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三卷 完 這是符盈來到問仙宗后,……
這是符盈來到問仙宗后, 過的第一個新年。
蒼郁松枝上結滿晶瑩剔透的冰棱,遠處秀麗山峰被白雪覆蓋,寒風在窗外呼嘯刮過。
一大清早, 符盈還窩在溫暖的被窩中睡懶覺,迷迷糊糊地便感覺自己院落外的陣法被人觸動了。
她猛地驚醒, 掙扎著辨認了靈力源頭,發覺是熟悉的人后又嘭地一聲栽回床鋪, 在被子中翻了個身蒙住腦袋, 準備繼續睡。
“符盈——”
今如潮敲了敲門, 溫聲叫她:“該起床了,今日要去給師父長老們拜年。”
符盈:“……”
可惡!
她憤憤地掀開被子起床。
院內, 今如潮說完這句話后便自覺收手, 倚靠在旁邊柱子上等符盈出來。
在等待的過程中,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院中散落在石桌上的不規則物件。
他微微瞇了瞇眼眸。
這應當是符盈最近幾日擺弄的, 甚至還特意在上面布置了遮擋風雪的陣法,旁邊還有幾張被壓住的圖紙。
于是等到符盈睡眼朦朧地打著哈欠走出門時, 看到的就是站在石桌旁, 眼中帶著幾分好奇打量零件的今如潮。
“如潮師兄。”她懶洋洋地叫了一聲, “新年快樂。”
男人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 手指點了點已經拼出一點飛鳥輪廓的部件,頗有興趣地問道:“你竟然還對機關術感興趣?”
符盈走到他的身旁,隨意道:“唔,算是吧。”
她抽出被壓在最底下皺皺巴巴的圖紙遞給今如潮, 輕輕聳肩:“閑來無事,和千機師兄聊天時他送的。”
或者說,這也算是符盈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她對機關術興趣不大,但對身上掛著“血肉苦弱, 機械飛升”標簽的李千機很感興趣。畢竟是傳說中龍傲天的金主大哥和可靠的隊友,比符盈在劇情中都重要。
為了和他搭上關系,符盈在前些日子惡補了許多機關術的事情,這才和他有了話題。
符盈刷足了存在感和好感,和他聊天時不可避免地便被這位機關術天才送了很多有趣的小東西。
還別說,用靈力從頭到尾構造出一個“靈器”確實挺有意思的。
今如潮果然沒再多問,顯然他也是清楚那人的脾氣秉性的。
他把筆記潦草隨意的圖紙放了回去,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厚鼓鼓的紅包,笑瞇瞇道:“新年快樂哦,小師妹。”
符盈接過紅包,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笑容:“謝謝如潮師兄!”
兩人互賀新年后,便向蒼喻凌云殿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就體現出年齡小的好處了。
符盈今日穿了件紅色滾金云紋的新衣服,發鬢中也纏著幾縷鮮紅絲帶,襯得她整個人明媚又燦爛,彎起一雙明亮杏眸時就是長輩們最喜歡的那類孩子。
一路上符盈遇到了不少同樣來給掌門拜年的仙師長老師兄師姐。但凡他們與符盈見過幾面,稍微了解一點符盈,都笑呵呵地掏出紅包送給了掌門的小徒弟。
她臉上的燦爛笑容壓根就沒落下過,走到凌云殿門口時甚至唇角都笑得有些僵硬。
跟在小師妹后面蹭紅包的今如潮:“……很久沒感受到這種熱情了。”
他頗有些驚奇地捏了捏足足比他往年多了兩倍不止的紅包,感嘆:“小師妹,明年過年我一定再和你一起過來。”
他的年紀比起符盈來說也大不到哪里去,但奈何所有人都默認他不需要收紅包,不僅如此,來找他要紅包的人有時候年紀比他還小!
符盈心情還算是愉快,隨口道:“到時候我們就去收遍問仙宗所有人的紅包!”
今如潮沒忍住笑了一聲。
“是誰放下豪言壯志要收遍問仙宗所有人的紅包的?”
同樣一身紅衣艷艷的蒼喻挑眉看向他們,一手拍了一個腦袋:“等明年新一屆內門弟子入門,你們倆也是得給人家送紅包的哦。”
符盈:“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說,今年我就是收紅包第一人!”
蒼喻戲謔道:“怎么,問道大會魁首不夠,還要給我的小徒弟再另設一個收紅包榜?”
雖然伯奇的事情還沒處理清楚,但年關這幾日問仙宗也沒發生什么大事,該處理的事情也早在這之前就已經處理布置了下去,是以蒼喻的心情也格外美好。
她半開玩笑道:“到時候小徒弟是榜單魁首,我作為師父卻是倒數第一,還要向小徒弟不恥下問一下怎么求紅包?”
殿內頓時哄笑一團。符盈再次收獲了一個厚鼓鼓的大紅包。
正好時間差不多到了,今如潮見狀便向蒼喻暫時告別,帶著符盈又去各個山峰給其他還沒來到凌云峰的仙師長老們拜年。
盡管有著傳送陣和御風術加持,問仙宗也實在是太大了,他們走了這一圈再回到凌云峰時,時間已經到了午后。
符盈拜別今如潮,一個人向出仙門的傳送陣方向走去。
相較于七大主峰的熱鬧,這邊顯得格外冷冷清清,就連路旁的紅燈籠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掛了幾個。
她走到負責出入記錄的弟子旁邊,給對方遞出蓋有掌門印章的憑證。
那弟子本是在低頭玩靈盤摸魚劃水,直到符盈走到面前時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接過她的憑證。
“出仙門,這個時候?”他一邊快速瀏覽著內容,一邊隨口問道,“這是做什么去?”
