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明熙此時佝著身子,在花園內(nèi)東躲西藏,他身上著舊時長衫,布料上的銀線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明熙穿書了,穿成同桌整日神神叨叨念的那本《猜猜誰是妖》的書中,他一醒來就見有丫鬟打扮的人,在給他換額頭上的帕子。
他當時在發(fā)高熱,丫鬟給他喂完藥又走了,明熙才有時間慢慢理清如今所有的事情。
那丫鬟口中喚的是‘五少爺’,明熙立馬就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同時心中悲憤,穿成誰不好,穿成書中無人看管,又不受待見的野種。
書中的五少爺生下來沒幾個月,母親八姨太就被人發(fā)現(xiàn)偷情,于是母子倆一起被趕出了刑府,丟在莊子上自生自滅。
明熙悲傷過后接受現(xiàn)實,才發(fā)現(xiàn)手中放著一本書,書的封面寫著《猜猜誰是妖》。
正是他穿進來的這本書。
明熙沒看過整個單元的劇情,只隱約聽同桌說過幾個人物介紹和背景,這還是因為書中的五少爺叫刑明熙,同桌覺得很巧合,于是每天和他說上兩句劇情。
明熙趕緊拿起書來翻看,想著是不是能上帝視角知道些劇情,手拿劇本大殺四方。
很可惜,他天真了,書只能打開第一頁。
第一頁上面寫著,五少爺高熱后的第二晚,丫鬟守夜時玩忽職守,五少爺跟著丫鬟身后跑了出去,途中五少爺見花園荷花漂亮,想摘荷花結(jié)果掉落池塘,仆人發(fā)現(xiàn)后,救了五少爺,同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沉在荷塘的尸體。
五少爺?shù)袈涑靥帘痪绕饋恚唧w情況怎么樣不知道,但明熙覺得發(fā)著高熱又掉池塘,身份還不受待見,這怎么看都像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
于是明熙一直待在這間屋子里,連門也不出,想著怎么也得等高熱好了再說。
順便看一看,劇情是按照固定時間發(fā)生,還是因為人物來推動。
按照時間發(fā)生的話,有沒有五少爺,那具女尸在第二天晚上都會被發(fā)現(xiàn)的,如果按照人物的話,那就必須得五少爺按照書里的劇情跑出去,才能發(fā)現(xiàn)女尸。
這樣劇情才開始往下走。
明熙驗證了七天,等自己高熱好得差不多了,都沒聽到外面的丫鬟和仆人討論這件事,便知道了,劇情是由人物推動的。
所以他今夜按照劇情溜了出來。
明熙彎著腰,不近不遠的跟在照顧他的丫鬟身后。
這具身體的五少爺十七歲,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孱弱得厲害,明明十七歲了,卻像十五六歲的孩子。
明熙跟著丫鬟走了快半個時辰,見她還沒走到目的地,不覺有些氣-喘和腳軟,而且一路過來,也沒有看到荷花池。
高熱剛好,明熙后背出了一層薄汗,夜風一吹,隱隱又有著涼的架勢,還有明熙餓得直吞唾液。
漂亮姐姐,你到底要走多遠?
還有,荷花池你到底在哪里!
出來!
