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281 序音
尤淼也想看到復仇的結局,但很遺憾,這段記憶是屬于刑天的,她只能看到刑天趕往沼澤和蒹葭談判,自己親手鑄造了一把青銅短劍,然后把那些名字一個個刻了上去。
最后,隨著刑天陷入長達千年的沉眠,大霧涌了上來,淹沒了這段記憶的一切。
尤淼躺在自家的床上,剛才那段記憶那么漫長,可現實中也只是過去了十分鐘而已。她一骨碌翻身坐起,飛快把剛才夢里的細節記錄在小本子上,然后在史青這個名字下面重重畫上了幾道線。
游三水的復活,看起來像是她的三個因為她的死亡而瘋掉的手下擅自的行動。歸玄負責出主意,歐菲亞負責把握大方向,刑天負責行動。
可游三水對此真的一無所覺嗎?
她是從萬千鬼怪和人精里面殺出來的部落首領,雖然看上去善良又有些圣母,可絕不可能是傻白甜。在歐菲亞已經告訴了她自己的未來和人類的未來都是一片黑暗的情況下,她怎么可能不采取一點手段?
說不定,她早就推演出了按照個人的性格會發生的事情,然后才會這么坦然赴死的!
尤淼盤了一遍每個人在這個復活計劃中起到的作用,然后就意識到史青可能是這個計劃的關鍵。
他不是主導者,也不是犧牲者,看似只是一個無辜被卷入其中的路人,但對于還有很多細節不清楚的尤淼來說,負責“記錄”的史青,就是她能快速了解當年一切真相的關鍵!
按照歸玄的要求,那一卷鐵書上面記載了游三水的言行,說不定其中也包括了她要如何對付高維生物!
她看了眼漫畫上最后出現的那個日期——三月十五日。
四月四,天母娘娘的生日。這一天,也是外面的人唯一有可能進入黑海城的一天!
現實世界的異常還只是隱藏在少數人的暗流中,他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別人,在思考要怎么通知別人,在想方設法繞過規則。可是在詭都世界,通過各種渠道公開的真核的存在和陰影視界的秘密,已經把所有人都拉到了同一艘戰船上。
元素研究院提供了一份清單,上面寫了長長的一串名單,據他們說,這是陰影視界埋藏在各大勢力內部的釘子。
沒有人能證實這份名單的真實性,元素研究院也對名單的來歷緘口不言。但知道點內情的人都清楚,這份名單來自一個叫游三水的女人。
沒有陣營歸屬,沒有組織背景,更沒有響當當的名號,他們只知道她最早出現在兩年多以前的一個至今未被元素研究院公開的詭境,自身擁有強大的力量。除此之外的消息則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她背后有一個強大的組織,里面有可以制造幻境的女巫、強橫無匹的無頭騎士,還有褫奪幽靈的神秘少女……在漫長的歲月中正是他們和陰影視界互為犄角,陰影視界才沒有肆無忌憚擴張,她是人類的守護神。
也有人說她掌握著使用一個字就能咒殺強大的詭核,可卻放任詭核在人間肆虐,絕對不可能是完全站在人類這邊的存在,她游走在世間只是為了尋找一些東西,這些東西能讓她變得更加強大,甚至——永生。
“真是胡說八道!”
看著灰網上那一條條看似證據充足的陰謀論的猜測,胡不寐重重地一拳砸到面前的桌面上。
她從便攜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鎮可樂,猛灌了幾口之后,刺激的氣泡和冰冷的溫度才總算讓她稍微清醒了些。胡不寐坐回到單人沙發上,拿出自己的身份卡,再次確認里面的詭核儲備。
那赫然是一張紫色的身份卡。
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就在兩年前,她還是個普通的白卡,甚至不是轉職探索者,她在一個金融公司做一個朝九晚五的普通白領,并且以為生活能一直這么持續下去。
只是,當初的她被卷入了一個詭境中,在那個廢棄別墅中,她親眼目睹了遠超普通詭境的恐怖存在,如果不是那個自稱游三水的女人的出現,也許她早就和當時一起參加詭境的人死在里面了。
甚至她有種感覺,原本自己就是應該死在里面的,只是因為她的出現,自己的命運才拐向了生的方向。
只是,大概是因為所有的僥幸都要付出代價的緣故,從那個詭境中出來之后,自己就接二連三遇到倒霉的事情。原本三五年見不到一個的詭境輪番出現在她身上不說,就連身邊的朋友和親人也一個個因為詭境陸續殞命。
漸漸地,她成了有名的不祥之人,她丟了工作,丟了家庭,一個人離群索居郁郁生活在遠離眾人的世界里,有的時候胡不寐照鏡子,都會懷疑里面那個蒼白陰郁的女人是否和點燈人的詭境之前的沒心沒肺的人是同一個。
她活得越來越壓抑,有的時候甚至覺得那些提前死去的人都要比越來越疲于應付各種鬼怪的她要舒服些。
后來,她再次進入了一個詭境,在萬象博物館中,她又遇到了一個叫顧影的女人。
她美麗嬌柔得像是一朵盛世牡丹,無論是長相和氣質都是讓人一見就難以忘懷的。可不知為什么,胡不寐卻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和游三水有些相似的氣質。
同樣的神秘,同樣的可靠,那種雖然你不知道她來這里是為了什么,但明顯并不是普通的探索者,而且覺得只要跟著她,就什么事情都能解決的安全感……
這一年來已經習慣了身邊的人都會死去,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的胡不寐,竟然久違地感覺到了深深的感動。
從萬象博物館離開后,胡不寐好像突然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連她這種人疲憊的人生中,偶爾都會出現一個能替她撐起一片天的人,那她繼續成長下去,是不是還能再期待著遇上她們,或者是,自己也能成長為這樣的人?
游三水和顧影,一個為她打開了黑暗世界的大門,另外一個短暫地為她開了一下燈,讓她看到了黑暗世界里其實也有許多支柱,她遠沒有必要擔心天會塌下來。
胡不寐把這種小小的慰藉藏在心里,并且一路活著通關了10個詭境,成為了紫卡探索者。她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么珍藏著它,可卻沒想到,就在世界惡化到讓人擔憂的程度時,黑海城突然開放,關于游三水的信息忽然在網絡上流傳起來。
灰網是隱匿在正常互聯網背后的陰暗地帶,只有少數人可以找到辦法登錄。可猜測游三水不懷好意的ID也至少有上千個,想到這上千個ID背后隱藏的成千上萬的蟑螂,胡不寐就感覺一陣氣血擁堵。
那些人是瞎子嗎?沒有看到游三水在玉衡都市對人類的保護?沒有看到她身邊的那些人雖然性格各異,可卻從沒有誰做出過傷害人類的事情?
如果這樣都不算是對人類友好,那什么才算?像是陰影視界那樣明明從內到外都是人卻殘害自己人嗎?!
胡不寐越想越氣,到最后干脆拿出一個U盤模樣的東西插進電腦里,想要把這些貼子給黑掉。
可就在她動手之前,那些把她氣到的貼子卻好像遭遇了時間倒流一樣,她眼睜睜看著一層層樓消失,最后整個貼子的文字都變成了亂碼。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層樓都顯示出了發言人的清晰IP地址和所處位置,甚至精確到了某個都市某棟樓的某個門牌號。
胡不寐瞠目結舌。這可是灰網,不暴露各自的真實信息是最底層的潛規則。這人這樣大規模掀人老底,就不怕成為眾矢之的嗎?
果不其然,他這樣的行為已經引起了眾怒,無論是支持游三水的還是反對的都同仇敵愾地開始對那個神秘人進行謾罵和攻擊,還有人威脅說要去現實中找到他進行肉體毀滅。可不管那些人說什么,這個神秘人依然有條不紊地一條條刪除著那些辱罵質疑游三水的貼子,到最后,他自己又發了一條,并且手動置頂。
【7:有本事來找我啊,如果找得到的話。】
【7:不過我想,按照你們不敢對付詭境和陰影視界,只敢對著保護了你們的人狂吠的嘴臉,應該也不敢對我做什么吧?】
灰網上的所有字符都漸漸開始旋轉,如同崩壞的大樓上的每一塊磚,它們重新移動到新的位置,到最后,除了那些IP地址還清晰地浮動在左右兩邊之外,屏幕正中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小丑頭像。
這人實在是囂張,也實在是……讓同一陣營的人喜歡。
而且胡不寐很清楚,他最后那幾句仿佛是威脅的話還真沒說錯——當他揭了三五個人IP的時候,或許會引發眾怒,但是當他能徹底掌控灰網的生死時,那些本就只能生存在陰暗角落里的人又會變得像是綿羊一樣乖順,生怕下一個被拖出來殺雞儆猴的人就變成自己。
沒想到他們游三水支持者聯盟里還有這種大佬!真想找機會認識一下!
因為黑海城即將開啟的消息傳播開來,最近大批的人涌入黑海城附近,只是這里之前的十年一直是人類禁區,自由核心和元素研究院得知了這個消息,才臨時搭建了這么一批酒店。
現在的技術水平已經完全能實現建筑的裝配式,酒店的安全和裝修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畢竟倉促,服務總是要差一些,比如想要吃點什么夜宵,就只能自己下樓買,而沒有外送服務。
胡不寐通體舒暢地推開了酒店房門,想下樓去找點東西當夜宵吃。可她剛來到走廊上,就看到對面的房門也被人推開來。
一個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年從門里走了出來。他有一頭漸變的銀灰色短發,聽到胡不寐的聲音,少年抬起頭來,那張精致漂亮到讓人失語的臉就躍入了胡不寐眼簾。
“你好。”那雙鋯藍色的清澈眼睛看過來,“我叫戚云危,你也是來這里想要進入黑海城的嗎?”
第282章 282 紅雪
那張臉太過漂亮奪目,胡不寐被晃得失語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有些羞愧地答道:“是啊,我叫胡不寐,是個散人。聽說四月四黑海城就要開啟,特意趕過來的。”
可能是因為羞愧,她把自己的來意詳細說了出來,還主動出示了身份卡,想跟對方加個好友。
“紫卡?散人能做到這個程度,可真是厲害啊。”戚云危驚訝地贊嘆道,繼而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口袋,“我出來太急,忘了拿身份卡,所以可能沒辦法……”
少年穿著一套蓬松柔軟的白色家居服,看上去確實不像是有口袋裝東西的樣子。
胡不寐收起自己的身份卡表示沒關系,同時也疑惑著這個少年大晚上這么出去是想要干什么。
兩人一起進電梯下樓,一路上胡不寐得知戚云危居然已經是元素研究院的研究員了,他極其聰明博學,無論她聊起什么話題對方都能接上。短短的一段路,胡不寐心中的驚嘆一再升高,等兩人都來到一樓的時候,她已經覺得這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偉大天才了。
“對了,你有沒有帶‘那些東西’?”戚云危忽然問道。
他問得很隱晦,但胡不寐卻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從貼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小包鹽,笑道:“當然,心、腦、血我都放在隨身的包里。這可是游三水特意提過的,我可不會忘了。”
“你相信她說的話?”
“當然!不瞞你說……我其實算是第一個見到游三水的人。兩年前,在一個廢棄別墅中,她救過我的命。”
胡不寐壓低了聲音,但依然難掩激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秘密不該告訴第一次見面的人,可她還是說了,而且一直說完都沒發現自己的異常。
戚云危的眼底好像漸漸亮起了光,他贊同點頭:“是啊,你說得沒錯,游三水確實是這樣的人。她雖然看起來冷漠了些,但她值得全人類的感激和尊敬。像是灰網上的那些人渣,就應該把它們拎在太陽下面曬一曬。”
胡不寐沒留意他語氣中那輕蔑的冷意,反倒是像找到了同擔一樣越發激動:“你也覺得對吧?!我跟你說,剛才我上灰網的時候,有個人就是這么做的,真是太過癮了!不過我覺得元素研究院的態度也有些奇怪……你說他們如果是真的站在游三水這邊,為什么不能把她做的那些事全部公開來?如果玉衡都市的事情被大家知道,我想一定會有更多人改變想法的!”
