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高爾夫球場內,邢子墨沒有和人一起湊熱鬧,獨自一人站在無人之處,看著手機里面臉頰通紅的小男朋友。
手機對面的小男朋友瞇著眼睛,狐疑地看著他,好似在辨認什么,他緊緊地皺緊眉頭,心底沒由來的生出了煩悶的情緒。
“你現在在什么地方?”
他手指摩挲著手機,眸色沉了兩分。
殷紀茫然地看著手機里面的人,好一會兒,他才回想起來這人是誰,“你……。”
是反派。
殷紀眨了眨眼睛,他沒有想明白,反派怎么打電話給他了,發生了什么?
他不記得了,好難受。
殷紀按了按太陽穴,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
“你在哪里?”邢子墨的聲音沉沉的,a大這些年沒有翻修,殷紀看樣子并不像是在宿舍。
意識到這一點,邢子墨叮囑道:“喝醉了別亂走。”
“乖乖待在原地,我來找你。”
殷紀歪頭,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這人要管自己,但還是乖乖報出了一個地址。
“我在你租的房子里面。”
“沒亂走。”
反派污蔑他。
不過反派為什么要管他呢?
殷紀坐在沙發上,苦惱地拍了拍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拍兩下真的有用,他終于想起來了,反派是他的男朋友。
牽手了的那種。
“男朋友。”殷紀實在難受,抿了一下嘴,“過來陪我好不好?”
“我難受。”
對面頭一次聽到殷紀稱呼他為男朋友的邢子墨頓了一下,緊皺的眉頭松開了。
自從他利用錢把殷紀留在身邊之后,殷紀面對他總是很緊張,不僅時刻關注他的情緒,面對他的調戲也只會緊張的請求,甚至不知道閃躲。
而此時,小男朋友叫他男朋友。
雖然只是因為醉酒,但也有進步。
“嗯。”
他心情好了幾分,眉頭舒展開來,“我來陪你。”
視線落在殷紀泛紅的臉上,邢子墨依稀間想起那天晚上殷紀的臉也是這么紅。
“你不能喝酒嗎?”
邢子墨一邊問,一邊走向不遠處的車子。
殷紀遲鈍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邢子墨在說什么,他乖乖搖了搖頭,如實道:“不能。”
“我不會喝酒。”
停了一下,他低聲道:“以前不會去喝。”
但是今天他喝了。
喝酒的后遺癥就是頭疼,早知道他就不喝了。
邢子墨道:“你等等我,我就在附近,很快過去。”
“十分鐘。”
殷紀悶悶地嗯了一聲,“十分鐘。”
“我等。”
“就十分鐘。”多一分鐘他都不等。
殷紀想。
邢子墨勾了勾嘴角,“好,就十分鐘。”
兩人沒有掛斷電話,殷紀不是話多的類型,邢子墨也不是,雖然后面沒怎么說話,但兩人誰也沒有先掛電話。
邢子墨說十分鐘,其實八分鐘就到了,殷紀接到保安的消息,讓人放了邢子墨進來,沒一會兒邢子墨就到了他的門外。
殷紀踉蹌著走過去打開門,就看見站在門外,身形筆直的邢子墨。
邢子墨今天依舊沒有穿西裝,只穿了一件襯衫,襯衫的衣擺收進了褲子中,看樣子很是禁欲。
殷紀最喜歡這樣的人,視線免不了呆了一下。
“男朋友。”
“你……”殷紀眨了眨眼睛,視線沒有從邢子墨的身上移開。
邢子墨見殷紀迷糊,走到殷紀旁邊,一只手摸了摸殷紀的臉,溫度有些高,但沒什么大礙。
他關心地問:“怎么突然喝酒了?”
停了一下,沒聽見殷紀回答,他又問道:“喝了多少酒?”
多少?
殷紀從美色中回過神來,思索了一下,才從記憶中找出準確的數字他豎起一根手指,大著舌頭道:“一杯。”
一開口就把自己的老底給掀了。
得到回答的邢子墨頓了一下,他手指落在殷紀的頭發上,摸了摸殷紀的頭發,“還是難受嗎?”
“喝杯水?”
殷紀看見邢子墨伸過來的手,移了一下腦袋,躲開他的觸碰,躲開后又覺得這樣不好,頓了一下,膽大包天地把一只爪子放在邢子墨的腦袋上,順勢揉了揉。
“嗯。”
“難受。”
“摸摸就不難受了。”
邢子墨:“……”
摸誰?
“能和我說說嗎?”