這些天飲食清淡沒有肉,只有薄粥一碗,配些素菜,而且一天只有兩頓飯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份不受待見的緣故。
這讓原本處于高中生一天吃四頓的明熙,簡直是難以忍受,高中生平時腦力活動多,又處在長身體的年紀,雖說他飯量比不上同學們每頓吃一鍋飯,但好歹一頓兩碗飯是要吃的。
明熙就這樣一邊吞口水一邊跟。
明熙見照顧他的丫鬟悄悄穿過一處月亮門,然后又繞著花園墻壁走,穿過一個狗洞。
明熙蹲在狗洞面前,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決定鉆過去,鉆過去后才發(fā)現(xiàn)因為猶豫得太久了,丫鬟不見了,他跟丟了。
明熙心中著急,趕緊悄悄搜尋。
胡亂穿了幾道拱形圓門,明熙被這些景致亂了方向,越發(fā)覺得刑府真的是太大了。躲過一波仆人后,明熙忽然聽到前面庭院有說話聲,于是趕緊貓腰縮成一團躲進了花叢里。
“二少爺,夜深了,早些歇息吧,這些賬冊明日再看吧。”
“無妨。”
勸說的那人見勸說不動,于是又轉(zhuǎn)頭吩咐身邊的人,說讓小廚房做些好消化的湯食來。
明熙悄悄撥開花枝,從縫隙中往外看。
才看清庭院里有一張圓形石桌,石桌上放著幾盤各色點心,點心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塊都沒有動,另外石桌上還擺放了一摞冊子。
桌子上放著蠟燭,一個坐著輪椅的男子正在翻看那些冊子,男子身邊站著四個仆人。
仆人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各站一位,距離不近不遠,他們手中都提著燈籠,呈包圍圈形式,讓坐輪椅的人看手中的冊子看得更加清晰。
距離有些稍遠,明熙只能大致看見那個坐輪椅的男子側(cè)面,看上去挺年輕的,氣質(zhì)矜貴,舉手投足間盡顯教養(yǎng)不俗。
明熙不敢發(fā)出動靜,于是只能想著等那人離去后,再出去。
這一等就不知道等了多久,明熙腳都要蜷麻了,又餓得眼前陣陣發(fā)暈,后背也冷。
仆人端來的湯,那男子沒有喝,就這樣放著,明熙盯著那些點心和吃食,不停的咽口水,唾液吞多了,胃里直泛酸。
再等等,等他們走了,肚子就有救了。
好不容易等那二少爺帶著仆人離去,明熙見他們走遠了,便腳步虛浮的撲到石桌邊,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點心。
點心有些噎人,明熙也不嫌甜湯冷津津的,就這樣端著碗沿灌了下去。
刑宴之推動輪椅離開庭院,往自己住的寢院走,一左一右兩個仆人走在他的身側(cè),只比他稍稍站的位置前一點,提著燈籠為他照明,另外兩個仆人抱著賬冊則走在他的身后。
走到中途,刑宴之發(fā)現(xiàn)手上時常把玩的那塊玉佩,因看賬冊放在了石桌上,走時忘了拿,于是轉(zhuǎn)動輪椅,掉轉(zhuǎn)方向往回走,準備去拿玉佩。
刑宴之是刑家嫡子,他的衣食住行是刑家最好的,因著他雙腿癱瘓不便,刑老爺更是對這個嫡子心有愧疚,凡是有好的東西都是給他送來的。
刑晏之的輪椅,是刑老爺去江南一帶請的能工巧匠,花時一年精工細作的,推動的時候,只有很輕微的聲音,這聲音甚至還比不上風吹過帶來的沙沙聲。
刑府因嫡子下肢癱瘓后,整個府內(nèi)從頭到腳都翻新過一次,尤其是府內(nèi)的路,都花費巨資買大理石鋪成的,石塊之間的縫隙微不可見,這些路可以讓刑宴之,自己推著輪椅去府上任何角落,沒有任何障礙。
身邊跟著的仆人都是耳清目明的,還沒過庭院的月亮門,他們就聽見了動靜。
誰這么大膽子,敢深夜闖二少爺?shù)耐ピ骸?br />
“二少爺,仆先去看看情況。”
刑宴之倒是從容,這周遭都屬于他住的院落,刑府內(nèi)的規(guī)矩是,天黑后通往前院和其他幾房的門都會落鎖,有急事才會打開。
所以刑宴之倒是很好奇,是誰會闖進他的庭院,如果是歹人的話,那他的警惕性也太差了,他們并沒有走多遠,而且回來也是推動著輪椅,就算聲音再怎么輕微,細聽之下也是能發(fā)現(xiàn)的。
何況仆人手中還提著燈籠照明。
“去看看。”
刑宴之推動著輪椅,仆人一前一后警惕的護著二少爺,其中一個仆人還特意放輕腳步,先行去查探情況。
那個仆人在月亮門邊貓著,看清情況后,神色古怪的回來,不知道該怎么跟二少爺匯報。
刑宴之見仆人面有異色,開口詢問。
“怎么了,看清是誰了?”
