人類的發展,他們兩個的活動越來越需要注意隱蔽。
一開始,他們并沒有這樣的意識。
鴻蒙時代不止有異獸兇猛,此時大陸總體上溫暖濕潤,萬物在不同地形自由進化生長,各地原始動植物生態極具多樣性,還有局部極寒極暑地區,地形地貌與動植物生態都是萬分的奇異復雜,原始人類還處在在探索世界的初期,往往一點好奇心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解春風和裴牧云本性正直,都是不可能見死不救的,但每一次他們出手去幫助原始人類,無論大事小事,都會被突然出現的小閃電無聲追著他們打個不停,那個小閃電打在身上沒多疼,卻會強迫他們變成獸形,造成他們無法幫助原始人的局面。
最開始那一次,他們眼見著三個膽大的原始人往沼澤里走,不忍心看他們淹死,想幫助他們渡過沼澤,他們剛走出葦叢,就被突然出現的小閃電擊中,正一頭霧水,解春風嗷嗚一聲,他們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被迫變成了白虎和白貓。
那三個膽大原始人回頭一看,竟驚見一只異獸,像是虎獸腦袋上又長了只小虎獸,有一大一小兩張臉四個眼睛兩個鼻子兩張嘴!這三個膽大原始人不愧是膽大,立刻手握石矛躍躍欲試上前挑戰,解春風趕忙頂著心愛大白貓落荒而逃。多年后他們又經過此地,在巖洞壁畫上流傳的異獸圖譜中發現了這個“沼澤雙頭虎獸”,實在是哭笑不得。
這樣的事又發生了幾次,直到一次他們沒能阻止一群原始人葬生獸腹,愧疚感幾乎要將他們壓垮,解春風和裴牧云決定提前前往海邊斷崖詢問神意,卻沒有見到兩個女媧,事實上,他們放出靈力感應了整片鴻蒙大陸都沒有感知到大小女媧的存在。
風云只得回頭自行摸索觀察,最終他們發現,他們只能通過非常間接的手段給予原始人類幫助,比如在除濁氣異獸時“一不小心”殺掉附近的食人異獸時就是被允許的,就算將食人異獸殺到滅絕,也不會被小閃電阻止。
但直接出手幫助原始人類解決問題是絕對禁止的,更不能現身在原始人類面前,他們甚至不能讓原始人類意識到他們的存在。比如在原始人類已經遭遇到危險的時候,無論他們想出多么間接的手段幫助都不被允許,那會讓原始人類察覺有超出人類的奇怪力量幫助了他們。
得出結論后,解春風和裴牧云雖然無奈,卻終于有了除慢慢尋找濁氣異獸之外的事做。
此時原始人類繁衍生息了兩三百年,一些食人異獸已經進化出了聲如嬰兒哭的捕獵技巧。
《山海經》中有記錄食人的異獸僅十七種,但根據解春風和裴牧云的實際觀察,鴻蒙大陸上的食人異獸遠不止此數。凡是《山海經》無記載的食人異獸,解春風和裴牧云就直接打到種群滅絕,至于符合《山海經》記載的,他們也沒打算放過,只要沒出現小閃電阻止,那一律都是打到滅族才罷休。
有一次,他們遇見了一種與窮奇重名的異獸,它們身形似牛,卻有象那么大,渾身還長滿了刺猬般的硬質長毛,解春風初見時還調侃若是讓那位心高氣傲愛面子儒門之主見了這群“窮奇”不得氣個半死。
裴牧云聽了沒笑,他承認姬肅卿有其可憐之處,腐朽的天庭眾神、癲狂的白碧霞與黑蛟都在鑄就其悲劇的過程中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但畢竟是姬肅卿親手做出了算計師兄、逼死師父的不周山陷阱,雖其以一死補天柱殉罪殉友,解春風如今能打趣那是他師兄心性豁達,裴牧云可還記著仇。
然而不消片刻,他們兩個就都笑不出來了,因為他們發現這種牛身刺猬毛的“窮奇”異獸不僅是群居,而且還是群體出動捕獵,它們沖進原始人聚居的巖洞,在驚慌失措的原始人群中打滾,每只扎上兩三個原始人就跑,帶回聚集地集體享用。
在被帶回聚集地的奔跑過程中,這些被硬質長刺扎穿的原始人受盡折磨卻大多還未喪命,等待他們的是更為殘忍的撕咬啃食,解春風和裴牧云無法解救,心情沉重。次日,他們就將這些牛身刺猬毛的“窮奇”異獸滅了族。
有了滅族窮奇異獸的成功經驗,他們不免又動了心思,將一些尋找濁氣異獸過程中發現的身形過于巨大導致整片區域沒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的異獸也動手消滅掉。比如大蟹。
這個大蟹可不是后世美味的淡水蟹和海蟹,它看上去就像直徑千里的一整片黃巖,連風云二人一開始都沒察覺它是蟄伏的巨型異獸,《山海經》對它的記載僅有“方圓千里”四個字,盡管記載將直徑夸張成了半徑,但直徑千里已經是大到離譜的異獸。
而且大蟹的特征不僅僅是大,它足足有一千條柔軟修長如章魚觸手、唯獨頂端有鋒利蟹鉗的蟹足,平時這些蟹足都蜷縮隱藏在黃巖般厚重的蟹殼之下,但只要出現生物活動,就會在生物放松警惕時,飛速伸出蟹足來捕捉,塞入大蟹的口中。
這是一只十足的雜食動物,什么來了吃什么,動植物根本無法在這里生長,更不要說原始人類。這樣的異獸,如果他們不出手鏟除,遲早會阻礙原始人類的發展,解春風和裴牧云也正好拿它測試不受限制節節攀升的修為。
風云二人傾盡全力各出一劍,大蟹被激蕩的雙層劍氣碾成齏粉,就地化為一片直徑千里的沙漠,從根本上改變了此地地形。
打到改變地形的還有一次,那次是《山海經》有記載的食人異獸纂雕,纂雕是一種兩人高的半雕半鱷異獸,頭上長有一對骨枝尖角,它上半身是羽毛雕翅,下半身卻是從羽毛逐漸過渡到鱗片,尾與爪都如巨鱷。
纂雕聚居在《山海經·南山經》記載的鹿吳之山中,鹿吳之山沒有任何草木,而是澤更水域源頭的一大片金石石林,石林根根聳立,如天降金石巨陣,看上去美輪美奐,卻不料暗藏殺機,這些纂雕也進化出了以嬰兒之音捕食原始人類的技巧,而且它們的智慧遠遠高于風云此前見過的任何異獸,不僅懂得配合戰術,甚至會借助石林地形掩護進攻、躲避襲擊,風云自然不能不除。
經過一番惡戰,風云將纂雕徹底滅絕,金石石林的鹿吳之山也消失在了南山地圖上,被打碎的金石石林墜入澤更水域,短短數年就被泥沙完全掩埋,成為水底的金石礦藏,等待人類未來的發掘。
但最近既沒有發現食人異獸,也沒有發現巨型異獸,更沒有發現濁氣異獸,裴牧云一時也想不到要做什么,竟回答不了師兄的提問。
解春風把臉埋在裴牧云頸側悶笑:“既然牧云答不出,那不如陪師兄多躺一時半刻,可好?”
裴牧云也笑了,他忽然伸手,五指抓住師兄腦后發根,將人向后輕提,先欣賞了一瞬師兄俊朗的臉,才對上眼睛,直截了當地問愛人:“既要一時半刻,不如做些什么?”
解春風一愣,心神激蕩。
他早知裴牧云對他的愛坦坦蕩蕩,從不屑于隱藏偽裝,卻仍然會被師弟赤誠的直抒胸臆撞得神魂顛倒,情海情天。
“閣主有令——師兄豈敢不從?”
解春風眼神與師弟相交灼,手卻伸向后,抓過裴牧云的手,拉回到自己唇邊,獻上一吻。
“師兄定當,盡心竭力,傾畢生之所能。”
裴牧云向來敵不過他師兄的胡言情話,輕聲笑他:“什么能?口舌之能?”
解春風卻如聞仙令:“遵命。”
“喂、——嗯……”
與愛人做樂事,說是一時半刻,終是不知今夕何夕。
又是一日天明。
第203章 千年之期未解惑
再一晃眼,已到千年之期。
環顧山洞,解春風裴牧云心有不舍。
選擇青要山落腳仿佛就在昨天,轉眼竟在此住了近千年。
他們仍然猜不出女媧大神此次千年見面是為了什么,只是從核心濁氣遠未處理干凈這一點判斷不可能是直接將他們送回九州戰場,除此之外,神意難測。說不準這一去還能不能回到青要山。
風云來得倉促,沒什么隨身行李,這山洞中的床桌椅柜皆是靈云所化,一揮手即可云散,考慮到萬一還能回來,也就沒有處理,反正如果他們離開鴻蒙,這些靈云也會自行重歸天地。
山洞中的擺設,有解春風玩心大起鑿出的石浴池、方石花盆,還有就是解春風移栽在大大小小的方石盆中的荀草等喜陰植物,此外再無他物,細數來全都是青要山土生土長的東西,一件都不需要帶走。
能帶走的,唯有與彼此休憩相隨的千年回憶。
風云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想起了他們初次踏足青要山時。
在《山海經》記載中,青要山是座美麗的山,長滿了“方莖黃華赤實”的香草——荀草,吃了它可以使人變美;青要山下的墠渚河州水澤鐘聚,多蛤、螺,還棲息著一種“青身朱目赤尾”的似鴛鳥類——鴢鳥,吃了它可以使人懷孕。
他們初次踏足這座山時,立刻就見到了漫山遍野都長著符合荀草描述的方莖香草。而山下的水域清澈明透,連水底的泥土都是銀白之色,凈水中長著漂亮的蛤貝和紋螺,水中央還有片美麗的水中洲渚,州渚上棲息著符合鴢鳥描述的水禽,這些都符合山海經對墠渚河州的描述。
但這三樣不足以成為確定這座山就是青要山的關鍵依據。
因為各種香草在鴻蒙大陸非常常見,水禽貝螺也非常常見,在山海經光怪陸離的種種怪山異獸中,青要山這些植物生物對比之下顯得是那么平平無奇,雖效用奇特,但就算道家不重形骸,解春風和裴牧云也不可能亂吃香草觀察能否變美,更不可能亂吃水禽觀察能否受孕。
——他們當時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就吃鴢鳥的問題站在墠渚河州邊探討了好一陣,風云早就無需如凡人般進食,不過偶爾吃些俗物也無妨,解春風對《山海經》中記載的能吃的“食材”總有些好奇,裴牧云倒不介意陪師兄吃些怪東西,總歸天底下已沒什么東西能弄死他們,但問題就在于鴢的記載原文僅是“食之宜子”四個字,沒有主語,只有吃和結果。誰吃了能生子?吃了之后怎樣能生子?都沒說。萬一吃了就……那怎么辦?
就在兩個煩人小情侶并肩觀賞著水禽亂扯閑篇時,青要山唯一的神異之物,款款走出了長滿香草的墠渚河州。
并向他們投來略帶好奇的目光。
當時,解春風裴牧云一眼驚訝之后,就跟被天雷劈了般立馬躲閃起了視線,隨后又反省如此是不是不大禮貌,兩人在神魂中交流片刻,終是硬著頭皮迎上了對方的目光。
《山海經》記載,青要山有山神,名為“武羅”,或稱“武羅神”“神武羅”,這位武羅神的外貌記載是“其狀人面而豹文,小腰而白齒,而穿耳以鐻,其鳴如鳴玉”。
出現在解春風裴牧云面前的,就是這樣一位能讓后世福瑞控直呼狂喜的雪豹紋獸人——他有著大圓獸瞳、纖細腰身、潔白牙齒,容貌清麗,神色天真,肢體如人類,四肢修長、直立行走,身膚卻如雪豹,通體豹紋,還有豹耳和一條長尾。他的獸耳上還穿戴著一對金石圓環。
這位山神乍一看當真是可愛無匹,連見慣了彼此容貌的風云都不禁贊嘆這份野性之美,但讓他倆慌忙躲開視線的原因是,這位武羅神的豹紋也和雪豹一樣分布,他的前胸腹部皆是過渡了豹紋的白絨毛,在這樣白絨毛的襯托下,直立行走的武羅神那兩套粉嫩的器官就不那么隱藏地出現在了風云欣賞的視線里。
風云來自數千年后的人類文明時代,自然對赤身果體很不適應。
但互相看得見彼此,就在對面,就這么視而不見更是不禮貌,風云通過神魂交流反省,原始人也不是一開始就懂得獸皮做衣的,人類原本也是赤條條行于天地間,武羅神的不知遮蔽,恰恰是天然,反而是他們的不能直視,有強加己身價值判斷給天然生物的意思,不僅不應該,還會讓武羅神感到奇怪。
果然,武羅神疑惑地看著他們,對他倆張了口:“一嗷嗚?”