邢子墨拿開殷紀的手,在殷紀委屈的注視下,走到廚房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礦泉水,打開遞給身后亦步亦趨跟著的殷紀。
“我想聽聽。”
“嗯。”殷紀悶悶地應了一聲,跟著邢子墨慢悠悠,同手同腳往回走,坐回了沙發上。
邢子墨也拿了一瓶礦泉水,坐在殷紀旁邊,視線落在殷紀的臉上。
他的小男朋友很乖巧,喝醉了也不知道耍酒瘋,安安靜靜的,看著讓人心疼。
“我說了?”
殷紀喝了兩口水,小學生似的舉手問道。
“嗯。”邢子墨拿過殷紀手中傾倒的礦泉水,“說吧,我想聽。”
殷紀歪頭:“說什么?”
他一臉狐疑。
邢子墨提醒他,“你的父親,今天的事情我看見了。”
“哦。”殷紀低下頭,不自然地蜷縮了一下,低著聲音道:“我的爸爸不好。”
“媽媽也不好。”
“哥哥……很好,但是他瞞著我,也是壞人。”
“我……”
殷紀垂著視線,聲音悶悶的,沉沉的,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童,只能躲在角落抱緊自己。
“我……”
“我想討厭他們。”
“很想。”
“我要討厭他們。”
他確實是這樣想的,重生回來后一直都這樣想,但是,聚會的時候,他又想起了他哥對他好的樣子。
小時候爸爸媽媽就區別對待他們兄弟,一些比較好的零食,比較貴的零食全都給了他哥,每次他在旁邊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他哭過,也鬧過,但是爸爸媽媽要么冷處理,要么不會管。
只有他哥對他好。
小時候家里窮,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爸媽的,一個是他哥的,爸爸媽媽忙于工作,從來不怎么管他,從小是他哥照顧他的。
他住在他哥的房間里,占了一個小角落。
白天他哥和他都要上學,到了晚上,他哥回來后會和他分享零食,分享遇上的趣事。
爸爸媽媽買的那些比較好的零食全給了他哥,但最終至少有一半是進了他的肚子里。
他哥經常叮囑他,零食的事情不要被爸媽知道,但是兩個孩子怎么可能瞞得過兩個成年人呢?
他爸媽因為這件事和他們兩個說了很多次,也罵了他很多次,但是他哥依舊我行我素,得到的零食至少都會分一半給他。
如果說他哥是在他爸媽偏愛下長大的孩子,而他是在他哥偏愛下長大的孩子。
所以他才更加無法接受他哥的隱瞞,還有他哥自殺前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
殷滿前世自殺之前曾經和他說過,讓他照顧殷成周和藍素。
就當是為了他。
他答應了,可殷成周和藍素卻認為所謂的照顧就是錢管夠,隨便花,經常問他要錢。
那時候他還在上學,即便是兼職,也只夠自己的生活費,怎么可能拿出多少錢。
日復一日的謾罵,爭吵,殷成周來a大吵鬧,藍素整天哭訴,簡直要把他逼瘋。
真的,他二十二歲那年,殷滿死后半年,他幾乎以為自己瘋了。
很難受,可他身邊已經沒有了殷滿,沒有人會再安慰他。
腦海中的畫面閃動著,想起往日的事情,殷紀躬起身體,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
他迫切地想要找一個人傾訴,視線移動,他的目光聚焦在旁邊。
是反派。
也是他的男朋友。
“男朋友。”
眼眶中的眼淚忽然就滾落了下來,殷紀期待地看向邢子墨,他的眼神太可憐了,邢子墨猶豫了一下,湊到殷紀身邊張開手臂,把縮成一團的人攬進了懷中。
溫熱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服,傳遞到殷紀的身上。
殷紀乖巧地收回視線,整個人靠在邢子墨的身上,低低的聲音帶著委屈,“我難受。”
邢子墨輕嘆一聲,輕輕拍了拍殷紀的后背,“我知道。”
“我在。”
“別擔心。”
他怎么會不知道呢。
“你會離開我嗎?”殷紀委委屈屈的聲音再次響起,邢子墨猶豫了一下,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低聲道:“看你吧。”
“你不愿意繼續,我會放你離開。”
殷紀悶悶道:“愿意。”
邢子墨又拍了拍殷紀。
“嗯。”
醉鬼什么胡話都說,邢子墨沒有當真。
他想起了和殷紀的初見。
酒店那次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最初見到殷紀的時候,殷紀并不是這副模樣。
三年前,a大開學的那天,他接到a大校長的邀請,隨著校長來到a大,下車后他一眼就看見了校門口等待的少年。
少年站在校門口,似乎在等什么人,視線時不時抬起又收回,冷靜的好似不是來a大上學的學生似的。
不過那時候的少年也確實不是。
他下了車,稍微等了校長十幾秒,再看向少年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人大步走到少年的身邊。
“待累了?”
