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再也不要原諒你
今天正月三十,是劍俠閣主被女媧大神帶走的第三十天,也是帕夏汗與同道們遭偷襲被大阮王朝俘虜的第二天。
昨日,大阮王朝蓄意從鎏金黑城內向天疏閣軍投射疫尸,本以為這等下作手段就能打亂天疏閣的陣腳。
但大阮王朝并不是第一個想到這種陰招的地方軍閥或地方偽政權,天疏閣軍已有應對流程,在姒晴師長、秦無霜副師長的領導下反殺了一個回馬槍,正面擊殺兩個大阮騎兵將軍,還俘虜了騎兵若干,號稱鐵騎的大阮騎兵在天疏閣第一師雙姝的英明指揮下兵敗如山,如紙糊草馬一般潰散,狼狽逃回城中。
若不是手下在亂軍中用異術趁機俘虜了幾個天疏閣軍的人,大阮皇帝茉爾根這一戰簡直是顏面掃地。
一群廢物!心氣不順的大阮皇帝高坐在龍椅之上,面對手下從牢房里提溜出來的天疏閣俘虜,恨不得將這些阻礙她稱霸中原的敵人一個個殺之而后快。
茉爾根輕輕抬眼,給了一個眼色,就有提心吊膽的宦官大聲傳令:“傳大阮可汗的仁慈旨意!非漢人不殺!非天疏閣員不殺!非漢人、非天疏閣員立即出列!大阮可汗饒你們不死!”
站成一排的天疏閣俘虜們沒有一個出列。
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猶豫。
茉爾根氣得咬牙,這些俘虜中明明有相貌與漢人差別巨大的族民,卻仿佛被什么邪術蠱惑了一般不要命地與漢人站在一起!
該死的天疏閣!該死的中原兩腳羊!
“你!出列!”
被呼喝的帕夏汗紋絲不動。
怕被可汗打死,宦官一心急,親自沖過去將俘虜隊伍中的帕夏汗揪了出來。
帕夏汗一個趔趄,險些倒地,但很快穩住了自己。
反而是那名宦官,遭到了大阮皇帝茉爾根的厲聲斥責:“你這該死的中原賤人,就憑你也敢用你的臟手碰我們草原的朋友?來人!給我砍了這只騸羊!”
連連磕頭求饒的宦官被一名大阮騎兵利落出刀斬首,頭顱滾到帕夏汗腳下,雙眼尤睜,死不瞑目。
如果大阮皇帝以為這樣的暴行能夠示好帕夏汗,那她完全打錯了算盤。
帕夏汗垂眸低首,盡管被不知名的異術壓制的修為,她仍然以手在頭顱上方畫出簡符,口中念誦:“你這苦命的人啊,造物主與光明神阿胡拉在上,你平生做下的善思、善言、善行,必讓你所惦念的得到庇佑。”
這個舉動深深激怒了茉爾根,但大阮皇帝并沒有表現出怒意,反而刻意緩和了語氣,對這位高鼻深眼的非中原人循循善誘道:“你很英勇。昨日戰場上,朕都看在眼里,你為保護那些無能的中原人斷后,朕很欣賞你這樣的英才,你又不是中原人,何必要為了中原人建的天疏閣送死呢?如果你愿意為朕效力,朕既往不咎,立刻為你加官進爵、封侯拜將。你意下如何?”
帕夏汗直視大阮皇帝,不卑不亢道:“我確實不是中原人,我是帕爾斯人,我的祖輩來自遙遠的波斯,在政治斗爭中落敗,逃難來到九州西北,受到當地人親如一家的款待,因此在此定居繁衍,成為九州、成為華夏民族的一份子。
“天疏閣是九州所有生靈的天疏閣,我們帕爾斯人信仰拜火教,我加入天疏閣,正是因為造物主與光明神阿胡拉教導我們帕爾斯人要奉行善思、善言和善行。天疏閣尊重我的信仰,而我,信任天疏閣的善行。
“大阮皇帝,你的很多同族同胞也加入了天疏閣,因為他們和我一樣,獲得了平等尊重的對待,天疏閣員來自于各個民族,我們并沒有認誰為主,我們閣主建立天疏閣的目的與我們加入天疏閣軍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們不是為了分天下而戰,不是為了某個民族而戰,而是為了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而戰,天疏閣要讓人民成為九州的主人。
“我并不垂涎權利的邪祟與黑暗,你的利誘不會令我屈服,你的威脅不會令任何一個天疏閣人屈服,你的威逼利誘只會更深地暴露你與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是的,我不是一個中原人,但我是一個華夏人,我是一個天疏閣閣員。而我們天疏閣人不會投降于任何高舉帝國主義旗幟的敵人。
“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你,我的名字叫帕夏汗,我是天疏閣軍第一師的參謀長。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面對帕夏汗擲地有聲的宣言,大阮皇帝茉爾根的反應卻是狂笑,于是騎兵將領們也大笑起來,笑完才大聲嘲諷道:“朕從沒有聽過這么蠢的胡言亂語!你以為他們把你當自己人,給你一個區區參謀的位置,你竟然就下賤到感動給他們當狗!他們在戰場上留你斷后送死,你還對他們感恩戴德!”
卻沒想到,她說出的最后一句話,竟然讓所有天疏閣俘虜都笑了起來。
大阮皇帝瞬間陰沉了臉,厲聲責問:“你們笑什么?!笑什么!”
所有天疏閣俘虜都毫不畏懼地朗聲答道:“我天疏閣軍,指導員帶頭沖鋒,參謀長帶頭斷后,與每一個天疏閣戰士同生死、共存亡。”
這一句話顯然鼓舞了俘虜們的士氣,大阮皇帝茉爾根一掌拍裂了龍椅扶手:“好,好,好,敢在朕面前演忠義不怕死的把戲?朕就成全你們!來人!”
“卑職在!”
茉爾根指向帕夏汗:“執迷不悟、愚蠢的賤人!拜火是吧?朕就拿她做一個榜樣!讓外面的天疏閣軍看看得罪天可汗兒女的下場!讓薩滿們支起火架!將她綁在城樓上,用她崇拜的火活活燒死她!長生天見證,朕倒要看看,有沒有什么波斯火神為她顯靈!”
被騎兵拿下的帕夏汗毫無懼意:“造物主與光明神阿胡拉在上,圣火將為我見證,我作為一個天疏閣戰士的善思、善言、善行。”
怕被鞭打的騎兵頭領厲聲責罵手下:“趕緊堵上嘴帶走!”
陳兵城外的天疏閣軍第一師立即發現城墻上的異動,一個火架被薩滿巫師模樣的人們支起,隨后,一個熟悉的人被綁在了火架上,第一師陣中傳出許多聲驚呼“參謀長!”“帕夏汗同道!”“帕夏汗!”“小帕!”“老帕!”“帕夏汗姐姐!”。
帕夏汗對天翻了個白眼,若不是被堵住了嘴,她定要問候那幾個喊慣了老帕小帕的中原戰友。
大阮王朝皇帝茉爾根也在層層法陣護衛下出現在鎏金黑城城頭,她品味著天疏閣軍的驚訝與擔憂,尤其是姒晴臉上的擔憂,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住手!”姒晴大聲疾呼,“我方愿意交換戰俘。”
“哦?”茉爾根冷冷一笑,“可惜朕不愿意。那些廢物要殺要刮隨你們。”
茉爾根得意下令:“澆火油!”
*
與此同時,九州的另一邊,本以為能夠輕松接管的一座小縣也突變成了戰場危機。
這個西北小城坐落于黃河蜿蜒處,城外就是農田,農田不遠處就是一條老河堤,這河堤年久失修,如今仍能履行著抵御黃河的職責,全靠縣令是個能拆東墻補西墻的能臣干吏,因此盡管外面戰亂紛紛,附近還有軍閥作亂,這個小縣卻在縣令的指揮下抵御住了流民流匪的洗劫,在亂世中求得一隅安穩。
因為接到的是這位縣令親筆書寫的投降信,城內探子也確認無誤,參謀長練經綸盡管謹慎地帶了一個團前來接管,卻沒料到附近軍閥竟連夜將一名被迫吞了整整五顆血珠子的邪修用陣法與釘木鎖在了河堤上。
釘木是這次自爆式襲擊中最險惡的“新創意”,假如天疏閣軍解除陣法并拆除釘木,年久失修的河堤會立刻決堤,滔滔的黃河之水立馬會沖過農田進入縣城,淹毀房屋,造成百姓傷亡。
但放任不管,邪修就會爆炸,整段河堤都會垮塌,方圓幾百里都會立刻被泛濫的黃河沖毀。
除非機術營能夠快速趕來,并且能想出在不傷害河堤的前提下拆除釘木的巧辦法,這還建立在解除陣法后發現自己已經活不了的邪修不會主動引爆的基礎上。
此時,邪修仍被陣法效果昏迷著,可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自爆的前兆——靈脈時不時閃著血光鼓出皮膚表面,任誰都能看出極大的不穩定性。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疏散百姓,最大程度的減少傷亡。
練經綸第一時間下了命令讓黑白無常回去帶上第二師機術營的頂尖高手立刻趕來,但誰也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
練經綸也第一時間聯系了縣令讓他帶領百姓疏散,百姓對這位縣令的信任能夠提高疏散效率,為表信任,練經綸直接將一些天疏閣戰士派給他指揮。
機術營中的頂尖高手須臾就被黑白無常帶到現場,一看到釘木,都立刻嚴肅了神色,練經綸也知這回機術師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卻也只能深深一禮將重責拜托給他們。他必須去派人用機術喇叭大聲將情況通知附近敵城,讓軍閥想隱瞞都瞞不了,再按敵城的不同形勢想辦法安排救援。因為若是這幾位機術高手也無法安全拆出釘木,附近諸城將即刻變成地上汪洋。
百忙之中,黑無常注意到邪修的異動,機術營帶來的設備讓邪修仍保持在昏迷狀態,但邪修體表不斷鼓起的靈脈血光越來越明顯,他忽然拉住了白無常:“這樣不行,來不及。我們可以吞了他。”
黑白無常幫助疏散百姓,白無常已經運人運得頭昏眼花,一時沒聽出黑無常的意思,撐著膝蓋喘氣道:“什么吞?怎么吞?”
黑無常狠下心道:“我們融合回諦聽,以神獸之身,吞了他。”
白無常猛地直起身來,瞪向黑無常。
白無常大聲拒絕:“我不要!”
黑無常急道:“不要任性!”
白無常狠狠瞪著黑無常,眼睛里慢慢盈出了淚水:“佛祖都不在了,我們為什么要融合回諦聽?!我不要!我不要再聽出人們虛偽的謊言!我寧可像現在這樣聽不出誰在說謊!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黑無常指向邪修:“沒有別的辦法了,你也看得出來,那個邪修就快要爆炸了,首先被炸死的就是那幾位機術師,他們不都是你的朋友嗎?然后黃河就會湮沒附近所有的縣鎮村莊。我們不能袖手旁觀!”
“我們沒有袖手旁觀!我們在救人!”白無常急得直跺腳,淚水從眼睛里不停地掉下來,顧不上跟不慈兄長慪氣,急得說出了真心話,“我不要,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我們一直都被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沒有佛救我們,沒有人救我們,我們慢慢瘋掉了……哥,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睜開眼看到你,我有多開心。所以我不準你再說這種話!我就當作沒有聽到!”
黑無常握住白無常的手肘,將他拉近,拭去白無常臉上的淚水:“我也舍不得你。”
白無常眼睛一亮,但黑無常的下一句話就將他眼神中的亮光完全熄滅了。
“可如果我們此時不站出來,我們的朋友、戰友還有那么多無辜的百姓就要死了。小白,我們不可以坐視不管的。”黑無常用生平最溫柔的語氣對白無常說,“換個角度看,以后,我就永遠都和你在一起了,你永遠都不必擔心我會離開你,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你不開心嗎?”
黑無常伸出右手,直掌而立,等待著白無常的配合。
白無常伸出手,卻沒有與黑無常合掌,而是死死攛緊了黑無常的衣襟,卻沒有抬頭,望著地上的泥土道:“開心?不慈兄長,你罵了我那么多次,但這一句問話,這是你對我說的,最殘忍的一句。”
黑無常不忍道:“小白……”
白無常抬起頭,一雙泛紅的眼睛直視著黑無常,他松開黑無常的衣襟,將顫抖的手配合地合上黑無常的右掌,口中卻道:“哥,我再也、再也不要原諒你了。”
第212章 重返九州落汪洋
顧青路過聽到黑白無常的對話,驚訝地怔在一旁。
眼下局勢確實不容樂觀,假如黑白無常挺身而出融合回諦聽神獸可以救場,這意味著這方圓百里眾多百姓的容身之所與微薄田產都能得以保存,作為天疏閣員,他如何能阻止?可作為朋友,他又如何能忍心?
顧青怔了一瞬,見他們哥倆真要合掌相融,兩人流露的悲傷令他實在不忍心繼續看下去,只得望向蒼天,卻驚覺天空竟消失了一角!
“快看天上!”
天上?除了專注到充耳不聞的機術營精英,附近天疏閣人都循聲向天望去,頓時驚愕地睜大了眼。
察覺到附近戰友們的異樣,黑無常終于避開白無常的視線抬頭看向天空,白無常也隨之望去。
他倆慢了幾拍,并沒有看到其他人所見的奇景,只看到大量的天地靈氣自發聚集而來化為靈云,一時間,天上靈云多到遮天蔽日,雪白靈云堆滿了天空,仿佛是在迎接什么的到來。
而一個龐大陰影正慢慢從靈云中浮現。
黑無常不禁皺眉,眼下風波未平,又來了個什么?
那龐大陰影似乎是從天外慢慢墜落,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不多久,一個巨大的白色尾巴尖就先穿出了云霄。
白色巨尾?!一些閣員忍不住歡呼起來,這一定是春風劍俠回來了!而劍俠回來了,閣主就一定與他在一起!
但隨著尾巴其余部分繼續墜落,很快有人發現了不對勁,這尾巴雖也是白色,不像是白龍的龍尾,而像是——蛇尾?
不妙!
練經綸立即嚴肅起來,大聲號令:“高修警戒——!”
*
白龍眼睜睜看著造物主改造他的愛人,憤怒占據了他的神智。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白龍金眸怒睜,不惜以龍角龍尾撞打透明墻,更是召喚出九天雷劫,一時風云雷動。卻奈何悉數被透明墻阻擋在內,任神龍驚雷霆震懾天地,卻無法撼動透明墻一絲一毫。
大女媧充耳不聞,沒有對白龍的發狂怒雷抬一下眉毛,也沒有對裴牧云無法全部強忍壓下的痛呼作什么反應,不受影響地為裴牧云重塑骨骼。
兩條從虛空垂落的白鏈鎖住裴牧云的手腕,將他高高掛起,他顯然中了類似定身術法的效果而無法動彈,女媧站在他的身后,面不改色地將他拆開,以神力將裴牧云的全身骨骼都換為白玉般的仙骨,再為他延長加塑尾骨。
此情此景令白龍目眥欲裂,卻在憤怒的轟鳴中,它恍惚聽到什么人的聲音。
“師兄、”
“師兄……”
是它的愛人!
白龍循聲找去,才發現那呼喚不是由外界傳來,而是通過神魂直達自己的神魂深處。
白龍忽然明白,這是裴牧云在無意識地呼喚著他。
解春風于一瞬間恢復了神智。
但他沒有化回人身,只是通過神魂一遍遍回應愛人的呼喚。
“牧云。我在。”
“牧云,師兄在這。”
白龍咬緊牙關,堅持親眼見證——大女媧正以神力刺激著裴牧云的血肉神經迅速順著造好的尾骨生長。新長出的血肉層層覆蓋住白玉般的尾骨,不多久就構造出了蛇尾的形狀。這過程顯然并不比重塑骨骼少疼多少,裴牧云強忍著不出聲,牙關卻已咬出了血。
與此同時,解春風的神魂仍然一聲聲溫柔地回應愛人的呼喚:“牧云。我在。”
裴牧云終于聽到了師兄的聲音,他終于清醒了一些,確認道:“師兄?”
“是我。”聽到愛人的回應,白龍冰冷許久的金眸都柔和了一瞬。
但下一瞬,他倆異口同聲地開了口。
“師兄放心……我沒事……”
“你要是敢說你沒事……你!”
白龍氣得犯了脾氣,一甩尾巴重重打在透明墻上。
這反應卻讓裴牧云的神魂輕輕笑了起來,然后,他像是安慰,又像是討饒一般,低低喊了一聲師兄。
白龍頓時就拿他沒辦法了。
“你啊。”解春風的神魂既是心疼又是心疼。
大女媧指揮著神力完成最后的步驟——讓血肉尾巴的表面生長出組織與真皮,再由真皮衍生出表層蛇鱗。
她為裴牧云塑造的白蛇鱗,就如同雪山山頂經年冰雪一般,乍看是雪白,但在一些光線下看過去,會像是厚厚白雪下隱有淡青色澤的厚冰。蛇鱗形狀主要為菱形。這反而是最費時費力的工作,因為蛇鱗們需精心排列,蛇鱗間的褶縫將增加蛇尾行動的韌性和強度。
等到終于完成時,大女媧發出了一聲歡呼。
她環繞一周,全方位地打量這個更為美麗了的造物,不由對自己點了點頭。看上去簡直像是在說:不愧是我。
這是她創造的第二位女媧后裔。
他們是她所選擇的,希望這一次,他們兩個能夠跨過那道門檻,走得更遠。
甚至,她希望在未來,在她旅途中的某個瞬間,能夠再與這兩個孩子重逢,哪怕只是擦肩而過。
祂們需要更多的造物主。
白龍輕吟一聲喚回大女媧的思緒,帶有明顯期望的傳音問道:“大神,這脫胎換骨,完成了嗎?”