是大貓啊。
解春風裴牧云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將山神視為大貓,風云一下子卸掉了心理障礙,同時對武羅神親切微笑起來,仿佛眼前不過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雪豹。
武羅神對他倆好奇但也沒有太大興趣,趟水而來,對他倆的臉和手好奇戳了戳,回頭送了他倆一人一株荀草,就自顧自回墠渚河州中央去了。
據風云觀察,這位山神的生活頗為自娛自樂,大多數時間都躺在荀草上睡覺,平時喜歡在水中游泳,雖然它與風云語言不通,但與青要山中的禽鳥獸類都交流無阻,常見到山神與鴢鳥嬉戲,他們有一次甚至見到武羅神與一只老紋螺嗚嗚聊天。
武羅神對風云態度頗為友好,盡管依然無法交流。風云幾次嘗試學習武羅神的語言,但竟絲毫無法摸索出規律,仿佛冥冥中讓他們無法交流是早已注定的事情,最多互相用手比劃表達簡單的意思。
熟悉之后,武羅神時常在他們的山洞外留下荀草,有一次發大水淹了墠渚河州的年份,山神還大喇喇跑到山洞借住了一陣,就窩睡在還沒移栽荀草的大型方石盆里,不愿睡風云在山洞側面挖出空間給它做的靈云小床,大水退去它就自顧自離開。
后來解春風裴牧云專門做了兩只方石盆給它,一只放在墠渚河州中央,一只捆在山下的古老高樹上,都墊上了厚厚的曬干的香草,山神非常喜歡,發大水的年份也不來了,直接跑樹上石盆睡。解春風和裴牧云每隔一段時間會給方石盆換上新曬干的各類香草,慢慢發現山神喜歡方石盆還有愛拿石面磨爪子的原因。
像是放養了一只自由的大貓,解春風曾這樣總結。
現在他們或許要走了,也不知山神會否想念。
走出山洞,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仍是荀草依依,正是開花的時節,整座山清香宜人,山下河州亦是香草明媚,鴢鳥成雙成對徜徉在水面上,時不時會有一只鉆入水底,風云經過長期觀察,已經知道那是鴢鳥在啄食水底的銀白泥沙,這種銀白泥沙大概是有幫助消化的作用,偶爾會看到一種山貓似的靈獸長途跋涉來青要山專門吃它。
山海經對青要山的動植物效用描述具有統一性,尤其山神雌雄同體還能懂得山中獸言,風云猜測這塊區域是源自于同一顆死星,所以都帶有那顆死星的生物特征。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山神如此才影響了山中動植物。很遺憾,兩種猜測都還沒能找到切實的證據,他們或許沒時間繼續證實了。
“走吧?”
“嗯。”
風云二人踏云而起,向海邊斷崖飛去,赴千年之約。
這一次,他們沒有撲空。
但眼前之景,卻是讓他們心中一凜。
大女媧正在教小女媧練劍。
大女媧手執樹枝,小女媧手中那把,卻是玄真掌門劍。
她們所練的,正是玄真劍法!
解春風裴牧云雙雙想起他們剛來鴻蒙時不知為何“忘記”了詢問的,正是女媧大神為什么要借走掌門劍、又為什么帶著掌門劍來到鴻蒙時代。
此時此刻,真相已不言自明,玄真派在傳說中就是女媧大神創建,如果說女媧本人就是玄真祖師,那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風云一時失語,不知能否打斷祖師爺教徒,雖然這個徒弟就是祖師爺自己。
大女媧注意到他們,向小女媧低語兩句,隨后便向風云走來,也不知她施了什么法術,等她走到他們眼前時,身后練劍的小女媧就莫名消失在了風云視線中。
“想必你們有許多疑惑。”大女媧像是猜中他們的心思一般,直截了當地鋪陳開來,“你們一定在想,我帶你們來這兒究竟是有什么目的,還有,你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濁氣異獸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消滅完,還有,我為何要帶玄真掌門劍來這兒,以及,我為什么在你們想要越界幫助原始人時避而不見。”
風云微皺眉頭,不約而同露出了同樣神色。
大女媧的話證實了他們的猜測,她對他們的困惑心知肚明。但這究竟是因為大女媧能“看穿”他們的所思所想,還是天地間發生的一切就沒有她不知道的?這兩個答案的區別在于造物主究竟是多么強大多么可怕的一種存在,若是前者,還不到可怕的地步,若是后者,那簡直令人膽寒。
“我并非全知全能,”大女媧直接回答了他們通過神魂交換的思緒,“我只是非常清楚我帶你們來是為了什么。你們所產生的一切疑惑,我親身體會過、也看人體會過,很可惜,但你們必須自己去尋找答案。這就是我的回答。”
什么?
大女媧并不理會他二人的反應,淡然繼續道:“我定下千年之期,讓你們來此見面,是為了告訴你們,兩萬九千年后,我將徹底離開這里,到那時,我會送你們回去。到那時,你們已經清除所有濁氣異獸,并且,也找到了你們自己的答案。”
再過兩萬九千年?!
風云震悚。
他們猜到了濁氣異獸或許一萬年都打不完,卻怎么也料想不到需要三萬年!
且不說如何度過這三萬年漫長歲月,解春風和裴牧云的修為本就在伯仲之間,這千年來暴打異獸,他們兩個的修為都在瘋漲,再過兩萬九千年,他倆回去就得立地飛升,戰場怎么辦?
解春風還沒開口,大女媧就看向他道:“放心,只要你們依然確定不愿飛升成仙,我就有辦法幫助你們拖延飛升。”
這話又說的極具藝術性,解春風微微皺眉,卻沒再問,因為裴牧云開口直接提出:“您可以完全操縱時空。戰場一個月,鴻蒙三萬年,以您這樣的能力,消滅渾沌也不過需要動用一念。如師兄所言,從一開始,您就將除掉濁氣異獸說得像是附帶的任務。您究竟要我們在這個鴻蒙時代做到什么?我們甚至不能夠直接幫助人類!”
裴牧云說到最后,想起那些他們不能幫助而眼睜睜看著慘死的原始人,語氣不禁重了起來。
大女媧卻只是悲憫地看他一眼,消失在了空氣中。
她竟然就這么走了。
裴牧云只覺一口氣悶在心口,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解春風原也想提那次避而不見的事,不料牧云竟先他一步急了,此刻反倒為了寬慰師弟、也是寬慰自己,努力找尋原因來:“大神如此,原始人類是大神所造,她這個造主總不會故意見死不救,必有什么限制。其用意,或許就是她要我們自行尋找的答案。”
裴牧云聞言默不作聲,只是依偎進師兄懷里,他一邊欣慰有師兄在真好,一邊順著師兄思路想下去,想到一個可能性,忽然透骨生涼。
他能想到,師兄必也快想到了。
能拖一刻是一刻。
“師兄,”裴牧云依偎在解春風懷里左右看看,“我想試試那個果子。”
“怎么,忽然嘴饞了?”解春風好笑,卻麻利地甩出一道劍風,從斷崖附近的樹上割了一個果子下來。
解春風本就對山海經中的各類“食材”產生了興趣,如今有個怪模怪樣的果子在手,自然就琢磨起了這玩意就近要怎么吃,一時把其他問題丟到腦后。
這種樹果,看上去有些像棕色的硬皮芒果,解春風微操著劍風三兩下削去了上半部分的皮,嘗了一口,不甜,嚼了嚼還有些辣喉嚨,對裴牧云哄道:“實在不好吃,不吃它吧。”
裴牧云向來是師兄敢嘗的他也要陪一口,更何況這次還是自己提出來的,于是嗯嗯了兩聲,卻將解春風的手拉過來,低頭也咬了一口嘗,評價:“確實不好吃。”
都說了不好吃了,解春風搖頭笑笑,正要說話,忽然從海崖外刮起了狂風,一時竟是如刮龍卷風般風浪大作,石走樹飛!
若不是修為高深,他倆都已被吹飛了,二人立刻向海面看去,發現竟是一群比成年虎鯨還大的文鰩魚從海中拔天飛起,要往東海方向飛去,狂風暴雨只是它們有力而透明泛白的羽翼出海時順便帶起的,但這一順便就讓附近的海崖遭了殃,不僅刮崩了一角崖石,還刮倒了一片林木,剛被他們摘了一顆果子還評價不好吃的那棵樹也在其中。
《山海經·西山經》記載,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東海。見則五谷豐登。”
解春風唏噓道:“若記載中的吉兆可信,先人今年倒是能有個好收成,只是可憐了這些樹。”
“那我們把這果子種了吧,”裴牧云帶著師兄思路往勞動上走,“反正不好吃。”
“好。”
解春風聽師弟這么說,立刻就動用劍風開始挖坑,把果子埋進去種了。
種完了,解春風才又握住師弟的手,叫了聲牧云,打斷還在思索怎么帶跑師兄思路的裴牧云。
“師兄已經想到了。”
解春風把難得有些呆住的裴牧云往懷里稍攬了攬,對師弟為自己著想的小心思愛得不行。
“不怕。你我愛人同道,總歸是在一起。”
說出這話的師兄笑得溫柔至極,裴牧云卻是眼眶微熱。
上窮碧落下黃泉,不曾與君別。縱來日,天命難違,仙格加身。頑心共守,勝負未明。此赤心雙誠,愛不能棄,道不能改,人不能離。與君并肩攜手,風云何懼?
“師兄背我。”
裴牧云這樣說著,卻已跳到了師兄背上。
解春風接得熟練利落,嘴里還是那個好字。從練劍的少年時代到眼前的鴻蒙大陸,只要是師弟說出來的要求,解春風的回答永遠都是這同一個字。裴牧云亦然。
他背著他的愛人。
他在他愛人的背上。
共同踏入漫漫兩萬九千年的茫茫未知。
第204章 再鬧師兄不饒你
日夜輪換,光陰輪轉,漫漫一萬五千年。
在此期間,鴻蒙大陸始終保持著整體溫暖的氣候,各種生物都在自由發展,原始人類也不例外,一些地區的原始人類掌握了集體狩獵的技巧,盡管還奈何不了巨型異獸,卻已能夠圍獵像鋸齒虎這樣的肉食猛獸。原始人類從此時就展現出了星球未來霸主的端倪。
原始人類越發展,裴牧云解春風的活動就越受限制,他們必須時刻小心不被發現,外出時已習慣用法術隱蔽偽裝。
盡管外出需要法術隱蔽偽裝,裴牧云解春風還是會盡量多外出走動,除了女媧定下的消滅濁氣異獸的任務和他們自己定下的消滅食人異獸的任務之外,他們還很愛觀察鴻蒙大陸萬事萬物的發展。
他倆的其中一份好奇心,就是當原始人類發展擴張的軌跡終于與山海經記載的那些奇異“食材”產生交集時,原始人類究竟會不會吃,吃了又會怎么樣。比如青要山山下墠渚河州中的鴢鳥,他們在最近百年來還真的觀察到了原始人類捕食它們。
讓風云無比震驚的是,第一個吃下鴢鳥的那個原始人真的懷孕了!
那個原始人類還是個男性!
裴牧云和解春風無比震驚地圍觀了那個原始人氏族從震驚害怕到膜拜鴢鳥的全過程,那個原始男性在受孕十個月后產下嬰兒,這時隱藏在現場的風云才發現他有了兩套器官所以能自然分娩。那個原始氏族不久后就集體搬遷到了青要山附近,堵住了其他氏族通往青要山的路,將鴢鳥當作氏族守護神崇拜,并且每年都會選出自告奮勇者吃鴢鳥受孕,為氏族增添更多人口勞動力。
等到那個原始氏族大張旗鼓地搬遷過來,裴牧云和解春風都依然沉浸在震驚之中。除了震驚,還有一絲幸虧當初沒因為好奇去吃它的后知后覺,不然……
“難道鴢鳥后來是被吃滅絕的?”解春風如此推理。
裴牧云則想起了他們先前對青要山的觀察推測,山海經對青要山的動植物效用描述具有統一性,這種一致性究竟是因為它們源自于同一顆死星所以都帶有那顆死星的生物特征,還是因為青要山山神武羅神是雌雄同體于是它的特征影響了青要山中的動植物?