“也許是他們也摸不準游三水的心思吧。既然她一直選擇低調,那不經她的允許擅自公開,說不定她反而會不高興的。”
這理由很合理,胡不寐一下子就接受了。
難得遇到一個能在現實中交流游三水的人,胡不寐一邊在自動售貨機前買泡面一邊和對方激動地滔滔不絕,完全沒留意到對方的手悄悄伸到了她背后,把一顆小豆芽一樣的東西從她的衣擺后面拔了下來。
【警報解除,是對我們友善的一方。】
沒人能看到,少年專注聆聽微笑點頭的時候,眼前還浮動著一片光屏,那上面正跳動著只能用加大加粗表達憤怒的字體。
【你快點回來!院里發現丟了一具仿生機器人義體我已經很難解釋了,你還把那個義體整成你自己的樣子,萬一要是被人發現了你還活著怎么辦?!】
【戚云危已經死了快十年了,早就沒有誰還記得他的樣子了。比起擔心這個,你還是擔心一下你們什么時候能夠順利出發吧。我看這邊已經基本被散人占據了呢。】他冷淡地輸入文字。
【……盡快,都說了盡快了。哎,我也沒想到當個副部長還要操心這么多事。院里那些還在跳的人就不說了,他們沒做什么實質性的事,總不能都給處決了。還有自由核心……你他們那里的組織結構比我們更松散,所以想要處決陰影視界的余孽要更加困難。都說攘外必先安內,但是現在四月四都快到了,哎……】
這次回復的文字小了很多,充分顯示了江述的煩惱和心虛。
戚云危微微勾起唇。
【對啊,江哥,我知道你現在會比較忙,所以才主動幫你先出來探探路的。畢竟雖然說是四月四黑海城開啟,可開啟之前還是要取得進入的資格的,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有線索。你只要幫我稍微遮掩一下,別讓他們發現少了一具義體就好了。】
說完,他也不等對面回復,直接切斷了對話。
半個月前,元素研究院經歷了一次大洗牌,空出了相當多的高層崗位,江述因為這些年突出的表現以及和游三水的親善交往被火線提拔為調查部副部長,擁有了他以前想要的肅清內部權力的同時,也代表著他必須把大半的時間花費在行政類工作上,再也沒辦法自由地說走就走來到破解詭境的第一線。
兄弟沒辦法實現的夢想,當然要讓他來代替實現對吧?
戚云危理所當然地這么想著,好像這樣就能壓住心里那點不可說的念想。
想要見她。
雖然這種念頭從第一次在玉衡都市遇上之后就一直存在,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就像是瘋長的野草一樣越發難以壓下去。
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是,0號檔案室也對更多人公開,戚云危趁機進去掃蕩了全部的資料,也果然發現了歷史上更多關于天母的只言片語的記載。但是越看那些,他就越是覺得……還是自己只見過幾次的那個游三水更加讓人難以忘懷。
沒錯,歷史上的那個天母,更加強大、無私、悲憫,像是真正的神祇一樣護佑一方生靈,也像是真正的神祇一樣遠在天邊,不可接近。
她好像一出生就被釘在了殉道的路上,一生的奔波都是為了證明人類可以偉大到什么程度。但游三水不同,她是活在他身邊的人。他親眼見過她猶豫著挑選哪個品牌的染發劑,見過她摸著幾千年后五星級酒店的柔軟床鋪眼底閃著暗光的樣子,甚至收到過她送來的禮物——那不是偉大的悲憫,而是身邊一個好友送來的輕盈而柔軟的善意。
他喜歡這樣的游三水,也更渴望看到她能這樣活著。
這渴望催促著他早早來到黑海城附近,黑海城中藏著陰影視界的本部,為了復仇,游三水肯定會來到這里。
他知道這是游三水籌謀已久的戰斗,但他仍然想要距離她近一點,也許什么時候他就能幫上一點微不足道的忙,也能……也能避免三千年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胡不寐說得正起勁,旁邊的少年忽然站起了身。
他快步走到酒店的門口,抬頭凝望著天空。過了好一會兒,他把一只手伸了出去,輕聲道:“下雪了。”
三月二十三日,黑海城區域開始下雪,就好像一個提前的愚人節玩笑。
然而冰冷的雪花落在掌心,通過神經電流傳遞到生物腦部的微微針扎感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胡不寐也來到他身邊,神情嚴肅:“門票發放要開始了。”
游三水對郭文生進行審判之后,元素研究院也對其進行了多輪審訊。總算是在沒有驚動祂的情況下得知了一些線索。
每年四月四,黑海城會短暫對外開放,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入的。在四月四日之前一段時間,黑海城附近會發生一些異象,探索者如果能從這些異象中找到線索,就可以獲得進入黑海城的通行證。
只是這異象到底是什么,又要怎么拿到通行證,卻是每一年都不一樣,郭文生也沒辦法把祂的安排說清楚。
三月下雪,應該也算是異象吧?就是誰都沒想到,這異象會到來得這么早。
因為自由核心和元素研究院還在扯皮,所以此刻來到這里的大半都是沒有職務在身的自由核心普通探索者和散人,他們朝外伸出手,雪花落在他們的掌心,那冰涼讓他們意識到眼前這場雪確實是真的。
“咦?怎么還有紅色的雪花?”
有人驚奇地喊出聲,也伸手去接那片雪花,只是落在掌心之后,紅色的雪花卻并沒有融化,它像是烙鐵一樣快速在那人的手上留下一道印痕,還不等他痛叫出聲,整個人就突然從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么回事?!剛才這里是有個人的吧??”
“有的!只是他突然消失了!我聽到他說看到了紅色的雪花!不過我根本都沒看到……”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聲。胡不寐凝重地仔細掃視著空中的雪花,輕聲道:“看來所謂異象應該就是紅色的雪花了……戚云危?”
她驚訝地看著原本安安靜靜站在她身邊的少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酒店里走了出去,他靜靜站在雪地里抬頭,晶瑩的雪花落在他銀白泛灰的發梢和蒼白的皮膚上,一時竟然很難分辨出哪一種白更加剔透。
他閉上眼睛感受了下:“那個人……最后出現在青森中學門前,然后消失在了門內。紅色的雪花代表著一個詭境的鑰匙。”
胡不寐:?
她驚愕地看著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怎樣的驚人之語的少年,剛想問他是怎么知道的,就見戚云危微笑著朝她擺了擺手:“我先去找通行證了,如果你也想進來的話,那就盡快吧。我想……這場雪應該不會一直下到四月四這天。”
話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原地,好似他從來沒有在這里出現過一般。
【第九卷·黑海城】
第283章 283 從樓梯間開始
最近還在追詭都漫畫的人,都發現經常討論漫畫的那個論壇好像沉寂了很多。
經常發貼討論劇情的那幾個大佬都不吭聲了,倒是有其他喜歡水論壇的人出來疑惑地詢問,但是沒人回復他們,那些三次元認識這些大佬的人也都沒有聲音。漸漸地,便連詢問的人也沒有了。
整個論壇好像都籠罩在一片看不見摸不著的陰云中,連什么都還沒遭遇的人都開始瑟瑟地察覺到了不安。
薛銳看著越來越蕭條的論壇,眼睛都被紅血絲充滿了。
作為一個僥幸進入過詭境又活著回來的人,他清楚這其中有許多人都像自己一樣被拉入了那個恐怖的鬼怪世界,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回來了,又有多少人死在了里面。因為他們都像自己一樣,無法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講述出來。
倒是有人像最開始那個詭都十佳青年一樣想要通過寫怪異同人文來傳達消息的,只可惜自從那一天之后論壇就突然換了個管理員,從此之后任何透露了詭都世界的存在的貼子都會被立刻刪除。
祂在注視著他們。
這個想法讓薛銳渾身顫抖,也讓他不受控制地順著這個猜測想下去。
祂在那個世界不可描述,不可觀測,但那個世界只是個紙片人世界而已。到了現實中祂的能力肯定會受到極大削弱,不然他也不會費盡心思把這些人騙到那個世界去殺了。
但祂在現實仍然擁有類似的超凡力量。比如……祂能夠察覺到“感知”。
當你發現了祂的存在,祂便也同步發現了你,你對祂的了解越多,祂的感應也就越強,當強到一定程度,祂就會直接來到你面前,把你帶進祂的領域。
所以,祂才會一來到這里就直奔詭都論壇,直接炸了之前那些分析貼,并順藤摸瓜找到那一個個分析的大佬,讓他們從紙上談兵轉為線下PK。
但是,如果不知道就一定不會被影響嗎?
薛銳覺得未必是這樣。看看詭都世界吧,鬼怪的本質就是毀滅和蠶食,如果他們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遲早有一天也會這樣大難臨頭。
可最絕望的是,他們這些最早知道世界真相的人,都不可能是救世主。
薛銳在進入詭境的時候就知道了,那些常見的死宅拯救世界的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對于一個勇氣智慧和體能全部缺乏的死宅來說,能活著出來已經是夭天之幸了。
可他要怎么辦呢?靠他自己肯定沒辦法拯救世界了,但是……要怎么把這件事告訴可靠的人?
就在薛銳焦躁地咬著手指的時候,窗外忽然吹來了一陣風。
這陣風讓他一個激靈,幾乎差點尖叫出聲。
他這段時間確實是被這件事折磨得神經過敏了,但這一次他可絕不是大驚小怪——薛銳清楚記得,自己在剛剛回家的時候就把所有門窗關死了,窗戶里根本不可能出現這么大一陣風!
他甚至不敢轉身查看情況,拔腿就往門外跑,可剛跑出兩步,后脖領子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薛銳欲哭無淚,被迫拽著轉過身去,他戰戰兢兢抬頭,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張血肉模糊的鬼臉的準備,可等他真的抬頭看清楚,卻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窗邊站著個格外高大的男人,不但沒有血肉模糊,那張臉長得還格外俊朗。就是表情非常冷漠,看上去有股習慣了征戰沙場的血腥之氣。
“薛銳?是你答應了歸玄,絕對忠誠于吾主?”
男人的聲音非常嘶啞,就好像是聲帶曾經被人用力扯斷過一樣。而仔細看他的脖子,長長的黑發遮掩下也確實能看到一圈縫合過的痕跡,似乎是整個頭都掉下來過一樣……
而且他剛才說歸玄?
薛銳對面前人的身份有了點猜測,也更加鎮定了些,他答道:“我確實答應過要對游三水付出忠誠,前提是你們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
他不知道刑天這時候冒出來干什么,但從詭都漫畫里得知的劇情來看,這個陣營應該還是比較守秩序的,所以……應該不會是來征調他入伍的吧?
薛銳都快被自己的離奇猜測逗笑了,可下一秒他就聽到刑天用那種聲帶撕裂的聲音開口:“我需要你履行當初的約定,加入我們的隊伍。”
薛銳的表情僵住了。
“我……將軍……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就是一個普通死宅大學生,我體力不行,還胖,也沒有特殊能力,我當炮灰都跑不到前線……”薛銳欲哭無淚。
“不需要你本人前往。”刑天看他一眼,目光隱約帶著嫌棄,他的手一抖,顯出了一卷薛銳在漫畫里那個叫史青的少年脖子上看到過的鐵書,冷聲道,“你只需要對我說,你忠誠于吾主。這便夠了。”
這又是什么靈魂契約嗎?