走過來的人鼻子有些塌,臉上卻帶著笑,他身上穿著一件短袖,看向a大的時候臉上帶著羨慕。
“這就是a大,你要有本事就考上這里。”
“我會為你驕傲。”
青年抬手就要揉少年的腦袋,卻被少年一巴掌給拍開了。
“別揉。”悶悶的聲音聽著有幾分冰冷。
青年好笑地收回手,“殷小紀。”
“你哥我揉你的腦袋怎么了?”
少年沒管青年,仰起頭看著a大的校門,那張看起來有些兇的臉上滿是自信,“我會考上這里。”
青年站在少年旁邊,同樣看著a大的校門,“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所以,就不要爭了好嗎?”青年說。
少年怔了一下,有些遲疑,“哥?”
“你知道的,他們明明是想……”說到這里他聲音悶了幾分,“我自己也可以。”
青年的表情變了一下,嘆息地再次抬手,“以后你……”
“殷滿,你別趁機揉我的腦袋。”手指觸碰到頭發,少年終于反應過來,不滿地開口,“會變笨的。”
“沒事,我弟聰明……”青年還在笑。
后面的話邢子墨沒有聽見,因為他已經隨著校長進了a大。
三年過去,那時候的事情其實已經記不得多少了,但他仍舊記得少年自信的樣子,那份自信很吸引人,所以,即便隔了三年,他靠著當初那一眼,也把少年認出來了。
但他卻沒有想到,再次見面,當初那般自信的少年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畏縮不前,猶豫不決,甚至心態都被影響到了。
三年前的殷紀給他的感覺是自信,驕傲,帶著少年人的活力,三年后的現在,殷紀給他的感覺已經沒了那份自信和驕傲。
說起來殷紀和三年前的變化也不是很大,不然他也不會認出來,只是就好像一直以來支撐殷紀的東西一下子就被抽走了,讓他不再像以前。
“那就討厭吧。”
邢子墨拍了拍殷紀的后背,安慰著喝醉酒的醉鬼小男朋友,“然后呢,你想報復還是怎么的?”
“或者和他們斷絕關系?”
他漫不經心道:“雖然法律上并不支持斷絕親子關系,但是我可以讓他們沒辦法找你。”
“殷紀,你想怎么做?”
蜷縮在自己世界的青年遲鈍地愣了一下,隨即緩慢地抬起頭,泛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邢子墨。
“怎么做?”
他停了一下,疑惑地問:“怎么做?”
很明顯他還不在狀態內。
“你想怎么對付你的父母?”
邢子墨說這話的時候情緒沒有絲毫波動。
殷紀看愣了。
花了接近三十秒,他后知后覺意識到邢子墨在說什么,緩慢地搖了搖頭,他低聲道:“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是養父母。”
“我不是他們生的。”
“所以,我……”
邢子墨定定地看著殷紀,輕輕拍了拍殷紀,喝醉酒的青年可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被攬著,不僅臉上沒有紅,神情看上去還有些呆愣。
像是想到了什么,殷紀抬起視線,手指輕輕勾了勾邢子墨的手指,用一種商量的語氣開口:“你不要做壞事,我自己可以解決。”
“可以嗎?”
反派做了壞事會死的。
殷紀心底一直記著這句話。
邢子墨皺了皺眉,“你可以?”
“嗯嗯。”
他懷中的青年小雞啄米一般點了點頭。
邢子墨沒吭聲,他并不認為殷紀這樣性子的一個人能夠解決所謂的關系。
殷紀的父母,一個賭鬼,一個沒有主見,殷紀又不是那兩人親生的,相比起給殷滿找麻煩,這兩人會更熱衷于給殷紀找麻煩,就好比他的父母。
即便他是親生,他的情況和殷紀也差不了多少。
他的父母培養邢子秦是按照他的方式培養的,可培養了二十五年,邢子秦甚至連xx集團的邊都沒有摸到,于是這對夫妻把視線重新投向了他。
一開始那兩人胃口小,他沒覺得有什么,可后來這對夫妻的胃口越來越大,兩個只在乎自己光鮮亮麗的人,沒有了經濟來源,便把所有的期望投向了他。
他們訴說著自己的不易,搬出所謂的孝道和道理,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錢,為了邢子秦,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他。
殷紀太年輕了,邢子墨并不覺得殷紀可以自己解決好這些事情。
“我讓他們沒辦法再找你,可以嗎?”
邢子墨低聲問殷紀。
“他們會給你帶來麻煩。”
“或者,如果你想和他們斷了關系,我可以給你找個律師。”
殷紀腦子遲鈍,花了一分鐘才理解邢子墨的話。
邢子墨以為殷紀會同意,卻沒想到殷紀只是搖了搖頭。
“不行。”
邢子墨眉頭微蹙,下一秒他的眉頭又松開了,因為青年的一句話。
“邢先生,你不能做壞事,會變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