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被抓了個正著。
幼稚,十分幼稚。
干這種蠢事的人絕不是他,他堂堂高中生,怎么會干出這種事呢?
明熙想起同桌說的,如果不知道說什么,緩解不了尷尬的話,你就笑笑,反正堅決不開口。
于是明熙照著做了。
刑宴之見這小賊,心虛得眼睛四處亂瞥,還不敢看他,好不容易看過來后,又沖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難看死了。
刑宴之心想。
刑宴之松開了他,把窗戶關上了。窗戶沒有關死,還是按照原樣的關回去,一絲不差。
明熙不敢造次了。
于是坐在窗戶底下的臺階上發呆,他一會兒思考現在幾點了,一會兒想著兇手到底為什么要殺人后剜心,一會兒又想著,這么久過去了,為什么還不叫吃午飯呢?
他看著太陽都從正中間的天空往下走了,應該是過了正午有很久了。人是鐵飯是鋼,這二少爺都不餓的嗎?他早上吃得比自己還少。
明熙也不好去問,畢竟他又不是刑家真的少爺,刑宴之一時善心留下他,他不能讓對方厭棄自己。
剛剛惹麻煩搗亂就算了,要是還跟個貪吃鬼一樣催飯,肯定會討人嫌的。
于是明熙跑去折了一根細細的樹枝,又悄悄摸進書房,在靠近書房門口的桌子上拿了一個杯子。
明熙拿著杯子去水流處接了水,接回來后又坐回窗戶底下,他拿木枝蘸水,在走廊的地面上寫寫畫畫。
明熙把已知的案件信息寫下來。
死者是前院二等丫鬟,死亡前替自己贖了身,贖身后還打算置辦宅院,說是要做小營生。
死的時候穿著里衣被剜心。
房內找到一塊通行令牌,是她這個等級丫鬟不應該有的。
明熙想一個丫鬟自己獨自做營生,如果沒有幫襯,她再怎么努力也是賺不了多少錢的,不是他看不起對方,而是書中這個社會背景就是這樣。
刑府是棵參天大樹,丫鬟仆人的月錢怎樣也比外面工作賺得多,運氣好的話,時不時還能得到主子們的打賞。
不然紫煙怎么會有錢贖回自己的賣身契,贖完后還有錢置辦宅院,還說要做營生,做營生也得出本錢。
那就奇怪了,明明怎么看都是刑府的待遇更好一點,還能賺不少錢,怎么會想著去外面做營生。
一個女人穿著里衣被殺,說明那個兇手是她親近熟識的人,不然不會穿著里衣見對方了。
聽那個大少爺說的,令牌是從紫煙房里搜出來的,那就證明二等丫鬟是單獨居住的,不然同睡的丫鬟發現室友久久不歸,應該會上報的。
出入刑府都需要令牌,紫煙如果徹底離開刑府,那么她的令牌應該會被收回去,而不是人還在府里。
如果是借別人的令牌,那為什么對方這么久了還沒有來找他的令牌?不會擔心出行不便嗎?就算是掛失的話也應該會有記錄。
大少爺他們來查各房的令牌,那就證明在負責人那里,沒有那段時間的掛失記錄,也就那段期間沒有人丟令牌。
殺人丟尸,這一路沒有血跡嗎?
唉,他沒看到現場,只是遠遠看的,加上夜色又黑,尸體具體情況根本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那個驗尸者得出的信息準不準確。
明熙拿著木枝寫寫畫畫,停下動作后沒多久,地面就干了,沒留下一點痕跡。
就在這時,院子的圓形拱門處,有一位仆人疾行進來,明熙有些好奇,于是丟了木枝順著窗戶邊走到書房門口。
“二少爺,大少爺派人來傳話,說兇手找到了,已經捆起來了,待明日就送往鼓樓街。”
“兇手是誰?”
刑宴之轉動輪椅,從書房里往外走。
“是二姨太娘家侄兒身邊的仆人,他喜歡紫煙,私底下多次托人給紫煙送過東西,那些東西值錢的紫煙就收下了,不值錢的就退了回去。”
“去查令牌,各房各院得知死的丫鬟是紫煙時,其中有一名仆人言辭閃爍,問話時也前言不搭后語,問題很大。”
“大少爺說他定是兇手,叫人拿下他了。”
“后面審問,才知道他喜歡紫煙,給紫煙送了不少東西,那仆人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
“但大少爺說肯定是這仆人求愛不成,惱羞成怒,所以憤怒之下殺了人。”
明熙聽到仆人說到這里后,然后又繼續等仆人說接下來的消息,但等了半晌仆人都沒有開口了,表示傳話已經完畢了。
不是?這就完了?
證據呢?兇器呢?
事情前因后果,加犯案過程呢?
明熙瞪大眼,探著腦袋到仆人跟前。
“沒了?”
仆人雖是奇怪明熙的舉動和問話,但還是回了話,說沒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刑宴之聽完匯報后,揮揮手讓人下去了。
明熙聽二少爺說他知道了,這能知道個什么?于是明熙轉頭又望向刑宴之,眼里滿是大大的疑惑,詢問他。
“二哥,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兇手犯案的過程了?”