薛銳對鬼怪的行事作風一無所知,但因為對面前人的畏懼和對游三水的信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忠誠于游三水。”
男人筆走龍蛇,在拉開的鐵書卷上寫下了兩個玄奧的字符。就在最后一筆落下的剎那,他身邊的空氣突然扭曲了一下,緊接著就出現了一道白色的人形。
那東西通體白色,就像是畫室內的石膏人模,而且在地上投射下了影子,應該是有實體的。
最重要的是,這東西除了沒有顏色以外,外表和他自己一模一樣!
薛銳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個石膏白模跟在刑天身后,亦步亦趨地往窗外爬,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漫畫里看到的存檔沼澤里的人形存檔。
薛銳精神恍惚,眼看那東西就要跟著刑天離開了,趕緊開口:“等、等一下!那東西是什么?你還需要我做什么?!”
對方居然真的被他這一句喊得停下了腳步,男人回頭看他一眼,仿佛是看透了薛銳的內心一般,直截了當道:“放心,我只是通過備份拿走了你在這個世界不需要的東西。戰場在你觸及不到的地方,哪怕備份死亡,你也不會有什么事的。”
說完,他就帶著那個石膏白模,漸漸地在空氣中消失了。
他在這個世界不需要的東西……難道是,被祂直視也不會崩潰的同樣來自高維的能力?
他肯定不是唯一一個被刑天找上的人,那么問題來了,刑天像是可汗大點兵一樣找這么多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
尤淼這段時間也注意到了漫畫論壇的異常。可她也只能看著,對持續的封鎖和刪帖無能為力。
她倒是也試圖聯系過影子,但可能她還在瘋狂改劇本,一直沒有給她任何回應。這也側面證實了她確實和論壇的異狀無關。也就是說,現在接管論壇的,確實是祂了。
更甚之,祂甚至可能以此為基點,逐漸地先侵占這個世界的互聯網,然后從中挑選合適拖入異界慢慢吞食的獵物。
尤淼一直在等待下次穿越開啟黑海城,可偏偏越是等越是沒音信。只能這么半死不活吊著。
周一,尤淼照常上班。剛坐到座位上,手機上突然就收到了一條消息。
【林夢:淼,你帶鹽了嗎?】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像一根針一樣,讓尤淼瞬間從上班的困頓中清醒過來。
【林夢:我剛用完了,打算再買兩包隨身帶著,去食堂真的能用上。】
林夢在暗示她已經進過了詭境,而且順利出來了。
尤淼立刻就想詢問更細節的內容,可她打了一串的話,每次都是在點擊發送的時候所有字符瞬間清空。連著換了好幾種語言甚至顏文字,都沒辦法問出口。
——祂對于網絡的控制增強了。
尤淼的心沉了下。她看了看周圍正在忙碌工作的同事,悄悄溜到了樓梯間想要給林夢打個電話。
這會兒正是各個部門開早會的時間,所以樓梯間連溜出來吸煙的人都沒有。尤淼連續撥了兩個電話出去都無人接聽,然后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信號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0。
沒有信號,為什么剛才的電話都撥了出去?
尤淼轉身就往大樓內跑,可她用力一拉樓梯間的門,卻發現好像有人在那邊把門反鎖住了一樣,本來薄薄的一層木門在用力踢踹下都沒有反應。
頭頂的燈光好像比平時昏暗了很多,向上向下都照射不遠,在陰影中,好像有什么東西竊笑著正在靠近。
到了這種時候,尤淼反而是冷靜了下來。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如果是按照對詭都世界了解多少來鎖定目標的話,她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被鎖定的存在。
只是之前可能是何清婉用什么辦法把她的存在遮掩住了,所以詭都十佳青年那些人才比她提前被盯上。但現在何清婉消失了,于是她便暴露在了祂的視野中。
甚至,就連剛才林夢的那條消息都有可能是祂冒充發過來的,目的就是把她引到另外一個世界!
陰影里的東西越發靠近了,尤淼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可那里的地上卻什么都沒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頭,緊接著就看到一雙像是壁虎一樣緊緊貼在天花板上的人手。
第284章 284 大幕將啟
這雙手像是被人用很鈍的斧頭砍斷了一樣,從手腕處往下就是參差不齊的碎肉。幾根要斷不斷的筋似乎連著更多的東西,一直延伸到陰影里。緊貼天花板的雙手就像是普通人的腳一樣,緩慢卻堅定地一步步朝著尤淼靠近,也把后面的東西一點點拽了出來。
零碎的骨頭和皮肉,兩條勉強能看出形狀的手臂,緊接著拽出從肩膀上垂落下來的一顆人頭,人頭像是斷線的吊燈一樣隨著手的動作晃蕩著,似乎是想要表達友好,還在擺動中朝著尤淼露出了一個一點也不友善的微笑來……
這一幕太過毛骨悚然,尤淼抬頭看著,甚至有幾秒鐘忘記了思考。
……不對,這好像有點太過驚悚了。簡直就像是想用這種震撼的出場刻意讓她忽略掉什么一樣。
她現在用的是自己的本體,既沒有馬甲的身體素質也沒有馬甲的特殊能力,為什么這東西還要用令人震撼的出場讓她恐懼到忘記思考?
除非是……她還掌握著能威脅鬼怪的東西!
尤淼快速后退,一邊掃視著周圍,想要從普普通通的環境里找到那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武器。她快速看過樓梯扶手門把手水管還有消火栓,暗的地方甚至想要開手電去照一照。
等等,手電?
對啊,她還帶著手機,雖然沒有信號了,可手機里還有個詭都檔案APP!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本來還在一點點顯露真身的零碎鬼怪猛地從天花板上撲下來,尖銳的指骨朝著尤淼的頸動脈抓去。
她就地一滾躲過這一撲,手指已經迅速劃開了屏幕,點進詭都檔案。
和影子的對話框依然停留在自己單方面的詢問上,可是角色卡界面卻一閃一閃亮著提示。自己解鎖到100%契合度的那幾張卡片,此刻旁邊都閃爍著一個小小的嘆號。
來不及思考,尤淼在那只鬼再次撲過來之前快速按下了最順手的那張卡片。
她的身體素質其實挺一般的。剛才能那么快反應也是托了這段時間加強鍛煉的福,不過也就只能躲過那么一次了。
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疼痛的時候,眼前忽然暗了下來。
好像有什么東西突然出現,擋住了所有的光,緊接著就是一聲撞擊聲,骨頭和碎肉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擋在前面的人側過身子,讓出了一點光,也讓尤淼看清了他的模樣。
青年長著一張和記憶中一樣俊美英挺的臉,過于高大的身材把原本寬敞的樓梯間也擠得逼仄起來。他面前是剛剛差點讓尤淼GG的鬼怪的殘骸,可在面對尤淼的時候,青年的身上卻沒有流露出半分讓人緊張的氣質。
他隨意地把地上那一堆已經分不清是什么的碎肉踢到一邊,高大的身形因為突然單膝跪地而矮了下去,他小心不讓地上的臟污弄臟自己的衣服,好讓身上的金屬護具和裝飾性禮器更加體面地展現在她面前。
“刑天應召而來,主君。”他溫順地說道,語氣里充滿了虔誠。
尤淼:……
雖然這一幕算得上是騎士乙女文學經久不衰的經典畫面了,但她還是很清醒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我并不是你的主君。你認錯人了。”尤淼退后一步讓開位置,免得這個為了游三水黑化的病嬌發現認錯人之后惱羞成怒。
青年抬起頭來,溫潤的眼睛仍然平和地看著她:“你是的,你忘了嗎?我們都是被創造出來的,而她是你在那個世界的半身。所以你才能以主君的身份控制我們,換言之,我們都是因為你而存在的。”
“……我?我不行,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游三水那么強,也沒有她那么偉大……”
“強大從來就不僅僅是個人能力。對某一個人,以及某一個瞬間來說,你的舉動確實是改變了她的世界。首領的存在,是投影了你身上的一切品質,被傾注了最多的感情和期望。她只是我們的世界擁有了超凡力量的你而已。”
尤淼低頭看了看自己并不算特別好看,右手中指指腹還殘留著每個學生都會擁有的變形老繭的手,又抬頭看了看刑天的臉。青年朝她露出溫潤好看的笑容,尤淼卻覺得自己好像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那個自己已經遺忘了長相的沉默少女。
“我知道了……那么,帶我去黑海城吧。”
刑天站起身來,讓開了一條路,尤淼才看到地上那攤碎肉里有一張像是演唱會門票的卡片,卡片通體金色,上面用她不認識、但卻能讀出意思的文字寫著:管理員001號,黑海城?S市XY有限公司A座7號樓梯間13層平臺(僅限怪談歷2813年四月初四當日)。
“進入黑海城前都要先通關一個小型詭境,然后從鬼怪的尸體中找到通行證?那邊的世界也是這樣的嗎?”尤淼若有所思。
刑天卻沒有給她答復,他只是微微一笑,站在逐漸展開的黑色漩渦旁邊伸手一引:“我們隨時恭候您的召喚。”
這樣的黑色漩渦也出現在很多地方。只是有的地方出現的時候,拼盡全力打開漩渦的人已經瀕臨死亡。
男人的嘴里不斷涌出血沫,可還是掙扎著用手捏緊面前男人的衣襟,怒聲道:“你……你說你在元素研究院處理陰影視界,其實你……一直在監視我們……”
鐘凌虛好脾氣地笑著:“對,誰讓你們一直這么不老實,想要取代我成為第一城的城主呢?”
“你一直說……黑白空間最多只有一平方公里,可它其實已經進化了,你……騙了所有人!”
鐘凌虛繼續微笑,還很有耐心地解釋:“是啊,永久核心也是能進化的,只要喂給它其他的詭核。現在它可以分出棋子來,只要放在你們身上,你們就是我移動的棋盤。”
男人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可他的手卻依然努力想要抓住鐘凌虛:“你……想要做什么?”
可能是看在面前的人已經快要死了的份上,鐘凌虛耐心回答:“當然是繼續維持第一城的地位了。”
“……”
“第一城,是當年世界混亂的時候我一手建立的,可是隨著其他自由城的崛起還有元素研究院的穩定,人們已經忘了當初它成立的時候世界是多么震撼和贊美了。”
鐘凌虛的目光有些發虛,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在混亂的世界里建立了一片安全區,那時候人人向往第一城,所有人都往第一城涌來,一夕之間他從一個普通的和平年代街頭混混站到了全世界的聚光燈中。媒體盛贊,民眾擁護,鐘凌虛一度以為這個世界是因為自己而旋轉的。
只可惜后來……
他眼神暗了暗,繼續向這個唯一不會透露他的秘密的半死人說道:“所以,我仗義疏財,結交各路有用的人才并邀請他們來第一城。我比那個毫無人情味的許濟川強,也比那個一身銅臭的微生零強,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等到世界重新變得混亂,到了那時候,就是第一城改寫秩序,重新站上這個世界頂端的時刻。”
“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
面前男人的眼里已經徹底失去了光彩,他死的時候都在努力聽著鐘凌虛的話,眼睛睜得大大的。
鐘凌虛輕輕撫過面前人的眼皮,讓他閉上了眼睛,也讓那張充斥著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臉看起來平靜了很多。然后,他毫不留情抽走了死者千辛萬苦得到的黑色的通行證,抬腳邁進了黑色旋渦。
在他身后,尸體的身下有白色的方格一閃而過,在鐘凌虛抬腳邁進同樣閃爍的黑色方格中時,光柱沖天而起,將無人問津的尸體一瞬間切成了碎塊。
今天是四月初三,按照元素研究院的推測,黑海城明天就會完全開放,所以鐘凌虛應該會在黑海城內遇到很多老熟人,但他卻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臉的念頭,反倒帶著點惡意想象著他們看到自己出現在對立陣營時的表情。
是的,對立陣營。
在他來到這里之前,對抗詭境的人類聯盟已經接收了不少順利從詭境中拿到了通行證的人,他們發現這些人拿到的通行證被分為黑色和白色兩種,雖然其他地方沒有任何區別,但經驗豐富的調查員立刻意識到顏色可能是代表了進入黑海城后的陣營。
持有黑色和白色通行證的人,進入之后可能會被投放到不同的地方,被安排不同規則,甚至……被強迫著互相殘殺。
好消息是,經過檢測類詭核的鑒定,這些通行證并沒有綁定個人。所以為了進入詭境后避免自相殘殺,聯盟封存了所有黑色通行證,而決定四月初四讓大家手持白色通行證進入。
如果不是時間太短,鐘凌虛完全可以通過黑市搞到一張黑色通行證的。但是他正好感應到自己的一枚棋子拿到了黑色通行證,于是也就不用費那個功夫了。
鐘凌虛穿過黑洞的時候,本來以為自己會和那些人描述的一樣出現在剛才那個死人進入詭境時的地方,可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卻不由得微微一愣。
這是一間寬敞舒適的茶餐廳,數百平方米的空間內擺滿了小茶桌和柔軟的扶手椅,六七個客人分散地坐在這里享受下午茶,而在開闊的玻璃窗外,卻是搖曳的寬闊海面。
為什么自己會突然出現在一艘游輪上?