大女媧故作神秘道:“等等,我忘了,還有最后一道工序。”
裴牧云沉下心來,做好了再次承受痛苦的準備。
解春風登時又繃緊了弦,緊張地看著大女媧再次走到裴牧云身后,龍視眈眈,盯著大女媧的每一個動作。
卻見大女媧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
然后又憑空變出一根青白雙色綢帶?
大女媧將錦囊牢牢綁在了裴牧云的蛇尾巴末端。
還系了一個漂亮的結。
這什么?
大女媧對風云笑笑,指著錦囊不在意道:“這里頭是不能吃的糖珠子,算是我給后裔的見面禮,千萬別丟了,丟了,可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語氣像是意有所指,風云不敢怠慢,雖然疑惑,卻也禮貌準備開口道謝,然而大女媧忽地伸出手指在空中一劃,裴牧云只覺手腕上白鏈一松,整個人就被一股勁風掃到了白龍懷里!
裴牧云剛剛脫胎換骨,疼痛還沒完全過去,更還不會使用蛇尾,險些越過白龍栽倒!
白龍用四爪接住,生怕自己的爪子弄傷了師弟,小心翼翼地將裴牧云擁在懷里,想想仍不放心,又用龍尾卷起師弟的蛇尾緊緊相纏,如珍似寶地將師弟護在懷里。
然后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無論蛇龍,交尾可是很親密很親密的動作,他倆是親密無間的愛人,做出這動作沒什么,他介意的是此時還有個外人在場……
這時他們聽到一聲大笑喊出的:“去吧!”
裴牧云解春風再一次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強大洪流,白龍一急,裴牧云立馬知道師兄是怕兩人分開,于是安撫地用雙手牢牢抱住師兄的龍身,白龍這才安心地嗚吟一聲,將師弟的尾巴卷得更緊了。
與來時的體驗相同,撲面而來的強大洪流沖得他們睜不開眼睛,只能與彼此緊緊相擁。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洪流忽然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排斥之力,像是有一股力量要阻止他們回到九州,但對于那股力量而言他們似乎有些太“重”了,盡管那股力量在拼命排斥他們,他們還是慢慢擠入甚至穿透了那股力量,就在破力而出的瞬間,他們的身體陡然一輕——
他們以龐然大物的體格回到了九州,而且正在高空中飛速下落!
無數靈云瘋狂地涌向他們,像是想幫忙接住他們,但一條白龍加一個女媧后裔的重量哪里是靈云接得動的。
偏偏就在這時,解春風與裴牧云同時感受到了與心劍試煉時極其相似的劍傷之痛!
不知為何,裴牧云與解春風在冥冥中立刻知道了這是他們在鴻蒙大陸滅絕食人異獸的反噬神罰。同時,一段被迫遺忘的對話也回到了他們的記憶中,二人同時想起了女媧曾對他們說:我認為,我們都必須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你們同意嗎?
“我當時就感覺不對!”解春風通過神魂對師弟叫苦道,那一句為行為付出代價原來是照應此時,又是造物神說話的藝術。
每一道曾由他們揮出屠戮異獸的劍傷,都一道一道反噬回了他們自己身上,盡管他們保持了人道做法全都是一擊斃命,哪怕是對付那些有玩弄折磨食物(原始人類)癖好的食人異獸也是如此。然而,能將鴻蒙大陸的食人異獸一擊斃命的劍傷,自然都不會是什么小傷。
然而反噬的痛楚并不是他們擔心的首要問題,他們此刻面臨的首要問題有兩個:
一,裴牧云和解春風在剛進入九州的瞬間就迅速全面感應了戰局情況,欣慰地發現了天疏閣軍在他們離開期間的赫赫戰果,不過,他們也察覺到了此刻活動著的戰場上存在著兩處危局,必須盡快解決。
二,但不妙的是,自從神罰反噬的痛楚出現,他們就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做出任何動作,無法變回人身,無法縮小,甚至連延緩下落速度都做不到。盡管正下方就是東海,他們自己掉進海里并不會受傷,但他們這樣龐大的身軀從天上毫無緩沖地砸進海里,那將給沿海地區帶去多恐怖的災害!
他們必須在馬上就要砸進海里的千鈞一發之際想出解決這兩個問題的辦法。
巧而又巧的是,這兩處危局恰恰都可以通過復活共工來解決。而又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腦海中忽然多出了如何重新凝回共工生命的方法。
單純的巧合?
恐怕又是語言的藝術。
風云都不喜歡遭人擺布的感覺,但只要能解決危局,救下危局中的群眾和天疏閣軍戰士,那他們就順著造物神意思復活共工又如何。共工前輩是個好神,而且,阿藕肯定會開心極了。
解春風與裴牧云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做出了默契的決定,他們頂著神罰反噬的痛楚,艱難伸手與對方合掌相對,念誦起腦海中出現的神秘真言。
隨著他們的念誦,他們下墜的勢頭忽然一停,完全靜止在了空中。
實際上,整個九州都靜止了,九州的一切都定格在了上一瞬的,整個天地忽然安靜得嚇人。
無數金色光點出現在他們周圍,飛舞聚集,以某種神秘的方式逐漸凝成一個金色的人影。
這個金色人影又逐漸由虛變實,凝成了共工的樣貌,卻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呼吸,兩只眼睛睜著,但視線沒有焦點。
“栩栩如生啊,”解春風開玩笑感嘆。
裴牧云正要讓師兄別促狹,他們眼前的共工卻忽然活了過來,甚至像是瞬間明白了狀況,也不驚訝裴牧云的蛇尾,直接挑眉玩了個雙關:“多謝?”
被前輩抓包,解春風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但共工直接道:“要我做什么?立刻說,你們要掉下去了。”
裴牧云立刻三言兩語交待了戰場危局。
復活的共工前輩看上去很靠譜地點頭:“明白了。交給我。”
說著,他伸手指向海水,海浪自動向上涌起,越涌越高,像是一條條海藍色的透明觸手,輕柔地纏繞上風云龐大的身軀,等到風云再度感受到下落的失重感,他們立刻就被這些海浪觸手平穩地卷入了海中,沒有引發災難,甚至沒有激起浪花。
白龍主動與師弟交換了位置,以龍身為托,讓裴牧云趴在自己身上,他們長尾纏繞,感受著同樣的神罰反噬,靜靜沉入越來越深的海底。
“所以,我們做出了決定?”感受著師兄的思緒,裴牧云用神魂確認地問。
“我們做出了決定。”解春風用神魂確認地回答。
不愿成仙。
更不愿成為造物神。
他們相擁而落,一直沉入海底的白沙沙床,以相擁的姿態安撫彼此遭受的神罰痛楚。
這注定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時刻。
他們熬過三萬年鴻蒙歲月,終于回到了九州。
為他們想要的終局做出了選擇。
*
與此同時,眼睜睜望著龐大的白龍劍俠與蛇尾閣主掉進東海的九州眾人,迎來了共工水神簡單粗暴的操作。
首先,他命令鎏金黑城上空的靈云立刻下了一場局部大雨,澆滅了剛點起的火架,救下了茉爾根,順便還順著雨水流向深入研究了鎏金黑城的大門構造,直接就用水力撬動機關打開了鎏金黑城大門。一滴雨都沒淋到到姒晴秦無霜眼前一亮,立刻號令沖鋒。
然后,他命令一部分黃河水沖出河堤卷起血珠子邪修和釘木一起飛向東海海域,直接丟進東海里,希望爆炸不會吵到那兩個后輩小情侶。
最后,他命令黃河水不許泛濫,乖乖流在已經破損的河道中,他等會兒再來照顧它們。
做完這三件事,他就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一個瞬移,人就已經出現在了云之南的天疏閣機術院。
至于機術營精英們是如何目瞪口呆地看著河堤破損黃河水卻依然不合常理地乖乖流在破損河道中,而練經綸又是如何第一時間以為要發大水手疾眼快一把抱起了焦尾古琴抗在肩頭,顧青又是如何青筋直蹦地讓他把自己放下來,黑白無常又是如何鬧起了別扭……這些都不是共工此刻考慮的事了。
他有一個想見的人。
而那個人此刻也終于從伏案工作中抬起頭,看見了他。
但卻并沒有表現出欣喜。
反而更為悲傷。
“共工大哥,”阿藕對他笑起來,兩眼卻仍然滿是思念,“我又看見你了。”
共工忽然明白了。
阿藕以為他看到的是一個幻覺。
而且聽上去,已不是第一次。
第213章 師夫與家屬助陣
剛進門的丘阿牛傻了。
他知道自己勸不動師父阿藕休息,原是想找個老前輩告狀,讓老前輩來趕師父去休息,卻不料他去洗個手的功夫,一個活生生的水神共工竟就出現在了他們云之南機術院。
并且,正與阿藕師父四目相對。
他倆似乎誰都沒注意到丘阿牛進了門。
丘阿牛的腦子頓時有點亂,為復活師父而死的共工又復活了……他得緩緩。
拜阿藕師父為師,是丘阿牛來到云之南機術院后用天分和努力爭取到的機遇。當初他千里迢迢追隨閣主劍俠去了荊楚天疏閣,本來是想像他倆一樣習劍練武為民除害,卻不料在學習過程中發掘了極佳的機術天分。
戰爭爆發后,隨著云之南機術院的兵工裝配人手吃緊,無論丘阿牛如何每天都打報告強調自己想上前線,最終還是被離貳總領法士派專員送到了云之南機術院,同行的還有另兩個同樣有天分的小伙伴。
可惜那兩位妹子眼下都在各自師傅的實驗室,只有丘阿牛一個人面對這個大變水神的局面。
丘阿牛撓了撓后腦勺,不知道是該打招呼,還是不該打擾他們——連丘阿牛都能看出,不僅共工水神的神色很復雜,師父的神色也很奇怪,雖然笑著,卻像是在做夢。
師父手腕上依然戴著那串用朱砂染透的雕鸮頭骨,除了做實驗必須摘掉保護,那串鮮艷的紅骨手串幾乎從不離開師父的手,丘阿牛突然想起曾聽兩位妹子評價他師父恨不得每分每秒都撲在機術上只要閑下來就會望著羊毛氈共工小人發呆的樣子簡直是給水神守寡的未亡人。
難道他們是真的?就像閣主劍俠一樣?但閣主劍俠是師兄師弟日久生情,還是孔雀佛子牽線的天掉佳偶,師父和水神可只見了一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對方可是個上古神仙呢,歲數相差那么多,這樣子配對能不能行?丘阿牛想著想著竟情不自禁地擔心起師父來。
偏是此時,共工水神上前一步,丘阿牛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小蓮花,去休息一下,好嗎?”共工放低了聲音問。
丘阿牛點頭贊許,知道心疼師父,加分。
阿藕低頭看看還沒想出解決方案的易損零件圖紙,盡管明知道眼前的共工大哥只是自己又出現了幻覺,卻舍不得不理他,為難地回答:“可我還沒弄完……”
共工用一種溫柔但不容拒絕的語氣道:“聽話。”
丘阿牛狐疑地瞇起眼睛,這態度,有些強硬啊,嘖,而且這么硬勸對師父可是一點都沒用的,扣分扣——
“好。”師父阿藕用一種丘阿牛從沒聽過的陶醉語氣回答。
丘阿牛在一瞬間同時回想起了那些師父批改圖紙時的嚴厲時刻,以及那些怎么勸師父去休息都沒用的心塞時刻……
丘阿牛突然就釋懷了。
老話說得好,什么鍋配什么蓋。
水神這帥鍋,師父這俊蓋,怎么不是一種絕配呢。
看,共工水神一把就將師父打橫抱了起來。
顯然是打算直接把師父抱去休息了。
靠譜。
而阿藕發覺自己竟然被幻覺中的共工大哥抱了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睡著了,正做夢呢。
真是個好夢。
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徒弟也在場。阿藕微微皺眉。這個夢并不需要徒弟在場。不過這是無關緊要的細節。
阿藕滿足地蹭了蹭幻覺共工大哥的胸肌。
盡管還有很多重要問題不清楚,比如水神是怎么復活的,但丘阿牛認為那些問題在這一刻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了這是他與未來師夫的初次見面,這是給師夫留下好印象的關鍵時刻!老師的家屬是很重要的!
“水神往這邊走,師父的宿舍在這邊。”丘阿牛一個猛子竄上前主動帶路。
共工微一挑眉,領情地點了點頭。
丘阿牛將水神領到師父的宿舍門口,祝了聲師父師夫好好休息,就乖覺地腳底抹油跑掉了。
原來徒弟在這個夢里是起到一個帶路的工具作用。阿藕釋懷。
共工將阿藕放在床榻上,褪去阿藕的皮靴,又給阿藕蓋好被子。
然后發現阿藕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閉上眼,快睡。”共工想了想,又保證道,“放心,醒來我還在。”
阿藕笑了:“大哥又騙我。”
他就知道美夢不會長。
共工大哥只在他夢中,等他醒來,怎么會還在呢。
但阿藕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被他忽視已久的連軸轉的疲倦瞬間涌上,立刻就將他從眼前的美夢拖入更深的睡眠。
共工頓時體會到了什么叫心疼。
水神下了決心,一定要在阿藕醒來之前趕回云之南。
于是共工二話不說隱沒了身形,轉眼就出現在云之南機術院九霄之上的云端。他順著無處不在的水汽感知著擴散九州情況。
很快,他就發現了裴牧云與解春風正以神魂強輸修為的方式將舟山島上的陣法向全九州擴散,被修為“撐大”的青蓮魂燈正高高漂浮于舟山島上空,遠在云之南的共工都能看得到。
這讓共工松了一口氣,以青蓮魂燈為基底的治療陣擴散向九州,意味著那些小險情就沒有他出手的必要,共工一眼就能夠看出此治療陣足以治療己方士兵與平民百姓。
那么,就只剩下之前那兩個危局的后續處理。
共工正要收回感知,按順序解決兩個危機,忽然通過水聽到了從海上小島飄來的凄厲哭聲,他不禁生出了惻隱之心,哪怕不是九州之名,但也許海島上的倭人出了什么慘事,于是他又將感知導向海島,這一感知,卻不禁大大皺眉。
原來是先前裴牧云與解春風掉下天來時,那個海島上的新任巫師,被他們自己稱呼為女命大人的女子,竟自顧自地認定了此舉定是華夏對海島的報復,她認為裴牧云與解春風以龐大的身軀從天而降,就是想要掀起海浪湮沒海島,以報復海島對華夏的侵略野心。于是這位女命大人竟立刻自割其喉,以命為詛咒,化為了一顆巨大的櫻花樹,要以花樹庇護海島。
共工聽到的凄厲哭聲,就是倭人們聚集在這棵櫻花樹下的嚶嚶哭泣,他們每一個都仿佛遭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有些人認為他們沒有侵略成功已經很慘了,為什么華夏還不肯放過他們,有些人則邊哭邊咒罵起了天疏閣,他們認為他們原本已經騙取了軟弱明樑帝的合作,本可以慢慢將海島打造為侵略的基石,都怪天疏閣攪黃了他們的算盤,還有些人哭訴起了女命大人的哀美命運。
且不說一株花樹要怎么從海浪中庇護海島,這些倭人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天上掉下來的兩個人并沒有傷害到他們的海島這件事,只是沉浸在女命大人自戕化樹的極端舉動中,被這份自戕之美感動得不可自拔。
共工越聽越覺無語,收回了感知。他曾經聽說這個海島的倭人派來使到華夏學習文明,看這樣子,也不知學了些什么去,真是念歪了經。
照原計劃行事,共工先去安撫黃河水。他出現得極其自然,一邊以神識安撫黃河,一邊直接問正在加緊修河堤的機術營精英們:“你們修河堤需要多長時間?”
練經綸眼瞥見共工又出現了,打算問他閣主劍俠的消息,奈何附近的軍閥勢力們見證了裴牧云解春風重返九州,仿佛突然學會了做人,一個個馬不停蹄地奔來向天疏閣投降,他被團團為住,只能給顧青使個眼色,但顧青還在生氣,仍不搭理他。
機術營精英們一心撲在修河堤上,共工問得自然,他們回答得也很自然:“說不準,多則五六時辰,少則半日。”
共工點頭道:“我和黃河說好了,你們修河堤需要多久,它們就乖多久,你們不必太過焦急。”
機術營精英們這才發覺是共工大神,趕忙問:“多謝水神!水神可知我們閣主劍俠情況?”
共工指向他們腳下:“他們身受的神罰已經結束,在海底休養,不久即刻重返九州。此即憑證。”
機術營精英們低頭一看,曾受過重傷的一位立刻歡呼起來,她看出了這是閣主劍俠的治療陣,大家伙兒都是精神一震,歡呼隨著消息的傳播向遠處擴散,剛才問話的機術師正要向水神道謝,卻發現他已消失了身影。
共工來到鎏金黑城時,卻發現在他缺席期間發生了意外的狀況。
他竟來遲了。
其中一位天疏閣將軍竟被敵軍皇帝的靈弓箭矢穿透。
這讓共工不禁愧疚,但幸運的是,他看到了治療陣正向此地蔓延。
他立刻上前幫助救治。
共工不知道的是,戰場上的人對此情景的感觸,或許比共工還要震撼,尤其是姒晴。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秒,她眼看著帕夏汗就要被茉爾根報復的箭矢射中。
下一秒,那根箭矢射穿了下意識催馬相救的秦無霜,強勁的箭風甚至讓她掉下了馬。
“霜妹!”姒晴失控喊道。
“秦師長!”帕夏汗震驚跪地。
就在這時,水神共工與治療陣幾乎同時趕到,共工以水割斷箭頭箭尾,控制傷口血水不外溢,在治療陣到達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地抽出了斷枝。
幾乎就在瞬息之間,毫發無損的秦無霜重新站起。
她一想到自己險些死在茉爾根這種玩意手里就怒不可遏,連茉爾根的道謝都來不及搭理,只在經過時拍了共工肩膀道謝,翻身上馬,劍指茉爾根,對將士們大聲道:“我沒事!”