眼前的證據,似乎能證明吃了鴢鳥就會變成像青要山山神武羅神一樣的雌雄同體狀態,但與此同時,武羅神也可以說是一種異獸,它的存在本身可能就受到了來源死星的影響。
所以依然是無法得出結論。
但隨著這個原始氏族搬遷到附近,還時不時來青要山膜拜鴢鳥,武羅神顯然并不高興受到這種打擾,它從不在這個原始氏族面前現身,甚至會在他們跳起奇怪的舞蹈大喊大叫膜拜鴢鳥時跑到青要山外去。
裴牧云解春風在青要山住了一萬多年,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位成年累月宅在方石盆里睡覺的山神離開青要山,而原因竟然是討厭原始人類吵鬧,真是貓性十足。
風云二人雖然沒有武羅神那么宅,但因為渾沌還真是將少量多次貫徹到底,他們時常會遇到很久都沒有濁氣異獸出現的情況,難免長期待在青要山山洞中,不過他們兩個在一起并不無聊,一來,修煉心境也是修真中重要的一環,二來,他們兩個有情人在一起有許多快樂事可做。
在漫長的歲月里,回憶往昔也成了一件頗有趣味的事,尤其是心意未明之時隱約呷了又不好言說的小鹽小醋。
這天,二人閑來無事,裴牧云忽然想起當年師兄先他一步出師時的事。
那時候的師兄真真是少年英雄意氣風發,四處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不多時便名聲鵲起,打下“春風劍俠”的名頭。解春風雖還記掛著觀里的師弟,奈何那時還沒水鏡術,只能日日用靈力信箋傳書,但每次師兄說好要回來,總會出點兒什么意外,不是這個劍士有請,就是那位朋友相約,裴牧云每每期待落空,自己也不知為何不高興,只冷個臉練劍,搞不懂師父為何發笑。
今時不同往昔,雖說過去許久了,但該吃的舊醋還是可以翻出來再吃一吃的,裴牧云給解春風打埋伏,慢條斯理地從師兄當年出師時是如何瀟灑俊朗說起,把解春風夸得春光旖旎,不料說著說著,話鋒就轉到了慨嘆師兄當真是朋友遍天下。
此時青要山正值盛夏,山下傳來鴢鳥尋偶的聲聲悠鳴。
風云都已算是仙骨無寒暑,卻還是習慣順應時節穿衣。
——師父給他們做的那套衣物,腰帶上都有一枚齒輪裝飾的機術墜子,里頭其實是個儲物空間,他們原本舍不得用,而且天南地北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瞬可至,還有心境這種境界空間,哪還需要隨身帶許多東西?所以解春風只放了梳貓毛的梳子,裴牧云只放了一套重要文書。還是開戰前猴叔不斷嘮叨督促,他倆才不得不往里頭裝了許多物資,包括他們完全能用靈力幻化的四季衣物,只當是安猴叔的心。結果來鴻蒙大陸之后就用上了,讓二人感嘆果然還是得聽老人言。
今日無需外出,他二人都只穿了雪白的單衣,裴牧云是枕著解春風的腿躺著,此時解春風低下頭,就見他一雙碧眼兒正淺笑看著自己:“……那時候,師兄出了門,就跟丟了似的。每回傳書說好了回來,總又不回來,教我好等。”
解春風立馬就品出了師弟這個眼神的味道。
這是醋了。
晉陽老陳醋都沒這味酸。
原來傳說中的老伴兒翻舊賬就是如此。
解春風頭一回體驗,有點新鮮,有點可樂,同時還有點委屈。
新鮮么好理解,解春風這是頭一回見師弟吃醋。
可樂么也好理解,師弟這么個天仙似的人竟也會吃醋,而且是那么早就吃起了自己的醋,要不是還得琢磨怎么應對,解春風都要忍不住得意大笑了,原來他和師弟那么早就兩情相悅,人生怎么就這么美呢。
委屈么其實也好理解,后來裴牧云出師其實也一樣,他們玄真派從上到下除了猴叔都是出了門就跟丟了似的,其實都是隨了師父望星歸,哪能怪他?
而且師弟出師沒多久就創立了天疏閣,很快就吸引了一群忠心耿耿的閣員圍著,那什么離貳離伍一大長串人至今都團結在閣主周圍呢,他解春風難道少吃醋了嗎?沒有,一點都沒有。
解春風笑得春暖花開,爭取先用帥臉將師弟迷惑:“那是師兄不對。可師兄也是歸心似箭,奈何總有旁人橫生枝節,師弟創辦天疏閣時不也一樣?天下有醋一石,你若吃了兩斗,師兄可是獨占八斗。”
見師兄笑得萬般俊朗,話卻說得十足委屈,裴牧云本就不是真要興師問罪,這下更是被逗笑了,他故意閉了眼,只輕笑道:“不調查沒有發言權,師兄從哪知道我只吃了兩斗了?何況,師兄發言之前還仗著臉長得好看意圖迷惑于我,可見是有預謀的信口雌黃。”
裴牧云閉眼輕笑,修長手指卻還繞玩著師兄系腰的深青衣帶。這衣帶,看顏色就知本是裴牧云的,裴牧云腰上那根瑩白衣帶才是解春風的。日子久了,這些小東西哪里還分得清你我。
有風徐徐吹入山洞,卻是熱風,反而給本來涼爽的山洞吹入了一分暑氣。
解春風本就被師弟笑言挑起了意動,被熱風一吹,當即伸手握住了裴牧云玩弄衣帶的手指,如中暑般喑啞了聲:“牧云既這么說,那告訴師兄,師兄的意圖是成了,還是不成?”
裴牧云聽聲音變化就知師兄此刻已然情牽意動,而師兄意動時是怎樣一番風情天底下他裴牧云最了解也只有他了解,故不睜眼:“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成了,是牧云疼我。”解春風啞著聲咬著字回,“不成,是閣主英明。”
這口醋還沒完了。
裴牧云好笑地睜眼看他,卻果然被師兄情深意濃的俊容攝了一瞬心魂,不由淺笑:“師兄,那我只能疼你了。”
解春風朗聲大笑,毫不費力地抬手就直接將美人師弟抱起站起身,走向靈云踴躍搬運山泉的石浴池,他輕吻裴牧云的眉間,打趣道:“天底下誰有你好看,倒拿師兄尋開心。”
“誰準你拿我師兄開玩笑?”裴牧云懶洋洋道,“我師兄天下第一好看。”
解春風搖頭直樂。
解春風忽然想起當年剛出師時,奈何那時還沒水鏡術,只能日日用靈力信箋傳書,他既忍不住孔雀開屏,控制不住將自己的英雄事跡大書特書,告訴牧云師兄在外面打出了名聲,卻又不想顯得那么刻意顯擺那么浮夸。
因此每一封信都寫得絞盡腦汁,他既怕師弟看了覺得師兄也沒那么厲害,又怕師弟看了嫌棄師兄一點不謙虛。因為寫信如此折磨,他有時希望師弟趕快出師,陪自己一起闖蕩江湖,了卻少年時攜手天下第一美人的夙愿,但更多時候,他又不希望師弟趕快出師,雖然尚不知心中煎熬是相思,卻已經生出了貪戀霸占之心,不愿心底明珠被世人所見。
那時兩個人都這般懵懵懂懂的,怎么也想不到會攜手走到如今。
“師兄笑什么?”裴牧云任師兄將自己慢慢浸入泉水中,只好奇問。
解春風將當年寫信的一顆糾結心和盤托出,如今看來不過是年少可笑的煩惱,他甘愿拿來搏美人一笑。
裴牧云確實笑了,可笑時碧眸竟掉下一滴淚來。
“牧云?”解春風立時擔心喚道。
滿池山泉水,不及一片心。
裴牧云雙手抱住師兄,埋首頸間,半晌只道:“師兄愛我。”
解春風聽得窩心,攬住牧云,在水中輕撫他的脊背,幫他平復情緒。
片刻后,解春風忽然一聲悶哼。
不是正感動嗎?怎么動手動腳。解春風有些無奈,警告道:“再鬧?再鬧師兄可不饒你。”
“誰要你饒了?”
裴牧云向后一仰,沉入水中。
解春風龍眸一暗,瞬間化作大白蛇,纏身上去。
……
鬧了大半日。
最后整個石洞到處都是水,有些是濺的,有些是拍的,還有些是長發滴落的。
虧得他們有靈力,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收拾。
兩情長久,攜手萬年,仍需體會在朝朝暮暮。
裴牧云被師兄照顧得干爽舒服,趴在柔軟的靈云床上,看師兄打掃山洞。
“我愛師兄。”裴牧云忽然說,像是給自己先前的話做個對應。
做的中途被師弟刺激得險些化龍,此時卷起袖子拖地發泄多余力氣的解春風頭也不回,長嘆一聲:“牧云,師兄愛你,最愛你,只愛你。但你要是再招我,師兄可就要控制不住化龍了。”
他說的化龍倒不是完全化回龍形,準確來說應是“龍人本體”,是龍族的龍人狀態。其實經歷過成年傳承后,解春風這副人身才是靠靈力幻化保持著的,而龍人狀態才是他的本體。成年后的神龍一族化形在陸地上行走,也是一看就知有別于人的龍人。面容還是那副面容,但身體畢竟不是人類,具體細節不為外人道,只能說顯形出的不止是龍瞳與龍角。
裴牧云想說那就化回龍人本體又如何,但考慮到師兄一心要壓制住做時化龍的心意,就沒這么說。
師兄有時候還是過于顧慮小心了,雖然師兄也是為了裴牧云著想。
難道飛升之體還扛不住龍人本體?
但最后,裴牧云還是忍住了,只對特意出去找材料做了根拖把才回來拖地的解春風乖巧道:“師兄加油。”
解春風明顯加重了拖地的力道。那力道,仿佛恨不能用拖把給師弟表演一套帥氣的玄真劍法。
師兄真可愛。師兄最可愛了。
師兄愛我,我愛師兄。
裴牧云在心底欣賞地嘆息。
第205章 算一筆千秋賬[上]
風云在鴻蒙大陸一萬五千年,另一頭,九州戰場才過半個月。
然而這短短半月的變化讓世家大族們措手不及。
自風云被女媧大神從舟山島帶走那一場驚世劇變,這半月以來,天疏閣軍的戰場表現并沒有受到影響,朝廷軍反而依然節節敗退,朝廷明明可以趁風云不在大舉反攻,在這個真正占據了優勢的時間點,渾沌明樑帝竟緊閉宮門不出,甚至沒有從宮中遞出任何圣旨。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渾沌或許重傷瀕死的傳言在民間醞釀,卻礙于渾沌兇威,還有便裝藏身于百姓中虎視眈眈的游吏太監,沒有人敢進行議論,哪怕自家人關起門來夜半私語,也提心吊膽。
與此同時,世家大族們陸陸續續收到門生故吏從全國各地傳來的消息,經過匯集對比,他們才發現渾沌竟已失去了對地方武裝和軍閥勢力的掌控!這似乎證實了渾沌受了重傷的猜測,不然的話,渾沌兇獸怎么會撤回控制各級軍事將領性命的濁氣?這隨時能掐掉性命的濁氣一撤,地方上那些人哪還有忠誠可言?
果然,根據后續消息,一些地方的朝廷軍隊和小軍閥已直接投降了天疏閣,更多地方的小軍閥斬斷了與朝廷的聯系,撤回自己地盤高掛免戰牌,自立為王盤剝百姓縱情享樂,似乎是打算能當多久的土皇帝就當多久的土皇帝,今朝有酒今朝醉,為子女家眷大封官爵,天下一時又多出無數皇子公主貴人。
而幾個勢力最大的地方軍閥,靈敏察覺了渾沌的重傷衰弱,并且似乎都做出了風云將會一去不回的判斷,已經或正計劃打出不同的旗號宣戰,各個都義正言辭地要為百姓爭天下,但任誰都看得出他們是想趁亂爭皇位,贏了就是雞犬升天皇袍加身,下重注賭一把大的。
這樣群龍無首、分崩離析的慘淡局面,與天疏閣軍的照常運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天疏閣軍不僅沒有因為風云的突然離去方寸大亂,從上到下都運轉如常,還有越打越多的趨勢——踴躍加入天疏閣軍的不止有戰區百姓、投降士兵,甚至還有隱居山林數百年數千年不問世事的老妖老修。
面對如此局面,又被大大落后于時局的消息傳遞速度影響了決策效率,世家大族完全陷入了被動。世家們都認為這全怪明樑帝打壓機術師,才使得頂尖機術師都被天疏閣撿漏納入囊中,不然的話,世家大族即使不會重視機術這等不上臺面的巧技,原本普遍也會尊養一兩個機術師閑差,哪至于至今都無法破解天疏閣的水鏡技術。
但現在也沒有后悔藥可吃了,世家大族的延續才是擺在他們面前最要緊的問題,局面已危急到了五大世家必須站出來主導世家聯手的地步。
可由哪個世家來主導,這又是一個要緊的問題。
等到世家大族經過那一套謹慎磨蹭的機鋒試探就快達成合作時,渾沌明樑帝偏偏就在這時開了宮門,派太監向文武百官與各世家大族都下了旨,說明日要開早朝。
明樑帝下了圣旨,那是誰都不敢不去。
畢竟名義上渾沌兇獸就是明樑帝,若帝有詔而臣不奉,那是掉腦袋的忤逆之罪。于法理上,這些臣子沒有不遵旨意的理由,更沒有不遵旨意的底氣,因為沒有人清楚渾沌兇獸這次究竟受了多重的傷。
天下人都見證了渾沌兇獸天疏閣主的根基互斗,而聽說若不是女媧大神打斷、天疏閣主在舟山島已經飛升了,兩相對比可以說是互相印證,天疏閣主早已經強得不像人了,那么渾沌兇獸有多強是不言自明,誰敢賭它是不是重傷到了不能動的地步?