餐廳里的人也注意到了突然出現的鐘凌虛,只是他們卻沒有給他過多關注,只是漠然掃了一眼就各自繼續品嘗面前的餐點了。
鐘凌虛也終于注意到,窗外的海面并非常見的深藍,而是仿佛被墨汁染過的黑色。
難道說,自己現在已經進入了黑海城?
第285章 285 【散佚之史】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鐘凌虛就看到餐廳門口又有人走了進來。
和鐘凌虛無人在意的出現不同,那人剛剛進來,就如同一顆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不自覺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其中也許和他的身份有關,但鐘凌虛認為最大的可能還是他的打扮——這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頎長略顯單薄,一張精致到了極點的臉蛋已然奪目非常,可更加耀眼的卻還是他那一身打扮——金銀翡翠,寶石白玉,從水晶單片眼鏡到耳環項鏈戒指再到手鐲腰飾腳鏈,少年像是個大型的首飾展示架,全身掛滿了華貴閃爍的珠寶,如果不是那張臉實在好看到熠熠生輝,恐怕沒有誰會注意到他長什么樣子。
鐘凌虛在盯著他看,茶餐廳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盯著他看。
只是鐘凌虛的目光是警惕戒備的,其他人卻是期待甚至恐懼的。就好像面前的少年是能夠主宰他們生死的神靈,他的一句話就能帶給他們破天富貴,也能把他們打落深淵。
“時間到了,來領任務吧。”少年聲音清越,但能聽得出來只是例行公事,他看向他們這些人像在看砧板上的肉,幸運的會被他挑中下鍋。
那些人緩緩離開了本來的座位,按照次序來到少年面前,恐懼又興奮地從他手中的銀簽筒里面抽取象牙簽。
少年的眼睛一轉,終于是注意到唯一一個還站在茶餐廳里的人。他朝他點了點頭,毫不驚訝:“原來是又來了新客人,歡迎光臨港口渡輪,我是船長史青。你也來抽簽吧。”
鐘凌虛并沒有動彈,而是問道:“抽簽有什么用處?如果我不抽會怎樣?”
“會決定你這一天的運氣。如果你不想繼續在船上停留的話,不抽也可以。”
少年回答得非常心平氣和,鐘凌虛卻從中聽出了死亡威脅的味道。他看了眼窗外的黑色海面,意識到自己如果想順利抵達黑海城的話,也許這艘船就是必經之路。
“噫!我中了!是大吉!”旁邊抽到了簽的男人像是老秀才中舉一樣狂喜亂舞,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外一個臉色慘白如喪考妣的人。他手上拿著的象牙簽,后半截赫然是鮮艷的血紅色。
大吉,和這種血紅簽有什么區別?
在周圍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期待的視線中,鐘凌虛坦然走過去,從銀簽筒中抽出了最后一根象牙簽。
——正好也是后半截血紅的大兇之簽。
“喲——”
“嚯,厲害啊,一來就能抽中,真是百分之一的幸運。”
“恭喜啊兄弟,還不知道你名字呢,給我說一下我幫你刻在墓碑上?”
瘋狂的、興奮的……似乎人類所有的惡意都集中在了這些人身上。鐘凌虛掃過每一張臉,他們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眼底布滿了紅血絲,似乎是已經被什么東西逼到了瘋狂的邊緣。
另外那個也抽到了血紅簽的男人走過來,一雙雞爪一樣的手死死抓住鐘凌虛的肩膀,眼睛凸出,歪著嘴角說道:“兄弟,今天咱們兩個就要一起死了,認識一下?我叫埃里克,是第二城的藍卡探索者,你呢?”
是不值得他認識的垃圾,可此刻卻和他分配到了同生共死的位置。
鐘凌虛輕輕伸出兩根手指,像是捏著什么臟東西一樣,捏著那人的手腕從自己肩膀上提起來。伴著清脆的骨頭斷裂和慘叫聲,那群陷入瘋狂的人也終于清醒了一點。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鐘凌虛微笑著說,“反正死的人只有你一個而已。”
話音剛落,一個黑白棋盤從他腳下猛然升起,男人優雅地一個錯步,黑白格子顏色轉換,剎那把剛抽到了大吉簽的那個男人切成了兩半。
他身上沒有沾染一滴血,站在一瞬間變得血肉橫飛的茶餐廳里,冷聲道:“抽簽決定不了你們的未來,我才是能決定的那個。”
剛才還放浪形骸發瘋的人頓時噤若寒蟬,無論有沒有人憑借這個詭核認出了他的身份,這一刻他好像就是茶餐廳里唯一的主角。
只是鐘凌虛殺人的目的卻并不僅僅是立威,沒人注意到,鐘凌虛一直在用余光偷偷看那個叫史青的少年。他小心調整著自己的動作和站位,確保對方有什么反應的時候,自己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他在試探史青在這艘船上的定位。
如果船長是一位帝王,那么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侵犯他的權威,自己的行為必然會引起他的不悅。也許自己會受到一定懲罰,但以后的行動就能有一條標準線了。
按照他的經驗,只有剛進入詭境的人可能有這么一次試探的機會,只要懲罰不致命,這就很值得一試。
然而在鐘凌虛大開殺戒的時候,少年卻始終靜靜地在一旁冷眼旁觀。甚至在他大放厥詞說自己是唯一能決定生死的存在時,他的表情也沒有任何波動。
一直到其他人都對鐘凌虛俯首稱臣了,他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環佩叮當聲逐漸遠離了茶餐廳。
沒有感覺被冒犯,也沒有感覺他狂妄殘忍。似乎這些人類之間的爭斗對他來說就像瓷盆里的蟲子角斗,他并不在乎最后有誰活著,哪怕他們死光了,對他來說也不過是重新抓一些蟲子再開一局罷了。
這種無視,甚至比想象中最嚴重的懲罰還讓鐘凌虛難受。
看著史青的背影消失,鐘凌虛的臉色也徹底冷下來。他輕蔑地看了眼瑟縮的眾人,傲慢開口:“好了,現在告訴我你們在這里呆了多久,都發生了什么吧。”
轉過好幾個,確定自己不會被任何人看到聽到之后,尤淼才放飛自我,快速奔跑起來。
一直跑到了船長室,她才放松地坐到了寬大的椅子上,然后輕輕點了下右眼前水晶單片眼鏡。
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視角下,眼鏡突然變暗,然后剛才史青進入茶餐廳的那一幕像是錄像一樣在她眼前重播。
只是和當時現場不同的是,這里的每一個人身上都被染上了深深淺淺的紅色。淺一點的勉強能看到五官,深色的那些幾乎把五官都遮得看不清楚了。
而深紅到發黑的,正是剛剛進入茶餐廳的鐘凌虛。
尤淼把胸前的鐵皮圓筒舉起,轉動一端的機關,拉出一截泛黃的羊皮紙,盯著看了好久。
“真是沒想到,男主的好兄弟,自由核心第一城主,居然是個人面獸心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拉出的羊皮紙上大半都是空白的,只在中間位置寫著一行字——“于是首領命青載眾部眾言行,以其為判罪之憑。又掌刑罰之責,是為___”
尤淼憑借自己的高中語文水平,分析出這應該是史青記載下來的當初部落的一段歷史,說的是游三水當初讓史青以自己的記載為依據在部落里賞善罰惡的經歷。只是這一句的最后卻劃出了一道長長的下劃線,似乎在等待她對這個職務進行文言文填空一樣。
這是她在穿書之后看到的第一件東西,也不出所料是史青這個馬甲的金手指。
【編號:GM008】
【名稱:散佚之史】
【獸皮與竹簡,紙張與絲綢,戰火燃起之時,一切有形之記載全部付之一炬。
唯有歷史永恒。
散佚于三千年的縫隙里,是母系與大同的呼吸脈搏。死去的文明無從辯解,便被活著的文明稱之為蠻荒。
直到死者從灰燼中擎出了鐵書卷。
當遺忘的聲音重新被喚醒,她所做過的一切,皆為神諭。】
晦澀難懂的描述里,尤淼只能看出這應該是個很強的金手指。甚至,只要是她在鐵皮史書上寫下的東西,只要是符合當初記載的歷史的,都能在現實中化作真實。
所以當時她立刻就打算在那個填空里寫上一個最貼合歷史記載的職務。
本來她寫法官、警察、布道者,甚至是自己編造一個詞都是很合適的,可是當時她看了看自己蘇醒過來的仿佛是一艘船的底部船艙的地方,也不知怎么腦子一抽,就往那個空里填了個“船長”。
尤淼沒覺得這能成真,她還等著寫下的字跡被證實無用之后回歸原本的軌道呢。可等她寫完這個詞的時候,突然之間自己的意識就和這艘船徹底連接在了一起,然后……史青就真的成了船長。
還是個結合歷史,掌握著懲戒罪惡職責的船長。
她知道了這艘船是黑海城的一部分——它一直航行在黑海城外的海面上,負責將四月四日開放日時出現的一部分探索者送到黑海城港口。
她幾乎知道了這艘游輪內部的一切房間細節,可以控制絕大多數游輪內的設施,甚至操控船上的人的生死。說史青是這艘船的絕對主宰也沒錯。
只是,在她反復探查后,卻發現游輪底部的一個房間里,始終是一片漆黑的迷霧。它安靜蜷縮在那里,沒有擴張的意思,可無論她怎么探測,那里都是一片漆黑。
那里一定藏著什么極度危險的東西。
尤淼本來是不打算對那東西做什么的,反正現在船上沒有探索者,她操控著游輪按照感知的方向朝著黑海城的港口飛速航行。然而,就在游輪抵達港口前的一分鐘,船身突然不受控制地突然轉了個彎,然后又掉頭朝著相反的方向開了過去。
她反復嘗試了幾次,終于泄氣地發現,如果不解決船艙底部那一團迷霧的話,可能自己永遠也沒法靠岸了。
也恰好在這個時候,第一個探索者手持通行證突然出現在了船上。
第286章 286 杰克
“我是三天前通過通行證來到船上的。那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已經進入了黑海城,還想著這里應該有不少珍貴的詭核。不過剛開始探索就遇上了那個船長,我們才發現自己是在通往黑海城的船上。然后……我就被逼著每天抽簽。抽到大吉的可以自由活動一天,大兇的就要被逼著探索船艙底部的一個區域。然后……他們就都沒有回來過。”被鐘凌虛用刀逼著喉嚨的男人驚恐地說著。
“三天前來的?那時候船上有多少人?他們在這里待了多久?現在又有多少人?你們沒有團結起來反抗嗎?”鐘凌虛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二十三個人吧,最長的活了五天……然后現在,也是二十三個……反抗?最開始我們也反抗過,不過只要對船長產生惡意且靠近他三米以內,就會立刻爆體而亡,他是不能被傷害的!”