眾將士一片歡呼,越來越多人發現閣主劍俠的治療陣,歡呼更響亮了,茉爾根氣歪了嘴。
秦無霜一雙眸子里都是怒火,甚至都沒發現姒晴眸中擔心不減而且滿懷驕傲,她昂首揚眉,盯著茉爾根宣戰:“姐妹兄弟們,跟我沖!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徹底打倒強占鎏金黑城的反動派!讓望星歸前輩打造的鎏金黑城回歸我們九州的版圖!”
姒晴第一個響應,心底為秦無霜無比驕傲:“戰士們!都聽見了?!我們上!”
她正要催馬,卻發現共工水神飛到了她眼前,以服從安排的態度問道:“在下天疏閣閣員藕夜舒荷家屬共工,應閣主劍俠之請前來助力,敢問將軍,在下該去哪兒幫忙?”
第214章 海底之約重開日
神罰終于結束時,裴牧云與解春風立刻默契地以神魂感應遙輸修為催動魂燈,將治療陣法蔓延到整個九州。
他們的歸來足夠成為一個信號,而強大到覆蓋整個九州的治療陣法,則是一個更為明確的信號。裴牧云解春風無意炫耀他們的修為,但如果顯露修為能夠縮短戰爭時間、減少戰爭傷亡的話,為什么不?他們走到這一步,早已不再執著于虛名,切實地去做對百姓有好處的事,才是重要的。
直到危機一一解除,風云才安下心來,在海底相擁,靜靜運功修復神罰之傷。
想到共工抽空去看阿藕的行為,解春風忍不住想調侃兩句,本以為前輩是個靠譜硬漢,沒想到被小阿藕吃得死死的。但想想又覺這位水神的樁樁事跡其實是一以貫之的性情中人,于是笑道:“咱們這算不算是給阿藕當了一回媒人?”
裴牧云趴在師兄身上,解春風動動龍身化回人形,讓師弟躺得更舒服。
裴牧云還在試著控制尾巴,蛇尾在解春風腳邊甩來甩去,聞言懶懶接口:“云之南州當媒人有什么說法?”
“這倒不清楚,”解春風想了想,“師兄只知道芙蓉城的風俗,大約就是送些紅包、茶葉茶具、糕點糖果之類。”
裴牧云點了點頭,自然而然道:“那我們下回去云之南,去看看迦陵叔的衣冠冢,給他帶些茶葉茶具、糕點糖果。”
一句話霎時讓解春風心軟如棉。
“還是牧云想得周到,”解春風深深摟緊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寶貝師弟,“就依牧云說的辦。”
裴牧云又甩了甩尾巴,解春風感覺有什么東西硌到了他的小腿,這時,他們才想起造物神系在裴牧云尾巴上的錦囊,裴牧云彎起尾巴,讓師兄幫他解開綢帶取下錦囊。
錦囊打不開,以他倆的修為也無法感知到任何氣息,摸起來感覺里頭確實是裝了兩顆圓球,難道真是不能吃的糖球?什么糖球不能吃?裴牧云解春風討論無果,只覺其中另有玄機,但他們此時無意執著,共同決定暫且擱置,解春風將錦囊放入師弟懷中。
兩個龐然大物入海,自然吸引來了一些注意,比如正貓貓祟祟游到他們附近試探的虎鯨,兩人仔細一看,竟是去年報信救過敖昆的那一條,倒也是緣分。它好奇心重的可愛模樣讓風云都不禁莞爾,分出修為變出一些靈力金魚陪它玩耍。
虎鯨驚訝地發現這些不曾見過的奇異魚群出現,開心得在水中翻滾,隨即立刻沖入靈力金魚群中,嘗試用各種方式與它們嬉戲。
看著虎鯨開心的模樣,風云相視一笑。
但這時,他們忽然后知后覺,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竟一直毫無障礙地在水中呼吸、談話。
此非常人也。
解春風欲要皺眉又覺無奈,他倆此時此刻還是兩個龐然大物,就算不能在水中行止如常,又哪里像個凡人了?裴牧云亦是心緒復雜。
兩人不約而同縮小了身軀,試圖恢復往日在九州行走的人類外觀。
這時,裴牧云才發覺自己竟變不回人腿,似乎是受到了某種限制,又不像是很困難的限制,冥冥中感覺得滿足某個標準才能自由變幻,兩人猜來猜去皆說不準,難道是要等到他學會以蛇尾行走?
裴牧云試著扭動蛇尾前進,海底白沙的摩擦力非常微妙,他立刻就失去了平衡,在水中并不會栽倒,但裴牧云一時忘了自己身在海底,下意識喊了一聲:“師兄!”
本就在一旁虛張著雙手的解春風趕忙將人抱住,然后才雙雙反應過來,也許是海底無人,兩人竟都有些仿佛情竇初開般的不好意思。
明明是共度了三萬多年的伴侶,卻還是會因為不必要的下意識求救而害羞。
他們一時都沒了動作,就這樣在海底依偎著。
然而,發覺兩個大東西突然變成了人的虎鯨眼前一亮,它最喜歡和人玩了!幸好,不等它不識趣地靠近風云二人,前來查探海水異動的魚巖扉就趕忙對虎鯨招了招手,引誘它跟自己離開。
魚巖扉被主上留在南海龍宮守家,今日感知到了異兆,雖沒有不祥之感,還是特意游來東海看看,沒想到一來就見到重歸九州的天疏閣主和春風劍俠在溫情相擁,于是識趣地引著虎鯨跟自己游回南海。
鮫人逗著虎鯨跟隨自己,但還沒游出去多遠,魚巖扉就遇上了一只前來送信的海陸蛙,不得不稍作停留。
海陸蛙送來的是白狼王白不歸的信,信里只有兩行老實的陳述,一行是說今日休假有空寫信,還有一行是他最近升任了團長。仿佛能透過信紙看到白兄淳拙的模樣,魚巖扉忍不住看著信紙微笑,偏這時,又有一只迷你靈力小蛟光速游來,化成了一封靈力信箋。
原來是主上敖凌寫信來提醒,大意是閣主劍俠掉下東海了,讓魚巖扉注意安全。嘴硬心軟的敖凌早就加入了敖昆的沿海快速反應旅,雖然嘴硬說只是幫忙,不愿意領任何天疏閣職務,事實上就是在任勞任怨地給侄子當副旅長。
但敖凌不允許魚巖扉參與戰事,讓魚巖扉守著南海龍宮,敖凌給出了很多理由,比如南海也面臨著渾沌的覬覦,而且牢里還關著一只行事不著邊的黑蛟,再說,鮫人本就是不喜戰亂紛爭的種族,等等等等。
魚巖扉對敖凌忠心耿耿,從來依主上命令行事,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但主上找理由的樣子魚巖扉愛看,因此不僅會配合追問,幫忙找補,還會擺出被說服的模樣點頭稱是。
正回想,又一只靈力小蛟游來,魚巖扉多少猜到了主上會寫什么,打開一看還是不由失笑。這封頗長的靈力信箋是對上一封靈力信箋的解釋,敖凌說他的意思是讓魚巖扉幫忙注意東海的安全,而不是毫無緣由地因為劍俠閣主掉下東海了就讓身在南海的魚巖扉注意安全……
魚巖扉想了想,先回了一封簡短的靈力信箋給主上:勞主上掛牽,臣收到信箋時正在東海,請主上放心,東海并無大事。
寫完,魚巖扉將靈力信箋變化為一只靈力小狗,讓它破海而去。
虎鯨好奇這四足小獸,眼看著就要沖上去追咬靈力信箋,魚巖扉趕忙把三封信都收入懷中,繼續逗著虎鯨游離東海,給兩位大人物騰出談情說愛的空間。
感應到魚巖扉來了又走,并且將虎鯨也引走了,風云這才動了動。
裴牧云繼續練習蛇形。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師兄總是張著兩臂在旁擔心著,反而像有一個顯眼的“輔助輪”,又或許是長年累月的邁步本能肌肉記憶,裴牧云雖然逐漸領略了蛇尾扭動的要領,但“走”出一段就忍不住想邁出不存在的腿,然后就又倒進了師兄懷里。
兩人四目相對,不自覺遺忘了外界種種,眼中只剩下了眼前人。
他們情不自禁地吻上彼此。
這一吻,既是遲來的絕處逢生,也是提早的生死之盟。
以免一發不可收拾,不得不及時收住,他們額頭相抵,平復呼吸,長吻雖止,情更繾綣,解春風低聲喚道:“牧云……牧云。”
很多時候,他們都不必再將話語說出口,經年累月的默契足以讓他們瞬間明了對方的意思。
“師兄?”
但有一些話是必須要說出口的,越是默契越是心靈相通的愛人,越不會吝嗇向彼此表達愛意。
“等到戰爭結束,九州復蘇,被明樑帝禁止的神宮集會重新舉辦的那一天,”解春風顯然對這個日子有過深思熟慮,但他提問時的溫柔聲音依然有些發緊,暴露了他的緊張,“那一天,牧云可愿與我共結連理,載明鴛誓,宣告侶盟?”
解春風緊張,并非他害怕裴牧云有不答應他的可能,而是他對待這個提問的鄭重。
“我愿意!”
裴牧云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甚至因為師兄的緊張而笑了起來,踮起蛇尾,安撫般在師兄的前額留下一個啄吻,再次肯定道:“我當然愿意。”
解春風朗聲大笑,他大喜之下一把將師弟抱了起來,在海水中轉起了圈。
他們簡直是像小孩子一般笑鬧。
然后裴牧云忽然想起,壞了,他們忘了第一時間趕回去看猴叔。
天底下最強的兩位修士慌忙破海而出飛向玄真觀,貓貓祟祟地落在后院,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聽見一聲熟悉的:“喲,你們兩個還知道回來?”
完咯。
解春風與裴牧云同時乖巧招呼:“猴叔,我們回來了。”
猴叔卻被裴牧云的蛇尾嚇了一跳,急道:“這是怎么了?誰干的?”
呼~安全了。
風云熟練地分了工,解春風一個箭步上前徐徐向猴叔展開解釋,裴牧云負責站在猴叔面前表現乖巧。
正當猴叔被解春風精彩絕倫的敘述哄得迷迷糊糊忘了生氣時,風云同時嚴肅了神色,看向京城。
猴叔看著兩個孩子的神色,心底一聲長嘆,它已經猜到是什么地方發生了什么要緊事,這倆孩子剛回來,就又要走了。
果然,片刻后,就有天疏閣標記的靈力信箋飛入了玄真觀。
京城暴動!
風云抱歉地看向猴叔:“猴叔……”
“去吧,去吧,”猴叔背著手不看他們,邁步往屋里走,又忍不住補了一句,“這回,早點回來,啊?”
話語中的殷切惦念讓風云不由深深一拜。
“是!”
游子風云志,難報三春暉。
第215章 意外暴動向皇城
意外發生得太快,潛伏京城的天疏閣密探們剛收到消息,宮中發生的刺殺已以失敗告終。
然而,刺殺過程中,皇城中傳出了兇獸傷痛的咆哮,這立刻吸引了全京城百姓的注意。明樑帝畢竟久未露面,這下疑似又再受了傷,積累了諸多不滿的京城百姓騷動起來,竟有一些膽大者破壞禁令走上了街頭。
自從風云被女媧大神帶離,京城陸續涌現出幾次失敗的刺殺嘗試,最接近成功的是一位外派從軍的蕭家旁系子弟,因家族族內斗爭,他這樣的世家子弟竟接到了吞血珠子自爆式襲擊的死命令,他假意答應,卻連夜潛逃回京城,吞了血珠子直接殺入皇宮和兇獸拼命,可惜還沒近明樑帝的身就被魏大人拿下。
那一次明樑帝勃然大怒,給黃門令中的高等游吏太監們賞了血珠子,命令這些高等游吏太監們清剿京城,主要任務是誅滅蕭家九族。誅九族算是一句空話,沒了濁氣操控,渾沌的圣旨出了京城就再無影響力,但當日還在京城里的蕭家人確實被游吏太監們殺了個干凈,無論是多遠旁系旁枝,連那些外嫁的、倒插門去其他世家的也都沒放過。
從那以后,黃門令奉命對京城進行高壓統治,手段不止是監察宵禁這些,為了讓疑心如鬼的明樑帝滿意,游吏太監們還動輒就憑借風言風語就抓捕“疑似天疏閣閣員”并大動私刑,這比出行禁令更可怕,鬧得京城家家戶戶幾乎閉門不敢出。
如此高壓,勢極必反是可以預料的,雖然誰都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什么人勇闖皇宮,但這并不妨礙京城百姓們受到鼓舞走上街頭,以這種方式為大概率已然犧牲的刺客助威。
一些百姓出門時恰好看見閣主劍俠兩個巨人掉下天來,于是閣主劍俠重回九州的消息在京城不脛而走。得知差點飛升的天疏閣閣主回來了,百姓們的膽氣更足了,走上街頭的人群越聚越多。
喬裝打扮的游吏太監們見勢不妙,急忙站出來大聲喝斥刁民,想要阻止人群繼續聚集,怕他們聚起來鬧事,結果適得其反,本就看不慣游吏太監誣告好人的京城百姓更為群情激憤,大伙合力揪住一個游吏太監打得鼻青臉腫,這些低等游吏太監手里沒有血珠子,嚇得慌忙逃回皇城,百姓們窮追不舍,人潮便也向皇城涌去。
追趕路上,閣主劍俠的治療陣法延展到了京城,百姓發現這神奇的治療陣也保護治療他們后立刻更為上頭,不僅沖入素來不做人的京城府尹衙門打砸高喊,要求京城府尹把被死太監們冤枉入獄的無辜者交出來,甚至有膽大者仗著陣法保護直接抄起家伙去干京城守軍。
京城守軍雖非完全的酒囊飯袋,也難說對兇獸皇帝有多少忠誠,但卻并沒有天疏閣軍那樣挨了百姓打不準還手的思想覺悟,守軍的還手自然更深地激起了現場百姓的憤怒,一場沖突愈演愈烈,竟發展成了全城暴動。
留在京城的天疏閣密探被三令五申不許唐突行動,最大程度避免讓兇獸生出玉石俱焚的歹念。因此刺殺一發生他們就送了消息給高層,心急如焚地等待內部命令。
然而眼看著京城情況劇烈演變,聞人瑯當機立斷,決定不再等待命令,通知所有在京密探,由他直接越級接過權責處理。
聞人瑯一邊給閣主劍俠傳去直達消息,一邊讓他哥要挾夏侯家年輕輩領頭夏侯椿與天疏閣密探聯合起來維持局面,重點決策是讓夏侯椿的兵馬率先包圍了皇城。
——百姓確實已經跟京城守軍干了起來,可京城守軍之無能人盡皆知,已經有法士趕去維護局面,京城守軍顯然意圖關門大吉,何況還有療傷陣法托底,后果可以預見地不嚴重。但如果他們不立刻阻止京城百姓強闖皇城,那些高等游吏太監必然對百姓下殺手。
高等游吏太監們手里都有渾沌明樑帝賜下的血珠子,這些無根之人的所有權利都依附于皇權,他們為取悅渾沌,對無辜百姓和天疏閣員下手能有多狠,天疏閣早有領教,百姓要闖皇城,他們必定動手,他們真動起手來,百姓非死即傷,所以首要任務是攔截百姓闖皇城。
而且誰也不知道兇獸渾沌究竟怎么樣了,就算兇獸真受了傷,那也不是凡夫俗子憑數量能干翻的,哪怕游吏太監們毫不抵抗舉手投降,他們也不能讓百姓冒險闖入兇獸老巢。
另外,皇宮還屬于傳統文物,開戰前閣主再三叮囑要各地天疏閣和天疏閣軍保護各民族各生靈的傳統文化文物。哪怕渾沌真沒了氣,也不能讓怒氣沖沖的京城百姓涌進去,難免會造成不理智的打砸損傷。
于是三股勢力在皇城外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其一是守著皇城各城門的朝廷勢力,主要是保衛皇家皇城的御林軍和黃門令的游吏太監們。京城守軍本也該趕來相助,但他們被百姓們打得發懵,頂頭的怕出事又怕真得罪了天疏閣,索性關了營門縮頭裝烏龜。
其二是上了頭的京城百姓們,砸了府尹衙門后,皇城的宮墻似乎也不再那么高不可攀、至高無上,他們想起那些官老爺們太監們平日里的作威作福、耀武揚威的氣派,就恨不得沖進去砸碎他們的碗筷瓢盆。
其三是天疏閣密探們,以及被聞人兄弟要挾來的夏侯椿帶來的兵馬。他們提前圍了皇城,此時就正攔在涌向皇城的百姓和從皇城出來的御林軍的正中間。
原本按照聞人瑯的預計,他們八成會對上吞血珠子的高等游吏太監,已經做好了搏命的準備。然而游吏太監們和他們背后的御林軍們都按兵不動,看上去沒有要拼命的意思,卻也沒有要投降的意思。
于是天疏閣人眼下都著重于苦口婆心地勸說京城百姓們回家,奈何勸不動。
天疏閣密探中有幾位是世家二代,他們看到夏侯椿都大為驚奇,這哥們實在不像是他們天疏閣的人,夏侯椿也不好意思說是被聞人玨聞人瑯這對兄弟給坑了,他素來是個場面人,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內心的尷尬,一律含糊其辭點頭稱是,換著語氣詞點頭回答。
聞人玨的情況則恰好相反,或許是因為他素來人品不錯,又或許聞人瑯離家出走逃去天疏閣的事跡耳熟能詳,竟然沒有人因為他站在天疏閣陣營而感到驚訝。
但是,當忙到飛起的聞人瑯被郎中小伙伴提醒才想起來解除變身術法后,現場情況就發生了質的變化。
在場所有世家二代,不管是站在天疏閣這邊的還是站在御林軍那邊的,看向聞人玨的眼神都變得萬分微妙起來。
夏侯椿眼尖抓住了這個將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出去的機會,當下一聲驚天疾呼:“哥們你怎么回事?你老婆怎么是你離家出走的親弟!”