他本來也沒想著得到回答,可他將憑證遞還給面前的紅衣少女時,對方卻抬起眼眸,平靜道:“祭奠親人。”
弟子聞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在心中暗罵自己一聲,還未來得及向她道歉,便看到紅衣少女微微頷首,轉身神色平靜地離開了。
他撓了撓頭,嘟囔一聲:“……真是奇怪。”-
問仙宗和拂青山距離不近,但符盈身上的法器種類各樣,其中不乏有那種縮地成寸一步千里的類型。
她沒花多長時間便站到了拂青山的山腳下,此時也不過只是將將日落。
符盈的心情確實格外平靜。
拂青山比問仙宗位置更加靠北,礙于特殊的地理環境,冬日里幾乎沒有一天不下雪。
她將自己身上的屏障盡數撤了下來,戴上兜帽一步一步沿著已經被大雪掩埋的小路向山頂走去。
這條路符盈曾經走了無數次,她記著那棵歪歪斜斜的大樹,也記著這條已經結冰的溪流,抬起頭時,熟悉的鳥窩在樹枝間影影綽綽。
一年之前的符盈奄奄一息、跌跌撞撞地自山頂滾下。
可一年后的符盈一身紅衣,目光平靜地向山頂走去。
她很快便來到了一處精致閑適的院落門前。
她的父母死后,蒼喻親自帶人來這里搜尋過兇手痕跡。
雖然最后沒有結果,但她離開前特意將院落恢復了原樣,還請人布下了一系列陣法。
可如今符盈站在門前,只是久久地凝視著那隱約的露出一角屋檐。
她的手指屈起又舒展,在手臂抬起的那刻恍然回過神來,急匆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咬了下唇,目光執拗地盯著那扇薄薄的木門片刻,最終選擇轉身離開。
現在……還不是回到這里的時候。
符盈在心中暗自想著,她再次站到了懸崖邊。
幽幽冷光于下方躍動,冰冷寒氣逼人,在沒有屏障的防護下,符盈裸露在外的皮膚沒過一會兒便都被凍僵了。
但她卻視若無睹一樣,只是垂眸注視著冰潭,輕輕喚了一聲:“阿爹,阿娘。”
符引月和謝疏竹,他們兩人是沒有墳墓、沒有墓碑的。
很早之前,早在符盈都沒出生的時候,符引月便特意交代過自己最好的朋友蒼喻:
“倘若我和疏竹離世,不必為我們二人立碑。”那個一生都自由如雁的女子笑道,“沒留下尸骨正好,即便留下了,也麻煩你將我們的骨灰撒進江河之中吧。”
符盈聽說這件事后沉默了許久,最后對自己師父道:“拂青山的冰潭最終會匯入大海,便灑入那里吧。”
拂青山的冰潭,曾經替他們為唯一的孩子符盈提供了庇護,讓她得以存于世間。
而如今,這里便是無人可察的禁處,再沒人能拘他們的自由。
符盈站在懸崖邊上,凜冽寒風將她的鮮紅衣裙吹得獵獵作響,在冰天雪地的蒼茫大地中宛如一枝傲然挺立的紅梅。
她眺望晚霞斑駁的遠方,紅日慢慢西墜,蒼茫夜幕正慢慢降臨。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輕聲道:“新年快樂,阿爹、阿娘。”
寒風在深谷冰潭上空回蕩,穿梭蒼郁松枝時發出鳴哨般的嘹亮聲響。群鳥受驚飛起,一瞬間遮天蔽日,滿山飛雪也似是有一瞬的停滯。
符盈微微掀起唇角:“我聽到了。”
重巒疊嶂的山峰間,山道蜿蜒曲折,森梢峻節,蒼條振雪。
夜幕降臨,山巒已悄然睡去。可三尺之下,綠意的生機卻仍在靜默蟄伏。
——只待春日到來,便破土而出。
第72章 苗疆 “你被下蠱了嗎?!”
層巒疊嶂, 幽深峽谷中忽地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響聲。鉛灰云團堆疊,天似漏斗,傾盆大雨陡然而下。
裹挾著斷木巨石的洶涌洪流翻涌, 洪水茫茫,單膝跪于河邊的少女在數丈山洪中渺小得好似一顆石子。
符盈咳出一口血, 在靈識破碎的劇痛下仰頭注視著即將迎面撲來的山洪。
有人在失態地怒吼:“符盈,離開那里!!”
可無人回應, 他的聲音最終被震天撼地的山洪淹沒-
數日前。
“好久不見,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問仙宗了呢。”
結束修煉的符盈呼出一口濁氣, 收劍入鞘從習道場的高臺上走下來,手背蹭過滴著汗珠的下巴, 一邊思索著今日下午的課程一邊向門口走去。
清風拂動, 耳邊似乎響起幾聲頗為熟悉的鈴鐺脆響, 她若有所思地抬頭, 看見淺紅衣衫的少女蹲在樹蔭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符盈輕輕挑眉,走過去撥了撥她發鬢間的鈴鐺, 半開玩笑道。
數月未見的余渺單手支頤撐在腿上, 另只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正在逗貓玩, 聞言吹了吹已經飄到她面前的細軟貓毛:“我也沒想到閉關竟然要這么久。”
年后半個月左右下山回家的弟子們就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但直到符盈繼續回聽云堂聽仙師們嘮嗑,也沒見余渺或林知任何一人回來。
后來才從她師兄那里知道這兩人不約而同閉關了。
“過年時帶著師弟師妹們去闖了一個秘境,出來后就覺得境界松動了。”
符盈理解。閉關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說不定前一天還在普普通通地修煉, 第二天就忽然覺得修為到了某個瓶頸,閉關沖境就是順水推舟、自然而然發生的事。
余渺將手腕抬起,在她面前,興致勃勃緊緊盯著草莖的白貓后腿緊繃, 倏地一躍而起!
“喵——”
關鍵時候她的手腕一轉,草莖顫動兩下隨之挑高一分。
白貓撲了個空,從半空中完美栽進符盈懷中。
符盈接受投懷送抱的貓咪,頗有技巧地撓了撓它的下巴,在呼嚕呼嚕的聲音中笑道:“那你現在是筑基后期?”
余渺點頭,兩人隨口聊了幾句別的事情,她才忽然意識到什么咦了一聲:“林知還沒回來?”
符盈:“不是在閉關嗎?”
余渺皺皺鼻子:“應該不是,聽戒律閣的人說他已經出關了。”
符盈的腰間震動兩聲,她把貓放下,在貓咪不滿的喵嗚喵嗚聲中最后揉了一把貓咪腦袋后按開靈盤。
“他應當沒出什么意外,否則張執事早就派人去救他的小徒弟了。”
符盈在按開靈盤的空隙中隨口道。
也是。
余渺想著了想確實如此。
她聽到對面少女拿起靈盤后從鼻腔中發出一聲疑問。
余渺湊了過去:“怎么了?”
符盈把靈盤展示給她:“師父說有任務給我。”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清了對方眼中的茫然。
這個時候掌門/師父找符盈做什么?
抱著這個疑問,符盈迅速打理好自己后轉身去了凌云殿。
“師父,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凌云殿一如既往冷冷清清,蒼喻在主位上坐著,桌案前攤著一本泛黃書籍,手邊是她最愛喝的大紅袍,姿態瞧著很是閑適。
符盈經過一年的觀察已經大概摸清楚了蒼喻處理宗門事務的規律。這個時間點正處于她的休息時間,即便叫人來多半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果然,她態度輕松地向符盈招招手:“有個任務交給你。”
掌門從桌案一堆信件中挑出了一份推到她的面前。
符盈眨了眨眼睛,只是把信拿到面前,沒看:“我能去山下做任務了?”
蒼喻好笑反問她:“為什么不能?”
符盈一邊看信一邊小聲嘀咕道:“我還以為等我修到了金丹中期您才讓我下山呢。”
“一開始確實這樣想的,”蒼喻瞥了一眼符盈,一針見血道,“但你會老老實實待到那個時候嗎?”
即便知道這是因為擔心她修為不夠,出了問仙宗很危險,符盈也不太想被拘在山上待到那時候。
她會被憋死的。
蒼喻顯然也很了解符盈的性格,與其讓小徒弟哪天受不了了偷溜下山,還不如她親自把關審核后給她布置一點可以出去透風的任務。
況且前些天晏回青也在明里暗里和她傳音說符盈和今如潮不一樣,她遠比同齡人有野心也有能力。她的成長環境不應只局限于問仙宗中,而是整個遼闊無垠的天地。
符盈吐了吐舌頭,當做沒聽懂蒼喻的言外之意,一目三行瀏覽著這份措辭客氣謹慎的信件。
末了,她若有所思問:“玄石門,這是哪里的仙門?”
不是什么聲名在外的強盛仙門,但符盈聽著有些耳熟,是誰和她說過嗎?