仆人略帶猶豫后,也不知該怎么稱呼對方,但主子問話,他不能不答。
“是三個月前府里接回來的那位,他在吃您留在石桌上的點心,看樣子餓得不輕。”
刑宴之聽到仆人說這句話時,眼里起了一絲詫異,他這個‘弟弟’一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莊子自生自滅了,一直到三個月前才被接回刑府。
父親接回‘弟弟’,也不是因為起了什么慈父心腸,而是因為父親近些年來信佛了。
幾個月前父親大壽,為了積福行善,買下城里不少的動物放生,而后捐錢給佛寺,又恰好那時候來府里的大師,聽見丫鬟議論到五少爺這件事。
大師聽后,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后,又說了一句稚子無辜。
刑老爺就因為這句話,就把在外莊的那個孩子接了回來。
但他也沒有那么大的肚量,把野種當兒子養(yǎng),于是就讓人把他安排在刑府最角落的院子,只當養(yǎng)只小貓小狗做善事為自己積福罷了。
明熙生活的世界很安全,警惕性到底是比不上這些生活在原書世界里的人,他吃飽了后,還想著把剩下的點心一起打包帶走。
但他在糾結(jié),自己等下還得找荷花池掉下去,這樣才能讓仆人救他,并且發(fā)現(xiàn)那具尸體。
如果把點心帶身上,他掉荷花池里肯定會把點心泡化的,可是現(xiàn)在他又吃不下了,剩下了太可惜。
畢竟他一天只吃兩頓,好不容易才得了一點吃的。
刑宴之看見的一幕就是,那瘦瘦的少年,眼睛明亮的盯著盤子里的點心,瘦弱的手把點心拿起來,又放下,拿起來又放下,重復數(shù)次也沒狠下心。
似乎對點心十分不舍。
這一幕讓刑宴之沒忍住笑了一聲。
因父親不喜,所以他這個‘弟弟’的活動范圍只有自己的院落,是不許他出現(xiàn)在其他人面前的。
這是刑宴之第一次看清‘五弟’的真實模樣。
太瘦了,雖然衣服合身,但整個人瘦得厲害,眼睛卻是明亮有神,像一只生命力頑強又笨得厲害的小貓。
“看來父親的善事只做到了表面。”
刑宴之輕聲說了這一句話。
雖然他的聲音很輕,但是明熙還是聽到了,睜大雙眼驚愕的回頭,像被嚇到的鳥兒,第一反應就是張開翅膀飛身離開。
可是明熙不是鳥,也沒有翅膀,跑了沒幾步,就因為不識路被仆人給抓了回來。
因為剛剛刑宴之最后說的那句話,仆人抓他的時候,沒有下重手,像拎貓崽子一樣,把人給拎了過來。
明熙劇情還沒開始走呢,就被人抓住了,縮著身子瑟瑟發(fā)抖,目光害怕的撇向這些仆人的主子,也就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
完了,完了,出師未捷身先死!
刑宴之彎下身子,輕輕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溫聲說話,安撫他,怕嚇著了他。
“明熙,別害怕,我是你二哥。”
對方雖然是在安撫他,并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明熙也不敢那么快放松警惕,更不敢得罪他。
所以明熙目光猶猶豫豫,最后還是求生的本能占據(jù)了上風,張嘴想喊一聲二哥。
明熙這句二哥還沒喊出口,后方匆匆過來一個仆人,走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二少爺,府里的荷花塘撈出尸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