此話一出口,不僅吸引了附近所有天疏閣人的注意,連附近怒氣沖沖要沖皇宮的京城百姓都顧不上怒了,在這樣勁爆的八卦面前,所有人迅速地團結起來,甚至離得近的幾個御林軍都假裝不經意地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聞人玨百口莫辯,解釋吧,要說出老婆一封休書把自己給休了的實情,這還不如不解釋,但不解釋吧,這群人就一直盯著他問。
他拼命給聞人瑯使眼色,指望弟弟幫自己一把,但聞人瑯假裝沒看見,仿佛突然有了和閣主同樣的愛好:抬頭看云。
結果還真看到了云。
“閣主來了!”聞人瑯驚呼。
“還有劍俠!”
天疏閣閣員們都是一陣激動,京城百姓們更是激動,道理很簡單,差點飛升的閣主劍俠來了,那不就是來收拾渾沌兇獸的嗎?殺了明樑帝,大家伙兒就再也不用被官老爺和太監欺負了!
望著踏云而來的兩個身影,尤其是閣主那如女媧大神、共工大神一般的蛇尾,百姓們更激動了,交換著閣主已經飛升劍仙的猜測,甚至有百姓張羅起來“來來來,咱們拜一拜迎接大仙”,響應者云集。
這下子聞人瑯這些天疏閣員也顧不上激動了,他們趕忙上前扶起百姓,呼吁大家起來,反復聲明:天疏閣爭取的是不下跪的權利,我們大家人人平等,閣主和我們和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必下跪!大家不要激動。
好不容易把將信將疑的京城百姓們都勸站起來,閣主劍俠已翩然落地,剛才讓百姓們不要激動的天疏閣員們激動地集體敬禮,幾位長期在京城秘密潛伏的密探甚至單膝跪地。
風云趕緊招呼他們起來,詢問情況后,裴牧云肯定了聞人瑯的決斷,感謝了京城天疏閣員及時降級事態的努力,隨后也沒有那些漂亮廢話,直接交待讓閣員維護京城百姓安全,由他們兩個獨自面對黃門令太監與御林軍。
決斷堅毅的天疏閣閣員們大聲領命,一個個都仿佛找回了主心骨,盡管他們靠自己就做得很好。聞人玨旁觀著發生的一切,看著天疏閣閣員們堅決地護著百姓們后退,看著風云二人獨自走向皇城面對兵馬,他忽然有些理解了為什么年少的聞人瑯會那么決絕地離家出走加入天疏閣。
盡管掌握皇城兵馬的是御林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高等游吏太監們在掌握著局勢,面對風云的驚天氣勢,不少御林軍都情難自禁地流露出了動搖神色,事實上,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找不出為渾沌拼命效忠的理由。但他們清楚如果他們臨陣投降,第一個要找他們算賬的不是渾沌,而是這些心狠手辣的高等游吏太監。
而這些高等游吏太監們手里究竟有多少血珠子,誰也不知道。萬一里面有想不開的鐵了心要和風云拼命呢?這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幾乎在場所有人,都為獨自走向皇城的風云捏了把汗。
最擔心的是天疏閣密探們,因為為首的大太監是他們的老熟人:劉千芳劉公公。這位劉大太監名聲在外,手中有三條天疏閣密探血命,更是他身后那些高等游吏太監馬首是瞻的“老祖宗”。
“二位大仙,且留步吧,何必為難咱家這些當差的。”劉千芳陰惻惻一開口,意在阻斷了風云一往無前的漫步氣勢,“皇城重地,閑人不得擅闖,擅闖者,斬!”
說到最后一字,劉千芳驟然發狠,他身后的徒子徒孫都因為老祖宗的開口叫板精神一震,儼然是團結一心共抗外敵的模樣。
風云依言停了腳步,卻并無絲毫的緊張神色。
解春風如沐春風地開口:“那只得與劉公公打個商量,還請各位讓路,我和牧云得進去誅殺兇獸。”
此言一出,悶笑聲叫好聲四起,霎時把太監們做出的威嚴氣氛摔得七零八落。
連夏侯椿都在心底暗贊了一句好家伙。
第216章 穿過敵人的道路
卻聽劉大太監一聲冷笑:“春風劍俠莫不是把咱家當傻子糊弄?咱們要是給二位讓路,只怕二位還沒殺了兇獸,我們這些命苦的宦官就已被這些暴民打死了!”
他話音還未落地,不愿離去的京城百姓中就爆發出了一陣憤怒的指責,這些大太監掌權時視人命如草芥,一個個心狠手辣,眼高于頂,從來不把百姓當人看,現在閣主來了,終于有青天要跟他們算賬了,這領頭的大太監竟有臉皮裝出一副受苦受難的模樣!
且不說這些大太監本人有多么橫行霸道、罄竹難書,就連這些大太監認的干兒子們都能仗著他們的權勢在京城肆意欺負良民!劉大太監說的這些話,根本是顛倒黑白、欺人太甚!
風云和一些天疏閣人倒聽懂了劉千芳的話音,這位大太監雖帶領著手下不給風云讓路,但言語中卻絲毫沒有對渾沌的維護,他只表露出了對太監們會得到怎樣處理的在意。
很顯然,劉千芳是想和天疏閣談條件。
既然想談條件,就說明這位領頭大太監并沒有打算吞血珠子無腦拼命,至少目前沒有。
這可以說是個好消息,盡管風云完全可以做到一招制敵,但從百姓安危的角度考慮,不與這些手握血珠子的大太監們正面沖突是最好的。
但同時,這又不算是好消息。
首先,黃門令的高等太監們從渾沌明樑帝登基開始就是他最倚仗的走狗,尤其是暴露渾沌兇獸身份后,明樑帝對世家權貴們的多疑猜忌使得他多次為宦官加權,黃門令的權力越來越大,近期的幾次失敗造反更是讓這些高等太監站上了權力的巔峰。他們每一個手上都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不無辜者的鮮血也沒少沾。裴牧云和解春風不可能也不會對他們犯下的罪行視若無睹。
其次,這些高等太監究竟想從天疏閣要一個什么樣的條件?如果風云不能或者不愿意滿足,他們是否會破罐子破摔以血珠子爆命報復,拉眾人墊背?這里頭最根本的棘手之處在于,以劉千芳為首的這些大太監想和風云談條件,但其實他們在風云面前根本沒有籌碼。
久居深宮的大太監似乎對風云的實力沒有足夠的了解,事實上,哪怕他們此刻和御林軍同時發動搏命一擊,風云也能在瞬間將他們擊殺。風云愿意談而不是直接動手,一是因為風云不愿像這些大太監一樣肆意處置人命動私刑,二是因為風云在極力避免傷及無辜。
在天疏閣的原則下,無論這些大太監犯了多少罪行,都值得一個公正審判的機會。裴牧云會確保推翻皇權后的新國家以法律的形式保障這一點。但這個公正審判的機會,恐怕不會是這些大太監想要的條件。
風云正通過神魂交流,劉千芳卻又再開口,陰柔地加碼道:“也正好說與閣主劍俠知道,今日午時,一名小太監趁圣上困倦不備,借著換痰盂進了御書房,進門后才吞了血珠子,原來他異想天開,竟打算徒手勒死圣上,被圣上以濁氣反殺,血肉碎為齏粉,死無葬身之地。
“唉,可憐,連累了與他同班進宮的五個小太監都被問斬。
“咱家聽下面的人說,這小太監生前名叫狗剩,也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這狗剩被去了根,在世人眼里連個人都不是,竟還自以為是、癡心妄想,對閣主的天疏閣思想頗為崇拜,咱家糊涂想著,盡管天疏閣思想蠱惑他白送了性命,可天疏閣主您,卻必定不知道世上曾有這么個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劉大太監說出的這個故事,立馬激起了在場眾人不同的反應,唯一相同的是反應都很大。
最多的反應是憤怒。
有的人認為這個故事一定是假的,他們中的一些是因為太過巧合而不能相信,按照劉千芳的說法,整個故事死無對證,恰好就在這些太監想要給自己求情的時候就出現了這么一個大義刺殺渾沌的太監?這些太監加入真想刺殺渾沌,那早干什么去了?另一些則是因為不相信太監會有覺悟去刺殺皇帝,這些閹人自古以來就是皇家走狗,什么時候有過大義?
這些人是為劉大太監居心叵測地編故事而憤怒。
有的人則不能確定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原因是同樣的,劉千芳這個故事編得死無對證,刺客已經碎成了血肉,那身份還不是任由太監隨便按?然而無論身份是真是假,劉千芳話里話外都在拿這位犧牲的刺客的義舉給自己和大太監們脫罪,就算刺客真是小太監,又和這些魚肉百姓的大太監有什么關系?
這些人是為劉大太監拿他人義舉給自己和其他大太監貼金而憤怒。
還有的人并沒有太過注意這個故事的真假,他們注意到的是劉千芳將這樁刺客犧牲的慘劇偷換成了對閣主的攻擊,即便真是小太監刺殺了暴君渾沌,即便那個小太監當真崇拜閣主,這只能說明那小太監良心未泯,是個值得被紀念的英雄,怎么會變成是閣主的錯?
這些人是為劉大太監對閣主的陰險攻擊而憤怒。
第二多的反應是震驚,他們萬萬沒想到今天刺殺渾沌的竟會是個小太監,因此不少人的震驚很快就轉變為了懷疑,而不少人的懷疑又轉變為了憤怒,極少數人的懷疑轉變為了悲傷。
第三多的反應是悲傷。
一些人的悲傷是因為確切得知了今天的刺客犧牲了的消息,他們并沒有立刻去想刺客的身份之類的后續問題,他們沉浸在這個敢于反抗者已經死亡的壞消息里。
另一些人的悲傷是因為他們意識到了這個刺客的犧牲被沾滿鮮血的大太監當成了賣慘的籌碼,而且,他們敏銳地意識到了劉大太監口中那幾個可憐的被牽連的小太監正是這些大太監奉命斬殺的,劉大太監用這些人命攻擊閣主,此舉已經無恥到了一個令人惡心的程度,這種悲傷具有極大的憤怒的成分。
還有極少數幾個人的悲傷是因為他們察覺到了眾人對太監憤怒和排斥并不完全是全部正當的,其中的某些人只是懷有一種以正常人自居的對殘缺者的優越感,這種人懷疑劉千芳的話不是真的因為他們思考出了漏洞或者懷有什么理性的懷疑,不,這種人只是單純拒絕認為太監這樣的殘缺者能做出什么好事。
一時間,在場眾人從不同角度發出的憤怒駁斥或純粹叫罵充斥了每個人的耳朵,巨大的憤怒情緒如暴風雨般席卷了皇城前的這片廣闊的場地,誰也聽不清自己或旁人在說什么。
解春風正要開口,裴牧云攔住了他。
于人們而言,師兄剛才的話并無不妥,可對于這些高級游吏太監,師兄剛才的話已經激起了對方的不滿。既然要談判,應當考慮對方的感受。
解春風會意,他甚至向后退了半步,以一個動作向這些大太監們彰顯發言權的交換。在無心的人眼里,這并不是什么大動作,但在慣于陰謀弄權的人眼里,這個動作會被識別為頗有深意的退讓,甚至附會為他們兩人內部的某種權力壓制。
人對他人的看法,往往并非他人的真實寫照,而只映照出了自身的真實偏見。
體會到師兄這個配合舉動蘊含的調皮,裴牧云壓住嘴角,才看向劉千芳。
意識到天疏閣主要說話的人們逐漸安靜下來。
“你剛才的講述,天疏閣很難查證真偽,”裴牧云無視發出冷笑的大太監們,并且沒有給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早已準備好反唇相譏的劉千芳開口的機會,堅定地往下說,“但在此刻,我愿意假定你是誠實的,直到有確切的證據推翻你的講述。”
大太監們齊齊一愣,他們自己手上有多少血債,他們心里清楚得很,他們當然并不想死,更不想白白拼命送死,可今日京城暴動的局面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死局,就算沒死在風云手里也要死在渾沌手里,他們能選的,就只是死在哪一方手里和死前拉不拉百姓墊背而已,而這兩個選擇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但是天疏閣主的話著實出乎他們意料,他們完全沒有料到這位即將成為新皇帝的天疏閣主竟是如此的天真輕信,難不成老祖宗真能說動天疏閣放他們一馬?大太監們一霎時全都佩服又期待地看向了劉千芳,將無限希望寄托在了這位老祖宗身上。
裴牧云實事求是地繼續道:“然而,無論你剛才的講述能否在后續調查中得到證實,這都不會影響天疏閣對你們的處置。你們必須為你們對百姓犯下的罪刑接受懲罰,如果你們愿意投降,天疏閣會確保你們安全收監,并在戰事平定后得到公正的審判。
“你們自己清楚你們犯下了多少過錯,你們所作所為有多少是畏懼渾沌被逼無奈?又有多少是倚仗皇權仗勢欺人?一朝權勢在手,平民在你們眼里何嘗不是盡可欺壓的螻蟻。
“可與此同時,你們也是皇權的受害者,因為皇權要確保繼承人的血統,你們被施加了器官移除術,或許有人包括你們自己都認為你們是‘自愿’做出的選擇,但在這種霸占了絕大多數田地和生產工具的皇權社會下,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做出的‘自愿’選擇絕不是真正的‘自愿’。
“誠然,你們絕非無暇的受害者,但也不是純粹的加害者。要求受害者原本無暇、加害者壞得純粹,這本身就是不實事求是的。因為你們犯下的累累罪行就故意忽視你們所受到的傷害是不實事求是的,將你們生理上的殘缺視為你們道德上低于普通百姓的唯心判斷標準也是不實事求是的。
“我不能保證你們不會僅僅因為太監身份就遭受評判或侮辱,人性有其惡劣的一面,尤其體現在社會活動中‘大多數’對‘少數’的偏見與傲慢,這正是我們要堅持斗爭與自我斗爭的對象。這世上沒有神圣的生物性群體,自欺欺人地認為存在一個純潔無暇的想象共同體對解決現實問題無濟于事。
“假如你們愿意投降,我敢保證,從逮捕收監到最終受審的整個過程中,天疏閣會保障你們的安全,沒有任何一個天疏閣員會侮辱你們的生理殘缺,更不會對你們動用私刑。在審判時,你們也會得到平等的對待,法律不會因為你們的太監身份而另眼相待,一切從實證出發。當然,皇權與宦官的特殊依附關系會被納入考量。
“盡管從過往記錄看,你們中的大部分欠人民的累累血債已是難逃一死,但還有你們中的極少數,對百姓犯下的罪行還不足以判處死刑,那么,在服完刑期出獄后,這些人也將成為新世界的普通百姓。到那時,天疏閣會幫助這些人重新融入社會,擁有新的生活。”
裴牧云的這一番話讓在場的天疏閣人心潮澎湃,仿佛已經能從閣主對這些太監的據實相告中窺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也讓許多在場百姓陷入了沉思。
但這番話也讓一些人和大太監生出不滿。一些百姓認為天疏閣主這番話太過實誠了,沒給出任何甜頭,無法蠱惑這些無惡不作的大太監們投降,反而很可能讓這些閹人使出玉石俱焚的下作手段,同樣,一些手上沾血的大太監們剛才才生出了不用死的奢念,卻被天疏閣主一番實話冷水澆頭,他們看向老祖宗,希望這位老祖宗再發神威。
而此刻最為焦急的,應該是那些極少數作過惡但作惡并不多的大太監,他們雖然也是高級游吏太監,但因為資歷淺或靠山低,處于相對的底層,正是天疏閣主口中有可能在審判服刑后還有機會出獄的那部分。他們不敢說話,更不敢讓身邊的“干爹”“大哥”們看出他們的心動,可他們無比希望能夠抓住天疏閣主允諾的機會。
現在,決定權到了劉千芳手里。
他可以選擇投降,這等于是選擇死在天疏閣手里。劉千芳手中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莫說是按照天疏閣的法律,就是按照本朝本代的律法來算,他也是罪無可恕,誅九族都不冤枉。
他也可以選擇吞血珠子和風云拼了,反正都是要死,他這種沒有后代的大太監,何不報復一把,在最后時刻多拉一些人下水陪葬?
事實上,在場的絕大多數都認為劉千芳會選擇跟風云拼了報復,因此遲遲不愿意散去的在場京城百姓終于出現了一波主動離開的人潮,卻依然有許多人留下,倒不是他們認為劉千芳會投降,而是他們相信天疏閣主和春風劍俠兩位大仙不可能讓他們出事,寧肯冒險也要留下看熱鬧。
然而劉千芳的選擇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咱家自知罪無可赦,一條賤命,身不由己,死不足惜。”
劉千芳對著天疏閣裴牧云撩袍一跪,端端正正地大禮深拜,改變了自稱:“但求天疏閣主一諾千金,讓我們這些罪孽深重的人死個明白。也讓,那幾個罪尤可恕的雜碎孫子,活著坐滿牢期,重新做人。”
他身后的大太監們心頭大震,有的是因為老祖宗竟然替他們選了一條死路,有的則是因為老祖宗竟然替他們選了一條生路。這些大太監們陸續跪地,有些跪得愕然,有些跪得麻木,有些跪得絕望,還有極少數跪得喜極而泣。
解春風提醒看懵了的天疏閣員上前逮捕抓人,裴牧云對劉千芳拱手一禮:“我必會守諾,此一禮,是我作為天疏閣主,感謝你今日配合降級事態、避免殃及無辜。”
劉千芳自嘲一笑,并不應答。
御林軍見這些手握血珠子的大太監們下跪投降都是心頭狂喜,趕忙跟著跪地,他們甚至自覺分立兩邊,主動露出了皇城大門。
御林軍人海以一種迫不及待的迎接姿態分出了一條直通皇城大門的道路。
京城暴動竟就這樣結束了,沒有大太監吞血珠子自爆報復,沒有百姓在混亂中遭到傷亡,仿佛在風云踏云而落的瞬間,九州的命運就此改變。在場百姓后知后覺出一絲驚異,不自覺看向那兩個偉岸的身影。
風云對視一眼。
是時候直面渾沌兇獸了。
他二人穿過俯首跪地的御林軍人海,從這條敵人主動讓開的道路,直直踏入皇城。
第217章 龍椅困獸談生機
風云踏入宮城,一路行來竟是寂寂無人,太監宮女們早在宮城中四散躲逃,他倆著眼于追蹤渾沌氣息,此時也顧不上旁枝末節。
眼前這天下頂級財力物力人力修筑的豪奢宮城,縱使風云見多識廣,面對這觸目驚心的金碧輝煌,也不得不心生慨嘆。
渾沌動用濁氣感受著宮墻外發生的一切,知道那兩個孽障已經進入了皇城,正在向他走來,但它能做到的也就僅此而已了,濁氣所剩無幾,它跑不掉了。它仍在絞盡腦汁思索求生之法,然而,隨著風云的步步逼近,逃出生天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
該死!