她看著蒼喻慢悠悠吹了口茶盞上騰起的裊裊水霧,靈光一閃:“千鈞潭的仙門?”
玄石門她不了解,但她了解千鈞潭,這可是林知的故鄉。
符盈忽然有點明白為什么師父要將這個任務交給她了。
“玄石門的掌門之所以向問仙宗求助,也是考慮到林知的情況。”蒼喻聳聳肩,“否則他們大可以給璇璣閣掌門寫信。”
按照修仙界和凡間的規定,各大仙門需要分別負責凡間某個地域內的地方安全,處理非凡人所為之事。
不過即便是仙門也有實力強弱,跨仙門合作已經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若是有自己門派管轄范圍內處理不了的事情,是可以向其他門派寫信求助的。
——當然,對方答不答應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對玄石門而言,雖然璇璣閣是距離他們最近的大門派,但他們的求助信極有可能被淹沒在一堆求助信中,倒不如借著林知的關系給問仙宗寫信。
蒼喻無所謂他的這些小心思,總之對方也沒欺騙他們什么,只是因為事情難以處理求助而已。
問仙宗既作為修仙界第一仙門,自然要擔起相應責任。
符盈也沒太在意,她了解了詳細情況后收起信問道:“僅我一人?”
“自然不是。”蒼喻啟唇一瞬忽地又閉上,在符盈不解的目光中笑了一下,“四長老門下那個小姑娘愿意去也可以,此外還會有個師兄協助你們。”
可任憑符盈怎么打探,她師父也只是意味深長笑著說等明日啟程時她就知道了,半個字也不再多說。
無奈之下符盈只好離開,順便問了問余渺的意見,得到肯定回答后繼續回家收拾東西。
她站在自己的院中看了片刻,忽地一拍腦袋,想起件重要事情:“我走了,云海峰怎么辦?”
半夜三更,她又匆匆忙忙傳送到云海峰,給那些并非仙獸的家寵們安排看顧人。
說到云海峰,就不得不提它的主人晏回青了。
符盈到現在也沒能找出一個確切的詞語定義她和小師叔的關系。
但那天過后,小師叔似乎已經完全確認了某件事情,之前身上那種猶豫遲疑的情緒完全不見了。
她也不清楚天虞池的事情是不是進展得很順利,才讓小師叔每天都有時間來和她聊天。
而且隨著他們分別時間的增加,即便是天各一方符盈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聊天氣氛漸漸奇怪起來。
簡單來說的話,她覺得小師叔好像在蓄謀著什么一樣,那種慢慢逼近她的壓迫感越來越強。
符盈意識到這點后,雖然還是很好奇晏回青在蓄謀著什么,但還是果斷跑路拒絕了很多次小師叔的聊天請求。
一看就會翻車的坑她當然不會走,上次被小師叔逼得跑出云海峰只是個意外,符盈吃一塹長一智,必不可能再次翻車!
她的選擇很成功,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小師叔開始正式干活了,他來找她聊天的頻率稍微降下來一點。
這讓符盈略松一口氣。
她蹲在地上,拍了拍伯奇的腦袋,告誡它:“小金,不許欺負烏鴉哦。”
別好的不學學壞的,像她小師叔一樣欺負年輕后輩。
伯奇憤怒的叫聲連成一片:到底是誰欺負誰?!要不是你們把本大爺的能力封印起來,我絕對天天讓那只黑漆漆的烏鴉做碳烤烏鴉的噩夢!!
它的叫聲聒噪,本來趴在旁邊打盹的白色小狗被驚醒了,煩躁地一爪子拍在了玄羽金眼的伯奇身上,把它扇得滾出去一丈多遠。
伯奇氣得渾身羽毛炸起:還有你這只只會耍心眼的舔狗!!我要讓你在夢里掉光毛!再也不被她喜歡!!
符盈:“……你好吵誒。”
最后還是把它們拜托給靈獸園出身的黛尋師姐,收獲了師姐笑瞇瞇的投喂。
翌日清晨,符盈心中惦記著到底是哪位師兄帶他們去千鈞潭,早早便到了約定地點。
清晨的問仙宗濕氣彌漫,草葉上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暑夏的熱氣還未騰起,溫柔而不熾烈的陽光透過微薄云層灑在靠面容冷淡的少年身上。
聽到動靜,他抬頭看了過來,高馬尾晃過視線。
符盈慢慢走過去:“我還以為是哪位從未見過的師兄呢。”
她笑吟吟道:“原來是你呀,千機師兄。這次事情要麻煩你了。”
掌門給她們安排的人,正是前些日子符盈因為特殊原因,經常去刷存在感的李千機。
少年頷首,右耳上玄色耳墜因著動作閃出一抹細碎的光:“本就是要去千鈞潭,談不上什么麻煩。”
有個機關師的好處就是,趕路不用花符盈一丁點力氣。
個人任務問仙宗不會借給他們仙舟,但有財大氣粗的機關師李千機在,他們三人還是坐上了類似于仙舟的核舟,不到兩天便到達了目的地。
循著林知給出的位置前進,符盈三人在深山老林中艱難地前行,終于走到了他的家門口。
余渺敲了敲略顯破舊的門扉,叫道:“林知,你在不——”在?
門忽地被從里面推開了,她的最后一個字被迫卡在了喉嚨中。
面前的的人黑發披散在肩頭,顏色鮮艷的絲帶在發絲間纏繞,精巧地編出數條漂亮小辮子,耳上墜著叮呤咣啷的耳墜,脖頸還帶著銀質鈴鐺的環。
平心而論,這種裝扮風格很像苗疆那邊的風格,他們那邊的年輕人很多都是這樣的打扮,而千鈞潭離苗疆距離也不遠。
但是——這是林知的家啊!
原來的那個冷臉體修呢?!
余渺大大地后退一步,在林知黑臉的表情中發出尖銳爆鳴聲,脫口而出:“你被下蠱了嗎?!”
第73章 相左 “為何寫信給問仙宗?”……
兵荒馬亂的追殺打架暫且不表, 一刻鐘后,符盈坐在堂屋中,手邊是林知給他們每個人倒的一杯茶。
“沒想到你們來的這么快。”林知緩了緩語氣, 臉上恢復了符盈熟悉的平靜神色,“我以為至少明日才到。”
余渺小聲嘀咕一句:“所以沒來得及換衣服是吧。”
她的發鬢有些微微散亂, 符盈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把她方才上躥下跳時不小心掛上的樹葉拿下來, 正好擋住林知被戳穿心思看過來的陰森森眼神。
符盈清清嗓子, 轉移話題開口道:“千鈞潭的事情, 可以詳細說一下嗎?”
其實玄石門送來的信件中已經詳細描述了求助內容,但他的敘述角度必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場, 符盈還是想聽聽林知是怎么想的。
這也是為何他們沒有先去玄石門, 而是先來找林知。
林知收回釘在余渺身上的目光, 開口:“最近一段時間中, 千鈞潭溺水的人數比往常多了將近一倍。但玄石門的調查結果顯示這些人是‘正常’溺水。”
“又是什么都查不出來的異常情況啊。”余渺撐著下巴,補充問道, “溺水而死的人數異常, 還是溺水失蹤的人數更多?”