男人的眼睛又開始瘋狂轉動,看得出來,連續三天時刻可能被推向死亡的生活已經讓他瀕臨崩潰了。和他的外表一樣,這是個生活潦倒落魄意志也毫不堅定,找不出任何人性的閃光點的廢物。
“給我看一下你的通行證。”鐘凌虛最后說道。
他毫不反抗地拿出了通行證,鐘凌虛看了一眼,他的通行證果然是黑色的。
收回刀,鐘凌虛陷入了思考。
固定的抽簽規則,固定的23人動態平衡,很明顯,這艘游輪本身就是個詭境。要想離開這里,就要先找到詭核破壞它。
目前最可能的詭核有兩個,一是船長史青,二就是每天有人去探索、卻無人回來的那個神秘地方。
但是,鐘凌虛很清楚,一個詭境并非只能存在一個詭核。
排除多重詭境的情況,單獨詭境也是會出現詭核失控、共生伴生等情況的,詭核像是生物,它們有自己的智慧,彼此之間可能構成合作或者敵對關系。
在這艘船上,船長不斷派遣船上的人去船艙底部探查那個神秘空間,有沒有可能是船長自己也無法對付那東西,才開始利用船上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中間的關系就很值得利用一下了。
鐘凌虛從剛剛上船就開始觀察周圍的人。他們毫不團結,穿著都很低調,而且還很可能都是持黑色通行證進入的,在聯盟如今對黑色通行證嚴防死守的情況下,還能通過特殊渠道拿到的顯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他們冒著巨大風險來黑海城,是為了投機,渴望用命搏出個富貴來。
和這些只有一條命最值錢的賭徒比起來,自己顯然更加有利用價值。如果自己能幫助船長取得黑暗中的勝利,是不是自己就能暫時和船長詭核結成聯盟,然后找個機會再把他也解決了?
鐘凌虛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一瞬間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反轉刀尖,用刀背再次挑起了男人的下巴:“告訴我底部船艙的所有信息。”
*
尤淼已經離開了船長室,回到了船艙底部的某個房間中。
這里是倒數第二層,也是他醒來的時候史青呆著的地方。四面直達屋頂的書架拱迎房間中間一張像極了棺材的床,布置遠比不上船長室舒適豪華,但卻莫名讓她感覺非常安心。
當然,為了方便控制船上每個人的行動,這個房間也是經過了改造的。
他隨手按動了棺材旁邊的一個按鈕,四面的書架緩慢移入地下,露出了至少上百個監控屏幕。
船上每個人的行動都在屏幕上展示得清清楚楚,有的人在餐廳里大吃大喝,有的人干脆拉了三四個人搞群體銀趴,還有的人因為一點小矛盾就大打出手,雙方都成了重傷倒在地上抽搐。少年目光平靜的看過每一幕荒誕離奇,最開始對人性底線的驚訝已經徹底消失。
畢竟這都是被史青自帶能力認定為罪人的存在,在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情況下,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那些監控屏幕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徹底漆黑的,那是位于船艙底層的區域,也是尤淼這些日子一直想要靠近的地方。
最開始他也是想要親自去探索的,但每次他進入黑暗沒多久就會一眨眼被傳送出來,也是在船上來了第一個外來探索者之后,他才發現這些人可以進入黑暗,所以才想了這么個一靠抽簽決定命運的主意。
“咦?鐘凌虛這么快就開始行動了嗎?不愧是能當上第一城主的人。”
尤淼眼前一亮,快速把鐘凌虛行進路線上的幾個監控屏幕放大,順便再意念操控幾個幕布,把最靠近黑暗處的船艙上的幾個大字遮蔽起來。
那是斑駁的陳年血字,寫的是“垃圾清運處”。
垃圾清運處,意思當然是只有垃圾才能進去。像自己這樣身家清白目標偉大的人,當然是沒資格進去的——尤淼這么為自己的探索失敗進行了解釋。
雖然她也沒想到,原作中一向仗義疏財兄弟滿天下的鐘凌虛會是這么個大垃圾。但是忽略人品,鐘凌虛的個人能力是沒得說的。
“每天都會有兩個人被選中進入船艙底層,到今天為止,聽說已經進去了十四個人,他們全都沒有回來過。后來有人帶了攝像頭進去,但是一旦進入純黑空間,所有的信號就全部切斷。只有其中一個人消失前,好像是喊了一聲‘杰克’,此后就再也沒了聲音。”
“杰克是誰?沒有慘叫?沒有影像傳過來?”
“沒……沒有了!我也不知道誰是杰克,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看男人窩囊的樣子,想來也不敢撒謊,所以,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
對于鐘凌虛來說,這些信息里面包含的線索已經足夠多了。比如,傳來的影像中沒有慘叫,代表著黑暗區域并非剛一踏入就會面臨致死的危機,這就給了他足夠的反應時間。另外,那人進去就能喊出“杰克”的名字,可能是因為所有進入的人都會被灌輸了“杰克是誰”的意識,也可能是……“杰克”的身份信息就位于他可以獲取的地方,所以他才會剛一見面就脫口而出那個名字。
“馮林旺,帶我去那個人的房間看看。”鐘凌虛說道。
死者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凌亂,看起來像是有人進來翻找過,并且把有價值的東西都帶走了。沒有帶走的只有房間里看似奢華其實沒有卵用的裝飾。
鐘凌虛站在床邊,試圖還原房間里這個他完全陌生的人活著的時候的視線。
其他人都不認識杰克,只有這個人見面就喊出了那個名字,說明杰克是他非常熟悉、可其他人又完全不了解的。
如果杰克的線索還在這個被搜索了很多輪的房間里,那么一定是在一個死者很熟悉、但其他人很難找到的地方。
鐘凌虛的目光在房間里一點點移動,最后終于落到了床鋪旁邊的墻壁上,
從床墊的痕跡上來看,這個人習慣于右側臥睡覺,而正好床的右邊就是一面墻壁……
鐘凌虛走到床頭處,按下蓬松的羽毛枕,然后就看到在枕頭對著的墻壁上,用黑色炭筆畫著一個很小的男人頭像。只有寥寥數筆,卻勾勒出一個形神兼備的大胡子男人的頭像。頭像下面龍飛鳳舞寫著一個名字——杰克·納羅。
“這就是杰克?!”那個被鐘凌虛嚇得魂不守舍的探索者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你認識他?”鐘凌虛立刻回頭。
“我不知道這個名字,但我見過這張臉!”男人帶著鐘凌虛快步朝外走,一直來到通往四層舞廳的旋轉樓梯處,這里掛著好幾副人物肖像,雖然看起來是文藝復興風格的油畫,可其中一幅很明顯就是床頭那張人臉的樣子。
畫上的男人表情威嚴,只是膝蓋上卻趴著一只油光水滑的黑貓。男人的一只手輕輕撫摸著黑貓的頭,看上去非常溫馨和諧的樣子。
“不只是這里,還有健身房、娛樂室……一共四個地方都掛著這個人的肖像!我們都覺得他肯定是這艘船上的重要人物,只是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沒想到他就是杰克!”
馮林旺相當激動。
他來到這艘船上,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頹廢的。也曾積極地對船的各處進行了探索,只是最后在發現船長的權力至高無上無法抵抗之后才變成了現在這個廢物樣子。
沒想到,自己當初的調查也不是全無用處,這不就用上了嗎!
鐘凌虛仔細查看了每一幅畫,上面的杰克姿勢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一幅畫上面都有一只貓。
黑貓,奶牛,橘貓,白貓,各種顏色各種年齡,以各種姿勢和杰克依偎著,看起來這是個非常喜歡貓的人。
“船艙底部如果是杰克的巢穴的話,那里一定有很多貓了?”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馮林旺也積極地思考起來,“我們到下面說不定要對付很多貓鬼,要不要提前把武器準備好?”
“不只是武器,還有貓糧和玩具。”鐘凌虛面露微笑,“我正好知道一些特別的配方,對付小貓是最合適不過了。分頭行動吧,一個小時后我們在舷梯處會合。”
第287章 287 船上的貓
“原來是他啊。”
監控器前,尤淼也認出了畫像上的那張臉。
沒辦法,雖然她能掌握整艘船除了艙底的全部區域,但整個游輪有兩萬多個房間,畫像更是多達幾千幅,她暫時還沒辦法熟記每一張畫像上的細節。
現在看到示范人像,她才把所有庫存中同樣長相的人搜了出來,放在一起進行對比。
和杰克相關的畫像并不是四張,而是一共有十二幅。
全部都是肖像油畫,和他們找到的四幅一樣,每一幅上面也都有一只貓。三花,橘貓,虎斑,貍花……這人仿佛有什么癖好,固執的要收集齊所有花色的貓咪。
只是尤淼卻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這些畫像中雖然人類和貓的動作親昵,但有幾幅里面貓咪的動作卻非常僵硬。脖子和身體扭出來的姿態,完全不像是正常情況下可能出現的。
尤淼隱約有了一個猜測,但驗證的話,還需要這些大小垃圾進入黑暗區域看看。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鐘凌虛和馮林旺重新聚集在了通往底層的舷梯處。只不過馮林旺那邊并不是只有他一個,另外三個鐘凌虛沒見過的男人也和他站在一起,個個膀大腰圓,一臉煞氣。
“鐘城主,你來了?這是我的幾個兄弟,聽說你發現了底層船艙的線索,就也想過來幫幫忙,人多力量大嘛。”他一口說出了鐘凌虛的身份,顯然是這些人里面有人認出了他。
不僅如此,身后多了幾個壯漢,馮林旺原本畏畏縮縮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不就是覺得有依仗了,就可以不怕他這個第一城主了嗎?這些人本來就是這樣貪婪又愚蠢。帶人來也不錯,試路的時候又多了幾個棋子。
鐘凌虛只是笑了下,沒多說什么,就帶頭先下了舷梯。
游輪的船艙內一共七層,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越是往下,他們就覺得燈光越是黑暗。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籠罩在周圍,余光時不時就看到黑影一閃而過,好像有無數鬼怪在暗處窺視。
“你們探索過這里的船艙嗎?”鐘凌虛邊走邊問。
“來過幾次,沒有仔細看。”馮林旺心不在焉地說道。
鐘凌虛凝視著鬼影幢幢的走廊若有所思。
這里給人的感覺很不對勁。明明沒有什么厲害的鬼怪出現,卻在心理上給人以強烈的暗示和壓迫,讓馮林旺這個能搜出四幅杰克畫像的人也心慌意亂不愿探查。
就仿佛是有一個可怕的怪物潛藏在船艙底部,四面八方都布滿了它伸出來的無形觸角。
來到倒數第二層的時候,鐘凌虛的腳步忽然停下。
事實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因為再往前一步就是無盡的黑暗。但距離最近的馮林旺卻覺得,鐘凌虛似乎在漆黑的走廊里看到了什么他們不知道的東西。
只是他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于是所有人都沒有看到他眼底的戒備和驚懼。
尤淼面無表情從鐘凌虛的特寫監控屏幕上收回視線。
這個人實在非常敏銳,僅僅是和他處于同一層,就能憑借自身直覺穿過監控感知到他的存在,可也正是因為太過敏銳,史青身上的判罪屬性也能反過來對他有極強的壓制。
不過這一次,他的敵人并不是她。
“我們要下去嗎?”那兩個明顯是跟過來占便宜的壯漢說道。看著舷梯下方的徹底黑暗,他們也突然變得畏懼起來,這些天來被這個地方支配的恐懼重新襲上心頭。
只是這些人能來到黑海城的船上,就代表他們全都是投機者,只需要一些不太高明的話術就能把他們煽動起來。
“當然下去。”鐘凌虛微微一笑,“別擔心,我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不是嗎?看這個,這是我從第二層那里拿來的貓飼料,加了特別的東西,我相信那些小可愛哪怕變成了鬼,也一定會很喜歡。”
他的手上拿著一個鐵皮罐頭,里面盛放著一些湯湯水水,和現實中的貓罐頭樣子很像。
“想想你們在這里犧牲了多少人,再想想你們為什么想要進入黑海城?這是秩序動蕩的變革時代,而在這里,也許你們將積攢下自己的第一筆財富。”
鐘凌虛自己就是從底層上來的人,他太清楚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了。幾句話就把他們的野心重新煽動起來,甚至不用他強制要求,一個壯漢就主動要求先行進入黑暗空間。
尤淼也終于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一個下去的那個人身上。
雖然對于這些人來說,進入黑暗空間等于信號切斷。但對船長來說卻正好相反。這些人是他唯一的攝像頭,他們進入黑暗空間之后,尤淼控制的地圖迷霧才被一點點撥散。
她知道這些人在進入底層后,會先看到一條臟亂差的走廊,走廊上潑滿了大片的鮮血,好像有幾十個人曾在這里慘烈肉搏過一樣。然后他們會推門進入第一間開著的房間,這是一間水手宿舍,雙人間的房間里還殘留著不少個人物品。
只是再往后她就不知道了,進入第一間房的人往往會在調查線索的時候突然身亡,目前堅持最久的就是那個喊出杰克的船員,他也不過只存活了十分鐘而已。
現在這幾個人也進入了第一間水手宿舍,馮林旺幾人正在忙著從生活用品里尋找線索,而鐘凌虛卻沒有動,他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發現了嗎?這里沒有尸體。”
“都爛完了吧?看這船艙里的灰都多厚了,我賭這里至少十年都沒人來過了。”馮林旺嫌棄地從灰堆里尋找船員日記、報紙、澀情雜志之類的帶文字和圖畫的信息。
“不,我是說下來探查的那些人的尸體。他們總不可能這么短的時間就完全腐爛消失吧?”