它早料到要與這兩個孽障硬碰硬,養傷不出就是預備著殊死一搏,誰料今日竟突然冒出一個刺客,使得傷還未愈的它大傷元氣!
一個無人在意的只配管倒痰盂的小太監怎么突然會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情!必定是受了天疏閣的走狗指使!
可恨那兩個孽障還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哄騙世人!
渾沌越想越恨,氣得雙眼血紅。他堂堂先天大神,險些被一個倒痰盂的小太監勒死,簡直是奇恥大辱!更可恨的是,那小太監能險些勒死渾沌,靠的是渾沌親自賞給大太監們的的血珠子,渾沌賞大太監賞得太多,竟查不出究竟是誰把血珠子給了那個倒痰盂的小太監!
渾沌的熊熊怒火在血液中越燒越旺。
它從來都憎惡凡人。
但這一刻,它更仇恨女媧的偏心。
原本占盡優勢的明明是它,它假意逢迎天庭眾神,成功竊取天下,高坐皇位,是真龍天子,舒舒服服地統治著九州愚民,逍遙玩弄權貴游戲,若不是女媧算計插手,唐突引來了根本不該存在的裴牧云和解春風,這些被禮教愚化了千年的凡人螻蟻根本不敢造反!他們只會乖乖跪地感謝皇恩浩蕩!
女媧故意引來那兩個孽障,也不是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因為女媧對凡人的偏心。
都是女媧對凡人的偏心害它淪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那些凡人,骨子里全都是卑劣的墻頭草,一見它受傷失勢就紛紛投降叛主,投降的那些最為卑賤,背叛自立的那些倒還算是有些骨氣,好歹還知道要想過好日子就必須跟天疏閣斗,然而它送出去那么多血珠子,也沒見他們咬下天疏閣軍幾塊肉,真是廢物!
凡人這種東西,天生就是廢物!
可女媧偏偏偏心這些廢物。為什么?渾沌無法明白。天地之間,如果沒有凡人的存在,只會更清靜舒服。除了凡人自己和瞎了眼的女媧,還有什么東西會喜歡人類?沒有,根本沒有。
渾沌絲毫不在意輸掉這場戰爭,凡人眼里生死存亡的戰局于渾沌不過又一場兒戲。歷經天庭眾神的多次指使,渾沌早就把下凡挑撥戰爭的把戲玩得嫻熟,就算九州螻蟻全都死絕了,它也不會有任何感受。
然而,渾沌這一次的重大失誤就在于它沒有躲在幕后當黑手,而是親自下了場。它可能要為這場無聊的攪亂九州的戰爭賠上自己的命!
渾沌豈能不恨?什么輸贏什么百姓都是過眼云煙,它的命才是最最重要的!
只要它活著就還有翻盤的希望,哪怕它潛伏遁逃茍且偷生,也會是最后的贏家。
因為無論天疏閣把風云吹得有多厲害,那兩個孽障又如何虛偽地說不想成仙不想當皇帝,呵!這種人,數千年來,渾沌可是見得多了!越是這種道貌岸然三辭三讓的,心底都想當皇帝想成仙想得要命!凡人都是一個死德性,裝什么高腔調!
所以,無論裴牧云解春風誰來當這個新皇帝,過個幾十年一百年也必然是樹倒猢猻散,各朝各代都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凡人王朝都一樣短命,渾沌根本不用與風云爭斗,只要等著王朝末期趁虛而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大贏特贏。
但它要是死在了這里,就什么都沒了。
裴牧云和解春風已經走到了金殿之外。
渾沌咬牙切齒,假如它今日真要死在這龍椅上,但凡此刻體內還能擠出一丁點濁氣,它都要將皇城外那些背叛主子的大太監、御林軍還有看笑話的京城百姓統統殺光給自己陪葬!
越想越氣的渾沌死死盯著踏入金殿的風云二人,發出刻骨的咆哮怒吼,恨不得立刻生吃了這兩個最該死的螻蟻。
裴牧云和解春風都是一愣,倒不是他們被困獸窮途末路的咆哮嚇到,而是渾沌兇獸看上去實在是奇怪,不止是氣色奄奄一息,它竟不知為何完全失去了色彩。
他們曾經見到過渾沌兇獸,記憶猶新,渾沌兇獸是類犬巨獸,渾身布滿赤紅暗焰,背有兩對巨翅,翅羽赤紅近墨,外皮是燒燼的炭白色,整個皮膚就像是燒裂的白炭,硬化皸裂,裂縫間赤紅如血,恰如白炭下燃燒的炭燼。
而此刻他們眼前的渾沌兇獸,盡管仍然保留了所有這些外貌特征,但全身上下都再找不出一絲別的色彩,完全改由不同色度的黑白灰三色組成,連曾經布滿全身的赤色暗焰都變成了暗灰火苗。
裴牧云這個來自現代的人的感受更為直觀,他第一反應是渾沌就像是被圖像編輯軟件一鍵改成了灰度模式。
除此外,渾沌兇獸的虛弱也令風云側目,它已經瘦到了尖嘴猴腮的地步,幾乎餓沒了類犬的特征,它陰騭地聳肩蜷坐在龍椅上的模樣,乍看去更像是一只白頭鷹。
或許是三大魔的詛咒改變了渾沌的外貌?風云通過神魂交流猜測。
這玩意此刻的模樣簡直是鷹犬一詞的活配圖,解春風對師弟調侃。為滿足兒童和文盲百姓的識字需求,庇護于天疏閣的文人書生們合力編纂出了常用字典,一些地區在使用后強烈要求出配圖版,于是現在又補充編纂配圖版,聞人去病在戰場征戰之余為配圖做出了很大貢獻,總算是將特長用在了正途。
裴牧云聞言,似乎是受到師兄調侃啟發,拉開一張水鏡卷軸,讓它自行漂浮于空記錄,解春風看師弟動作,也掏出了一張水鏡卷軸。
發現風云這舉動,原本還在醞釀談判的渾沌頓時又急火攻心,天疏閣的水鏡卷軸名滿九州,多次破壞了渾沌的毒計,渾沌自然識得此物,當即氣急敗壞道:“怎么?二位擅闖皇宮殺人,還要記錄下來流傳后世不成?”
“殺人?殺什么人?”明知渾沌看不起人類的解春風裝傻反問,“您是人?”
被解春風故意誤解為人,渾沌兇獸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羞辱,克制不住齜牙咆哮,哪怕濁氣修為所剩無幾,巨獸力氣猶存,大爪一掌就拍斷了明樑帝祖宗傳下來的老龍椅的扶手。
裴牧云稍微有些可惜地看了眼慘遭損壞的文物,重新抬頭看向渾沌,平靜地問:“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這顯然是要渾沌兇□□待遺言了,因為裴牧云邊問邊抽出了他的劍。
解春風亦然。
面對執劍直指它的兩個孽障,渾沌忽然隱晦地笑了起來,出其不意道:“人皆有價。天疏閣主、春風劍俠,若我能憑借先天之力復活你們師父,你們可愿放我一條性命?一命換一命,等價交換,童叟無欺。”
裴牧云解春風猝不及防,皆是一愣。
以為風云心動,渾沌立刻加碼發誓:“朕已虛弱至此,濁氣盡失,唯余一絲先天之力,對你們再也不構成威脅,你們隨時可以反悔殺了我。只要你們今日肯放過朕,換你們師父復活,朕愿向天起誓,往后余生,自去西東,再不會踏入九州一步!就在蠻荒夷土茍且偷生。”
渾沌為了求生,發誓發得洋洋灑灑,但它話音還未落,就聽裴牧云惶然地喊了一聲師兄。
這可不是渾沌預料之中的反應。
渾沌瞇起眼,才發覺這兩人像是突然發現了什么噩耗,神色大大有異。
做慣了皇帝的渾沌立即心生不滿,這兩個孽障莫非根本沒聽它說話?!圣上金口玉言竟有人敢不聽,真是豈有此理!
但轉念一想,渾沌又轉怒為喜!
裴牧云和解春風是在渾沌提出換命交易之后才神色有異,那么,不管他們突然發現了什么噩耗,有極大可能是與他們師父有關,既然與他們師父有關,他們越慌越急,渾沌就越有機會趁虛而入,兜售虛假的希望。
渾沌很清楚,沉浸在悲痛中的凡人是最好騙的。
事實上渾沌猜測的大方向沒錯,風云發現的噩耗的確與他們師父有關,但卻并非是渾沌所想的那樣。
裴牧云與解春風絲毫都沒有為這個可能復活師父的機會心動,他們不會徇私枉法,師父望星歸更不會贊同徒弟徇私枉法。
只是,聽渾沌忽然提起師父,風云二人自然想到了青蓮魂燈中有師父與迦陵叔的氣息,下意識就以神魂去查探仍在舟山島主陣中的青蓮魂燈,畢竟對他們來說,已是三萬年沒有感受到師父和迦陵叔的氣息了,剛才急于擴陣九州沒有感受,此時去專注感受,是想要找到一絲熟悉的安慰。
可這一探之下,他們竟發現青蓮魂燈中的氣息都不見了!沒有了師父的氣息,也沒有了迦陵叔的氣息!
這讓風云二人如何能不動搖!
裴牧云脫口而出一聲師兄,解春風也在震驚傷感之中,卻下意識一步到了裴牧云身邊,用沒有握劍的那只手安慰地握住師弟手肘,于是裴牧云也從悲傷中回過神來,用沒有握劍的那只手附上師兄的手,安慰師兄。
他們在第一次發覺魂燈中的氣息時,的確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絲期待,不過,他們并沒有真正指望這一絲期待能夠成真,雖然那顆老蕉木樹種已經痊愈,但那畢竟是一顆未死的只是受了燒傷種子,師父和迦陵叔不僅都犧牲了,而且都是……
可僅僅是那熟悉的兩個氣息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就是莫大的安慰,支撐著他們度過了那一段接連失去師父和迦陵叔卻不得不站起來作斗爭的艱難歲月。
然而,此時此刻,那兩個熟悉的氣息突然都消失了。
他們毫無預兆地失去了與師父和迦陵叔的最后一縷聯系,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強迫著他們完全清醒起來,連他們自欺欺人的一絲幻夢也不被允許,要他們鮮血淋漓地直面真相——師父和迦陵叔是真的與他們永遠的生死相隔了。
這個愕然的發現,無疑重新揭開了他們的傷痛。
渾沌見他二人神色愈悲,喜出望外,正要開口加碼,卻聽裴牧云道:“或許,這也是一種了卻,讓我們不必抱有虛幻的遺憾。”
什么?!
渾沌愕然。
這兩個對老道士死心塌地的孝子徒弟怎么會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
解春風竟也點頭道:“也算是,上天替我們面對了一次訣別。”
冷靜下來后,風云想到他們已經做出的選擇,奇異地從這變故中感受到了一絲苦中作樂的安慰,至少,他們不必再對師父和迦陵叔的氣息做出訣別,也不會抱著一絲虛幻的遺憾走向他們的選擇。
或許他們應該感謝女媧大神,正因為在鴻蒙大陸三萬年的修煉,他們有了漫長的時間,通過與彼此深入的交流,在互相的安慰與支持中,面對了師父犧牲的傷痛,否則他們此刻必定不能夠冷靜思考。
渾沌見勢不妙,急忙再次兜售它的條件,擺出一副感同身受的同情模樣:“二位意下如何?朕也知道,你們師父不僅收養了你們養大,還對你們傾授絕學,諄諄教誨,像星歸道長這樣的大好人,又是頂尖的機術師,若是活著,真不知能對世間做出多少卓越貢獻!可恨就那么被窮奇逼死了,連朕都覺得甚是可惜啊!”
這兇獸假情假意地悼念師父,實則拿他們師父當作談判的棋子,解春風忍不住笑得如沐春風:“按圣上的意思,我和牧云應該徇私枉法、放虎歸山,瞞著百姓悄悄放你一條生路,好讓你東山再起,以后又來擾亂世間?”
被解春風道破心思,渾沌假作出來的同情模樣登時消散,忍了忍怒意,才面色陰沉道:“二位都是要掌權九州的大人物了,不會還不知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若當真不知,二位可得好好惡補一番千載帝王家的以儒愚民之道。朕是一片好心,何必小人猜度。”
“牧云,”解春風故意露出驚奇的感嘆,“渾沌兇獸在教咱們兩個道士學《論語》。”
解春風是不滿渾沌拿他師父說事,故出此言。
望星歸可不是眼界狹隘之徒,他老人家甚至沒有教派偏見,事實上,佛儒道曾經的三位頂尖人物因為多年友情交流切磋,對三教經典的把握都遠超尋常之輩。而且望星歸對道家思想有充分自信,從來都是大方教授徒弟儒佛經典,該認可的認可,該批判的批判。
更何況,論語這種幼兒啟蒙書籍,天底下但凡識字的道士都不可能沒讀過,渾沌突然拿論語說事,并不是它無計可施說了句廢話,更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含沙射影地牽扯一樁舊風波。
這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出自《論語·泰伯》,古文沒有標點,對這句話的不同斷句解讀就反應出了解讀者截然不同的觀點。
一種是自古以來的傳統訓釋,這種解讀是歷經了數千年經學大家的檢驗,記載在眾多古籍中,也就是渾沌所說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對于民眾,只需要引導他們怎么去做事,但不必讓他們懂得這樣去做背后的道理。
另一種則是新能源靈珠子出現后才出現的新興解讀,一些具有進步意識的書生認為這句話的傳統解讀是錯誤的,正確的斷句應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百姓如果有能力做事,就任由他;如果沒有能力做事,就教導他。
這兩種解讀都有各自的擁護者和批評者,尤其是對新興的后一種解讀。有些人贊同后一種解讀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才符合孔夫子的愛民形象,有些人批評后一種解讀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在一廂情愿地美化出孔子的愛民形象。
自從新興解讀引發出一場大討論,社會上就突然冒出了許多種對這句話的不同斷句,但大多無法自圓其說。
渾沌明樑帝當年特意下旨封禁機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看穿了這次新興解讀大討論背后潛藏的危機,靈珠子的發明帶動機術突飛猛進,而機術的突飛猛進帶來了開啟民智的風險,渾沌雖然沒有真正意識到新能源靈珠子能夠掀起多大風暴,但它敏銳地看出了開啟民智對皇權的威脅。
荒誕的是,明樑帝下令封禁機術后,一些書生為了吹捧明樑帝,跳出來發表文章將進步書生做出的新興解讀歸功于皇家,他們宣稱自古以來的帝王們其實都是秉承著后一種解讀對百姓施行仁政,是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憑空造出了前一種解讀來污蔑皇權,明樑帝縱容這些文章在鄉野間流傳,盡管天疏閣和儒門都特意出了批駁,民間大儒也多有批判,但這些文章仍在一些地區遺毒甚深。
由這句論語引發的風波,風云不會不知道,明樑帝也不會不知道,因此,渾沌特意提出這句話,其實就是在炫耀它愚民之舉的成功,同時也是在“指點”風云,百姓是完全可以被愚弄誤導的。
裴牧云自認沒有師兄那么好的耐性,他完全不想再和渾沌這樣一頭權術怪物打機鋒,直截了當道:“哪怕你真能復活師父,我們也不會這樣做,你死心吧。”
渾沌心底發虛,面上卻是兇神惡煞:“好一對不孝徒!就為了坐享榮華富貴,你們竟寧可斷絕望星歸僅存的一線生機?!”
解春風面色冰冷道:“我們兩個要是放過了你,倒真有可能把我師父氣活。”
裴牧云更是聲色如冰,仿佛回歸了早年獨承法網時的冰山之相:“渾沌,從你口中再提一次我師父,你就會發現我的劍氣能貫穿你身體和神魂的每一寸。”
本還想再拿望星歸刺激風云的渾沌瞬間閉上了已張開的嘴。
然后它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有多么丟臉。
渾沌在一霎那間惱羞成怒,支撐它討價還價的旺盛求生欲望也再壓抑不住血脈中的熊熊怒火,蒼白巨獸在皇位上狂躁地拍爪咆哮,徹底陷入癲狂。
“你們算什么東西!”渾沌氣到目無焦點,甩頭咆哮,宣泄出壓抑數千年的怒火,“你們凡人!你們算什么東西!螻蟻!螻蟻而已!你們以為你們建的新朝能夠千秋萬代?做夢!等到人心離散之時,只需我二三挑撥,你們這些短命的東西就又會自相打殺起來,斗個不休!”