這兩種類型透露出來的信息可不太相同。
林知:“后者。”
符盈腦中的自她接到任務后便跳出來的支線任務進度向前走了一點。
【支線任務:初出茅廬】
【任務詳情:完成玄石門的委托(進度10%)】
她抿了一口茶水, 手指摩挲著微燙的杯身。
如果是失蹤的人數更多, 也難怪玄石門會想要向問仙宗求助了。
當場溺水而亡可能只是對死去之人有什么恨意,可若是尸首沒有蹤跡……誰知道是不是將其作為什么邪術的材料?
符盈了解過玄石門的資料,這個門派修為最高者也不過是元嬰大圓滿,弟子的平均水平是筑基期, 金丹期修士也寥寥無幾。
在修仙界嚴禁修煉邪術的當下,能修煉邪術且真的施展出來的人修為都不低,可能玄石門也是認為自己難以對付,才會向問仙宗求助。
從進門后便無聊聽他們說話的李千機聞言直接道:“先去玄石門。”
其他人沒有異議。
臨走前余渺看著林知鎖門的動作, 隨口問:“怎么沒見到你爹娘?”
“去看靈根測試了。”林知回身走下石階,帶著他們向玄石門的方向走去,“今日是玄石門給千鈞潭適齡孩子測靈根的日子。”
余渺長長地哦了一聲。
難怪他們一路走來時兩旁屋舍中都沒什么動靜,街上也冷冷清清的,她甚至都在懷疑是不是林知給錯位置了。
既然談到這個話題,林知順便向他們大概講了講玄石門的事情。他在千鈞潭長大,對此地唯一的庇護仙門了解相對詳細些。
“玄石門立派時間不長,此任掌門叫江閑落,是個劍修。”他說,“不過和古靈派的掌門類似,他現在是半隱退的狀態,除重要事情外很少外出露面,宗門事務大多由門派長老處理。”
符盈想起來那封發與問仙宗的求助信件的落款并非玄石門掌門,而是大長老。
“玄石門在千鈞潭的風評尚可,有些天賦的孩子基本都會拜入玄石門門下,成長起來的弟子也多半會留在門中效力。”
符盈發現了問題:“你當初為何沒拜入玄石門?”
哪怕放在問仙宗,林知的天賦也是拔尖的那一類,若是放在玄石門,那就是會傾全派之力供養的天才。
林知就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
他說:“他們的主流修煉派別是巫蠱之術和煉器之術,我不適合修煉這兩類。”
在符盈有些好奇的目光下,他言簡意賅道:“當年太窮了。”
符盈:“……”
好,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因為體修是公認的除了修煉天賦外什么都不挑的修煉派別,所以你成了體修是吧。
四人皆是修仙者,依靠靈力趕路時速度很快,說話間便已經翻過一座山,到了玄石門所在的峽谷中。
余渺將手掌擋在眼前,微瞇著眼眸注視著不遠處宛如銀河倒泄的巨大瀑布,抬高聲音:“這是已經到了苗疆吧!”
尚東國的疆域極大,苗疆已經到了西南邊境的地方,走過千鈞瀑布后再翻過兩座山,便不再是尚東國的地域。
他們走到近前時,才看到水霧繚繞的瀑布前站了幾個渾身濕透的青年人,哈哈大笑著扯著嗓子在怒吼著什么。
符盈聽覺敏銳,在震耳欲聾的瀑布砸落黑石的聲音中辨別出一些詞句。
林知也多看了一眼他們,眼見其中一人腳底一滑就要栽進洶涌的河流中,手指一彈順手將他從河里提起來扔到岸邊。
那人先是一愣,隨后看到河對岸氣質不凡的四人,豪邁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朗聲道:“多謝仙師!”
“千鈞瀑布是天下第一瀑布,有很多人慕名來此游覽觀賞。”林知只淡淡頷首后便道,“……剛才那個應該是作詩的。”
符盈抬眼注視了一會兒這個瀑布。
在她看來,這個瀑布太過于“剛硬”了。
直直地墜落,柔和的水仿佛堅硬冰棱一般砸向地面,瀑聲如雷,似有千鈞之勢。
但她如今再次走了一遍千鈞潭,見到了此地不少瀑布,又覺得只有這樣的地理環境才養的出玄石門的煉器之術。
千鈞潭山泉密布,河溪縱橫,瀑布眾多,在靈脈的浸潤下千鈞潭的水比別的地方更為特殊些,也形成了許多品質極高的玄石。
這里的玄石是被裹挾著靈力的水千錘萬打過的,比普通的礦石更多了一分韌性。
正常煉器之術多半以玄火淬煉,但因為玄石的特性,玄石門的煉器之術是以水淬煉玄石。
這樣品質的玄石和這樣的淬煉方式,不會讓火焰侵蝕靈器中的水系靈力,是水火靈根修仙者最夢寐以求的靈器。
倘若器修的修為功底再高深一些,甚至能制出天階的靈器。
比如符盈的佩劍清月,便是以玄石鍛造而成,與她的木系靈根最為契合。
李千機也多看了一會兒瀑布,向林知問道:“現在玄石賣到什么價位了?”
他來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買玄石。
林知報出來一個數。
這個價格就連不缺錢花的符盈都皺了一下眉,余渺更是險些滑進旁邊的河中。
但玄衣少年依舊表情平淡,甚至還點評一句:“還好,比我想象中的低一些。”
不愧是尚東國皇室的靠山岐寧李家的子弟。
符盈揉了揉眉頭,心想:也不愧是系統蓋戳的金主大哥。
玄石門位于峽谷之中,他們踩著邊緣留著濕滑青苔的石階到了一個巨大的玄石鑄就的大門前,有個面貌和善的弟子眼前一亮,連忙迎了上來。
“是問仙宗的仙師?”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臉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一路將他們引到門派正殿才退下。
正殿內像是在舉辦什么大事似的,在中間空地上站了兩三排的人,所有人都衣冠正式,緘默無聲地看著前方。
聽到弟子的通報聲時,所有人齊刷刷回頭,直勾勾地盯著正殿門口正要走進來的人。
驟然被數十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雖然情緒中沒什么惡意,但符盈抬腳邁過門檻的動作還是稍微滯澀了一瞬,才若無其事地落下。
她在一眾人中精準地找到了之前向林知打聽到的大長老,抬手和其他人一樣行了個后輩禮。
作為他們之中年紀最長、下山做任務經驗最豐富的李千機,當仁不讓地開口和玄石門的大長老交涉。
這位萬江萬長老和林知一樣,同樣以為他們明日才到,在得知他們是乘坐由李千機制作的核舟后笑道:“貴派果真是人才濟濟啊。”
李千機自小聽慣了這些奉承話,現下沒什么別的感覺,客套了幾句話后直入正題:“可否帶我們去看一看發生溺水事件的地方?”
“不急,”萬長老笑呵呵道,“問仙宗的小友們千里迢迢而來,想必還未用過晚膳吧?玄石門已為幾位小友準備了接風宴,明日再調查也不遲。”
李千機推脫不下,只能無奈應下。
兩個時辰后,符盈坐在玄石門為他們準備的盛大宴席中,面前桌案上擺滿了佳肴美饌。
她單手支頤,左耳進右耳出聽著宴席中央樂師的奏樂,越發覺得此情此景非常怪異。
“你們千鈞潭的人都這么……呃……熱情好客嗎?”