既然渾沌還能下旨,那么百官與世家只能遵旨去上朝,去了不一定會死。但若不去,渾沌就算真重傷瀕死,拉整個京城一起陪葬也是綽綽有余。
因此,堂堂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的大好日子,文武百官與各世家族長在冬日寒風中如喪考妣地上了馬車,進宮面圣。
今時不同往日,明樑帝并沒有故意讓百官世家苦苦等待,而是特意整齊穿戴了龍袍冕旒,高高端于在龍椅之上。
渾沌兇獸的確遭遇了重創,被女媧暗算,它的核心濁氣近乎消耗殆盡,更糟的是,三大魔的詛咒也正在逐漸起效,混亂他的思維與心緒,甚至加劇了饕餮傳染給它的未知餓疾。
這說來更氣,渾沌剛開始察覺不對勁卻找不出原因,還是養傷中強行抽出一縷濁氣去京城附近城池看天疏閣掛出的水鏡卷軸才發現原來是三大魔死前竟然還詛咒了自己。
這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
大魔詛咒在華夏凡人數千年的神話傳說中從未提及,因為魔行詭道,從來只玩陰的,它們根本不會當面詛咒凡人,那些受詛咒的凡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大魔咒死的。但渾沌作為濁氣化身,見證了人類從被創造到初次覆滅到被二次創造再到不斷發展的全過程,它深知魔咒之可怕,所以必須趁自己此刻還算清醒,做出有關于戰局的重要安排。
他今日特異召集這一場朝會,還強行撐出身體正常的模樣出現在群臣世家面前,已是費勁了所剩氣力。
但渾沌知道,這一場朝會,它不會輸。
整個九州都將因這場朝會陷入徹底的渾沌。
文武百官與世家大族在大太監的指引下魚貫入殿,一見到高坐龍椅看似安然無恙的渾沌明樑帝,心底都是咯噔一下。
再一看,大殿正中央有三條拼起的長桌,仿佛用長桌在大殿中畫出了一條楚河漢界,每條桌上都擺滿了紫檀木匣,每個木匣約七寸長、五寸寬、三寸高,像是世家百官家中再尋常不過的給人賞首飾金玉的匣子。
木匣里頭裝的是什么?渾沌當真沒有受傷?那他為何閉門不出?今日又為何特意戴了冕旒讓他們看不清臉?
百官世家一肚子疑問,但仍按流程恭謹拜下,山呼萬歲。
“好啊,這滿殿,袞袞諸公,大族君子,朕看了歡喜,好啊,諸位,請起吧。”
渾沌明樑帝一開口就是熟悉的陰陽怪氣,百官世家慌忙謝罪,哪一個敢起來。
“怎么,朕的話也不聽了?朕讓你們說話。”
還在磕頭的百官世家又趕緊站了起來,生怕站晚了扎眼。
渾沌陰惻惻地笑了。
大殿頓時安靜得針落可聞,大家都等著明樑帝開口。
與以往不同,這一次,渾沌明樑帝竟然一開口就先揭露了謎底:“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想知道這桌上匣子里裝的是什么,朕就正大光明地告訴你們,這桌上每個木匣都裝滿了血珠子,多則六顆,少則四顆。
“你們也不用裝作不知道血珠子的用處,朕將這些血珠子全部賞給你們,等早朝開完了,由魏愛卿監督著,百官從高到低,世族從強到弱,你們依次上前拿取。魏愛卿有監督之功,就由他最先拿。
“你們拿不拿、拿幾盒、拿去之后給誰做什么,朕都不管,全憑你們自己高興,唯有一點,不許插隊。”
滿殿皆驚,明樑帝難道不怕他們拿了之后當作籌碼投奔天疏閣?
還是說這又是一次明樑帝典型的忠誠測試?
百官世家又慌忙跪倒,紛紛說些無功不受祿的惶恐之詞。
渾沌明樑帝卻只當作耳旁風,自顧自說道:“閑事說完了,那就該說正事了。朕閉門了十數日,既是想看看諸位肱骨之臣、國之棟梁在國難當頭之時是如何作為,也是在思量,究竟該如何與諸位開誠布公地談上一談。”
毫無作為的百官惶恐至極,世家心里有鬼更是心虛,于是又紛紛磕頭謝罪。
渾沌明樑帝視而不見,繼續道:“最后朕也想明白了,倒是天疏閣那句口號說的有兩分道理:實事求是。那朕今日,就與諸位實事求是,咱們來好好算一筆賬。”
一聽到明樑帝要跟他們算帳,百官登時嚇得面色如土,世家大族們則是直接在心底走馬燈般回憶了昨日接旨后就排好了的后事,自家直系旁系后代、門生徒弟徒孫在各地的分布,往后姻親要如何合縱連橫等等。
他們都認為渾沌是又要發癲殺人了。
因此,誰都沒有料到渾沌說出的下一句話是如何的石破天驚。
渾沌明樑帝似諷似譏地環視大殿,緩緩道:“這筆帳,是一筆千秋之賬。它是這數千年來,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王孫公主、世家門閥、地方官紳們是如何將愚民萬眾敲骨吸髓的分贓賬。”
滿殿怔悚,徹骨寒涼。
這哪是能放在明面上說的話!
史官更不敢記,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可是要激發民變的!
每一個站上過朝堂的人心里都會算這筆賬,但他們明面上不認賬,不僅不認賬,還要倒債主為債奴,粉飾仁義,編制一個個明君夢賢臣夢,騙得愚民萬眾感恩戴德。
這筆賬直接說破了,以后誰還會信?
何況這話難道不正合了天疏閣的意思?這渾沌怕不是瘋了?!
聞人世家家主老邁的頭顱砰的一磕,大聲道:“圣上此言,非君論民應有的仁義之道!臣,懇請圣上收回!”
渾沌明樑帝冷哼一聲,它就是要徹底撕下千古圣王賢臣君臣父子的虛偽臉面,與他這些各打算盤的“臣子”,將這筆千秋之賬擺在明面上好好說一說。
不然,這些狗還以為能改認天疏閣為主呢。
第206章 算一筆千秋賬[下]
渾沌明樑帝緩緩站了起來。
他沒有給依然拜倒在地的聞人家主半個眼神。
事實上渾沌此刻的內心極其憤怒。它是濁氣化身,清濁二氣脫胎自先天之氣,世上萬物皆由其造,自然也都受其影響,連渾沌自身也不例外。渾沌自身就是濁氣所化,終日與濁氣為伍,它注定受濁氣影響而渾渾沌沌。
它越強大,思維越渾沌,它越衰弱,思維越清晰。這就是渾沌要在不同時空隱藏核心濁氣的另一個原因,它不止是在保命,也是想在不虛弱的前提下盡可能擺脫濁氣的影響。
這是渾沌數千年來最虛弱的一刻,卻也是渾沌數千年來最清醒的一刻。
憑什么!憑什么它天生要受到這樣的束縛?!
渾沌明樑帝緩緩步下玉階,每一步都得都來者不善,口中卻是徐徐道來:“朕乃先天渾沌,見聞,比你們人要略多一些,約要多出個數萬年。眼下,既然已經到了你們與朕危急存亡的關頭,朕就索性與諸位贓友好好說一番實話。諸君盡可以不信,但朕先告訴你們,不信的后果,你們擔不起。”
說到這里,明樑帝已步下玉階,腳下一轉,先往文官集團走去,口中一聲長嘆:“數萬年吶……朕冷眼旁觀,比你們清楚,你們人,并不是女媧唯一的造物,不不,你們甚至不是女媧造出的第一批人。你們之前的那批人死了,她才新造了一批,就這么簡單。你們于她,不過就是一批新造物,僅此而已。”
幾句話就讓滿殿人都變了臉色,渾沌明樑帝緩步于文官集團之中卻視若無睹,用一種毫不顧忌百官世家死活的輕松態度繼續道:
“今日能站在這金殿之上的諸位都是聰明人。你們略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你們人在這位造物之神的心里是沒什么特殊地位的,否則,在你們貶折她神格、寫演義污蔑她派九尾狐亡商時,她不早就應該下凡來指教你們、引你們走上正途?為什么縱容你們鬧到天上建朝廷、集權數千年的荒唐地步?
“她什么都沒做,美其名曰不干涉你們人的發展,其實只是因為你們人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你們人,不過是她無數造物中的一類。朕可以明白告訴你們,就算這方九州萬物死絕、天地覆滅,于她而言,也不過是再造天地重頭再來而已。
“也許你們中不那么聰明的會想到,女媧近來不是再三下凡了嗎,但她下凡為的是誰?她為的,可不是你們。諸君在這九州或許還是個貴人,但在她眼里,你們可與那些愚民萬眾并沒有什么兩樣,螻蟻造物而已。她再三下凡,為的都是那兩個與你們截然不同的異體。而那兩個異體,究其本質,和你們人都沒什么關系。
“解春風就不用說了,他是一條龍,連天地靈氣都偏愛他的神龍。而那個所謂由釋迦陵從異世九州帶來的裴牧云,還造出了給天下人看的‘證據’,你們就當真相信他就是個普通人?哪怕他真就是個天賦異稟的普通人,但他不是一個正統的漢人,他自己說過,其祖上有北方蠻族血統,觀其行事之霸道蠻橫、鐵血手腕,難道還不足令各位膽寒?”
渾沌明樑帝從拜服于地的文官中央穿過,緩緩走向武官集團:
“朕今日與你們說這些,并不是要打壓你們,諸位都是朕的臣子,女媧不在意你們,朕卻在意你們,女媧看不起你們,朕卻看得起。朕也是不得不在意,你們當中,絕大部分都是世家貴子,寒門出身的大臣十中無一。有道是,一家天下一家臣,世家代代做朝臣。朕,著實是佩服。”
世家大族們紛紛磕頭請罪,有些甚至嚇得打起了哆嗦:“圣上饒命!臣等絕無二心!”
明樑帝恍若未聞,接著說:“了不起啊,世家大族,國之棟梁也!家天下,家天下,一家哪可治天下?這天下從來不止是皇帝一家的天下,也是壟斷了地方文化教育經濟的世家大族的天下。不管誰來當這個圣上,都得與你們分權共治天下。
“這偌大個九州,從上到下大大小小無數地方官員,有多少是你們的門生?有多少是你們的故吏?筆,握在你們手里。人,握在你們手里。權,自然也握在你們手里。
“自漢儒獨尊后,你們更是變本加厲,哪怕是朕這樣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只要敢分你們的權、想分你們的權,死后都被你們徒子徒孫寫的演義傳奇踩在腳底,尊榮你們為正統的、與你們分權共治的,才被你們冠上仁義道德圣君之名代代稱頌。
“但凡是個不蠢的,拋開演義新語,翻翻史記史籍,就知道所謂春秋戰國三國魏晉,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姻親親戚爭權亂斗,這權,跟皇家有關系,跟世家有關系,唯獨與尋常百姓家沒有半分關系,而這,都虧了諸位徒子徒孫撰寫演義販賣仁義,是你們訓得好啊!
“你們騙了讀書人,讀書人再去騙百姓,騙出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太平,唯心明眼利的聰明人才能看穿迷霧,真正踏上這朝堂,而這些聰明人又會通過姻親成為你們世家的一部分。妙!高!縱橫四海,放眼望去,單論馭人之術,無族能出諸君其右,難為你們如何想來?
“那今日,朕就問問你們這些聰明人,你們承董家之改后玩了數千年的這一套東西,是孔老夫子他當年講的儒學嗎?是孟夫子當年講的儒學嗎?是荀夫子當年講的儒學嗎?孔孟荀先秦儒家三子,有哪一個教了你們矯飾門面、裝神弄鬼、虛與委蛇、仗勢欺人、媚上笞下?”
滿殿文武垂頭閉口,沒有一個答話。
渾沌明樑帝毫不掩飾地一聲嗤笑:“朕諒你們也不敢回答!你們口口聲聲的仁義道德君臣父子,那是欺上瞞下時用的,你們自己那是一點都不講。君不見那帝國暮年,又或是眼前這爭霸亂世,你們世家哪有什么忠誠仁義?慣來是兩頭下注、三頭下注、四頭下注……一家子弟各去不同主子帳下演一出忠誠仁義,演出了得意之時繁花似錦,演出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妙啊。”
這一番話,漫步于武將間的明樑帝說時,一字一句都緊盯著大殿另一頭的聞人家主,仿佛要將他盯穿一個洞。
聞人老頭子心底卻是苦不堪言,他聞人家是出了一個逃家去天疏閣的小子,但卻并非出自他的授意,若是他這樣的世家家主謀劃,聞人瑯的離家出走怎會走得那么粗糙?但這話他現在解釋也不會有用,明樑帝不會信。更何況,他此時更慶幸家族中還有后生做出了明智的決斷,正如明樑帝所說,世家只要保住了一線血脈,就能期待未來東山再起。
但接下來,渾沌明樑帝說出的話,給他和在場所有人敲響了警鐘。
又或者,是喪鐘。
“可你們這一回,卻是下不了注了。換句話說,你們這一回,就算還想分家下注,也沒有用。為什么?因為法網。”
渾沌明樑帝打量著那些不夠老成的臣子的驚愕神色,饒有趣味地繼續道:“諸君都是聰明人,可同時,各位也都是玩老一套玩了太久的腐朽人,你們究竟有沒有想過,那裴牧云的法網究竟是個什么東西,那天疏閣若是真贏了,將意味著什么?