渾沌好一通怒罵宣泄,似乎終于出了口惡氣,裴牧云和解春風卻注意到了它脖頸上深深的勒痕。
他們這才明白為什么渾沌要擺出如禿鷲老鷹一般的奇怪坐姿,原來是為了高聳起肩膀遮掩勒痕。能夠留下這樣深的勒痕,無論那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大概率都吞了血珠子,渾沌造出血珠子這個禍害石頭最后砸了自己的腳。
于是解春風趁渾沌話音剛落,立刻提醒道:“今日圣上似乎就險些死在‘螻蟻’的手里。”
渾沌好不容易痛快宣泄出的一口氣又被解春風一句話噎了回去,若不是渾身蒼白掉灰,恐怕獸臉都要脹得千紫萬紅。
裴牧云為查證刺客身份,也故意火上澆油:“聽說,那‘螻蟻’還是一位宮中的小太監。”
“無恥!背主的奸奴!倒痰盂的閹貨!死奴才!”渾沌氣得大喊大叫,沖動之下想一個猛子沖下玉階跟風云拼了,幸而沖動一念很快清醒及時剎住了車,只是沖下了龍椅,立刻假裝是沖下來踱步。
它現在根本在風云面前走不了一招,真沖下去了,風云可不會對它手下留情。
今日刺客還真是一位太監。盡管風云一開始就愿意相信劉千芳所言可能為真,但通過渾沌得知真相還是讓他們十分感慨,風云通過神魂交流,互相提醒要找出這位英雄的身份,他值得被百姓們紀念。
是時候該結束眼前的鬧劇了。
裴牧云上前一步,渾沌兇獸竟打了個哆嗦。
第218章 歷史的滾滾車輪
裴牧云這一步輕移甚至沒動身子。
他還不熟練依靠蛇尾行走,從宮外落地時就作了弊,將一層靈云聚在蛇尾下,那時并不顯眼,因為看上去就像是他們二人飛來時的踏云尚未散盡,可此時在金殿內,就能明顯看出有靈云托著他懸空于地,剛才那一步輕移就是靈云托著他往前飄了一步。
渾沌卻下意識被嚇得一哆嗦,以為裴牧云是要對他動手了。
解春風恰到好處一聲輕笑,時機抓得妙到毫巔,在傷口大把撒鹽。
渾沌頓時惱羞成怒,卻苦于濁氣潰散,根本不敢對風云動手,甚至不能還嘴,它剛剛才怒吼發泄過,再三咆哮只會更顯出它虛張聲勢,因此一時急怒攻心,僵在原地,惱火更甚。
而裴牧云上前,只是為了更好地直視渾沌。
裴牧云緩緩開口,語氣平靜:“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或許你會感到無法接受,可我還是得說,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你為什么必須死的事實依據。”
他剛開口,就把渾沌氣得渾身發抖,與神色越發寵溺溫柔的解春風形成鮮明對比。
裴牧云平靜地繼續說下去。
他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理論上,你活了數萬年,你是天地間除女媧之外唯一一個有幸見證了凡人從刀耕火種走向華夏文明的完整發展歷程的存在,你本應該能夠客觀認知到凡人的智慧與創造力,然而你并沒有。我并不對任何生物的道德抱有任何不客觀的期待,自然界中萬物都有其自私一面,道德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產物,所以我不質疑你的自私,可是,你的思想本不該如此愚蠢,你的認知本不該如此幼稚。”
“或許,你本性中的狂妄、故步自封與虛無享樂蒙蔽了你的心和你和眼睛,所以,你至今仍認為凡人是螻蟻,你至今仍以為天疏閣是要建立新的朝代,你至今仍以為在王朝末期或亂世挑撥起戰爭能夠證明是你有多么的老謀深算、通曉世情、深知人性。你的認知局限恰恰證明了,無論出現一個多么天生超人或修煉得道的“神仙”“異獸”,都無法再挽救封建王朝的頹廈。
渾沌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但裴牧云完全沒有顧忌渾沌死活的意思,對渾沌剛才的宣泄咒罵做出總結后,他一一進行了駁斥。
“你認為凡人是螻蟻,的確,凡人沒有你這樣龐大的身軀,沒有你這樣超長的壽命,也不具備你天生具有的力量,你可以輕易地殺死一個凡人,甚至成千上百個凡人。但這些能證明什么?毀滅總是比創造容易。
“你對凡人的傲慢與偏見甚至并不獨特,縱觀古今中外,歷史上有許許多多秉持精英主義的人物乃至崇拜精英主義的凡人,他們抱有與你相同的認知觀點。事實上,英雄史觀是東西方傳統史觀的普遍現象。也就是說,你和你看不起的凡人中有相當一部分都具有一模一樣的認知局限。”
“你活了數萬年,除了能殺人和能挑起戰爭,你還會什么?你還做過什么?你創造過什么?短命的凡人創造出了傳承數千年的文明,而你,你甚至無法維持一個原本還算過得去的朝代。”
殺人,還要先誅心?
渾沌兇獸試圖咆哮怒吼,但裴牧云壓根沒給渾沌撒潑的空隙,繼續辯駁。
“你看不起凡人,可哪怕是在統治凡人這件事上,你也遠遠比不上歷史中的凡人君主,論權術,你比不過那些梟雄奸臣,你只是仗著修為威逼權貴狼狽為奸;論治理,就不說明君能臣,你甚至比不過那些中庸之主,原本的明樑帝再無能,和你比起來,也未必算是一個更壞的皇帝。因為你根本不具備治理一個國家的認知和能力。
“我不認可英雄史觀,但我并不否定英雄。所謂時勢造英雄,明君能臣就是在合適的時勢中出現的合適的英雄,這些英雄不是憑空產生的,他們的思想和主張順應了民心,是人民的支持造就了他們。而你,渾沌,你從來就沒有得過民心,哪怕在你修為和權力的巔峰期,天下百姓也對你怨聲載道,所以當你喪失威逼權貴的修為,你就立刻失去了對九州的控制,你甚至無法讓你的圣旨走出京城。
“你所得意的挑起戰爭的能力也是同樣的道理,你能夠在王朝末期和亂世隨意挑起戰爭,只是因為王朝末期和亂世本來就是階級矛盾爆發的沖突時刻,這些時期出現的戰爭并不是由你個人的‘權謀’決定的,真實的歷史發展不是靠幾個謀臣奸臣的神機妙算,而是階級矛盾爆發的不可避免,你自以為是歷史的決定者,實質上不過是歷史必然爆發戰爭的時期里出現的一個偶然的掮客,而你瞧不起的廣大凡人才是決定歷史發展的主要力量。
“而你最大的認知錯誤在于你到現在還認為天疏閣的目標是想要建立一個新朝代。封建皇權在縣一級地方之下的治理上必然與本地士紳勢力茍合妥協,事實上,整個封建王朝的架構就是層層分權層層分贓,直到生產力告急分贓不均。這是任何明君都無法跳出的桎梏。哪怕是再英明的君主也不可能保障地方上不出現冤假錯案,這是封建人治的本質缺陷,地方上只要出現一個小小的貪官污吏,就會帶來人禍和災難,而遇到像你這樣連基本政治素養都沒有的國君,就給整個九州帶來了層出不窮的人禍和災難。
“天疏閣能夠得到百姓的認可,只是因為他們看到了天疏閣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事實就是,自我創立天疏閣以來,天疏閣除掉的害民蠹蟲成百上千,救濟過的災害災民成千上萬,查清的冤假錯案更是數以萬計。渾沌,我希望你能夠明白,你能在皇位上坐到今天,是因為天疏閣一直在平冤查案、賑濟救災,是因為我不愿意在人民還不想要以戰爭的形勢推翻壓迫時挑起戰爭。如果天疏閣只是想要建立一個新朝代,我早就可以殺了你取而代之。”
裴牧云有條有理的論述像是不間斷抽在渾沌臉上的鞭子,渾沌還找不出話反駁,被懟得感覺內傷都加重了,直到這一句話讓渾沌破了大防,它今日畢竟被刺客重傷,這一下竟氣得爪下踉蹌,險些摔下玉階。
看出了渾沌的窮途之末,裴牧云平靜勸道:“你不要急著生氣,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你和你的滿朝文武大臣還有權貴世家們只是在不停地重復著勾心斗角與爭權奪利,近百年來,整座皇城沒有任何人在干任何實事,哪怕是號稱清官清流的那些官員,其中做的最好的也不過是閉眼低頭夾著尾巴當裱糊匠,絕大多數都空有虛名。而這些人中不乏聰明人,他們有很多都是世家大族乃至皇家國學教育出的高素質高能力人才,你們用你們的舉動給了百姓最生動真實的教訓,將希望寄托于封建當權者個人的素質與道德良心,這注定是緣木求魚。
“你看出了靈珠子的出現可能威脅到你的統治,所以下了禁令,卻至今都沒有看出靈珠子的出現已經能夠使得生產力發展到封建制度無法匹配的程度,那些單純追逐利益機術商販們都比你更早一步感知到了時代的浪潮。而凡人百姓們或許沒有準確的認知,卻切身體會到了你的禁令奪走了他們本可以享受的生產與生活的便利,你的禁令反而使得人們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你的王朝的腐朽。
“天疏閣軍打響的這一場戰爭,并不是我個人的戰爭,更不是要重復封建的老路,而是天疏閣順應了人們的需求和呼聲,為了徹底革新,建立起屬于百姓的新世界,才掀起了對以你為首的腐朽王朝的徹底清算。
“凡人個體的力量的確渺小,可聚沙成塔,華夏就是由成千上萬的一個個具體的凡人組成。天疏閣軍能夠越戰越勇、越打越多,當然離不開天疏閣軍各級將領的軍事才能,但九州百姓對天疏閣的認可和支持才是決定了九州戰局自始自終都倒向天疏閣的根本因素。
“而你竟然直至此刻都沒有搞明白你究竟為什么一敗涂地?渾沌,你的失敗,不僅僅因為你的朝臣各有算盤、你的軍隊一盤散沙、你和地方勢力一層層離心離德,更因為你們從上到下都閉耳塞聽高居于廟堂之上,看不到百姓的需求,聽不到百姓的吶喊,大肆瓜分勞動百姓創造的財富,滿身綾羅還要持續壓榨百姓的每一滴血汗,所以你們被人民徹底地拋棄了。”
說到這里,裴牧云指尖發出一道劍氣,這道青色劍氣直沖宮外,飛上九霄,擊穿高飄在九州上空的封神榜,在一聲煙花般的爆破聲中,將封神榜炸為齏粉。
九州百姓驚訝地望向天空,他們來不及驚訝封神榜被炸,就看到在那個位置,出現了一個深青色的天疏閣標記,取封神榜而代之。
與此同時,天疏閣軍的所有部隊都通過法網接收到了閣主密令:日出東方。
這是天疏閣軍發動全面總攻的暗號!
所有天疏閣人都為之一震,連姒晴離貳這樣素來冷靜的高層將領都止不住內心的激動。
裴牧云最后對渾沌道:“今日,在這皇城之中,金殿之上,我必須殺死你。這不是復仇,不是出于任何私人的動機,而是塑造新社會必須經歷的對舊社會的徹底清算。”
象征皇權的皇帝必須死,階級壓迫流著現實血淚,所以罪魁的生命必須終結,渾沌犯下的樁樁血罪可以留待日后細細查實書寫,讓他繼續活著,是對每一個遭到皇權壓迫的凡人的最大的不公平。
解春風默契上前與師弟并肩,最后補刀道:“我師弟的意思是,圣上,你現在就要死在這場屬于凡人的革命中了。”
渾沌驚慌失措,卻無處可逃,它只能最后賭一把,一邊向龍椅后躲退,一邊虛張聲勢地詐道:“你們確定你們要殺了我?我從混沌而來,人心混沌因我而起,我因混沌人心而永生!一個具體的我要是消失了,人心中的欲望、貪婪與虛無就會永無止盡!我仍能夠西山再起!作為實在的有形的區區凡人,你們要如何消滅無形的永恒的我?!總有一天,我能讓你們凡人親手消滅自己!”
解春風和師弟一樣小心運起修為,他們只需要殺死渾沌而不是拆毀金殿,他分心對渾沌的話給出了一個客觀評價,但同時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邏輯缺陷:“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但假如你真能夠化為無形,隱于人心,又談何消滅?就算你能夠通過異化人心消滅凡人,那存在于人心中的你不也就不存在了?”
裴牧云想了想,看向水鏡卷軸,如預言般道:“在最終勝利到來之前,斗爭本就是動態的無止境的。每一個天疏閣人都必須超越崇拜、堅持批判,正視自身矛盾與錯誤是天疏閣的立身之本。無論你能否徹底被消滅,欲望、貪婪與虛無都會在未來乘著靈珠子高速發展的東風潛入人心,異化出天疏閣的真正之敵,天疏閣必將也終將直面這場挑戰。真金不怕火煉,時間會見證真理的答案。”
渾沌聽懂了解春風的邏輯反駁卻根本聽不懂裴牧云在說什么,它一時啞口無言,還搜腸刮肚想說些什么,卻有兩道劍氣同時向他襲去。
兩道青白劍氣交相輝映,因為出劍者的小心控制,只在金殿上閃過一瞬柔和的劍光。
劍光消散后,除了先前被渾沌拍斷的扶手,龍椅仍舊完好無損。
金殿中的一切都沒有被破壞。
只有一些灰白微塵靜靜飄蕩在四周,徐徐落地。
這一刻,明樑帝渾沌被歷史的車輪徹底碾碎。
皇帝死了,為舊社會敲響了最后的喪鐘。
一個聲音在九州每一個生靈的耳邊響起,那個聲音鄭重卻不失溫和,聽在耳中十分的熟悉,很快,不止是天疏閣人,許多百姓和生靈也都認出來了,那是水鏡卷軸中曾常出現的天疏閣主裴牧云的聲音。
天疏閣主裴牧云向九州通報了明樑帝已死的消息,他宣布天疏閣軍發動總攻,他重申天疏閣接受投降。
天疏閣主的講話驚醒了所有人。
九州各地都激動地行動起來,不少戰場都以反動派的舉手投降而和平結束,但在那些壓迫嚴重的地方,許多百姓還沒有聽完天疏閣主的講話,只是聽到了發動總攻的宣布,就熱血地拿起農具走出了家門,他們沖向戰場,英勇地加入了附近天疏閣軍對抗朝廷或地方勢力的戰斗,治療陣法就像耳邊的閣主講話一樣守護并鼓舞著他們。
這注定是栽入史冊的一天。
因為這一天真正的英雄叫做人民。
經過三天的全面反攻,天疏閣軍贏得了戰爭的全面勝利,六大主力在京城勝利會師。
由九州生靈共同創造的新時代,即將到來。
第219章 這是嶄新的開始
農歷二月十四日,新的國家正式成立,高層班子以姒晴和離貳為正副手最高領導,鏡清先生、秦無霜、敖凌等多位非天疏閣人士由于在斗爭中做出了重大貢獻也在高層班子中占有重要席位,將成為監督新國家政府的重要民主黨派力量。
裴牧云與解春風都沒有加入高層班子,他們甚至沒有領任何職位。
這立刻引起了風言風語,很多人因為對天疏閣主和春風劍俠的樸素感情擔心他倆遭受了斗爭排擠,甚至擔心他倆出了事。
然而裴牧云與解春風并沒有消失在公眾視野,他倆高度參與了新國家的各項建設,從編訂各項法律法規的工作會議到一些地形復雜地區的重大基礎建設中的“舉手之勞”無所不包。這在一定程度上安定了人心,卻也在一定程度上更讓人疑惑。
高層班子卻暫時顧不得這些,盡管裴牧云并無夸大,天疏閣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代替明樑帝治理九州多年,但真正要制定出各地代表都滿意的法律法規,尤其是對百姓各項權利的保障方面,很多地方都需要從空白開始起草搭建。
好在所有人都抱著從新開始的熱血與熱情,哪怕各地代表據理力爭一再拖延會議,也沒有人抱怨,反而討論得越來越熱烈。
但在眾多的意見征求中,有且僅有一項,是由天疏閣裴牧云獨自提出的——法網將進化為針對所有天疏閣閣員和全體政府正式職員的督查網,也就是說,每一個天疏閣員與政府官員都必須分擔法網、接受法網的監督。
裴牧云只寫了一條理由,其他法律法規都需要與時俱進地修改,不能也不應該進行死板的規定,但天疏閣的原則和對權力的監督必須轉化為飄蕩在各位閣員與官員神魂中的思想鋼印。
在場的大多數天疏閣員都在第一時間贊同了這項提議,比如離貳,他曾是能夠幫助閣主分擔法網的天疏閣總領法士,非常不滿閣主早年獨自承擔法網的行為,如今閣主劍俠兩人承擔在他看來也并不是好選擇,法網就不該由一兩個人去承擔,它太過沉重了。而且,離貳認為更重要的原因是,戰爭勝利以來的短短一個月內天疏閣員暴增了數十萬,必須及時進行有效監督,才能避免沒有信仰的人混進隊伍里渾水摸魚。
天疏閣法士都認為法網絕對是行之有效地監督方式,但也有不少法士提出了問題,比如姒晴,這些提問主要集中在法網承擔對非天疏閣員的影響、是否涉及到觸犯隱私等方面。
真正提出異議的是秦無霜,她質疑法網有沒有可能判斷錯誤,還有,這種法網監督的形式會不會造成反向的后果。裴牧云詳細解答了她的疑問,法網只是監督,并不執行調查和處罰,這些都會交由專業機關去監督實施,法網更像是一種內心的警醒。
裴牧云提醒在場所有天疏閣高層:“法網將成為各位精神上的監督準繩,但這并非牢不可破,法網之所以監督閣員,是因為天疏閣必須堅持天疏閣的原則,法網之所以監督官員,是因為閣員手中掌握著百姓賜予的權利,但如果……
“如果法網感知到天下生靈中的多數都對天疏閣產生了強烈不滿,屆時,全九州都將目睹見證法網的破碎,并且,法網會在破碎前昭告天下,讓九州生靈做出新的命運選擇。