余渺正好夾在符盈和林知中間,她聽了許久宴席上的奏樂,終于忍不住向左邊的林知開口了。
礙于情面,她的話還說的比較委婉,林知就沒那么客氣了。
“是想討好你們。”他一針見血道。
同樣見多了各種宴席的李千機無聊地撥著自己五指上的銀質戒指,眼中有幾分隱隱的煩躁。
“在修仙界搞這種事情,哼……”
后半截話他咽回了喉嚨中,但其他人都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修仙界畢竟不同于凡間,是以修為實力定強盛的,連帶著類似于這樣的宴會也很少舉辦。
相較于聯絡感情的宴席,修仙界舉辦更多的各門派切磋交流的問道會。
符盈輕飄飄道:“我覺得,或許也不是完全為了討好問仙宗。”
另外三人同時向她看來。
少女卻沒做更多的解釋,只是輕輕抬起下巴,微不可察地指了指正殿門口:“喏,掌門來了。”
眾人轉頭向殿門口看去。
余渺率先壓低了聲音問:“林知,江掌門是男是女?”
走進來的那人身形纖瘦,黑發如云,眉眼如畫,朱唇皓齒,端的是雌雄莫辨的秀麗脫俗。
直到走動時黑發略微晃動,露出他白皙纖長的脖頸上的喉結時,眾人才知他的性別。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兩旁席位上的問仙宗弟子,向站起身想要向他走來的萬江聲音平靜問:“為何寫信給問仙宗?”
興趣缺缺的余渺啪地一下坐直了身體。
你說什么?
第74章 河妖 “長老不好了,河妖又作惡啦!”……
玄石門的掌門不知道玄石門向問仙宗求助?
符盈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 按捺下心中詫異,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聽宴席中央二人的談話。
大長老萬江似是也沒想到江閑落開口便問這個問題,手中本要向他舉起的酒杯頓在原地, 尷尬地停在半路。
他干咳一聲,若無其事地收回酒杯, 笑道:“江掌門,您久久閉關有所不知。”
“這些日子里, 千鈞潭的溺水失蹤的人數已經遠遠超乎尋常了, 可我們玄石門又查不出來結果, 只好向問仙宗的道友們求助。”
他雙眼直直盯著面前氣質冷淡的掌門,放緩了聲音意有所指:“您也不想棄千鈞潭百姓性命而不顧, 任由局勢這樣惡劣發展下去吧?”
“……”
不知何時, 殿內柔和婉轉的樂聲漸漸停止了, 樂師們本能的覺出幾分氣氛的微妙,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站在宴席中央的二人。
符盈稍微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姿勢專注看著他們的表情。
江閑落與萬江對視, 對方臉上的笑容未變, 可視線卻總是似有似無的飄向坐在宴席兩側的問仙宗幾位弟子。
萬江加重了語氣, 再次試探問:“您說是吧, 江掌門?”
江閑落定定注視著他,就在符盈以為這種沉默還要再持續一會兒時,男人忽地收回視線,轉身向問仙宗弟子的方向略一頷首:“招待不周, 讓幾位見笑了。”
就這樣了?
李千機撥弄手上銀質戒指的動作一頓,他輕輕挑眉,率先接話說:“江掌門多慮了。”
發生了這檔子事,即便他們誰也沒表露出什么不滿的神色, 玄石門的大長老在江閑落走后還是親自又向他們噓寒問暖了一番。
只不過他噓寒問暖的對象是最煩那些客套禮節的李千機,沒有起到半分彌補的作用。
眼見著接風宴結束后,李千機的臉色越來越差,對方終于意猶未盡地止住嘴,叫了人親自送他們去客舍的位置。
“如果幾位小友有什么需要,盡管向我玄石門提,”臨走前他語氣溫和道,“我們一定盡力滿足。”
李千機沒說話,扯了扯唇角嗯了一聲。
房門關上了,憋了一路的余渺終于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林知沒在,他今晚要先回家安排一下后續事情,余渺和李千機不太熟,她只能和符盈吐槽。
“除了調查溺水事件外,他們真的沒有別的事情有求于問仙宗嗎?”
即便是有心想要討好問仙宗,可他們只是不起眼的內門弟子啊,至于這樣恭敬嗎?
有這功夫還不如和蒼掌門多發幾封希望聯合舉辦切磋武藝的交流會呢。
符盈正觀察著房間。可以看出玄石門確實很重視他們這些問仙宗出身的弟子,客舍都是安排最好的那一個。
她將雕刻著繁復又奇特圖案的花瓶拿起來,漫不經心道:“信上只有這一件事。”
李千機:“我們也只處理這一件事。”
別的事情讓玄石門繼續和蒼掌門交涉,反正他帶著師弟師妹來這里只是為了幫玄石門調查溺水事情。
余渺比了一個知道了的手勢,隨后想起來方才在宴席上看到的畫面。
“江掌門當真不知道萬長老給我們寫信求助了嗎?”她回憶著當時二人的表情,“宋掌門也不怎么管宗門事務,但像這種事情也需要他經手才可執行的。”
通常而言,修仙界各門派權力最大的是掌門,其次是長老。
可礙于修仙者時不時需要閉關的情況,長老代掌門行使權力的事情也很多見。
這些年來,玄石門在修仙界的代表就是萬江,否則蒼喻也不會在沒見到掌門印章前就接下求助。
“不一定。”符盈看向她,“只能說他們在這件事情上有分歧。”
她想了想,又說:“當時我們還在宴席上,即便他們內部再有分歧也不可能表露給我們。江掌門最后一定會應下萬長老的說法。”
在來時的路上,林知其實私底下和他們說過,向問仙宗求助這件事并非是他提出的,而是萬長老自己決定的。
這就說明最起碼萬長老是支持派,至于江掌門是反對派還是不知情派……這就要問他玄石門了。
她敲了敲花瓶,發出幾聲清脆響動。
在另外二人看過來時,符盈的指尖按在瓶身繁復圖案上:“認識這個嗎?”
余渺:“……沒見過,應該是這邊的地域圖案吧?”
李千機掃了一眼:“蜈蚣龍紋。”
“對。”符盈點點頭,又道,“玄石門的巫蠱之術有驅動蜈蚣的部分。”
她停頓一瞬,輕聲道:“玄石門以巫蠱之術和煉器之術為盛,可為何掌門卻是個劍修呢?”
況且同樣是元嬰大圓滿的境界,作為巫蠱師的萬江為何不是掌門?
她在心中笑了一聲,難道說江閑落更有民心?
這個問題只能等明日詢問林知。
李千機:“你之前說,他們辦這個宴席不全然是為了討好問仙宗——這是何意?”
對哦,還有這件事情。
余渺同樣看向符盈。
被兩雙眼睛盯著的符盈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花瓶,聲音輕緩道:“意思就是,我覺得他們在拖延時間。”
余渺嘶了一聲,忽然站起身時發鬢間的鈴鐺發出幾聲脆響。
“明明是他執意要向問仙宗求助的,為何我們來了之后卻又不急著讓我們去調查?”
她擰眉:“他們在等什么?”
在場無人能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符盈拍拍手站起身,語氣輕松:“這就要看他們明天要做什么了。”
但事情似乎就是如同符盈所猜測的那樣。
翌日清晨,符盈三人整理完畢后去了玄石門正殿,與正要派人去找他們的萬江撞了個正著。
他率先開口笑著道:“幾位小友可是要去膳堂用膳?”