馮林旺怔了怔,也終于意識到了哪里不對,而就在此刻,所有人都同時聽到了一聲貓叫。
那是非常嬌嫩的奶貓叫聲,放在正常環境里會讓很多人萌出血,但在這樣黑暗陰森的船艙里,卻讓幾個人都瞬間汗毛倒豎。
“貓……貓在哪?”馮林旺結結巴巴說道,同時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鐘凌虛。
男人的神情非常冷靜,他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往外看去。只見黑漆漆的走廊里,突然出現了兩點綠光。
是貓眼嗎?
鐘凌虛不喜歡貓這種生物,并不能確定,但他還是立刻把自己準備的特質餌料放在了走廊另外一頭,同時設置好了陷阱。
那兩點綠光隨著貓叫聲逐漸靠近了,在遠處的時候還嬌滴滴的奶貓叫聲,隨著逐漸接近已經變了調。它變得高亢而凄厲,就好像在經受著什么巨大的折磨一樣,它飽含怨氣,狠狠扎著每個聽到的人的耳膜。
它本來是應該直接進入房間的,但鐘凌虛設置的誘餌起了作用。那兩點綠光好像在半路被吸引了,突然拐了個彎,猛地撲到了他早就準備好的貓罐頭上面。
這時,鐘凌虛突然聽到身后房間里響起了一聲驚呼:“啊,是杰克!”
一手扣著陷阱的啟動開關,鐘凌虛快速回頭掃了一眼,馮林旺正一手舉著一張照片滿臉欣喜:“果然這里有杰克的消息啊!”
那是一張至少有二十多個人的大合照,他們唯一認識的杰克站在倒數第二排角落的位置,站在第一排正中間的,卻不是身著船長制服的那個中年男人,反倒是一只黑白相間的奶牛貓。
它穿著特制的小號船長服,頭上還戴著一頂很神氣的小帽子,昂首挺胸被眾人簇擁著,能看得出來周圍的人都非常喜歡它。
“這是和杰克合照的那只貓啊。”馮林旺一眼認了出來,“不過它這么受歡迎嗎?”
“不奇怪,在很長一段時間,貓都是海船上的重要成員,它能捕捉船上的老鼠,守衛糧食安全,所以它們被水手視作吉祥物。這張照片上奇怪的是杰克——他為什么沒有穿水手服?而且看起來和貓的關系也沒有那么親近……”
屋里的人在討論發現的線索,鐘凌虛的目光卻忽然頓住。
急切想要吃罐頭的貓終于出現在了光里。好消息是那雙眼睛確實是貓眼——因為鐘凌虛看到了標志性的瞳孔。壞消息則是……這只貓只有一雙眼睛。
一雙好像剛被挖出來的、還帶著鮮血的貓的眼球浮在空中,它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的殘缺,還在盯著那加了料的罐頭。
他可以這時候啟動陷阱,但是,困住一雙眼睛又有什么用?這只貓的其他部分在哪里?
神經驟然緊繃,鐘凌虛猛地往旁邊一滾,剛好和差點刺穿了他的頸動脈的東西擦身而過。
那是漂浮在空中的一口利齒。就像是那雙眼睛一樣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單獨行動,不同的是,牙齒想要殺人就容易得多了。
一只貓可能被分成多少部分?
又是一道利刃劃過。這次鐘凌虛沒那么幸運,他的臉上被擦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再一看,那是一根尖銳的指甲。它仍然保留了活著時候的樣子,無聲,隱蔽,一擊必殺。
每一個部分,都是一個被加強了無數倍的殺手,而很不幸,自己成為了它的第一個目標。
鐘凌虛還沒搞清楚這東西的行動模式,但他已經一瞬間做出了決斷。
“馮林旺。”他喊道,“讓你們的人快點出來,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他剛才的躲閃都在走廊上進行,而且動作很輕,所以屋里的人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在得知了鐘凌虛身份后,他們本能對早已樹立了赫赫威名的第一城主多了幾分信任,聽了這話,也順從地拿著照片就往外走。
第一個離開房間的壯漢忽然覺得身上涼了一下,他一低頭,就發現衣服上糊了一團團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粉色,還散發著一股海鮮一樣的腥氣。
壯漢還沒想明白,忽然間脖子就好像被什么狠狠咬住,猛地撕下了一大塊肉來。
噗——
噴薄而出的鮮血讓他突然意識到,那肉粉色的糊狀物好像是鐘凌虛之前做的那些貓罐頭,只是……這東西為什么會在他身上?
第288章 288 人和貓
“不想死的話,快點跑!”鐘凌虛厲喝道,“這里到處都是貓,你們沒看到嗎?!”
他們當然沒看到,因為那些貓毛、貓血,已經混進了太過骯臟血腥的環境中,被他們習以為常地忽略了。
只是現在看著自己的隊友被那些不知從哪而來的尖牙撕扯、貓皮封住口鼻、爪子抓撓,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他們才驚恐地發現,原來自己早就進入了怪物的巢穴。
“你是故意的?!”
“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嗎?反正現在你要是不跑,等他死了,下一個就是你。”男人站在門口譏嘲地笑了一下,轉身果斷往走廊深處跑去。
這是個真正心黑手狠的小人,最難辦的是,居然他還有強大的實力。
馮林旺已經決定遠離這個人了,可他想要往相反的方向跑,卻又猶豫在那里。
這條走廊沒有別的分岔,相反的方向就是離開黑暗空間上船。可是,船長卻要求他們在黑暗空間探索滿兩個小時,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提前離開的,只是剛剛違背約定提前上去,就瞬間爆體而亡。
與其現在出去馬上死,不如深入走廊再搏一把。反正只要遠離那個男人應該就沒事……吧?
他和另外幾個隊友也拋棄了眼看活不成了的隊友,慌亂地往走廊里跑。
“我們也不要探索了,只要在這里待夠兩個小時就好。”剩下的那個隊友說。
馮林旺很贊同:“還要注意觀察周圍,免得又不小心被貓包圍了。”
“……那些是貓嗎?為什么它會是那個樣子?”
“不知道,你看到那些貓皮沒有?好像它們并不是從一只貓身上下來的。”
當時的情況太過慌亂,馮林旺也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只記得有黑白花色的,虎斑橘色的,反正肯定不是從同一只貓身上薅下來的。
隊友重新看向手里的相片,經過仔細對比,不確定道:“那個黑白顏色的毛皮是不是這上面貓身上的?”
照片上這只奶牛貓左前腿上有一個梅花的小標志,而剛才封住壯漢臉的那塊黑白毛皮上,正好也有同樣的花色。
馮林旺精神一振:“所以,這只貓應該是被虐殺的,所以才變成了鬼,并且試圖殺死所有進來的人?”
“有可能啊!而且虐殺它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個杰克!你看合照上他和每一只貓關系都很好,說不定骨子里就是個虐貓犯!”
兩人越商量越覺得就是這樣,也決定了接下來的探索方向——那些貓最仇恨的肯定是殺死它們的人,只要他們能找到杰克的鬼魂,幫它們報了仇不是就可以了?
走廊雖然只有一條,監控屏幕卻分變成了兩塊。
鐘凌虛已經走進了更深的位置,也搜索到了更多的線索。他得知了那副大合照的日期是十二年前,杰克的身份是船上的清潔工,這艘船其實是飛羽城的一艘普通漁船……
黑海城從前是沒有海的,只是在詭境降臨后,這里的大地突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從衛星地圖上能隱約看到里面有黑色的水影浮動,所以才有了這么個名字。而飛羽城倒是一個臨海的小城市,只是在詭境降臨的時候和很多倒霉的地方一起消失了。
為什么飛羽城的船會在這里?
鐘凌虛隱約感到,這里面似乎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他想要繼續深入,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又一聲輕響。
擦!
腳步往旁邊輕輕一躍,突然出現的黑白棋盤把撲過來的東西切割成兩半。
只是這沒有起到多大效果,被切成兩半的虎斑貓爪依然準確地飛向他,然后在距離他半米的地方當的一聲被彈下來。
鐘凌虛心疼得抽了下嘴角。
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很幸運,但代價是珍貴的一次性防身詭核就沒那么痛快了。看了看庫存,自己哪怕準備充足,這種絕對防護也只剩下兩次使用次數,而黑海城的旅途還很長。
他撿起地上的兩半貓爪,和已經收集了不少的貓咪殘骸放在一起,果然,這兩半貓爪也自動和它們拼合起來,組成了一只看起來怪異的貓咪。
“咪——”
這只殘缺的貓甚至還朝他叫了一聲,聽起來有幾分親昵。
果然沒猜錯,這些看起來是被虐殺的貓,其實本體對人類沒有那么強的敵意。
但是當它們以殘尸狀態單獨存在時,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樣,和人類不死不休。
這個空間里應該是存在至少兩種勢力,貓只是存在于最外層的表象罷了。
正這么想著,鐘凌虛忽然聽到了一聲很微弱的呼救。
“有人嗎?是馮林旺嗎?”
知道那個廢物的名字,難道是之前船上下來的人?