“所以,法網的進化,不是我為了保護天疏閣權力的地位而設置的安全網,請時刻銘記,這是我為你們提前設置的警鐘。
“我希望、并且相信各位,不會讓它成為天疏閣的喪鐘。”
這項提議最終在面向所有天疏閣員和現有政府職員全體的投票表決中獲得了壓倒性的多數通過,一些非天疏閣官員,以及一部分剛剛加入天疏閣的閣員選擇在表決生效前請辭退出,都得到了快速的批準。
相隔不久的節假日集體表決會議就輕松許多。
農歷二月十四日被設立為靈珠節,全國放假一周,還有傳承了數千年的春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重陽節、冬至、除夕等傳統節日也都有了相應的假期。還有裴牧云根據家鄉提議增加的兒童節、勞動婦女節等。
除此之外,規則上預留了五日假期給各地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生靈的傳統節日,當地可以各自選定假期進行慶祝。比如徽州文化地區的花燈節、傣族的潑水節、鮫人一族的靈歌賽等。
東萊城提出以當地的漁燈節來紀念星歸道長,風云感念這份心意,通過水鏡卷軸錄制了靈力金魚術法的教學,將靈力金魚加入當地的傳統慶祝活動中。恰巧九州好些地方都有不同的魚燈節和漁燈節,根據本地歷史起源各有不同的慶祝活動,于是凡是有魚燈節和漁燈節的地方都打報告復制來了一份靈力金魚術法的水鏡教學卷軸,把其他地方羨慕得不行,也都想要,那報告打得是別出心裁五花八門,經辦人員在征得風云隨意使用的同意意見后,通過天疏閣給各地都發了一份,以省去不必要的報告。
另外,節假日還預留了假期給各地的宗教節日,除個別信仰濃厚的地區需要特殊延長,九州大多數地區存在著的是占絕大多數的實用型泛信老百姓,因此多數地區將這類節日的配額限制到了五日。多位佛修代表要求將孔雀佛子犧牲的七月初三登記為云之南的紀念節日,得到了通過,于是東萊城和芙蓉城的道修也打上了將星歸道長犧牲的七月初二登記為本地紀念節日的報告,也得到了通過。
在忙碌中,很快就到了農歷二月三十日,這是法網進化決議生效的日子,雖然在表決時得到了壓倒性的多數通過,真生效了,大家還是難免緊張起來,然而,他們只是短暫出現了一種類似精神集中的感覺,很快就習慣了,并沒有傳聞中的痛苦感或存在感,這讓一些觀望的人們放下心來。
聞人去病當天還特意起了個大早,跑到了對門的他哥宿舍里坐著,美其名曰萬一感到不適可以互相關照,沒想到生效之后沒什么感覺,于是離貳感慨原來是虛驚一場,老天疏閣員離貳只回了他一聲冷笑,這是稀釋了幾十萬倍的效果,當然不痛苦。
聞人去病本不想任職,他只想過過輕松日子,打算等京城的大學建起來再去當個書畫教授。
九州各地都在籌備建立大學,高層準備先在京城建立一所作為試點,暫定有文、理、法、醫、工、農六個大學院,將由各大研究院傾力打造。各大研究院目前的優先任務還是以和機術院聯合創新為用,比如各地農業研究院機術院聯合本地植修與農民的種植經驗,因地制宜開發各種耕地養殖機術工具。
除此外,特殊地區也在醞釀建立特種大學,受當初機械發展狂潮的影響,丹修們也在科學實驗的路子上狂奔,一些地區的丹修走上醫化的道路,但某幾個地區的丹修不知為何只做到了屢屢為天疏閣軍搞出新軍火,因此這些轉職軍工研究院的丹修積極爭取在本地建立軍工學院,比天疏閣軍高層都積極。
但書畫教授的輕松日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聞人去病又想實在和他哥住在同一個政府大院單身宿舍朝夕相對。
聞人去病糾結再三,顯然還是離貳吸引力更大,毅然加入了文化研究院。
如今,聞人去病美滋滋住在離貳宿舍對門,私下里把閣主貓貓劍俠白龍小紙人等小商品通過機術快遞獸在各地賣得如火如荼,準備通過這類副業收入搞幾年攢筆巨款買個小院帶他哥搬進去住。
所謂燈下黑,離貳至今都不知道聞人去病竟懷抱著這樣的夢想,但聞人大師高價接稿不坑百姓的消息早已傳遍了京城。比如被聞人兄弟要挾著立了大功但在從政和從文中選擇了從商的夏侯椿。
一眾世家倒臺之后都混得普普通通,能憑實力考入公職的總數不多,其中旁支還遠多過主家,這或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不過,夏侯家雖倒,夏侯椿卻撿了個功勞,本可憑功加績,但他覺得既然跳出了既定路子,就想走走別的道路,去東北繞了一圈,靈機一動,竟盤算起了買賣鄰國貓咪的生意。
新國建立之初,這位北方鄰居進行了越界試探,被閣主劍俠威懾退卻,據說閣主還流露出了失望和期待兼具的復雜神色,從那之后就是相敬如冰的零交流,但夏侯椿還記得閣主貓型來自北方鄰國的八卦,大膽找了高修向導去鄰國一探,還真被他找到了與閣主貓型相似的西伯利亞森林貓。
接下來就很容易了,談生意,出得起價那總是可以談的。
三月底,夏侯椿把買到的數只長毛貓幼崽好生帶回了京城,他清楚有閣主的噱頭在,根本不用愁買主,所以他也不急著賣,把小貓們好吃好睡好玩地伺候著,先登門去找了聞人玨,求他為自己引薦聞人去病,只說打算做做生意,想求大師畫些書畫,好做招牌。
登門一見,夏侯椿立刻發覺聞人玨比往日開朗了很多。
聞人玨如今在兒童福利保護處當職,最近在忙科普工作,主要是面向老一輩,爭取杜絕民間養育幼兒時的不科學乃至危害行為,比如燒傷涂油就好、喝符水能治肚痛之類的封建迷信,大力宣傳去街道衛生院及時就醫。
其實聞人玨自我感覺也比以前好很多,畢竟他現在是真的能為民做實事,哪怕需要在胡同里奔走,哪怕總會遇到固執的倔脾氣,那也比站在朝堂上裝個唯唯諾諾的死人強。因此,他最近甚至在考慮正式申請成為天疏閣員。
事實上,他早就完全被天疏閣員所“包圍”了,聞人鳶和聞人瑯相認當天就遞了申請書,最近又和夏侯瑩、聶林玉是女校同學,她們三個再加上聞人瑯,各個都試圖“徹底改造”聞人玨。因為當初進女校的事,聞人瑯自然是大力支持,聞人瑯則是擔憂反對,聞人鳶畢竟是世家閨秀,女校來者不拒生源復雜,上下學路上更是不安全!結果就成了被他弟他妹共同抗議的封建大家長。
他倆抗爭方式還不一樣,聞人鳶是不理他這個大堂哥,聞人瑯則是恨不得天天拿著會議記錄給他朗誦閣主發言,聞人玨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跟挨了緊箍咒似的頭痛,“閣主說女校是過渡性質,是考慮到老一輩仍有封建男女大防思想的殘余,主要是讓家里松口送家里女孩子去上學,不要倒在第一步,培養出新一代的年輕人,才能引領到來的新時代,你就是有封建男女大防思想余毒的老一輩,你年紀輕輕怎么就這么暮氣沉沉,好好想想吧你……”
聞人鳶入學好幾天了,聞人玨也慢慢轉過了彎,只是他獨自扛了聞人分家這么久,這種時候抹不下臉來跟往日庇護于羽翼下的妹妹認錯,只是今早上班前“恰巧”路過聞人鳶家,“順路”送了聞人鳶去上學,聞人鳶也知道這個大堂哥性子,見面給了半個笑臉,算是有心和好了。
所以夏侯椿沒感覺錯,聞人玨今日確實心情不錯。
夏侯椿求字畫的請求并不難,而且聞人玨和說起來算是自家祖宗的聞人去病已算是點頭之交,他雖然不知道聞人去病為什么一心想攢錢,但他知道聞人去病一心想攢錢,琢磨著剛好做個順水人情,就也沒多想,徑直帶著夏侯椿往住的宿舍大院走去。
聞人去病這個老祖宗可比聞人玨聰明得多,他一問出是賣貓的生意,立馬知道夏侯椿打的是什么算盤。
都不用夏侯椿開口,聞人去病直接抿嘴笑道:“單純畫貓,可以,您拿一只來,我保準給您畫得滿意。您要是愿意出高價,我也不是不圓融的人,能給您畫個毛色身形全不似~卻有兩分神似~這要不行,那您這生意我做不了,除非您打得過白龍劍俠,神似形似的大白貓,我掙了這份錢也沒命花。”
聽聞人去病這番話,聞人玨才覺察出自己是被夏侯椿坑了一把,當即有些生氣,面色悶下來,苦惱要怎么跟祖宗解釋自己并不知情。聞人去病哪需要聞他解釋,他臉色一變,聞人去病一眼就看懂了,這傻小子。
其實真要畫得形似神似,閣主也不會跟他計較,而以劍俠如今的超脫,大概率也不會跟他計較,然而,聞人去病雖愿意給喜歡閣主劍俠的人大力兜售小商品,卻不愿意做假冒閣主之名的生意,哪怕只是賣貓,這兩者在聞人去病心里的性質完全不同。
何況,盡管他哥完全不肯聊相關話題,一問就冷臉不理他,但聞人還是隱約猜到了那兩位的打算,他估計那兩位至今沒跟他哥這些的老朋友溝通,然而這些老朋友也像他一樣猜出來了,所以他哥才會一提這事就冷臉。實話實說,聞人心里是相當震撼的,易地而處,他萬萬做不到如此。是以,本來他就不會接,如今更不會答應。
被聞人去病開門見山道破心思,夏侯椿竟也不尷尬,訴苦般道:“哎喲,大師冤枉,哪敢奢求形似神似!閣主那樣的大白毛、輕銀斑、碧綠眼,怕不是女媧大神親手造化出的。實不相瞞,我倒是想找像閣主那么仙氣漂亮的小貓,哪怕就像個五六分呢!可惜重金求遍了都買不到!
“那苦寒之地的銀斑小貓都跟小老虎似的斑紋極重,當地人不稀罕當地貓,他們說棕虎斑、藍虎斑、金虎斑和銀虎斑隨便挑,但找不出像閣主那樣輕銀斑長白毛恰到好處的,我給他們看了大師您的畫,他們看了倒還想買閣主呢!您說這事鬧的!真畫得形似神似,反而貨不對板,我這重金買來的貓崽也賣不出去啊!畫個一分神似我就無憾了!”
夏侯椿喊得跟真冤枉似的,聞人去病也不戳破,只是報了個高價,讓他回去考慮考慮,要訂字畫,那明晚下班時間帶貓來,不訂那就有緣再見,買賣不成人情在,下回有生意再談。
聞人去病客客氣氣,夏侯椿也表現豪氣,當即一把付了全款,還千恩萬謝了半天才肯走。
聞人玨想道歉卻憋不出話,聞人去病趁機抓他當壯丁,讓他幫自己把包好的小商品捆上機術快遞獸,聞人玨剛想問什么機術快遞獸,就從陽臺窗戶看見打郵局方向烏泱泱飛來了一大群機術快遞獸,有高空飛的,有中空游的,有低空跑的,登時驚呆,從這些具有各地特色機術快遞獸就能看出聞人的小商品生意做得有多廣。
機術快遞獸都是由靈珠子供能飛行,但九州各地的機術快遞獸都做出了特色模擬動態,這樣看上去生動不死板,避免動物在空中僵硬地飛來飛去嚇到小朋友,也是預先對空域進行了分流——有消息說,天疏閣大機術師阿藕正領銜空航機術船的研發,距離部署空中公共交通那一日大概不遠了。
等到聞人玨替不知去了哪的聞人去病綁完所有小商品送走,天都黑了。
回到家的聞人玨被聞人瑯趕去吃飯,他拿著筷子尋思半天,還是把事情跟弟弟說了,然后滿腹糾結地問明天要不要再去找聞人去病道歉。
聞人瑯在情報局干活,聽完他哥的話,簡直是被這老實勁逗樂了:“你給他做白工做到這個時辰,我等你吃晚飯等到飯菜都涼透了,你明天還去找他道歉?真是活祖宗!你就當是做白工孝順他了,兩下清賬!你別瞎琢磨了,吃你的。”
聞人瑯邊懟他哥,邊拿公筷給他哥碗里不停挾菜,總覺得在家里地位越來越低的聞人玨一時都分不清他這是氣還是不氣,干脆不想,低頭干飯,明天上班還要去再勸勸自個兒分區那位固執的李大爺。
第二天聞人玨上班路上又先去送了聞人鳶上學,他們路過十字路口的時候,聞人鳶又忍不住去摸摸引導交通的馬路機,被聞人玨笑話這么大了還跟小朋友一樣。
正在十字路口蹦蹦跳跳的指揮交通的是北京機術局新做出的靈珠引導馬路機,形象完全就是放大版的小紙人,原本的設計只有兔子那么大,用的是防水材料又軟綿綿,還內置小紙人們錄的引導語音,常被小朋友們抱著不放甚至哭鬧著想直接抱回家,于是最近重新換了批半人高的,結果賴在馬路機旁邊不肯過馬路的小朋友變多了。
閣主做的小紙人實在可愛,如今各地爭相搶注標志性形象,瞄上小紙人的不在少數,坐擁青城山玄真觀的芙蓉城只是在大熊貓和小紙人之間猶豫了半天,就被京城機術局搶了先。閣主得知后哭笑不得,聲明小紙人形象九州各地都可使用,于是各地公共服務領域涌現出了一大批小紙人形象,芙蓉城這回抓住時機,讓青城山景區就第一時間用上了小紙人形象的引路指示牌和文明標語墻繪。鏡清先生到底是棋高一著,搶在這些發生之前就找小紙人們錄制完了經過國學傳承研究院重新編纂的啟蒙古文朗讀教學水鏡卷軸。
轉了人行綠燈,聞人鳶戀戀不舍地與馬路機告別,聞人玨見她實在不舍,就把從聞人去病那聽來的趣聞講給她聽,據說小紙人們因為閣主夸獎這些形象使用得當還嫉妒上了,裝哭發脾氣,要主人貓貓保證不會喜歡這些超過它們。
“真的吶?”聞人鳶聽得雙眼發亮,不自覺用上了小紙人語法。
聞人玨好笑點頭:“嗯吶。”
堂兄妹兩個在女校門口道別,聞人玨繼續往單位走,走到門口發現同事婁金狗又提前到了,正在回答群眾問題,于是兩人只是互相點頭打了招呼,聞人玨路過時聽了一耳朵,原來這位大娘時來問新國家還允不允許拜財神爺。
婁金狗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熱情:“大娘放心,能拜的嗷嗚~啥神都能拜的嗷嗚~大娘您家拜的是哪個財神爺嗷嗚?”
大娘看著婁金狗,眼神里充滿了想領回家養起來的慈愛:“你這狗、你這孩子長得真俊吶!大娘家拜的是關羽老爺!”
婁金狗眨眨眼:“關羽老爺也是財神爺啊嗷嗚?昨天來問的大爺家拜的財神爺是趙公明嗷嗚。”
大娘一揮手,語氣豪橫:“趙老爺我們也拜!還有閣主、劍俠、星歸道長、孔雀佛子那么大一家子,這不都得拜上嘛!討個好彩頭!”
婁金狗樂呵呵點頭:“您說得對嗷嗚!”
聞人玨邊聽邊笑,快步走進辦公室,對星日馬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咴~!”星日馬對他點頭,“新聞看了嗎?被明樑帝禁掉的神宮集會宣布確定恢復了,定在每年立夏開幕,今年立夏是四月初八,馬上就到了咴~”
“哦?那可是大好事,是在云之南辦嗎?”
“是的咴~”
“也確實該在云之南,實至名歸。對了昨天的材料你……”
嶄新的世界,嶄新的一天開始了。
第220章 靈珠時代的雛形
神宮集會定在每年立夏開幕,為期六日,九州按序輪流推舉城市舉辦。以不斷促進機術發展進步為核心主旨,由承辦城市自選主題展現當地風光。
天疏閣的機術發展,前期是依托星歸道長的發明創造,再由法士在實踐使用中改進創新,中后期則是通過在云之南創建機術院,收留了從各地逃難或被天疏閣解救而來的機術師,匯集智慧發展壯大,不僅在斗爭中貢獻卓越,還為民用機術的飛速發展打穩了基礎。因此,云之南州成為了九州承辦輪序的第一位,明年就輪到了第二位——星歸道長的玄真觀所在的荊楚州。
而云之南州推舉出的承辦城市,不出所料,正是機術院所在的大理城。這些年來,機術院各位敢想敢干的機術師對大理城不斷進行改造,各種便民新機術也是由大理城第一時間體驗試點,這座古城已然是機術與傳統結合的夢幻之城,以白族古建筑為主、藏族漢族古建筑為輔的傳統古城得到了保護,與此同時,新興機術又隨處可見,正是舉辦全新的神宮集會最合適的選擇。
自從消息宣布,關注度就一直居高不下。隨著籌備工作推進,更多的消息通過水鏡新聞傳遍九州,這屆神宮集將會有多么神奇已是老百姓茶余飯后最愛聊的話題。
聽說不用花錢遠赴大理城,大家都可以通過本地各公園廣場里新安裝的青銅生水道符框免費觀看,各城鎮還可以根據本地財力增加水鏡投映設施;聽說星歸道長留下的天柱支架設計稿原本是要在渾沌明樑帝禁掉的那屆神宮集會公布,這次大概會由閣主劍俠代為公布,慰藉亡師英靈;聽說機術院又有了機術新發明,很可能會在集會上展示樣機……
熱熱鬧鬧的討論著,一轉眼,就到了四月初七,明天神宮集會就要開幕了。
現行制度是工作六日休三日,恰好今明后三天都是休息日,不過,規定雖然如此,畢竟是國之初始、千頭萬緒,各地各重要部門加班仍是常態,尤其是京城這種重要部門云集的要地。
班俊忙過了下班時間,結束手上的工作,一抬頭,辦公室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披上制服外套,跟還在加班的頂頭上司安石榴打了聲招呼,下班回家。
他剛走出辦公大院,看見一個等人的帥哥正站馬路對面,還靠著墻屈膝側臉,凹了個看似漫不經心的造型,班俊沒忍住笑出了聲。
李大帥哥這才放棄造型,挪動大長腿展示制服似的朝他走過來,最后別扭地問出一句:“……人都走完了,你怎么這么晚?”