刑宴之轉動輪椅往書房里面走,明熙也跟著他走,像小貓一樣在人身邊團團轉,刑宴之往什么方向,他就走什么方向。
“兇手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告訴眾人這案子結了,這件事了了。”
聽到刑宴之的解釋,明熙簡直震驚得不敢相信,兇手是誰都不重要了?就這樣草草結案了?
那什么算重要的?
刑宴之見明熙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樣,倒是起了一絲耐心,給他解釋大哥這樣做的原因。
“在大哥看來,死的人不過是一個丫鬟,眼下有一個現成的嫌疑人,何樂而不為,而且那個丫鬟,只是一個前院奉茶做雜事的二等丫鬟,并不是哪位主子的心腹,誰也不想府內人心惶惶,自然是早早結束得好。”
明熙聽到刑宴之說‘死的不過是一個丫鬟’這句話時,心里陣陣發寒,渾身的雞皮疙瘩和汗毛都起來了。
昨夜刑老爺這樣說的時候,他沒有多大感想,今早幾位少爺也是這樣說的。
如今他覺得和善的二少爺刑宴之,說這話時也是輕描淡寫的。
在他們眼里,他們從小接受的觀念就是如此,尊卑貴賤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簽了賣身契的丫鬟就不算是人,只是一個物件而已。
不管殺她的人是誰,他們都認為不值得大動干戈去查案,能快速查出來最好,查不出來就快速解決問題,給眾人一個交代,讓不明真相的府內眾人,繼續安心生活。
刑宴之說完這話后,他見明熙神色慘白嚇人,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嚇著對方了。
他回憶了一下,并無不妥,又覺對方是不是擔心那個暗里隱藏著,沒有被揪出來的兇手。
“明熙,我這院子日夜都有人把手,你不用過多擔心。”
刑宴之想了一句安撫的話,說完后他見明熙身上粘了一片葉子,想伸手替他拿下時,卻見明熙視他如洪水猛獸一般,后退了好幾步。
這一舉動算是惹到了刑宴之。
不過是瞧著有幾分逗人和喜歡,他才收留了對方,搭了幾次手。
“刑明熙,二哥很可怕嗎?嚇成這樣?”
刑宴之放在輪椅上的手,輕輕叩擊著把手,說出的話也十分溫和,讓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刑宴之是真的關心對方。
“如若不然,二哥讓人送你回自己的院子。”
這一次刑宴之說的不是反問的語氣,而是陳述他想做的這件事。
明熙一下子被他這句話給點醒了,于是趕緊上前蹲在刑宴之身邊,討好的摟住了他的腰,把腦袋埋在刑宴之的胸口。
“不,二哥,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是害怕而已,我聽你的意思是,不去找真正的兇手了,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
刑宴之把手覆在刑明熙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一下,像逗弄真正的寵物那樣安撫。
感受到身邊的人在他每一次輕撫時,就把他的腰摟得更緊時,心里起了一絲愉悅。
看來還真是膽小。
“這樣吧,我讓一個身手好的仆人跟著你,保護你的安全,你在我的院子里待著,不要出去,遇見老爺少爺時,記得躲起來,不要往他們跟前湊,免得吃虧。”
刑宴之按住明熙的手,讓他松開自己。
明熙經此一事,保命要緊,哪里敢得罪刑宴之,在他們這些人眼里,只有有身份的人才算是人,他這個姨太太偷情生的野種,根本也不算是人。
他得討好二少爺。
“謝謝二哥,你最好了。”
明熙擠出一個笑臉,只是他這樣年少又單純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快速變臉自如,所以擠出的笑在刑宴之看起來,難看得很。
不過刑宴之也不計較,輕聲哼笑了一聲。
沒過多久,刑宴之吩咐人擺膳了。
明熙看了一眼書房里的西洋掛鐘,才下午五點就吃晚飯了?吃這么早,晚上不餓嗎?
中午為什么不吃飯?
這位二少爺喜歡中午晚飯一起吃?
晚飯比早上那頓豐富許多,明熙早上下筷最多的那幾道菜,又出現在了餐桌上。
明熙雖然餓得前胸貼后背,但經過剛剛的事后,他不敢吃太多,甚至還有些提心吊膽的。
生怕自己哪一點做得不好,惹到二少爺不高興了。
刑宴之見席間安安靜靜,刑明熙吃飯也規規矩矩了,他的胃口便沒那么好了,略微動了幾筷子后便放下了。
筷子放在筷架上時,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明熙聽到后,趕緊也把筷子放下不再吃飯了。
刑宴之見他那樣,心中嘆了口氣。
怎得這樣膽小不經嚇。
“刑石,到了晚上,你派人去把那個捆著的仆人帶過來,旁人問起,就說我有話要問。”
門外聽吩咐的刑石,聽到這句話后,心里驚了一下,二少爺要管這件事了。
“明熙,你晚上跟我一起去聽。”
刑宴之說完這句話后,就又拿起了筷子吃飯,不再說任何話了。
明熙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刑宴之說這話的意思,原來對方要插手這件事了。
只因對方以為,他害怕那沒有被捉住的兇手。
明熙心里害怕刑宴之的同時,又感激他這樣做,不管怎樣,至少不會有人無辜受冤了。
想到這里,明熙拿筷子給刑宴之夾了一塊,他喜歡吃的白切雞。
這一次倒是笑得開心,一點都不難看了。
“謝謝二哥。”
刑宴之看著碗里的那塊雞肉。
心想,這小東西,果真有奶便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