鐘凌虛不覺得那些人是還活著,這多半是已死的人化作倀鬼在誘人進入死路。但他唇角微勾,還是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周圍的環境漸漸在發生變化。
從原本黑暗的走廊,變成了有著明亮燈光的舞廳,戴著面具身穿古典禮服的紳士淑女們在他周圍翩翩起舞,一只身形優美的黑貓站在吊燈上俯瞰人群,在它看到鐘凌虛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快速腐爛,人群變成腐尸朝他撲來。
鐘凌虛面色不變,黑白空間把腐尸切割成碎塊,同時他往前再邁出一步,轉眼出現在十幾米外。
舞廳消失,轉換成蒸汽繚繞的輪機室,一只只人手從齒輪縫隙里朝他瘋狂抓撓。
鐘凌虛故技重施,招不在新,但很有用。
他快速跨過一個個意味不明的空間,最后終于又回到了同樣風格的走廊。盡頭是一扇鐵門,從柵欄的縫隙里透著不祥的紅光。
鐘凌虛謹慎地停了下來,他嘗試著再次發動能力,卻發現黑白空間的能力只能往前,而沒辦法往后或者外面轉移了。
“是……船上的人嗎?我是丁喜,我受了很重的傷,快點救救我!”剛才聽到的那聲音正從柵欄后傳過來。
“你是怎么受的傷?”鐘凌虛問道。
“貓……是那些貓鬼!它們被人類虐殺了,然后把怨氣發泄到我們身上……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凄厲的慘叫,與此同時,鐘凌虛也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移動著。
只要回應了,就會被吸引嗎?
鐘凌虛飛快思考著,他沒有為了拖延時間停止問問題,反而是繼續問道:“你需要我怎么幫你?”
“救我出去……求求你,我不想死……”
“是需要我救你,還是馮林旺?你并不認識我吧?就這么信任我有能力救你?”
“……馮林旺……求你了……”
鐘凌虛笑起來,繼續誘導道:“那我把馮林旺叫過來幫你,可以嗎?”
“好……謝謝你……”
他可以后退了。
雖然仍然不能離開這條走廊,但是甚至可以用黑白空間進行小范圍的轉移跳躍。這也符合他的猜測——距離就是這里的等價交換物,詢問問題獲得信息會從他這里奪走距離,而給予對方想要的幫助則可以給予他更多的距離。
雖然里面的那個人神志已經不太清楚了,但鐘凌虛并沒有欺騙他的打算。他拿出一只黃銅口哨,在心里想著馮林旺的臉吹響了它。
下一秒,滿臉懵逼的馮林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手里還攥著一張宣傳單。
“你……啊——”
他還沒問出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就突然發出了一聲凄厲至極的喊叫。
他那凸起的腹部突然出現了一個深深的手印,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捏住了他腹部的脂肪,拖著他往鐵門的方向走去。
“馮林旺……你來了?我說了,你遲早會來到這里的,哪怕你當初偷偷換了我的簽,你也會來到這里……”
“不是我!不是我!!那根簽子是你自己抽中的!!”馮林旺因為驚恐和疼痛大喊著,他拼命揮舞著手腳,想要抓住什么固定住自己的身體,可沒有用,他肚子上的那只手力氣太大了,它甚至徒手捏碎了表面的真皮層,露出了下面黃白的脂肪。
人的皮膚是有韌性的。它被拉得很長,網狀的裂口里掉出了里面的內臟,長長的腸子也掉了出來。那只無形的手好像發現這些東西更加方便使力,于是轉變了抓握的位置,腸子好像變成了牛鼻子上的韁繩,拉著已經開膛破肚的馮林旺繼續往里面去。
砰!鐵柵欄猛地打開,紅光毫無阻礙傾斜而出,馮林旺也被拽了進去。
鐘凌虛的活動范圍在馮林旺到來之后已經變成了半徑二十米,而且沒有繼續縮小的趨勢。他又往身上套了個防護罩,緊跟在馮林旺的身后追進了鐵門里。
滿眼血紅。
紅色不僅來源于墻上詭異的燈光,更有地上流淌的鮮血。一個人背對著他們站立著,正專心對付著面前桌子上的什么東西。
可是一邊抓著馮林旺一邊發出仇恨的聲音的,卻并不是那道站著的人影。
紅光把桌案和上面的東西的影子投射到墻上,鐘凌虛看到了毛茸茸的尖耳朵和長尾巴,那東西發出宛如哭泣的人聲:“馮林旺,你總算來了……快來救我出去啊,你看那些貓,一直在我身上咬,我的皮膚被它們抓開,肉被它們撕下來……我好痛,你要是不救我,就和我一起呆在這里吧!”
桌前的男人回過頭,露出了那張屬于杰克的臉,還有桌案上被剝皮抽筋的……貓的殘尸。
第289章 289 貓船長
是人變成了貓,還是貓以為自己是人?
它無疑已經是死透了的,但那堆分辨不出部位的爛肉還在發出恐懼的囈語。在它眼中,正在動刀的杰克是很多只兇殘的貓鬼,每一刀都是撕裂它皮肉的爪子尖牙。
可實際上現場真正的貓只有一只,那是一只身穿船長服的奶牛貓,正蹲在貓殘尸的頭邊,閑適地輕輕搖晃著尾巴,時不時舔一下爪子,好像在等待著貓人徹底死亡。
“闖入者?你……”
杰克提著刀轉身,只是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早已準備好的鐘凌虛就瞬間發動了黑白空間。
他提前服用了短時加速藥劑,身影開了五倍速一般在黑白空格中間來回跳躍,無形的利刃也在整個紅色空間里反復切割,剎那間就把提刀的杰克、貓和人切成了成千上百的碎片。
他一直盯著杰克,腦海中回想著串聯起來的線索。
飛羽城在15年前,有一起很有名的漁船失蹤事件。一艘承載著25人的漁船駛入迷霧之中,然后就消失在了公海上,家人們苦苦等待了一年,最后等來的只是搜救隊宣布這些人死亡的消息。
這件事當時很是鬧了一段時間,然后就被相關國家壓了下去。鐘凌虛那時候只是個無業的閑散游民,每天在網上攻擊這個攻擊那個當憤青,也很湊巧在某個論壇里保存了那張失蹤船員的合照。
剛才看到合照的時候,他其實就明白過來,這就是那艘失蹤的漁船。
當時的新聞和論壇對漁船的介紹非常詳細,鐘凌虛至今還記得其中的一個小道消息,說是那艘船上有一只萌物船長貓,據說能給整船的人帶來幸運。漁船上的人都非常愛護它,甚至還為它請了一位專職鏟屎官。
那個穿著打扮和別人不一樣的人,就是貓的飼養者。杰克不擔任任何職務,只要把吉祥物伺候好就行。
所以當時漁船的災難發生的時候,杰克應該是和貓死在了一起。
從經驗判斷,在詭異事件中死在一起的生物最容易形成統一的詭核。所以,杰克和貓應該是這個詭核的一體兩面。
貓分尸狀態會不斷攻擊人,合成整體則會溫順很多。人也許正好相反。必須要切碎了才能失去攻擊力。
他緊張地觀察著自己實踐的效果。
同樣被切碎的奶牛貓首先朝他撲來,但鐘凌虛早有準備。他用自己手里已經拼了一半的貓擋住那些肢體,它就像磁鐵一樣,讓接觸到的殘肢快速吸引融合在一起。
這些肢體中沒有人體。
看來是他猜對了,接下來只要殺了杰克,帶走貓,這個詭核就能被徹底破壞……
正這么想著,他突然感覺自己身邊悄無聲息站了個人。
鐘凌虛的直覺何等精準,幾乎是立刻就轉移到另外一個白色格子里。但是剛剛落地,他就再次感覺到了那種危機,只是這一次,他卻沒有時間繼續瞬移了。
兩條冰冷仿佛生鐵鑄造的胳膊死死抱住了他,另外兩道行動僵硬的人影分別站在了他左右兩側。鐘凌虛的頭被死死壓在下面,抬眼也只看到半截垂落到胸前的下巴。從肌肉的狀況來看,這人很明顯已經死了很久了。
不是只有一個杰克嗎?為什么……
鐘凌虛的大腦被血液沖得轟然作響。他之前預設了很多種逃生辦法,但準備使用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身份卡已經處于凍結狀態。
很明顯,他這一次貿然攻擊索取得太多,卻沒有給出同等的交換,于是他的自由便成了交換物。
啪,啪。
人類赤腳踩在濕漉漉地面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鐘凌虛看到一雙腳正從廢墟中朝他走來,隨著走動,更多的碎骨肉正從四面八方飛來,然后黏合在那雙腳上方,形成完整的人體。
人和貓是一個完整的個體,貓可以斷肢重生,人當然也可以。
鐘凌虛也設計好了應對這種重生的辦法,只是現在都被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死人破壞了。
他之前也想到了很多種杰克的能力,只是……這些控制的死尸到底是哪里來的?!飛羽城的那艘漁船當初也沒有這些人啊!
那東西靠近時帶起了一陣小風,剛好把一張紙吹到了他面前。鐘凌虛的余光認出了那張沾血的花花綠綠的紙張應該是馮林旺被他拉過來的時候,手里拿著的廣告單。他沒辦法看清那張紙的全貌,只能看到幾個露出來的大字標題:
“‘海神號’情人節之夜……”
鐘凌虛的瞳孔猛然放大!
海神號?
海神號!
那是七年前在公海上離奇撞到變異巨龜而沉沒的豪華游輪,當時也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反響。它和飛羽城漁船失蹤的地方相隔了幾萬公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扯上關系。
但是現在,為什么海神號的廣告單會出現在這里?!
一只手突然出現在視野中,撿起了那張廣告紙。
這只手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宛如在陽光下暴曬了很久的蜂蜜,散發出馥郁的甜香。光潔瑩潤的皮膚包裹在形狀優美的骨架上,環佩掛在指節和手腕上面,金屬和勻停的骨肉相接的弧度都正好勾在人類普世審美的弦上。
最重要的是,從肌肉和膚色來看,這只手顯然是屬于活人的。
他輕輕拿起那張廣告傳單,就像是拈起了一片紅蓮花瓣。
“你想知道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因為這本來就是海神號上的東西啊。”
兩只手慢條斯理把染血的廣告單展開,平攤在鐘凌虛面前,他終于是如愿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其實沒多少重要內容,廣告單上主要介紹了一場準備在情人節夜晚開展的商業活動,包括假面舞會、浪漫晚宴和神秘禮品等常見的商業促銷活動,唯一特別的可能就是它是發生在七年前情人節的海神號上。也就是新聞里海神號撞擊沉沒的那一天。
已經恢復了大半個身體的杰克來到了鐘凌虛的面前,他手中拿著一把薄薄的手術刀,在他的腹部削下一片近乎透明的皮肉。
“為什么……”鐘凌虛努力抬頭,看向了少年金色的眼睛里,他感覺到了疼痛和流血,但是他已經習慣了疼痛,這一刻他更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失敗,哪怕是在死之前最后的愿望。
“因為你太急了。”史青平靜地回復道,眼前殘酷的凌遲畫面也沒給他帶來任何波動,“終于擺脫了你一直偽裝的假面,你覺得很輕松對吧?覺得在黑暗的世界里,終于可以憑借自己這些年積攢的實力大展拳腳,重復一遍你當年走過的路,登頂黑暗世界的帝王?可你為什么沒有想過,當年的你一步步走到第一城主的位置,憑借的到底是實力,還是你以自己的偽裝結交到的各路朋友?”