“諸位愛卿不必冥思苦想,朕此刻就將答案告訴你們。裴牧云在九州天地之上編織出法網,代表這一片九州天地乃至清氣靈氣見證過的無數先賢,都已經認可了他定下的規則,就算他回來了就立地飛升,法網也不會消失,反而會隨著他的仙格徹底穩固。
“而裴牧云的規則,就是連天庭眾神都逃不過懲戒的法網。不光天庭眾神逃不過,過去每一位天疏閣員,現在每一位天疏閣員,還有未來的每一位天疏閣員,都逃不過。
“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假如天疏閣獲得了勝利,首先,盤剝分食民祿的諸位與朕,都逃不過法網的制裁;其次,諸位玩了數千年的老辦法行不通了,哪怕諸位今日出了宮門,立刻叫你們的兒孫子侄、徒子徒孫、門生故吏脫光了送上門去改嫁天疏閣,而且他們中還有人經得起考驗真進了天疏閣,你們也無法通過蟄伏聯姻子嗣再起的老辦法重續權門舊夢。
“為什么?你們對照著天疏閣的綱要規則看一看,法網監督著每一個為百姓服務的天疏閣員,天疏閣員不允許貪贓枉法,不允許共謀私利,不允許說情徇私。朕再說一遍,過去每一位天疏閣員,現在每一位天疏閣員,還有未來的每一位天疏閣員,都逃不過裴牧云的法網監督。”
滿意自己看到的一切,渾沌明樑帝隨手拿起一個紫檀木盒,又緩緩走回玉階,他拾級向上:“你們趁朕養傷期間,畏首畏尾,觀望瀆職,不愿盡心盡力,朕都知道,朕不怪你們。今日出了宮,你們要是直奔天疏閣,朕也不怪你們。但你們要知道,一旦天疏閣贏了,整個九州都沒有了后悔藥,你們每一個,都不會有后悔藥。
“此刻良藥在案,朕也給你們指出了明路。”渾沌明樑帝如拋餌一般,輕蔑地將手中木盒擲像跪在文官那側為首的魏慈庵身前,魏慈庵山呼謝恩磕頭如搗蒜也沒耽誤手疾眼快將木盒揣入懷中,渾沌明樑帝見狀一哂,又冷眼看向滿殿的百官世家貴人,惡意口出呼哨:“嗟!來食!”
第207章 最是無情帝王家
正月十五,渾沌明樑帝分血珠子于百官世家。
同時,他派人分別送給了與朝廷決裂的各大地方勢力血珠子數盒,誓要攪混九州這池子水。
紫檀木盒迅速流向了九州各地,伴隨著爭奪血珠子的腥風血雨,主動或被迫吃下血珠子的敵方高修讓天疏閣軍壓力陡增。
緊閉鎏金黑城城門的茉爾根看出亂局,雖收下了五盒血珠子,卻斬殺了渾沌明樑帝特派的來使,于正月十八日宣布自立為王。
在公告天下的詔榜中,茉爾根稱長公主不幸遭到天疏閣逆賊的偷襲重傷而亡故,臨終前,長公主苦心勸服她接受禪讓,茉爾根才不得已接受了延續正統的重擔,另立國號大阮,尊奉草原傳統,自封“至尊可汗”,又稱“大阮女皇”。
為紀念遭刺殺身亡的無辜長公主,同時也是批判天疏閣違逆正統刺殺長公主還妄圖推出一個無恥女修來冒名頂替的惡意行為,至尊可汗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將她為長公主親手建立的鎏金黑城封為陪都。
立國第一日,茉爾根女皇打出“為長公主復仇”的旗號,派大阮鐵騎殺出鎏金黑城,搶地盤拓展大阮版圖。
這些將中原人視為兩腳羊的騎兵繼承了同族先祖成吉思汗麾下鐵騎的燒殺傳統,為避免腹背受敵,這支大阮鐵騎會在攻破村莊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搶走值錢物資,放火燒掉中原人的房屋和取暖用的柴火堆,然后就可以直接奔向下一個村莊,不必浪費時間殺死他們,這些非死即傷的中原人當晚就會凍死。
自天童鬼王屠村恐懼潮后,東北百姓再一次興起了逃難荒。這次風波甚至蔓延到了中原,尤其是曾遭上一個“韃子朝代”大肆屠戮的長江以南地區,眾多百姓人心惶惶。
正月十九日,姒晴秦無霜揮師北上,目標直指反動皇權霸占的鎏金黑城。
正月二十日,收到消息的渾沌在皇宮瘋狂大笑:“如我所料!如我所料!人心濁氣永存!
“女媧!你看見了嗎!只需小小挑唆,人自己就會讓渾沌籠罩九州!
“人永遠愿意沉浸在自以為比另一類人更高貴的幻覺里!這種名為人的惡心東西就是你親手造出的腌臜玩意!
“你和你的螻蟻殺不死我!
“你永遠殺不死我!”
*
而鴻蒙大陸又是五千年過去。
風云已在這里度過了兩萬年,終于熬過了三分之二。
原始人類取得了長足的發展,比如華北地區的原始人類,他們以漁獵和采集為生,不僅會縫制皮毛衣服御寒,還將貝殼穿孔掛在身上作為裝飾,有了審美上的追求。
與此相對應的,裴牧云解春風的活動范圍則受到了進一步的限制。他們并沒有放棄對原始人類的觀察或者說守望,不過,他們確實有越來越多的時間長居在青要山,感應到了濁氣異獸出現才會出去。
這樣的決定,或許也是因為他們隱已找到了造物神要他們思考的問題和答案。
解春風曾感嘆:“吾修道已千萬年矣,直至身處如此境地,才真正體會了這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難為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是如何想來?諸子百家真如皎皎星漢,照亮了萬古長夜。”
裴牧云也曾感嘆:“‘道法自然’,何其難也。”
在修心過程中,他們也更多地觀察到了青要山的四季風貌,不知不覺中,青要山已經給了他們另一個家的感覺,卻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們放養的大貓,不是,青要山山神竟在外出時愛上了一位原始漢子,要跟那個漢子走了。
武羅神的比比劃劃,風云兩個依然沒怎么看懂,但對面那位高大魁梧皮膚黝黑的漢子那看待假想敵的不悅眼神,風云兩個都實實在在的看懂了。
這位漢子還穿戴一些金質的耳環,像是記載中古羌族的男子風格。好么,品味愛好也相同。
看來山神喜歡和自己一樣具有野性異族風味的。
或許是擔心思念故土,武羅神將風云給它鑿來睡覺的兩個方石盆都裝滿了墠渚水土,上半層是清澈的墠水,下半層是銀白的底泥。
那漢子比風云還高一個頭,身長近兩米,渾身都是常年捕獵鍛煉出的肌肉,也當真是力大無匹,當著風云二人的面大喝一聲,一肩一個扛起方石盆,似乎走路都不帶喘氣的。
裴牧云還是略施小術讓方石盆輕如鳥羽,那漢子眼神頓時友善起來,對他們點頭道謝,如此直來直去的性子,倒也可愛,讓風云不禁失笑。
目送著武羅神跟著異族漢子遠去,裴牧云解春風都感到了一絲惆悵,畢竟兩萬多年的鄰居,雖不常來往也無法交流,卻是活生生存在于他們生活中的一個生靈,驟然相隔千里了,惆悵是難免的。
至于為什么知道是相隔千里,那當然是他們隱了身一路跟到了那個漢子族人聚居的那座山。
那山卻與青要山截然不同,整座山沒有任何草木,只有巖石和巖石間的水流,明流暗流不計其數,一般人很難登上,那個漢子的族人就居住在一道瀑流后的山洞中。
那山洞與風云開鑿出的青要山山洞也截然不同,初進時,洞內縱向狹長、上下低矮,但再往里走百步,竟別有洞天,是一處寬大干燥的開闊空間,那漢子的族人們在里頭鑿出了不同的生活空間,再往里不知通向何處。
武羅神受到了好奇的歡迎,顯然那漢子是族中地位不低的領頭人物。
風云便也放下心來,出了山洞,正討論這座山與《山海經》中的哪一座描寫相近,解春風率先眼尖瞧到一只敏捷竄過的靈貓,咦了一聲,叫牧云也看,裴牧云望去,發現正是那種常去青要山下的墠渚吃水底銀白泥沙的山貓似的靈獸。
《山海經·南山經》有記載:又東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其狀如貍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
看來這座山就是亶爰之山,這種山貓似的靈獸叫做類。
而類又是一種雌雄同體的異獸,與武羅神特征相似。
這一切是巧合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類為什么千里迢迢去墠渚吃水底的泥?”解春風聯系前情重提舊問,他們原本認為鴢鳥和這種靈貓吃墠渚水底的銀白泥沙,是因為這種銀白泥沙有助于消化,如今看,恐怕不止如此。
聯系到吃鴢鳥后變成雌雄同體的原始人,裴牧云和解春風不得不做出大膽假設,難道事實上能讓生靈變成雌雄同體的不是鴢鳥,而是鴢鳥體內留存的銀白泥沙,墠渚水底的銀白泥沙才是真正起效的物質?
如此神奇的物質,為什么《山海經》沒有單獨描述?
解春風想起自己在古書中看過有一種神奇的泥土,但并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治水的。
裴牧云很務實:“我們可以抓一只對人類有威脅的兇猛肉食異獸,喂泥給它,做個實驗。反正,應該不會死。”
退而求其次,是因為確定食人的異獸已被他倆滅絕了。
“這主意好。”解春風不光捧場,還說干就干,拉著師弟就去找猛獸。
盡管風云二人并不自知,事實上,他們兩個的身影已在大多數異獸的心里埋下了恐懼兩腳獸的種子。
一日后,風云對著吃了銀白泥沙后突變雌雄同體而發懵的洞獅發懵。
洞獅發懵是因為它搞不清狀況,洞獅不像體型小得多的普通獅子那樣大群而居,洞獅本身就是小群群居,極端情況甚至獨自生活,這頭雄獅就屬于只想自己一個獅過日子的離群洞獅。不料它昨天出洞捕獵,竟反被小小的兩腳獸給捕了,還給強行喂了難吃的泥,然后今天它一醒來就從自己身上聞到了母獅的味道,這怎么回事?難道它被面都沒見過的母獅給睡了?
風云發懵,不僅僅是因為眼前的洞獅真在吃了銀白泥沙后成了雌雄同體。
還因為他們昨天喂洞獅吃泥時,不小心落了幾粒銀白泥沙在他們給洞獅準備的水碗里,銀白泥沙雖被風云慣性稱為泥沙,卻并不是像九州泥土那樣的污濁質地,更像是徹底打碎的微小銀粒,原也不臟,而水碗里裝的是他們順手從這頭洞獅生活的洞穴附近水源取來的水,一次沒取多,就想著等今早再更換新水。
不料今早醒來一看,那幾粒銀沙竟無端增殖出了大量銀沙,將綁著洞獅那一角山洞淹了大半,足足堆出有三四米高,洞獅刨了刨,大概覺得腳感不錯,還拉了頓大的埋了。
洞獅的量讓兩位養過眾多傷殘貓貓的兩位玄真弟子瞬間飛出了山洞,看向對方時還瞳孔地震。
“息壤?”解春風確認師弟是不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裴牧云點頭:“息壤。”
《山海經·內經》原文記載: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字面意思是:天下發大洪水時,有個叫做鯀的人。鯀沒有等待堯帝下旨命令,就去偷取了堯帝的寶物息壤來堙滅洪水,于是堯帝命令祝融將鯀在羽郊這個地方處決了。鯀死后,從他的肚子里生出了禹。堯帝就命令大禹帶領著人們挖土鋪填平治洪水來安定九州。
那么這個鯀是誰呢?鯀又被后世稱為崇伯、崇伯鯀,因為他建造城池有功,堯帝就將崇這個地方封賞給了他,讓他負責治理那里的土地和人民。
而在《山海經》之外的上古傳說中,還有鯀死后三年尸體仍然完好只是肚子像懷孕一樣日漸膨脹的版本記載。
在這個版本中,堯帝因害怕異象不敢處理鯀的尸體,最終是天帝派了一個天神下凡用刀剖開了鯀的肚子,結果竟從鯀的肚子中飛出了一條虬龍。此時已死三年的鯀突然起身,變化為異獸跳入旁邊的羽淵。而這條虬龍飛落下地,成為了一個叫禹的少年。
這兩個版本互相印證,至少證明了曾經有鯀偷息壤和鯀生大禹這兩個傳說的存在。但后世經過儒家禮教教育的書生認為這是怪力亂神之言,在儒術獨尊后就將山海經記載中的“腹”字改為了“復”字,認定治水英雄大禹只是鯀的旁支親戚,而不是鯀一個男人生出來的怪物。
并且,因為鯀的死因不利于千古塑造出的堯帝圣君形象,歷朝歷代都在不斷淡化鯀的存在。
但風云眼前所見,顯然打破了這個禮教認知。
如果他們眼前這種遇到墠渚之外的水就會無限增殖的銀白泥沙就是息壤,那么鯀偷它去治洪水,是一種完全可行的治水方案。
而鯀如果生下了大禹,那他就很可能在偷到息壤后吃了一點息壤,成了雌雄同體。
一切都通順了,問題只剩下一個。
“不會是堯吧,”解春風呼吸著山風中的荀草清香,卻無端打了個抖,仿佛背生冷汗,“那也太……”
最是無情帝王家,父子相殺,手足撻伐,偏要把仁義高掛。
裴牧云提出另一個可能:“舜讓位于禹。”
解春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后對牧云挑眉:“師弟也信禪讓?”
“我信不信無所謂,真相如何早已不得而知。”裴牧云回答得干脆,“我并不期盼明君、圣君,所以我永遠警惕兜售明君夢的故事載體。”
“說得好!”
“別好了,走,一起回去清洗山洞。”
“還是小紙人們好養活啊……”
“嗯?那我讓它們出來溜溜?”
“不了不了!”
第208章 三萬年歸期已至
這是他們在鴻蒙大陸的第三萬年。
那是一個黃昏日落時分,伴隨著一只濁氣異獸生命的終結,裴牧云與解春風突然收到了來自造物主的傳音:任務圓滿,歸期已至,次日來海崖相見。
他們愣在獸尸旁面面相覷,意識到剛從這頭異獸體內消滅的就是最后一份核心濁氣。
或許三萬年實在是太過漫長了,他們等待了太久,以至于歸期真正到來時并沒有狂喜,反而感覺到了一陣恍惚。
這次,他們是真的可以回去了嗎?