李千機:“不是。”
他瞥了一眼萬江:“今日貴派準備好開始調查了嗎?”
對方像是沒聽懂他語中的深意一樣,呵呵一笑:“這是自然。”
可下一刻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溺水事件多發于夜晚,不如用過晚膳后再去?”
他就知道。
李千機面無表情地盯了萬長老片刻,臉上忽地扯開一個笑容:“好。”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拖什么。
于是,來到玄石門的第二日,符盈在門中弟子的介紹下開始在玄石門中觀光。
他們去了膳堂,對方介紹:膳堂的菜品多樣,有許多苗疆特色的菜品,別處難以見到。
去了仙草園,對方介紹:千鈞潭地理環境特殊,有很多奇珍異草只能在此生長。
……
直到金烏西沉,他們最后來到了煉器房。
神游已久的幾人這才稍微提起一些興趣。
煉器房位于山中,山石空隙當中,一道清澈泉水噴薄而出,自高處流淌而下,嘩嘩地匯入清透澄澈的潭水之中。
浸潤得黝黑發亮的玄石堆疊在煉器房的角落,數十個黑色石臺被地面數條水流隔開,每一個臺面上都橫七豎八擺滿了工具,靈力在空氣中轟鳴回響。
“這便是我們玄石門的煉器房。”提到此處時,那年輕弟子的語氣中也帶了幾分與有榮焉。
在沿路觀賞時李千機已經順便和他們商量好了購買玄石的事情,此時心情平靜地在觀察器修鍛造靈器的動作:“只能用水系的術法鍛造?”
弟子搖了搖頭:“水系最佳,木系次之。”
正說著,符盈身后忽然響起萬長老溫和的聲音:“小友對這煉器之術有興趣?
李千機:“只是對玄石有些好奇。”
“聽說貴派的器修時常游歷天下尋找煉器的合適材料,”他敲了敲石臺上由流水切割錘煉的玄石,語氣有幾分試探,“不知玄石可否適合貴派器修的要求?”
符盈終于知道玄石門長老繞了這么大一圈是為什么了。
他想和問仙宗做生意,希望借這次求助事件和問仙宗搭上線。
難怪他話里話外一邊在恭維著他們,另一邊又執意帶他們看玄石門的種種優勢。
符盈發自肺腑地心想,這位萬長老留在修仙界玄石門實在是屈才了,他應該下山去凡間做生意的。
他的功利行事作風和修仙界不符。
符盈越發好奇他和那位江掌門的事情了,他們到底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趁著最前面兩人在交談,余渺小聲對林知說:“我覺得,他可能對問仙宗的器修們有些誤解。”
“……別的門派器修買不起玄石,難道我們就能買得起了?”想到沒發月例前那些器修們凄慘的樣子,余渺搖了搖頭,“真當所有人都能像千機師兄那樣能一口氣買好幾石的玄石,甚至還付全款嗎?”
她嘆氣一聲,幽幽道:“器修,好燒錢啊。”
林知:“你買樂譜花的錢,和器修買材料花的錢也差不多。”
余渺迅速改口:“樂修,好燒錢啊。”
她想到自己上次被別人宰的交易經歷,欲哭無淚:“再這樣下去,我也要給別人在宴席中奏樂來賺錢了。”
符盈:“你奏樂,我舞劍,林知……”
她猶豫了一瞬,看了一眼已經換下那身顯眼服飾,但發飾還被迫戴著的白衣少年,忍著笑說:“只剩下跳舞的角色給你了。”
余渺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噗嗤一聲笑出聲,還不小心把自己嗆了一下,咳得驚天動地。
林知:“……”
這兩人到底什么時候能正經一點?
最后是急匆匆的通報聲打斷了他們的聊天。
“萬長老,不好啦!河妖又在上游作惡了!!”
還在努力和李千機推銷玄石門玄石的萬長老猛地轉身,臉上頓時冷了下來:“什么?”
渾身濕透跑回來通風報信的弟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在千鈞瀑布,水漓糾集其他河妖想要淹沒附近的寨子!”
萬長老微微瞇起眼眸,冷呵一聲:“看來還是上次的教訓沒吃夠,竟還敢再來!”
他轉身對李千機道:“小友,容我先去處理了那個妖女,我們再詳談玄石的事情。”
萬江帶著人急匆匆離開了。
符盈:“嗯……我們也去看看?”
這半路殺出來的河妖又是什么情況?
李千機:“走。”
第75章 觸動 這是來自問仙宗的……仙人嗎?……
千鈞潭靈力充盈的河流造就了玄石, 同樣也生出許多性情各異的河妖。
“有些河妖性情溫順,很少出現在凡人面前。”
在向千鈞瀑布趕去的路上,林知快速對他們介紹道:“但也有一些河妖因不滿于自身地界襲擊凡間村寨。”
四人慢慢降落在瀑布最頂端的巨石旁, 隔著繚繞的霧氣看向瀑布下數條洶涌河流。
本就轟鳴如雷的瀑布砸落硬石的聲音如今更加劇烈,陰云將天邊最后一絲落日余暉吞沒, 雷聲震耳欲聾。
一道銀白閃電驟然閃過漆黑陰云,將瀑布之下的場景照亮一瞬。
在河岸的兩旁, 一左一右兩波人馬正在對峙, 氣氛劍拔弩張。
“來得還挺快的嘛。”
黑發蜷曲的藍衣女子繞著手中的同色飄帶, 一雙含水鳳眸注視著對面嚴陣以待的玄石門長老,聲音清脆如清泉撞石, 泠泠悅耳。
“上次本是念你修煉不易才好心放你一馬, ”萬江微瞇著眼眸, 冷聲道, “沒成想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你還這樣執迷不悟、不思悔改!”
“別把自己說得那么道貌岸然, 萬長老。”藍衣女子哼了一聲打斷他, 譏諷道, “不過是沒本事才讓我逃脫, 至于嘴硬說成什么‘放我一馬’么?”
“至于‘不思悔改’——”
她猛地向右甩出一截藍色飄帶,正好將玄石門弟子阻擋洶涌河流的巨石劈開,在漫天紛飛的碎石片中聲音尖銳。
“天道之下眾生平等,千鈞潭本就是我河妖地界, 憑什么要為你們人族讓道?”
話音落下,遠處忽地傳來“轟”地一聲巨響,洶涌河流夾雜著碎石樹枝奔瀉而下,眨眼間將所有阻擋的石障盡數吞沒。
萬江眸光一閃, 身后數條艷麗花紋的巨蛇頓時沖向凌于半空的水漓,同時熾熱火焰升起,生生將流瀉而下的水流蒸騰。
藍色飄帶與數條毒蛇交纏在一起,瀑布之下瞬間爆發混戰。
符盈撐著膝蓋蹲在巨石上,仰頭去看林知:“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嗎?”