雖然都有制服,但制服和制服是不一樣的,班俊的制服就是一套普通職員制服,外面是本部門的制服外套,里頭是大家一樣的白衫長褲,李大現在在安全保衛部工作,安保部的制服分三套,今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藍色的日常執勤服,戰術背心、戰術緊身衣、靴褲、戰術靴,腰帶和腿上別著一些機術小玩意,穿在李大這樣高大腿長的東北帥哥身上,那真是效果絕佳。
班俊欣賞地上下逡巡了一通,才笑瞇瞇地回:“為百姓服務嘛。你怎么來了?穿這么帥,來接我啊?”
這狐貍精明知故問。
李大睨了狐貍精一眼,清了清嗓子,才邀請道:“明天你不加班,要不,去我宿舍,一起看神宮集會開幕直播?”
這倒讓班俊有些驚訝,他驚訝的倒不是李大的邀請,畢竟已經約會好幾回了,他驚訝的是李大邀請去他宿舍看,這意味著李大買了剛出的小型青銅水鏡機,這玩意可老貴了。
“你哪來的錢買水鏡機?”班俊略帶擔心地問。
李大聽出他擔心,心下有暖意卻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工資不算低,但水鏡機也確實貴,李大把以前攢的銀兩全換成了靈珠幣還問部長黑無常借了錢才買上。
一想到部長,李大就忍不住頭痛,倒不是部長有什么不好,而是部長黑無常和他弟情報局局長還在鬧別扭。
說鬧別扭也不準確,畢竟主要是白局長冷臉對他哥,部里局里公事倒不耽誤,該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只是白無常嚴格遵守上下級稱呼,冷著臉一板一眼地喊黑部長,那冷腔冷調的,李大在一邊聽著都冒寒氣。
但他倆的問題是下了班就在宿舍大院上演一個哄一個不理的拉鋸戰,幸虧單身狗分配的宿舍也是單人一房而不是合宿制,李大現在進了宿舍大院就是發力一口氣直接跑回家關門,看不見就當不知道。
李大裝作不在乎道:“我工資高,還問部長借了點,下個月發了工資就還上了。”
班俊知道這人就這脾氣,小白眼一翻,半真心半調侃道:“哇~李大隊長好厲害哦~”
李大被調侃得耳根通紅,正想教訓教訓這狐貍精,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跑步聲,抬頭一看,跑過來的是別組的大隊長紅鵠,李大眉頭一皺,趕緊伸手從腰帶工具包里飛快取出標配的青銅八卦鏡,但沒看到有新消息,于是對紅鵠喊著問了句有任務?
紅鵠腳步沒停,打了個是秘密任務的手勢,一邊跑走一邊喊道:“沒找你們組,放心談你的戀愛!”
這下倆人耳朵都紅了。
“明天去你那,那去我宿舍吃晚飯?咱們先買菜去。”
“好。”
紅鵠大隊長前去執行的秘密任務,雖然秘密,倒不危險,只是對一場特殊審判進行安保工作,至于安保工作為什么不找李大他們組而找紅鵠的機密情報,一是因為這是場特殊審判,二是因為閣主劍俠等天疏閣高層都列席在座,就算真有危險,那估計等她和她的隊員們還沒反應過來出手閣主就已經搞定了。
至于這場審判為什么特殊,牽扯到的因素很多。
事實上,會開設這場特殊審判,正是這次審判的特殊審判對象,黑蛟敖冼,故意繞過了南海靈獸自治區領導敖凌,通過尚未完善的申請流程,親自向京城申請立案并要求公開審判自己。這份特殊的申請書經過層層上遞送到閣主手里時,敖凌還毫不知情。
所以,當閣主征求相關人員意見時,敖凌是既吃驚又大為頭痛,他和曾與黑蛟打過交道的顧青法士一致認為公審絕不可取。
首先,敖冼思想十分扭曲,除了糜爛的感情觀,他還深信靈獸高于人類,通過公審散播他的邪說會影響和平友好共處的社會氛圍,制造并激化本已緩和的矛盾。
其次,按照已經通過的相關法規,敖冼也是不能公審的,因為他是個□□犯,而且很有可能是想以公審的方式再次炫耀他和白蛟敖碧霞對姬肅卿實施的多次□□侵害,他有這樣做的前車之鑒。無論姬肅卿做過什么,實事求是而言,他遭受的違背他個人意愿的不法侵害是存在的。
申請書被打回后,黑蛟不服,要求履行上訴權利,這一次,他不僅申請了符合法規的特殊審判,還鉆了法規的空子,要求保護已故受害者姬肅卿的權利,以此來要求受害者家屬和相關人員列席。受害者家屬自然是指秦無霜和敖昆,相關人員那一欄,黑蛟把能和姬肅卿或和他扯上關系的天疏閣高層列了個遍,他甚至還填上了顧青的名字作為曾經聽過他坦白罪行的風聞證人。
上訴申請書按照規定不得不通過,但有關部門立馬啟動了對相關法規的補充修訂,避免再出現這種拿著保護受害者權益的條例來故意刺激受害者家屬的情況。
顧青法士進場路上還忍不住對練經綸抱怨這位腦子是真有大病,有種為了整成這趟活就沒打算要繼續活下去的感覺。練經綸有同感,他也很慘,因為這特殊案件涉及了敖凌敖昆等靈獸自治區領導,而其他高層不是太忙就是已經被黑蛟攀扯進了受害者關系人欄,他才不得不加班作為高層代表列席。
果然,敖凌和顧青的擔心悉數應驗,黑蛟繪聲繪色的描述帶給了在場所有人無與倫比的震撼,就算是已經知情的顧青風云,也被這黑蛟的毫無底線震得目瞪口呆,秦無霜半場就氣得想殺人,敖昆已經把椅子扶手捏碎了。
武蒼生也是聽得目瞪口呆,因為四海靈獸自治區法律尚未達成一致通過,所以作為臨時代管,武蒼生作為海警局東海分局局長必須列席,重回京城并不讓她愉快,不過畢竟是職責所在,有職必屢是天疏閣員的信條,但她實在沒想到這次特殊審判會特殊到這個地步。
就在忍不住修為暴走直指黑蛟的秦無霜被解春風眼疾手快化解的驚險時刻,敖昆站了出來。
敖昆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向法庭提出請求,因為四海法律尚未達成一致,對陸地法規的適用也仍在商榷,盡管四海正主動進行自治區改造,但理論上四海龍王之位尚未正式廢除,黑蛟在他東海龍宮仍掛有職務,而按南海龍宮傳統,黑蛟仍然是有權爭奪南海龍王之位的王族靈蛟,很顯然,黑蛟敖冼在兩海龍宮中都具有特殊地位。所以敖昆認為對黑蛟的處理應該是兩海龍宮的內部事務,他作為東海龍王,在此強烈要求法庭將此特殊事例交由東海龍宮和南海龍宮全權處理。當然,他愿意與南海龍王聯合擔保,一定給受害者家屬秦無霜、敖昆一個滿意答復。
東海龍王的請求得到全票通過,所有在場生靈都松了一口氣。
但職責所在,為了以防萬一,紅鵠大隊長還是時刻留意著秦無霜的一舉一動,以免她干出以后會后悔的事情。
直到秦無霜怒氣沖沖地出了大樓立刻踏云不知飛去了哪里,紅鵠才放下心,宣布任務結束,就地解散。走出兩步想了想,還是給坐鎮加班的姒晴發了封靈力信箋。
秦無霜不知道自己在儒門廢墟站了多久。
直到察覺有人飛落,她抬眼一瞧,竟是弓燃月。
“姐姐派你來的?”
弓燃月老實點頭,也不否認。
秦無霜一聲嘆氣,她本不該如此控制不住情緒,她甚至不應該有絲毫的在乎,那個人,從來又不是什么好人,她憑什么要在乎?她試圖殺死他,她幾乎成功了!她有什么好在乎的?
弓燃月忽然的出聲打斷了秦無霜的思緒。
弓燃月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迷茫,甚至還有一分追憶:“我剛到儒門,還沒卷入任何派系時,有一次,看到儒門外有孩子在放風箏,就很想放風箏,我小時候一直在訓練,從來沒有人允許我們放風箏,他聽我這么說,或許一時興起吧,就現成劈竹子拿宣紙作畫做了一個風箏教我放,他說,是一個老友教他做的。”
秦無霜頓時火氣直沖上頭:“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
在她的記憶里,姬肅卿可從沒做過任何溫情的舉動,一切都是教學,一切都是考驗,讓她回想,她也只能想起姬肅卿那副傲慢不屑的模樣,對剛及笄的她教授弄權之術:“記好了,自古以來,要將一個人批倒批臭,老祖宗傳下來的招數無非是那老三樣:居心立場,金錢往來,男女關系。”
她所學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是他讓她成了這副樣子!
弓燃月努力解釋,責備自己口拙:“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完全的壞人。雖然他不在意我的死活,除了那一個風箏,他沒有教過我任何東西,他從來不教我那些能夠安生立命的知識,冷眼看我在儒門派系里碰得頭破血流,但我還是應該感激他,不僅是因為那一個風箏,還因為當我從弓家逃出來時,是他收留了我。”
秦無霜一怔,皺眉看向弓燃月。
弓燃月卻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追憶中,繼續說道:“自從回到京城,就一直有弓家的人來見我,我不想見他們,所以我一律都沒有見。你看,我曾經也有一個姐姐,她天賦很好,更受重視,她一直盡力保護我,她甚至做了計劃要帶我們逃出去自建門派。但消息被泄漏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我是個笨人,我想不通究竟是誰泄了密害了姐姐又為什么要這么做,所以我再不理會任何人,我只努力訓練,然后在時機到來時,逃了出去。
“我被門主收留,活了下來,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看到了更高層的東西,卻也看到了更多更丑惡的人……秦大人,你從來都比我聰明,你能告訴我,你覺得人們是會改變的嗎?”
秦無霜挑起眉毛,看向弓燃月的目光生平第一次有了尊重,她沒想到弓燃月這樣的人竟然能問出這種問題。
“一個人,或許是可以改變的,又或許是你對這個人有了更多了解,看待這個人的角度發生了改變。”秦無霜半打太極半真心地回答,“至于人們,我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弓燃月思考理解了一會兒秦無霜的答案,然后誠實地答道:“我希望如此,所以我加入了天疏閣。我想要腳踏實地地做一些事情,或許我們做了足夠多的事情,人們就可以改變。”
秦無霜點評:“你倒是有些大智若愚。”
接著她嘆了口氣:“我倒也‘希望’如此,但我無法相信,所以我成了監督你們的那個。”
秦無霜回想起閣主與她的深談,閣主說,無法相信并不是不好的,你無需因此懷疑自己,正因為你能夠不斷質疑,你才能夠領導監督天疏閣的力量。
她又回想起儒門之變后,姐姐阻止了她發毒誓,對她說,誰要你賭咒發誓、依附于人?
秦無霜振作起來,腳下騰云,對弓燃月懶懶招呼道:“上云來,我帶你回去。”
她要回京城,去等姐姐下班,一起吃晚飯。
弓燃月依言站上云頭,她們飛入高空。這一日天朗氣清,弓燃月遙遙望見聳立入云的天柱不周山,忽而疑惑道:“為什么沒人催著建天柱支架?”
星歸道長不是早就畫好圖紙了嗎?
秦無霜忽而朗笑,拊掌道:“你還真是大智若愚啊!”
弓燃月沒聽懂,但秦無霜并沒有解釋。
*
四月初八,立夏之日,神宮集會正式開幕。
梁不準和祝知音一進入大理城就感受到了夢幻機術城的沖擊,城里飛來飛去的綠孔雀機術快遞獸栩栩如生,跟著小紙人指路立牌絲毫不迷路地找到了神宮集會進場門口,就被巨幅水鏡卷軸展示的星歸道長遺作天柱支架設計稿直接震撼。
雖然有些奇怪為什么這么重要的遺稿竟然不是主要展物,而是擺在進場展覽,親眼見到星歸道長的遺作還是令人萬分激動,梁不準和祝知音趁排隊時選好角度拿出新型水鏡卷軸分別與設計稿合影留念。
然而,進場后的兩人迅速發生了分歧,梁不準更感興趣機術,但祝知音更感興趣云之南風光與傳統文化展區的古琴分區,兩人以石頭剪刀布一決勝負,再到三盤兩勝,再到五盤三勝,最后還是由祝知音獲得了勝利,拖著興趣缺缺的梁不準直奔古琴分區。
梁不準抱怨道:“你就是想去見顧青法士,小心人家讓安保抓你。”
祝知音嘴硬:“瞎說!我就是去看看古琴!”
梁不準一個白眼,古琴分區最大的噱頭就是名琴焦尾,還說不是奔著人去的。
猶記得京城會師后,祝知音一聽說古琴焦尾也在他們軍中,立刻就來了精神,他覺得千古名琴能挽救他的琴技,或許一直以來都不是他人的問題而是琴的問題,所以拖著梁不準在京城上躥下跳到處找顧青法士,就想彈一彈顧青這把焦尾名琴,還真被他們找著了,但顧青法士是聽說過“知音道長”的傳說的,一聽他們自報家門臉都綠了,嚴詞拒絕,跟在顧青法士身邊的那位立刻如奉圣令地把他們攆走了。
沒想到一進傳統文化展區,他們就發現不知道什么人把祝知音的小畫像貼得到處都是,那小畫像畫得像得跟照鏡子似的,還配上了“所有琴修注意警惕!”“嚴防死守知音道長!”等標語。
古琴分區門口更夸張,甚至立上了知音道長的等身警告牌,他們走到門口時,甚至有一些江南琴修自發集結守護,用冷若冰霜的目光警惕著任何長得像祝知音的人。
梁不準和祝知音都有些不敢往里走,他們哪里知道,這些畫像都是“跟在顧青法士身邊”那位花了重金向曾經的好兄弟求來的,國畫大師兼文創小商品大師收了重金做出來的,那能不像嗎?
“來了!來了!”“在那呢!”“我也看到了!”“大家抄家伙上啊!”“保護古琴分區!我輩義不容辭!”
一陣雞飛狗跳,梁不準和祝知音拼命逃出傳統文化展區,面面相覷,祝知音一聲嘆息,只能抬步跟著喜滋滋的梁不準往機術展區走。
但剛走進機術展區,祝知音就把唯一希望覆滅的遺憾丟到了腦后,眼前的一切都太震撼了。
一位不幸傷殘了的退伍戰士正在為大家演示自己的機械腿和配套的機術外骨骼,機械腿替代了他失去的左腿,配套的下肢機術外骨骼既是機械腿的動力又起到減輕右腿承重做平衡的作用,他完全可以通過操縱機術外骨骼獨立行走起坐,他是這套設備受益的第一批配合實驗者。
負責主要機術設計的機術師在一旁講解,她說她做出這套設備的靈感來源是戰爭中,因為她曾經建造在秦淮河畔的美人舞俑中暗藏玄機,她在攻城戰中與白牡丹合作,白牡丹潛入舞俑中,切換靈植狀態,用長滿白牡丹的綠色枝條纏繞舞俑全身,拔出后背暗藏的長劍,將敵軍一網打盡。
安靜聆聽講解的觀眾們發出恍然大悟的陣陣驚嘆,原來就是這位大師,原來是那位白牡丹劍修,原來是那場著名的奪城戰!
這套設備如果能夠量產,真不知能夠造福多少殘障人士!梁不準和祝知音大開腦洞聊得興致勃勃,祝知音忽然后背一寒,還以為又有琴修發現他了,轉頭看才發現是路過了以為佛魔之氣摻雜的紅裙女子,她正拉著一位身穿法士袍的女子興奮地快步走,口里說道:“法士姐姐,咱們先去看機術飛舟!”
機術飛舟?!祝知音趕緊拖著梁不準跟上。
裴牧云與解春風隱藏樣貌,不起眼地站在觀眾人群中,略帶欣慰地看著臺上的阿藕展示機術飛舟樣機。
機術飛舟雖然名叫飛舟,卻完全不像是一艘船,而更像是放大版的靈力金魚,阿藕將樣機涂成了虎鯨模樣,還搭配了裝飾性的鰭肢和背鰭,他說因為靈感是白龍成年傳承時引發了讓虎鯨短暫游出海面的奇景,新建造出來的機術飛舟會是金屬原色,涂裝和外形都可以由各城市提交特色設計。
雖然從外面看是黑白色,但里面使用單向可視材料保留了一圈可視帶,乘客可以拉著扶手站立,從可視帶欣賞外面的風景,怕高的乘客也可以坐下不看。飛舟內部大致分三個區域,前方是駕駛艙,中部是乘客艙,尾部是靈珠艙。
阿藕帶著勇敢舉手參加的觀眾進入乘客艙,為他們講解如何扣好安全帶,然后進入駕駛艙操縱著機術飛舟起飛,觀眾們發出一陣陣驚嘆。
解春風和裴牧云都不禁暢想起來,九州大地擁有著各種不同的地形風貌,各個城市還有文化民族的差別,再加上民用機術增添的新興風光,如果所有城市都能用上獨特的機術飛舟,機術飛舟本身就會是一道風景,而機術飛舟的乘客能從空中角度看到美妙的城市景色。
像芙蓉城那樣地形多樣、垂直高差顯著的城市,又或是東萊城那樣的海邊城市,裴牧云一一設想,這么說雖不準確,但那景象大概就像是前世的蒸朋科幻混搭了修真仙俠一般。
還是有些可惜的,今日所見,這場全新的神宮集會,昭示了一個萬象出新的大變革時代,他們有幸見證了這雛形,卻看不到那盛世了。
感受到師兄神魂傳來的撫慰,裴牧云對師兄一笑,看看時間快到了,拉著師兄慢慢走向展區中心的主舞臺,姒晴和離貳將在這里發表開幕式講話,他們總得捧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