“你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了,所以甚至不屑去問一下這些在你眼里不入流的人到底在船上發現了什么。如果你問了,也許就會知道,飛羽城的那艘漁船只是這個詭核的開始。這里不僅有漁船,海神號,更有無數在海上失事的船只。他們共同組成了這艘游輪。”
史青的目光微微上抬,落到了那些死死壓著鐘凌虛的呆滯的尸體身上。他們穿著不同年代、不同制式的衣服,這些人都是來自不同失事船只的死者。
鐘凌虛的眼球在眼眶中劇烈顫抖著,甚至忘記了自己正在經受的酷刑。
自己第一城主的身份暴露他并不驚訝,只是……這個人是怎么知道他的這些細節的?
鐘凌虛骨子里是個自卑又自傲的人,所以在他往上爬的時候可以把自己的卑微過去當做資本拉攏同樣出身底層的人,等到他站到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時又費盡心思想要去遮掩那些不太體面的過去。
經過這么多年,已經很少有人記得鐘凌虛當初是怎么上來的了。現在這個少年不但清楚他的過去,甚至連他來到這里之后的內心變化都分析得如此精準。這個船長……到底是誰?
他像是再次看穿了他的內心一樣,自我介紹道:“我是史青,這艘船的船長。我知道船上的一切歷史,當然也包括船上的人的過去。”
這話當然是瞎掰的,但是沒關系,對一個死人說什么,他都沒時間去證實了。
杰克并沒有一直用刀把鐘凌虛活剮了的意思,他還采用了烙鐵、拔指甲、剝皮等各種人類會用在虐貓上的手段,鐘凌虛開始還能忍受,到了現在也控制不住地發出了不體面的慘叫。而且他還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變成另外的東西。他的骨骼在縮短變形,體表也長出了一層絨毛。眼睛看到的東西也開始發生變化。
他正在逐漸變成一只貓。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那只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奶牛貓邁著優雅的步伐走過來,它停在了他身邊,就像是剛進來的時候看到它停在那個被虐殺的男人身邊時一樣,閑適而耐心地等著他。
“喵——”它抬起頭,朝著少年嬌聲叫道。
“哦,對不起,我說的好像有點問題。”史青恍然地說道,還伸手摸了摸貓的頭。
“我確實是這艘船的船長,不過,只是人類的船長而已。貓貓的船長還是你才對啊。”他含笑說道。
第290章 290 第一個死者
如果鐘凌虛不是對自己太自信,太看不起船上的探索者的話,他應該會抽出一段時間和他們進行交流,然后他就會發現,這艘有著上萬房間超豪華游輪里面其實糅雜了很多風格的線索。
不同年代、不同國家風格的房間,里面藏著至少上萬人留下的殘存信息。如果鐘凌虛有時間仔細梳理的話,就不難發現這艘船其實是幾百艘失事船只的拼接體。
它一直漂泊在黑海上,如果沒有人干預的話,還會繼續這樣壯大下去。
尤淼在發現這一點之后就一直在尋找這種拼接的起始點。但看似數量龐大的房間里的信息太過零碎了,尤淼本人也必須趕在四月四日前進入黑海城,所以她才直接把賭注壓在了底層船艙上。
沒想到果然在這里找到了線索。
他們發現的第一張大合照,看似是飛羽城漁船的船員照,可如果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里面的人物著裝風格都有明顯差異。他們是來自不同時間的海難遇難者,被奇異的力量拼合在這張照片上。也證明了飛羽城漁船就是詭核變異的起點。
但它也只是起點而已。
千百年來,人類在征服大海的旅途中丟下了數以百萬的尸體,這些船只和尸體大半都已經隨著時光化作海洋的養分,但仍有不少不甘就此逝去,成夜地飄蕩在海上,變成了一個個幽靈船的傳說。
詭核的復蘇讓這些傳說不再只是傳說。
鐘凌虛在這邊探索的時候,馮林旺那邊其實也沒有閑著,他們探索了其他船艙,然后發現這個禁忌的底層船艙其實就是當年那艘漁船的根據地。一些船員臨死前留下的信息還原了當時漁船上的生活。除了人的,還有船長貓杰克的。
——沒錯,船長貓也叫杰克,而且算是這艘漁船上資歷最老的成員了。它還是個小貓的時候就來到了這里,幫助船員們抓老鼠,賣萌撫慰他們的精神,它獲得了一代代船員們的寵愛,他們親切地稱呼它為船長,還給它定做了特制的船長服,甚至連照顧它的那個人,都是因為同名被選中的。
貓咪的世界很單純,在這樣的追捧中,它沒覺得自己是一只貓,反倒是理所當然把自己放在了船長的位置。從生前,到死后。
災難來臨時,人類在哭嚎、抱怨、互相拉扯,可貓的心里卻沒那么多心思。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只是想要活下去,還帶領著它的船員們活下去。
它焦急地到處奔走,中氣十足地喊叫著讓大家抓緊逃命,但那些不太聰明的人類船員和往常一樣根本聽不懂它這個船長的指令,后來他們一個個都不動彈了,海水淹沒了他們,不管它怎么咬著他們的衣服拖動都沒有反應。
杰克船長失望地嘆了口氣,找了個地方小憩了一下,卻沒想到等它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鏟屎官已經醒過來了!
杰克船長記得之前船上都還要有一個傀儡船長,替它處理那些煩人的雜事,于是它高興地繼續任用了鏟屎官為人類傀儡船長,自己則是和以前一樣每天巡視自己的領地。
它發現自己掌握了新的力量,比如可以吸引另外的船只靠攏過來,奴役更多的鏟屎官。作為一名偉大的船長,擴大自己的領土當然也是職責所在。于是杰克兢兢業業地替自己的子民打下更大的疆土,日復一日,最終讓船只擴大到了現在的規模。
“當然,你的推測也沒錯,人類杰克和貓咪杰克是一體兩面的。但原因不僅是因為貓和人死在了一起,更是因為人和貓截然不同的心思。”少年的手熟練地從頭頂擼到尾巴尖,貓咪享受地舒展著身體,習慣性露出下巴。
“貓船長的世界很單純,但人類并不是。特別是這個杰克——如果你沒有立刻和馮林旺翻臉,他應該就會告訴你他找到了人類杰克當年的宿舍。在那里發現了他的日記,也知道了他是個怎樣的人。”
杰克表面上是這艘船上最輕松的人,不用干什么體力活,每天只要把船長貓伺候好就能分走一部分魚獲。但他實際的處境顯然比表面上艱難得多。
不干什么體力活,是因為他身體素質孱弱,是家里人托了七拐八繞的關系才把他送上船謀條生路的。不出力就能分魚獲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分到的量很少,只夠勉強維持生存,同時還被一些強壯的水手看不起。暗地里被各種欺壓的事情沒少干。
時間長了,杰克的性格就變得非常陰暗,更是深深恨上了自己這份工作和那個叫做杰克的貓。
但在全部船員的監視下,他又不敢做什么,只能日復一日把這種情緒壓在心里,越發變得陰鷙起來。
后來,災難降臨,那些欺壓他的人都死了,他自己也突然掌握了旁人不敢想象的超能力,也變成了漁船的船長。
痛快了嗎?釋然了嗎?并沒有。強大的力量卻無從炫耀的空虛折磨著他,讓人類杰克逐漸從外表到內心都淪為了徹底的怪物。
他把對貓杰克的恨意傾瀉到了那些誤入詭境的人類身上,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把他們變成貓然后虐殺,每次這樣做之后都會稍微好受一點。而貓船長并不知道他復雜的心思,只要他仍然在船上,也不關心人類平時忙些什么,所以,原本應該只是收攏海上流浪幽靈船的詭境,才變成了這樣危機四伏的魔窟。
鐘凌虛的大半身體都已經變成了貓,可他還活著。他用那只掉出了一半的眼睛看向史青,口中仍然發出微弱的聲音:“救我……”
“我救不了你。”
“你可以的……我知道,你是這個詭境的另外一個詭核,否則一艘船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船長……救我,我是第一城的城主。我這里還有【靈魂契約】,你可以控制我,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
史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笑了起來。
“果然啊,你再次印證了那句話,‘歷史總會預兆未來’。”他笑著搖頭,“我看著你這一路走來,以為你已經脫胎換骨,原來你骨子里還是那個為了活下去搖尾乞憐的小混混。”
“但是,很遺憾,回收垃圾的應該是清潔工杰克,而不是船長。”
他一只手在空中輕輕揮舞了一下,頓時,墻壁上像是被揭下了一層薄薄的膠帶一樣,一些斑駁的字跡露出了真面目。
“垃圾焚化爐”“垃圾分揀機”“不可燃垃圾收集處”……這些垃圾處理間的指示一直延伸到門外,鐘凌虛肯定,就在他們剛才過來的一路上,應該也都是有著指示的。
他先是怔住,繼而瘋狂大笑起來。笑聲斷斷續續,還有因為聲帶變化而夾雜的刺耳貓叫聲。
他想起世界還和平的時候,他還是個剛剛二十出頭的無業青年。沒學歷沒技術,每天就是跟著所謂大哥在街頭收點保護費。那時候很多人就罵他是垃圾,他也不在乎,只有在半夜的時候才會從麻木的心底生出一點刺痛來。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已經站到了當初的自己根本不敢想象的位置,可沒想到兜兜轉轉,自己居然一直沒離開那個位置。
越發虛弱的笑聲里,鐘凌虛心里又生出了當年每個深夜都纏繞著他的濃濃的不甘。
誰愿意一生下來就當垃圾呢?
他就是讀書不行,還看不上那些勤勤懇懇賺辛苦錢的工作。他就是想要賭一把,贏了就香車豪宅,輸了就直接掉腦袋。只是當初那個安穩和平的社會沒有給他這樣豪賭的機會,所以他就只能當一個垃圾了。
現在他已經在他的能力范圍內做到了最好,憑什么還要說他是個垃圾?
虐殺者并不想給他一個痛快的好死,所以在確定他沒法承受更多之后就放手讓他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了。他遲鈍地轉了一圈,然后發現了在場的第二個人形活物,緊接著一步步朝史青走來。
鐘凌虛無比期待地看著。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此刻只希望更多的人和自己一起死,最好世界都一起毀滅了,只有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史青卻只是輕輕打了個響指。靠近他三米之內的持刀的鬼怪頃刻間崩散成了無法肉眼看到的微粒。
馮林旺說過靠近史青的人都會爆體而亡,但現在,一個詭境的詭核也同樣這樣消失了,普通人和詭核在他面前好像沒有任何區別。
鐘凌虛已經連震驚都沒有力氣了,可無窮的不甘還是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你又……憑什么……呢?你生來就是超凡……這是造物的不公……如果你和我一樣,現在躺在這里的人就是你!”
少年轉身看他,連嘲諷和驚訝都懶得露出來了。
但他還是秉承著臨終關懷的念頭對他解釋:“我并非生來就是超凡。相反,我生來就是被人鄙夷的怪物——我天生殘缺,既沒有男性也沒有女性的生殖器官。所以我被拋棄了。如果不是首領把我帶回部落,我連活下來的機會都不會有。我的一切都是由她賜予。”
“但我哪怕那時候死去了,也不會是垃圾。我的尸體會化作營養豐富的腐殖物,滋養出茁壯的植物,裝點這個世界。真正的垃圾,是你這樣,活著的時候做的事情,和死后尸體對這個世界的作用都無法抵消的存在。你的一生都在給這個世界造成負擔。”
鐘凌虛已經完全變成了貓的樣子,他的意識開始渙散。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那只穿著船長服的奶牛貓一下子跳到了他面前。
它伸出舌頭舔舐著他的皮毛,像是貓咪群體里老大舔舐小弟一樣。然后它張開了嘴,輕輕吸了口氣。
鐘凌虛最后的意識看到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就像是那些會自動拼合的貓咪殘尸一樣,回歸到了船長貓的體內,成為了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