在鴻蒙大陸的最后一夜,裴牧云與解春風并沒有回青要山的山洞休息,不僅是因為他們早已不需要睡眠,更是想在剩下不多的時間里再看一眼此時大陸。
經過風云的清剿,凡是以人為主要食物的食人異獸都遭到了滅族之災,但同時,因為整體氣候從暖到冷的變化,鴻蒙大陸的多樣生態受到了嚴重影響,許多高度依賴溫暖氣候的動植物走向了滅絕或族群銳減,當然,這其中也有通過大遷徙或變異進化適應了新氣候的幸存者。
而正因為一些動植物的滅絕,以這些動植物為主要食物的巨型異獸也走向了滅亡。比如在一些草原被嚴寒褪去的高緯度地區,小型食草動物的滅絕和越來越嚴重的暴雪天氣就導致了洞獅等巨型猛獸的徹底絕種。
而這個時期的原始人類已進入了類似裴牧云家鄉歷史中的新石器時代。普遍都開始飼養家畜,主要以豬和狗為主,在一些地區還飼養了牛和羊。而且對作物有了最初的選擇性培護,開啟了農業的雛形。
在黃河中下游、遼河和海河流域等地區,先民們已經認識到粟、黍等作物應該有更多才可以預防饑餓;而在長江中下游地區,盡管漁獵采集仍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但先民們也意識到了澤地的水稻可以是更穩定的果腹來源。而東北大部與蒙疆藏等地區的先民們,受地形氣候限制,仍主要以狩獵為生,因此細石器特別發達。
有一只獒犬似乎感應到什么不對,沖著云上隱身的二人汪汪大叫,解春風拉高了云頭,還不忘打趣師弟:“顯然在這個人自己都吃不飽、家里沒余糧的時代,還沒有發展出養貓這種奢侈行為。”
裴牧云側眼看向師兄:“后世人家養貓是為了捉偷吃糧食的老鼠,那師兄養貓是為了?”
解春風答得一本正經:“師兄養貓還能有什么目的?不過是純粹喜歡,愛貓而已。”
真會說話。
裴牧云一聲輕笑,如貓般湊過去飛速親了一口師兄側臉。
這就是養愛貓的樂趣啊,解春風春風四溢地蕩漾了。
飛飛停停走走看看,不知何時,天就快亮了。
回到青要山山洞,熹微晨光中,裝飾在巖壁上那一束光華四照的迷穀樹枝仍如月光般柔美。
《山海經·南山經》有載: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約三千年前,某個秋日的夜晚,風云在路過一座滿是古老巨桂的山時,發現了這些藏在開滿桂花的樹群中的迷穀黑樹,它們與山海經中描述一致,整株樹都發出如月光般的華光照亮四周,難怪帶在身上可以讓人不迷路。
那座山上還有一種名為狌狌的白耳猩猩,猩猴雖不是同類,風云見之還是難免思念起了猴叔,裴牧云破天荒提出要不要入他幻境住兩日,自從師父離世,裴牧云就不再提起他的幻境,解春風也知其心,二人默契地將幻境默認為解春風的幻境,只因裴牧云的幻境就是青城后山與藏身其中的玄真觀。
不止如此,幻境是修士突破金丹后練習的靜修術法,裴牧云幻境中的玄真觀就保持著裴牧云剛突破金丹那一年的樣子——一切都是舊時模樣,怎可能不思故人?
但最終他們共同決定還是不要這樣做,幻境或許能夠帶來暫時的安慰,從長遠來看卻無甚益處。他們必須堅持與現狀作斗爭。
而今日,他們的奮斗終于迎來了歸期,回去加入另一場尚未完成的斗爭。
山洞中依然沒有需要帶走的東西,裴牧云一揮手將靈云都解散回天地間,解春風從巖壁上摘下這把迷穀樹枝,放入機術墜子里,僅以此留作紀念。
“走吧。”
他們攜手踏云而起,希望是最后一次飛向那個熟悉的海崖。
造物主信守了諾言,風云還未落地,就看到大女媧臨風立于海邊,似乎正在欣賞波瀾壯闊的海景。
小女媧不在附近,不過,前兩次見面大女媧就沒有要讓小女媧牽涉其中的意思,因此風云也不太奇怪,齊聲向這位兼任本門派祖師的造物主問好:“見過女媧大神。”
大女媧微笑點頭,卻道:“辛苦你們了。我們略等一等,她還沒到。”
造物主顯然是指小女媧。
這回竟讓小女媧參與其中?風云對視一眼,解春風好奇提問:“另一位去了哪里?”
大女媧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了復雜的情感:“她去犯一個我曾經犯下的錯誤,等會兒就來。”
風云的第一反應是既然是錯誤那為何不制止,然后才想起大小女媧本就是不同時間的同一個“人”。
在裴牧云接觸過的人類科幻作品中大多數存在一個時間線的概念,一個人沒有辦法阻止過去的自己犯下錯誤,如果阻止了,那就將造成時間線的改變,這種改變甚至不一定是線性的,也有可能是投石漣漪般的改變。
這樣的理論是基于人類乃至于全地球生物都具有的隨時間流逝而成長衰老的特點,人是由其度過時間中的經歷所造就的,未來的你是怎樣的,取決于你在這段時間中做出的選擇與選擇帶來的經歷,如果未來的你去到過去改變了其中一個選擇,那么原本的“未來的你”將不復存在,因為經歷產生了改變。
但女媧并不是人這樣的存在,準確來說,他們甚至還沒有能力認識到造物主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一個能夠操控時間的造物主,難道也會受到人類科幻想象中的限制?
大女媧笑了:“這與限制沒什么關系,若有,那也是自我意義上的一種約束。我能夠與她分享我精進的造物技藝,甚至于造物的某種精巧造物,卻不應當干涉她的行為和想法。事實上,我并不認為分享心得幫她跳過犯錯的經驗有任何益處。
“每一個擁有創造能力的存在都具有著一定的自負心,哪怕我們的選擇是自己,在每一次相遇中,我們也更相信我們當下的這個自己,而不是未來的那個自己,我們并不會輕易受未來的自己改變。
“這有些像你們人類中天賦異稟的年輕人,無論這個年輕人有多么早慧,真正的事實是,還沒有經歷過的,就不會懂得。而在經歷之后,這個人很可能與其年輕時候截然不同。當然,人在這方面無法避免身體衰朽的影響,但仍然。”
裴牧云和解春風都感覺到大女媧這段話中影響了一句重大問題,但下一秒他們就遺忘了這分懷疑,只發現大女媧看向了他們,并且對他們提問般道:“而且我認為,我們都必須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你們同意嗎?”
解春風與裴牧云異口同聲做出了回答。
裴牧云答道:“我理論上同意,但依的什么法?法官是誰?”
解春風答道:“道理是不錯,可由誰來評判對錯?”
大女媧滿意的笑了。
片刻后,她微笑點頭:“辛苦你們了。我們等一等,她還沒到。”
造物主顯然是指小女媧。
這回竟讓小女媧參與其中?風云對視一眼,解春風好奇提問:“另一位去了哪里?”
大女媧笑了笑:“誰知道?待會就來了,稍等。”
*
短短數日,因為血珠子的泛濫流通,九州戰場又生變局。
如渾沌預料,那些主動或被迫吞下血珠子的邪修不會甘于屈居人下,各大地方軍閥勢力都迎來了換帥潮,然而無論正修還是邪修,修真與當官掛帥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這些靠血珠子提升修為上位的新領頭,大多數都沒有領導經驗,加上血珠子的狂性副作用,軍閥占領區變得越發民不聊生。
而在那些被小股地方勢力圈住盤踞的地區,情況甚至可以更加糟糕,這些小勢力本就已經抱著能爽多久爽多久的末代皇帝心態,慘無人道的壓榨與迫害使得人命賤如草芥,已有兩地因堆尸無人處理而引發了瘟疫。
瘟疫迅速開始了傳播,從整個九州來看,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往天疏閣根據地的百姓不計其數,這些百姓遇上疫區逃出的幸存者合流,瘟疫就會隨著他們的前進而傳播,不少老弱難民死在了路上,天疏閣軍后方要養起這些百姓又要治療疫民和部署隔離防疫,壓力頓時陡增。
而天疏閣軍前方盡管仍未失勢,然而朝廷軍和地方軍閥都不斷指使低階邪修吞血珠子發動自爆式襲擊,這給天疏閣軍帶來了久違的傷亡提升,盡管有閣主劍俠留下的舟山島治療陣,受再重的傷送入陣中都能治愈,可爆炸最前線當場死亡的士兵卻無法靠這陣法起死回生。
好消息是,云之南天疏閣機術院首席機術師阿藕通過日夜不休的加緊研究,終于研發出了應對自爆式襲擊的瞬發靈力護甲。
時間來到正月二十九日,這是姒晴與秦無霜率領天疏閣第一師北上,將燒殺東北百姓的大阮鐵騎一路打退回鎏金黑城,逼得所謂的大阮王朝緊閉鎏金黑城城門做縮頭烏龜的第二日。
姒晴與秦無霜兵臨城下,大阮皇帝茉爾根終于在層層法陣護衛下出現在鎏金黑城城頭。
舊日師徒相見,茉爾根氣得兩眼發紅,指著姒晴,厲聲咬牙質問:“我的先祖被漢人稱為北夷!但我先祖們雄心壯志,他們的鐵蹄曾踏碎漢人河山!師父,你的先祖被漢人稱為南蠻,也曾有雄心建國封疆!你為何就這么自甘下賤,拜于人下,不愿助我?
“若你今日幡然醒悟,朕不會不顧念你我往日師徒情誼,莫說封王封爵,就是師父要與我劃江而治,將南北漢人分而奴之,又有何不可!”
姒晴淡然道:“無論是哪一個民族哪一個人來做帝王,這個帝王本身就是本民族與其他民族的最大壓迫者。
“我身后這支軍隊,這支打退了你所謂鐵騎的軍隊,是集合了各民族百姓各種生靈的反抗軍,他們中的每一個加入天疏閣軍都是為了推翻壓在他們身上的不公與壓迫,而不是為了成為新一代的權主。
“大阮皇帝,我與你無話可說,要么戰,要么降。”
秦無霜莞爾一笑,她看著茉爾根權欲熏心的瘋樣,再想到以前她還總是害怕姐姐更偏愛這個徒弟,她就忍不住想笑。
聽完姒晴之言,茉爾根的反應卻哈哈大笑:“這種愚民之言,你竟然真的信?!師父啊師父,你與那裴牧云做狗腿子若是說好換個王爵之位,朕還能敬你三分,沒想到你竟然和你身后那些蠢豬一樣信了他的鬼話!”
茉爾根笑出了眼淚,拍手稱快:“天可汗在上,朕竟從沒看出你這個所謂的師父竟是這么蠢!好好好,既然你不認這份師徒情誼,朕與你這南蠻賤民也無話可說!你不仁在先,休怪朕不義!”
說著,茉爾根背在身后的手做出了一個手勢。
若干個不明物突然從鎏金黑城的城內呈拋物線射出,落在天疏閣軍列陣中。
姒晴與秦無霜以修為運目仔細一看,同時神色一凜。
自從天疏閣軍配備上了應對自爆式襲擊的瞬發靈力護甲,一些地區軍閥就換了招數——投射疫尸。
幸虧天疏閣軍已有應對流程,姒晴和秦無霜立即下令:“是疫尸!按方案撤退!”
此時,鎏金黑城放下了城門,城門內馬嘶不停,顯然是騎兵待陣。
姒晴、秦無霜、參謀長帕夏汗、三位指導員、各班班長同時策馬向前沖去,并大聲指揮道:“天疏閣閣員跟我沖鋒!掩護戰士們撤退!”
*
小女媧滿意地審視著自己用大女媧分享的技藝捏出的兩個新造物。
她承認這兩個造物的眉眼與大女媧帶來的兩個漂亮人類有一點相似之處,但容貌特征與氣質都不一樣,而且在本質上就有極大的不同。
這兩個新造物沒有性別,從根本上就不是人那樣的造物,他們是肩負著神之使命的奇異恩典。
天使。
是的,他們是上天的使者。
小女媧點頭,決定將天使賜予這個新種族為名。
第209章 在地上如在天上
有了天使這個新種族,西邊的重建事務就可以教給天使去行動,她就能有更多時間與未來的自己在一起。
小女媧暢想著能在大女媧陪伴中度過的未來時光,不禁微笑起來。
為著這個目的,小女媧賦予了新種族她所能賜予的最完美的稟賦,這顯然是正確的選擇,因為她面前的這兩個造物是多么的完美啊!