林知嗯了一聲:“每到夏季河流泛濫的時候,河妖的修為也會相對增強,他們便會襲擊村寨。”
“等到泛濫季過去,玄石門也會組織門下弟子主動去清剿河妖。”
他看了一眼被河妖甩飛出去砸穿石壁的玄石門弟子,聲音平靜道:“他們的實力此消彼長,即便玄石門殺了河妖,等到下一年洪水泛濫季來臨時也會出現新的河妖。”
某種程度上來說,天道確實一視同仁。
千鈞潭到底應由誰占據,只憑實力說話。
符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泛著清凌凌靈光的清月劍出現在她的手中。
她的下巴微抬,指向下方玄石門稍稍居于弱勢的局勢,偏頭看向立于巨石上的玄衣少年。
“千機師兄,要去降妖除魔嗎?”她拖著長音問。
在她身旁,余渺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水波流瀉的白玉笛在她指間轉了一圈。
她躍躍欲試的:“去吧去吧,好久沒有打過架了。”
李千機右耳上的漆黑玉石一閃而過,指間戒指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長睫微抬,看了一眼自問道大會結束后就再沒和人對打過的三人。
“想去?”
余渺拽著林知連同符盈一起點頭。
他難得掀起唇角笑了一聲。
“別太過火。”
話音落下,他反而率先翻身自萬丈瀑布下跳下,一只漆黑巨鳥瞬間遮住頭頂天空。
余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其實千機師兄也是想下去的吧!”
符盈走之前笑了一聲:“稍微給他一點面子啦。”-
再次被藍色飄帶抽進洶涌河流中時,丹溪宛如渾身被碾碎一般痛哼出聲,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浸在水中,瞬間將周圍一圈的水流染紅。
他掙扎著從河中爬出來,趴在岸邊劇烈咳嗽起來。
嗆進肺中的水連同混雜著內臟碎片的鮮血猛地噴出,淅淅瀝瀝的血透過指縫墜落在碎石子地面中。
“丹溪,你沒事吧?!”
遠遠的,正在近身攻擊的師兄一腳踹開面前的河妖,目露擔憂地看向狼狽趴在河岸的少年。
他快速看了一眼師弟的傷勢,向身后的弟子吼道:“快!丹溪受傷了,快把他帶回去!”
“我沒事!”
翡翠色眼眸的少年咬著牙搖搖晃晃站起身,打斷了匆匆要向這邊奔來的醫修。
他抹了一把唇邊的鮮血,身上銀飾伶仃作響,倔強地又重復了一遍:“……我沒事。”
河妖不死心地再次纏斗而來,師兄的注意力被河妖吸引,只來得及匆匆掃了一眼河岸的少年。
他的身形挺拔,靛青色衣服上也看不出什么傷口,還有力氣和他在這里頂嘴應當是沒什么太大的傷勢。
師兄最后只能咬牙道:“撐不住了就快走,這里還不至于讓你們這些小輩們填命。”
水聲和雷聲太大了,丹溪沒聽清師兄說的后半截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氣,一只米粒大小的紅色蠱蟲沒入他的指尖,體內被碾碎般的疼痛頓時消去幾分。
少年重新將目光投向河流中央,聲勢最浩大之處。
萬長老在和為首的河妖纏斗,他是元嬰大圓滿的修為,對付水漓綽綽有余。
但對方太過陰險狡詐,只要萬長老有近身攻擊的跡象便向身后石壁撤退,借著萬長老對阻擋洪水的石壁的顧忌而肆無忌憚地挑釁。
而且……
他的目光轉向二人身旁的河妖們,眸光微沉。
這也是一大阻礙。
受傷弟子的慘叫聲在他的耳邊回蕩,丹溪看著漸漸被鮮血染紅的溪流。
……他的爹娘也會看到這條鮮紅溪流嗎?如果洪水泛濫,會將他的家淹沒嗎?
少年抿唇,眸中那些猶疑慢慢褪去,再次抬起眼睛時一點暗紅閃過。
“煎魂蠱。”
比鮮血顏色更深的暗紅自他被割破的指間滴落,浸入河流中時眨眼間便擴散蔓延開來,有生命一般向石壁前的河妖飄去。
專注和萬江打斗的水漓猛地抬起頭轉向河岸,聲音帶有幾分不可置信:“誰?!”
同為巫蠱師的萬江同樣驚詫一分,眼中閃過一絲事情脫離控制的錯愕。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少年立于河岸旁,臉色蒼白得幾乎與他身上的銀質飾品一樣,可一雙翡翠眼眸亮得驚人。
“……換做是妖,自然也可以。”
——他強行加快了河流的春秋更變。
水漓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她甩開身旁的萬江,抬手就向沒有一絲防備的丹溪攻去!
鋪天蓋地的藍色飄帶凌厲襲來,少年躲閃不及,閉上眼睛等待擊穿心臟的痛苦襲來。
“錚——”
恍惚間,他的耳邊似是傳來一道拔劍時的清脆響聲。
“這個人,問仙宗幫你們救下了。”
閉眼等死的丹溪后領一緊,天旋地轉間,屬于年輕女子輕松柔和的嗓音響起,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笑意。
他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單手持劍擋在他面前的少女。
她手腕微動,反手就將河妖攻來的藍色飄帶輕松斬斷,斷裂的絲帶隨風飄起,少女微微側頭,露出一雙明亮璀璨的眼眸。
這是來自問仙宗的……仙人嗎?
丹溪在內心想著-
符盈抬手將傻愣愣站在原地等死的玄石門弟子扔到旁邊,重新看向河妖的位置。
眼下局勢逆轉,力量本就被那弟子削弱了幾分的河妖正要逃跑,被李千機劈手攔下。
她狼狽地躲過抓向她面門的利爪,不可置信道:“這是我與玄石門的事情,你們問仙宗摻和什么?!”
“來幫忙啊,大不了你也叫救兵來。”白玉笛無聲而動,掀起的巨浪反將河妖困住。
“無恥之徒!”
河妖打不過他們,轉頭就向萬江痛罵:“卑鄙!”
“我們可以不殺你,不過你要先回答一下我們的問題。”
符盈踩著水面走過來,問道:“近些日子里溺水消失之人——是你所為嗎?”
這才是符盈四人決定下場的真正原因。
聽到林知說千鈞潭河妖勢力強盛,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溺水的事情是不是他們做的。
玄石門長老的回答模棱兩可,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他們懶得再從玄石門找答案,本就想著倘若今日他還拖著不帶他們去案發地點,他們就自己去調查。
結果還沒等他們出手,河妖自己就跳了出來。
河妖惡狠狠盯著萬江,卻一聲不吭。
還是要打架決出勝負才能說嗎?
心中劃過這個念頭,在場六人同時動了。
符盈腳下升起符文流淌的鎖靈陣,數道青色藤蔓瞬間暴漲生長,眨眼間纏住了河妖的雙腿。
她手中飄帶絞斷藤蔓,轉身就想逃跑,被李千機一箭貫穿肩膀釘在石壁上。
余渺和林知的攻擊同時襲來,無形的聲浪和凌厲拳風頓時將她的雙腿斬斷。
河妖發出一聲凄厲尖叫,艷紅毒蛇暴長,人腰粗細的蛇尾狠狠將她抽落在地,破碎的軀體掀起巨浪,四周所有河妖同時向這邊攻來!
一只河妖的修為很低,可若是成百只河妖同時使用一種術法,成功讓元嬰大圓滿的修士動作停滯了半瞬。
僅僅半瞬,當巨浪落下時河中只留下殷紅的鮮血,而無河妖的痕跡。
余渺皺眉落在水中:“這也能讓她跑掉?”