兩位美麗的天使散發著圣潔的光芒,黑色的長發,湛藍的眼睛,六支潔白的羽翼。身穿美麗的紫色長袍,長袍裝飾有兩根深金飾帶。
小女媧欣賞著天使的美麗,忍不住給兩位天使打扮上各種金質寶石首飾,十字長鏈、臂環、發飾等等不一而足。經過妝點的天使更美麗了,這一刻,沒有詞語能夠描述小女媧內心的激動。
那么,就到了命名的時候了。
來自造物主的命名承載著期許與祝福。
她為佩著青劍的天使賜名米加勒,作為上帝,她給予米加勒的祝福是“劍行神職”。
她為佩著白矛的天使賜名路西法,作為上帝,她給予路西法的祝福是“光耀晨星”。
天使這新種族的最先的兩名造物,在神給予賜名后,接受了神賜予的稟賦,睜開了眼,第一眼就見到了天主。
智慧的六翼天使們立刻就知道,這是造物主,是萬物的創造者,是賜予天使神圣使命的天主。
天主對天使們微笑,她說:“你們是我的使者,是我最完美的造物,我的天使們,我賜予了你們最完美的稟賦,是要你們去西邊代行著我的旨意,叫我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在天上*,這就是你們的使命了。”
兩個美麗的造物注意到了彼此的美麗與智慧,情不自禁地牽起手來,同樣圣潔的靈魂立刻惺惺相惜了。
這樣的表現讓小女媧想到了大女媧帶來的兩個美麗的人類,自己的造物與未來的自己的造物有差不多的表現,這帶來了一種仿佛默契般的微妙欣喜,小女媧更開心了。
天主對兩位天使叮囑道:“你們要彼此幫助,彼此信任,就像是兄弟、夫妻一樣。”
兩位天使自然向天主做出了允諾。
與大女媧約好的時間快到了,不知未來的自己今天會教導自己什么,去海崖,難道是繼續學習劍法?小女媧滿懷期待。
天主對兩位天使做出了告別:“你們這就去吧,出發去幫助西邊的人們,你們不必有任何的后顧之憂,我的圣光在你們的身上,他們見到了你們,就如同見到了我一樣。”
路西法握緊了米加勒的手,在充滿不圣潔靈魂的世間,只有這位天使同伴令路西法歡喜,而天主已經下了旨意,米加勒與路西法既是兄弟也是夫妻,那么米加勒自然是屬于路西法的。路西法忍不住向天主提問:“但我們為什么要去幫助,人?”
說出人這個詞仿佛都讓路西法感到不愉快,停頓一瞬,才繼續道:“我們為什么不能創造更多的天使?像我和米加勒一樣?”
小女媧沉下了臉來,她要遲到了,大女媧正等待著她。
天主不悅地拿走了路西法的懷疑。
兩位完美的造物又美麗地微笑起來,懷著感恩之心接受了天主的旨意,揮動圣光六翼飛翔起來,向西方飛去。
短暫目送了兩位天使的離開,小女媧就急匆匆向海崖趕去。
“我來了!”
大女媧稍等的話音剛落,風云就聽到了小女媧的到來。
終于到齊了。
小女媧看了一眼兩個美麗人類,開心地問大女媧:“他們也在?我們今天做什么?”
大女媧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今天,我要與他們,和你,告別。我將離開這里,去往一個需要我前去的所在。”
“不,不,”小女媧搖著頭,落下了眼淚,“為什么,為什么不早告訴我你要離開我了?”
大女媧輕輕拂去她的淚水:“我必須,因為你就是我,在我的記憶中我就是這樣離開的。等你成為我時,你就會明白,有時候不忍心的拖延反而是更大的傷害。但是,我親愛的,不要難過,你和我,仍然會在未來與過去無數次地重逢。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當你需要我時,我一直都在那。這只是一次短暫的離別。”
“你保證?”小女媧窩在大女媧懷中,仰頭問道。
“我保證,”大女媧慈愛地順著她說,“事實上,來吧,我會給你留下一個憑證,一個指引。”
大女媧牽著小女媧,用余光示意盡力縮小自身存在感的風云跟上,解春風和裴牧云對視一眼,默默跟上造物主的腳步,盡管他們壓根不知道這兩位大神要去哪。
但大女媧要去的地方并不遠,事實上,他們跟著走了一小會兒,就發現大女媧帶著小女媧停在了一株果實眼熟的大樹前,這株樹的果實,看上去有些像棕色的硬皮芒果。
“我們嘗過這種樹果,”解春風想起來,“但那棵樹沒有這么巨大,而且被從海里飛出的文鰩魚卷起的風暴拍倒了……我們種下了那顆樹果……牧云,這是!”
裴牧云端詳著眼前的大樹,一段記憶在風云的腦海中同時復蘇,他們想起了是誰對裴牧云說出了因果已定四個字,也想起了那一株不惜自焚喚醒陷于心魔的眾人的老蕉木。
兩個人類的追憶與感傷沒有影響大小女媧的教學。
大女媧一抬指,大樹的一截樹皮就像硬質書籍的封面般刷機敞開了一截樹皮。
大女媧以指為筆,寫下三個字:玄真子
“這是什么?”小女媧好奇地問,“這并不是我們的名字。”
大女媧笑答:“這是你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將來發明的文字——漢字,這種文字會隨著這片土地上的文明不斷演化,它的影響力將輻射到天地的每一個角落。它的字體也會隨著文明的發展不斷演化,我在此書寫的就是其中的一種字體,受我偏愛。”
解春風和裴牧云立即認出了這種字體——小篆。
大小女媧談笑教學,寥寥數語,就跨越了整一個華夏文明的起源史。
再過不久,這片土地上將出現一位“火祖”,燧人氏鉆木取火,結束了遠古人類茹毛飲血的歷史,這一朵自力更生的火苗將點燃整個華夏文明的起點。
隨后,神農氏研究出刀耕火種之法,并教授給廣大人民,不惜中毒也要遍嘗百草,為人們找出能夠治病的藥草。而伏羲造出了先天八卦,奠定了華夏文明對命運、星空、宇宙萬物的初始思考。在此過程中,先民們創造出了用于記錄的文字,從龜谷契刻符號,發展到陶文,再發展到甲骨文。
造物神的一轉眼間,黃帝就會聯合炎帝打敗了蚩尤,從此統一部落。同時,也將統一這個愿景深深植入了華夏各族人民的血脈之中。而黃帝的文官倉頡會將先民們長期累積發展創造的文字進行整理編纂,在漢字發展中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作為集大成者,甚至流傳下了倉頡造字的傳說。
而漢字,將在不斷的記錄、發展與革新中,始終陪伴這個不曾間斷的文明。伴隨著數個大一統封建帝國的文化影響力強輻射,會有眾多周邊小國紛紛因傾慕而前往華夏學習,這些小國從此深深打上了華夏文化的烙印。
三皇五帝后是夏商西周,再之后,就是春秋戰國那個諸子百家群星閃耀的哲學時代。
造物神再一轉眼,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嬴政統一天下,作為華夏文明第一個登場的大一統帝國,嬴政將宣布推行“書同文,車同軌”,由丞相李斯負責在秦國大篆籀文的基礎上進行簡化,創制出統一文字的漢字書寫形式——小篆。
大女媧對小女媧叮囑道:“當人類創造出這種字體的那一刻,一段輝煌的時期將展開,但再過不久,對你我來說的‘不久’,你就將面臨一個選擇,當你感到困惑的時候,記得回來,看看我寫下的這個身份,想起我,或許能給你一些啟發。”
小女媧聽得半懂不懂,但點頭表示明白。
風云卻聽懂了,原來小女媧才是未來的玄真祖師,這就是為什么大女媧要借掌門劍、要教授小女媧玄真劍法,因為在未來,當小女媧不滿于天上朝廷的建立,當她尋求一個辦法遏制壓迫時,她會回到這株老蕉木前,她會看明白玄真子三個字,她會創立玄真派。
一切都對上了。
像一個嚴絲合縫的圓。
大女媧笑道:“至于我們的名字,我教你怎么寫,你來寫,好不好?”
小女媧立即答應了,大女媧撿起地上一根枯枝,握著小女媧的手,教她寫起了小篆的女媧二字。不多久,小女媧就用稚嫩的字跡在玄真子的旁邊描畫上了女媧二字。
這時,大女媧才向風云看了一眼。
解春風非常識趣地變身為了白鹿,裴牧云抱起師兄,握著師兄的蹄子,在兩個名字的下方戳了個鹿蹄印。
一切都對上了。
眼前這株焦木還會繼續生長,終將長成風云在那一日仰望的古老巨木,而當它自焚救民后,那顆受損的樹種將落入青蓮魂燈中休養生息,等待著再被栽種的那一天。
大女媧封回樹皮,瞬間就愈合得看不出痕跡。
但隨后,大女媧在蕉木樹前的空氣中畫出一串神秘符號,風云對視,都看不懂。
大女媧悲憫地輕撫焦木,對它道:“汝已知天命,勿得復語*。”
裴牧云解春風的注意力都在焦木上,還在思考著女媧這句話的深意,再一抬頭,才發覺小女媧的身影竟不見了。
“她呢?”解春風好奇地問。
大女媧淡然道:“我帶你們離開了。”
解春風裴牧云陡然一凜,這不合邏輯,他們明明站在原地,腳下還是那片海崖,面前也仍是那棵焦木。
大女媧并不解釋,擺擺手道:“你們無需深思。”
裴牧云這時想起:“那么在她看來,是你帶著我們突然不見了……為什么?”
大女媧莊嚴道:“因為本該如此,我告訴過你,因果已定。”
風云心中一震,這還是大女媧第一次明著承認她的多種化身。
但不等風云提問,大女媧就轉移話題道:“告訴我,你們是否仍不愿意飛升成仙?還是已然改變了心意?”
風云不假思索同時答道:“我們不愿成仙。”
“那么,我有兩種辦法幫助你們。但這兩種辦法的其中一種,你們不都能選擇。”
大女媧看向裴牧云:“你兩種辦法都可以選擇。”
大女媧看向解春風:“但你,你只能選擇選擇其中一種。”
第210章 接受嚴格的試煉
怎么還有選項差別?
裴牧云皺眉問:“為什么師兄只能選一種?”
解春風怕了這位造物神語言的藝術,細心問:“這兩種各是什么辦法?”
大女媧先回答了裴牧云的問題:“他只能選一種,是因為他已是神獸白龍之身。”
她緊接著做出了解釋:“神獸天生受靈氣青睞,修真起點就比凡人高了幾個階梯,而神獸的體內靈脈普遍能比人類多容納十幾倍乃至數十倍的靈氣,對靈氣的吸收效率也比凡人更強。因此,神獸進階的判定會比凡人更為嚴格,神龍作為最頂級的神獸,自然也會受到最嚴格的判定,這很公平,不是嗎?”
這解釋確實很有道理,神獸有諸多先天優勢,要求更嚴格也是在情理之中,裴牧云與解春風細思后都不禁點頭認同。
但解春風想到一個問題,急忙問道:“晚輩對標準并無異議,可按這么說,假若飛升無可避免,我與牧云有可能相距甚遠?”
“那倒不會,”大女媧這次回答得很直接,“來此之前,你們修為相近,你師弟功德更高,所以他先飛升,你的功德也不小,差距不會超出四五個月。更何況,來此三萬年之后,你們的心境修為功德都累積到了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地步。”
風云雙雙皺眉,他們隱約猜到了造物神的意思。
大女媧果然道:“若你們兩個選擇都不選,回到九州的瞬間,你們就會一同飛升。”
這不就是必須得選嗎。
解春風笑得如沐春風,又問了一遍:“那么,這兩個選擇分別是?”
大女媧對他淡然一笑,絲毫沒有介意造物的小齜牙,介紹道:“我不能夠改變飛升的判定,你們能夠飛升,是因為你們發自本心為百姓所做的一切得到了九州天地人神的共同認可。我也不能夠改變你們的修為功德,那是你們腳踏實地修煉行善得來的,即便是我也無法篡改。我唯一能做的,是讓你們進入更嚴格的判定標準組。
“你們不必誤會,我能夠給你們提供兩個選項,是因為你們本身的條件足以進入這兩個更嚴格判定的標準組。也就是說,你們拖延飛升的唯一辦法,是成為與凡人有區別的存在,接受更為嚴格的試煉。
“所以這兩條選擇是這樣:第一個選擇,也就是你們都可以選擇的一項,是你們同意接受試煉,跨入一個全新的門檻,這個門檻與修真合而不同,它非常漫長,也不是修真那種具有進階、飛升這樣外顯進步的小打小鬧,你們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可能產生至關重大的影響,而你們不會得到任何提示。”
感覺造物神漏掉了關鍵信息,裴牧云追問:“我們并不畏懼嚴格的試煉,但這個試煉究竟是什么試煉,它的目的是什么?”
大女媧看向他,斂容回答:“成為像我這樣的存在。”
“可我們并沒有這樣的,”解春風斟酌了一下用詞,抬了一手,“奢念。”
大女媧笑了:“這正是我選擇你們的原因。”
裴牧云想了想,問:“您曾為九州上其他生靈提供過這項選擇嗎?”
“是的,我曾提供過,事實上,你們知道他是誰,”大女媧的視線落到了遠處,看向那蔚藍大海的滾滾潮汐,“你們同我一起見證了他的犧牲,他的犧牲換回了一個凡人的復活。”
風云立刻意識到了她指的是誰。
天庭眾神中唯一令他們欽佩的,讓九州百姓都感佩不舍的,水神共工。
大女媧懷想地遙望著海水:“尋找符合條件的候選非常困難,有時,即便我已駐足觀察了數萬年,仍無法找到一個合格的候選。他當時也不愿意接受這個試煉,但接受之后的一段時間內他做得很好,然而,因為對神界人間權貴輪流粉墨登場的失望,他不惜陷入沉眠……
“你們大可放心,進入候選并不意味著你們一定能夠成為我這樣的存在,進入候選只代表你們剛剛跨入了門檻。我說過,你們選擇的每一步都至關重要,這個試煉并不會指導或束縛你們的選擇,不,恰恰相反,這個試煉只會審視、絕不會插手。而這個試煉的評判標準遠比修真飛升要嚴格的多。”
這樣嚴格的規定反而令風云放心了一些,既然答應試煉只是跨入一個門檻,而且不會束縛他們的選擇,那他們大可以跨入門檻之后再不管它。他們連成仙都不愿意,更不想要成為女媧這樣的至高存在。
為了確認,解春風追問道:“如果我們答應試煉,我們也要像共工那樣成為你的……?”
倒不是說造物神有什么不好,但他們兩個都是孤兒,唯一的長輩就是師父和猴叔,雖然鴻蒙大陸過去了三萬年,他們也逐漸接受了師父的離去,但要突然認一個不太熟的神為長輩,總覺得怪怪的。
大女媧輕快地否認:“這倒不必,拿九州的科舉舉例,答應試煉就有些像是得到了參加科舉的資格,而我既不是你們的主考官,也不是你們的監考,假如你們能夠通過科舉,大家以后同朝為官,是個平級的同僚關系,不會有凡人朝廷的上下級之分。”
解春風松了口氣。
但大女媧看向了裴牧云,繼續道:“至于共工,他是火神祝融之子,卻非常抗拒生為神子的宿命,他不愿順父意成神,寧可斷絕體內靈脈淪為凡胎,然而天地靈氣因為九州海河萬水的哀哭救治了他,反而讓他比先前還要親水還要強大,他只能求助于我。
“同樣的處境,我并不能為他改變飛升的標準,只能讓他進入更嚴格的判定標準組。但他本身是天生具有水力的火神之子,自然神在那個時代比上古人神還要強大,龍以下的任何神獸都無法與他相提并論,而神龍并不是我的造物,龍是華夏民族融合的精神圖騰,我無法造出龍,也無法將他變成龍。
“于是我想到了唯一一種能比肩神龍的不存在的造物——女媧后裔。”大女媧仿佛沒看到風云訝異的神色,她伸出左手,一個蛇尾共工的虛擬形象出現在她掌心,“凡人的想象力令我驚喜,在我所有的形象中,這是我最喜歡的之一。在當時,我仍然被廣泛認知為創世神,那么成為我的后裔就足以與神龍匹敵,接受最嚴格的評判。”
在當時。
風云立刻注意到了這個詞。
“您為什么不澄清他們對您的降格?”解春風明顯緩和了語氣,正直的本質讓他不能夠接受對傳說的明確指向性篡改。
大女媧忍不住大笑起來:“可愛的孩子,你們人類對傳說的修改,的確能夠改變那些樂于接受或懶于查證的人們對于我的認知,但在實質上,你們人類無法對我的存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從廣義而言,你們人類一直在修改神話,從未停止。
“事實上,由南到北,從東到西,你們人類如何認知我,照映出的是你們自身的樣子。他們為什么修改神話?他們想要掩蓋什么?他們違逆神意塑造神像是否只為將神從心中驅逐?他們想用什么取代神?他們想要宣揚什么?他們所宣揚的又是否真是他們所踐行的?……這一切的一切,都對我毫無影響,卻與凡人自身的命運息息相關。
“自欺欺人的生命永遠無法看清我,更無法走到我的面前。”大女媧告誡地對他們說,“如果你們相信天疏閣是正確的道路,就永遠別再陷入你們凡人同胞的惡習里。”
風云若有所思,隨后,雙雙堅定地向造物神點了點頭。
裴牧云問:“那么,您是要給我與共工一樣的選擇了,成為傳說中的女媧族人,是嗎?只有這種辦法,我才能拖延到與師兄一樣的時間。”
大女媧點了點頭:“你接受這種脫胎換骨嗎?我必須提醒你,脫胎換骨并不容易。”
“我喜歡我的凡人身份,我并不想要變成更‘高等’的生物,”裴牧云不假思索道,“但我更不想離開師兄。所以我接受。”
風云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
大女媧又點了點頭:“那么,你們也愿意答應試煉?”
“我們答應。”風云異口同聲道。
大女媧安撫性地對他們微笑:“那么,在開始之前,你們還有什么問題?你們可以想一想,我將再回答你們各一個問題。”
通過神魂交流,裴牧云先問:“在未來,無論是九州還是我的家鄉,人類有沒有可能真正認識到你是怎樣的存在,去到你的面前?”
“一個好問題,但恐怕我并不能做出確定的回答。人類還在成長,還在發展,而這個九州的未來已經因為你們的出現而改變,未來有無限可能。”大女媧帶有明顯的鼓勵語氣,“或許在遙遠、遙遠的未來,人類能夠成長到看清我的存在,又或許,他們還是會在那之前滅絕。誰知道呢?”
還是會在那之前滅絕?也就是說,這個九州原本會在未來走向人類滅絕?
風云原以為會是一個不甚樂觀的答案,卻沒有想到答案并不比他們預料的悲觀,反而是造物神無意中揭露的原本未來嚇了他們一跳。
定了定神,解春風提出由他來問的問題,提這個問題,一半是因為裴牧云也想問,一半是因為解春風對這位造物神的語言藝術已懷有高度警惕:“答應試煉后,還會出現什么別的問題或者必須做出的選擇嗎?”
“哦!”大女媧像是被提醒到了,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就知道。解春風在神魂中無聲地對裴牧云說。
裴牧云也不知該說什么好,這位造物神頗有一些“頑皮”的習慣,隱約能看出那位小女媧的影子。
“提前告訴你們也沒關系,”大女媧用一種虛幻一槍的哄騙感真真假假地說,“當你們自發做出的行為第一次得到試煉的認可時,它會給予你們一個選擇,與其說是選擇,更像是一種能力的賜予。”
“你們可以像我一樣選擇自己,我可以不斷回到過去,陪伴過去的我,向過去的我傳授我學會的技藝。也可以選擇一個他者作為同伴,比如你們就可以選擇彼此,你們可以一路同行,有一個同伴去面對無限的未知。”
在風云開口說話之前,大女媧打斷了他們:“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現在的你們一定會選擇彼此,但你們還不知道成為我這樣的存在意味著什么,所以先聽我說完。我愿意與你們分享我選擇的理由。
“我之所以選擇我,一是我的生命形態與人類大為不同,我們并沒有這樣的‘社會’‘關系’;二是基于我對于我自己的充分信任——成為我這樣的存在,意味著你們將會得知被人類稱為‘世界’‘生命’‘宇宙’等等名詞背后代表的真相,
“請注意,人類有一句話非常有道理,那就是越有知識的人越能夠察覺自己究竟有多無知、而越是無知的人越會自信地以為自己掌握了所有真理,你們接觸到更多的‘宇宙’真相也就意味著你們會面對更多的未知,在無限可能的未知中行走,保持理智是非常重要的,這也是試煉賜予能力的根本原因。
“我信任我不會陷入瘋狂,我可以引導過去的我不陷入瘋狂,我能夠回訪過去就意味著我不會在漫長的時光中迷失自我。而他者,在無限的時間中是永遠的未知數。其實最可怕的并不是遺忘過去,而是遺忘自己。”
裴牧云不認同地搖頭:“有師兄在,我就不會遺忘過去,不會失去理智,更不會遺忘自己。我們不會忘了玄真觀,不會忘了師父猴叔,不會忘了天疏閣的萬萬同道,我們就有勇氣面對未知的一切。”
解春風溫柔道:“唯有牧云能讓我保持理智,我并不能充分信任我自己。”
聽不得師兄說他自己壞話,裴牧云往師兄小腿踢了一腳以示生氣。
解春風只是裝疼賣乖,卻不愿收回他說的話。白龍成年那日,若不是有牧云在場,恐怕他已鑄下大錯。
客觀而言,風云二人骨子里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狂傲。雖然解春風并不覺得他師弟有任何缺點。
大女媧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我必須再次提醒你們成為我這樣的存在意味著什么,你們應當還清楚記得重塑天童鬼王時感受到的震驚,你們認為這不是凡人應當掌握的能力,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們,重塑天童鬼王只是你們答應接受試煉之前的能力極限,而當你們答應接受試煉后,你們的能力極限還會提升一個臺階。
“也就是說,等你們答應接受試煉回到九州,雖然你們還不能真正創造出生靈,不過,假如你們愿意,你們已經能夠重新凝回共工的生命,這也是普遍意義上的復活,比共工犧牲換命那樣的復活難度要小得多,我說過了,他并沒有死。”
轉換的話題方向引起了解春風的注意,他提出:“倒不是我們不愿意,共工前輩是一個好神,既然他沒有死,像您說的,只需重新凝回他的生命,您為什么不自己去做?”
大女媧如實道:“我無法親手復活我的造物,無論以什么方式。人類及其后代都是我的造物,我可以治療他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他們,但無法復活他們。你們可以復活我的造物。但等你們成為我這樣可以創造出生命的存在,你們也無法復活你們的造物。”
這就是女媧不讓他們幫助原始人類的原因嗎?
提前讓他們體會這種只能袖手旁觀的感受?
大女媧像是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一般微微點頭,悵惘道:“我們只能創造、觀察、從頭再來。在久遠的未來,你們或許能體會到這其中的悲哀與欣喜。”
解春風問:“您說您要離開這里,為什么?”
大女媧笑了笑:“并沒有特別的原因,有太多想法可以去創造,有太多空白可以去施展,有太多的造物可以去觀察。我擁有無限的可能去探索無限的未知。”
她抬頭看向天空:“有時我會回來,有時我一去不回,有時我只是純粹遺忘了那一角的存在,而有時則是因為,我太過偏愛那里的造物,反而不愿回去看到物是人非。不斷目睹造物死去,造物者也是會傷心的。不是嗎?”
風云沉思良久。
裴牧云打破了沉默:“共工前輩的復活會影響阿藕的生命嗎?聽上去,您很希望我們復活他。如果我們要執行,我想知道原因。”
“跨入試煉門檻后的每一次選擇都會增加或減少通過試煉的可能,”大女媧從大處著眼緩緩講述,“選擇經年沉眠的共工,他的可能在持續不斷地減少,但為了復活藕夜舒荷而犧牲也是他的選擇,這反而讓他尋回了無限可能。因此,盡管他以命換回了藕夜舒荷,他并沒有如人理解的那般死去。”
大女媧看向裴牧云:“事實上,如果沒有你的存在,當他選擇為藕夜舒荷犧牲時,踏過了一次關鍵門檻的他,本可以當場復活,成為那個九州當下時代的正式候選。但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悖論。
“因為如果沒有你的存在,藕夜舒荷只會被視為一個沉迷不實用機術的異類,一生郁郁不得志,走向不被庸人理解的瘋狂,連他的死亡都會成為一個異想天開的瘋子如何作死害死了自己的流傳笑話。而選擇經年沉眠的共工永遠不會知道世界上存在著這樣一個能讓他重燃希望的凡人,一個讓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換回的凡人。
“所以是的,我很希望你們能夠復活他。不僅因為他選擇成為我的后裔,與你將成為名義上的同族兄弟,更因為他值得。復活他只需要動用你們的本能,不會對藕夜舒荷產生危害。
“我認為,聽到我說出你有能力復活他之后,回到九州的你們有極大的概率復活他,因為你們也知道共工是一個好神,而且他已然認同了你們的理念。復活的他可以選擇重新回到試煉中,但他大概只會選擇與藕夜舒荷相伴一生。我想,你們會認同他的選擇。”
通過神魂交流,風云并未就造物神信息量巨大的發言做出更多探索,由裴牧云簡潔回答:“我明白了。”
大女媧嚴肅了神情,看向裴牧云:“你準備好了嗎?”
解春風對語言藝術的警惕性又上來了:“不能先做答應試煉的選擇嗎?”
大女媧仍緊盯著裴牧云,只對解春風擺擺手:“你們同意隨我穿過陣法來到這里時,就已經算是答應接受試煉了。”
什么?!
解春風震驚之中仍注意到了大女媧像是與裴牧云在無聲交流著什么:“牧云,你們在說什么?”
“你想要他在場嗎?”大女媧出聲問。
解春風電光火石中明白了什么,立刻對裴牧云道:“牧云!我不會離開!”
裴牧云雖然不忍,但依然明白師兄的心意,沉重道:“讓師兄留下。”
大女媧自言自語:“那我得做一些預防措施。”
什么?
她話音剛落,解春風就感覺到自己被透明的墻完全包圍住,移動不得。
解春風頓時更擔心了:“牧云?怎——”
“啊————”
解春風一聲狂吼,只因他那個身承法網都不曾喊過一聲痛的師弟,無法自控地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這就是,脫胎換骨?
真正意義上的脫胎換骨。
不!
不————!
解春風瘋狂捶打著透明墻,卻全沒有用。
他只能看著。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師弟、他的愛人,脫胎換骨。
他的心他的神魂都痛得要瘋了。
那牧云呢?牧云有多痛?
他感覺他要瘋了。
龍有逆鱗!
一聲龍吼震徹天地,白龍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