符盈甩了一下佩劍上的水漬,收劍入鞘:“應該將她困在地面,而非河流的。”
所以說她不喜歡在別人的主場中打架。
一向溫和帶著笑意的男人此時臉上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
他最后看了一眼河流,目光森冷:“便宜她了。”
第76章 燃燒 即便是飛蛾撲火。
“就是這些人?”
翌日, 李千機終于從萬長老手中拿到了所有溺水消失之人的人名單。
符盈借著他的手掃了一眼資料詳盡的案卷:“是按時間順序記錄的嗎?”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垂目接著向下看去,同時道:“那我們重點調查后半部分的人就可以。”
這個失蹤人員的記錄很有規律。
前半部分大都是上了年齡的老人或沒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孩, 屬于那種如果強行解釋也可以說是不小心溺水失蹤的人群。
可后半部分不一樣。
自今年以來,溺水失蹤的人有男有女, 有修仙界弟子也有凡人,可絕大部分都是年輕人。
千鈞潭的河流的確洶涌危險, 可也不至于讓那么多正值壯年的年輕人都溺水失蹤吧?
其他人也想到了這一點。
李千機指間戒指微亮, 手中出現數張空白的紙張, 隨后墨跡慢慢浮現,扭動著顯現出與案卷上同樣的字跡。
“事情多半是河妖所為, 但尚且不知河妖為何這樣做。”
李千機將案卷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份, 吩咐道:“先去找找線索。”
失蹤之人有凡人也有玄石門的弟子, 林知和另外三人去了山下, 符盈一個人留在玄石門中。
她在原地思索了一會,決定先從人際關系入手。
“你問方興?”
忙忙碌碌正在給受傷弟子抓藥的醫修慢慢停住動作, 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少女。
“你也被他騙了?”醫修語氣中帶了幾分了然, “這人早就卷鋪蓋跑路了, 別等他了姑娘。”
符盈手撐在桌案上, 眼眸稍稍睜大,帶著幾分天真的好奇:“為什么這么說?”
醫修冷哼一聲:“這小子明明早就有道侶了還去勾搭別的姑娘,四年前第一次被發現時痛哭流涕下跪道歉,偏偏還死不悔改。”
“什么溺水失蹤了, 我看他就是看事情無法挽回,所以直接跑路了吧。”
看來這位叫方興的弟子在玄石門中人緣不怎么樣,只是提起他,醫修的語氣就很不耐煩。
符盈:“請問他的道侶是哪位道友?”
“丹師姐目前不在玄石門, ”醫修偏了偏頭,示意符盈去看坐在院中的少年,“你如果想問方興的事情,找丹溪也可以。”
醫修的聲音停頓一瞬,大約是符盈的外表實在太有欺騙性,她沒忍住多說了一句:“……姑娘,這世上那么多男人,何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符盈鎮定自若地應了一聲,實際在心里想著:什么男人敢干這種事,在發現時這人就被她手刃了。
“你是丹溪?”
臉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蒼白的少年猛地抬起頭,右手卻下意識向身后一背。
他的動作太快,符盈只看清了那大約是一縷紅色的什么東西,就被他揚聲打斷了:“符盈師姐?”
丹溪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向看過來的少女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笑。
他沒想到昨天才托人四處打聽到姓名的師姐,今日便會做夢似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符盈看了他幾眼,才憑借同樣一雙綠眼睛,把眼前這個摘了所有銀飾五官柔和的少年和前幾日那個滿臉死寂的人對上號。
“你的傷好了?”她打量了一眼面前綠眼睛少年,沒看出什么傷勢。
丹溪看到她就想起自己之前被她持劍擋在身前的場景,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沒有怎么受傷。”
他猶豫一瞬,給符盈大概講了一下煎魂蠱的效果。
“……總之,只是會抽取我的一部分鮮血和修為。傷口算不上,只是需要靜養。”
符盈聽得大開眼界:“……這個蠱蟲,需要養多久?”
丹溪思索片刻:“要看巫蠱師的個人修為和血脈,正常來說需要三年。”
他裝作不在意地隨意對符盈道:“那只蠱蟲我養了一年。”
說完這句話后少年的臉色一僵,平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衣服布料,心中后悔自己說這種炫耀的話干什么?太幼稚了吧。
符盈笑瞇瞇地點頭:“嗯嗯,丹溪師弟很厲害。”
哄小孩嘛,她最在行了。
丹溪被發絲遮擋的脖頸上泛起一片粉色,他干咳一聲躲開符盈純粹而含著笑意的視線,嘟囔著:“……我還差得遠啦,比如金蠶蠱、極樂蠱、參商蠱……這些我還無法驅使。”
他轉移話題問:“符盈師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我是來調查一個人的,他們說此人你應當比較熟悉。”她溫和地笑了一下,“你認識方興嗎?”
心情有些激動的少年此時驀地心中一沉。
他低頭看著已經被自己抓皺的布料,低聲問道:“認識。師姐是想問他溺水消失的事情吧?”
“沒錯。”
符盈坐在他的面前,單手支頤定定看著他。
她顏色清淺的剔透眼眸有幾分探究之意。
“其他人都覺得方興是因事情敗露而逃跑的,為何你篤定他就是溺水消失?”
丹溪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模樣不像是中原人長相,反而帶些異域混血之感,一雙翡翠色眼眸直勾勾看過來時天然帶著涼薄的銳意。
“如果我說了,符盈師姐可以不將我的回答告訴萬長老嗎?”他輕聲問。
哦?
符盈眼眸微閃,不動聲色道:“我是問仙宗的弟子,不是玄石門的弟子。”
換句話說是,即便你當真做出了什么對不起玄石門的事情,也不歸我一個外門弟子管。
她自然沒有向萬江匯報的義務。
對面的少年彎起眼眸笑了一下,眼中剛剛凝起的松樹寒霜般的冷意頓時化為了柔和春水。
他慢吞吞道:“是我看著他被河水淹沒的。”
語畢,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少女的神色,試圖從中找到哪怕一絲厭惡的情緒,只要存在,他便能說服自己就此收手,將所有多余的情感盡數斬斷。
可不知該是慶幸還是遺憾,符盈的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她只是嗯了一聲,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丹溪歪了歪頭,直切了當問:“符盈師姐不怪我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嗎?”
他說這話時,符盈反而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反問他:“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
他是個聰明小孩,應當看得出前幾日自己救他只是順手吧?不至于推此及彼覺得符盈是個完全意義上的好人吧?
丹溪沉默了。
他的嗓音發啞,聲音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樣:“我知道。”
符盈不甚在意地點頭,接著問:“那你又怎么確定他一定會被河水淹沒呢?”
話說到這份上,丹溪已經有些自暴自棄了,或者說自從引導著方興被河流淹沒后,他就像是懷揣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藥。
既恐懼自己的死亡,也在期待著死亡的到來。
他說:“我研究了玄石門記載中所有溺水的人。”
在符盈驚異的目光下,他沉靜開口:“又調取了所有我可以調取的資料。”
“最后發現了幾件事情。”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首先,從記錄上來看,這些溺水之人的修為——或者靈根天賦——在普遍提高。”
符盈微頓。
可正常情況下自魔君被剿殺后,因為少了競爭對手,修仙界的整體水平甚至在下降。
“其次,每隔大約兩百天,溺水消失的人數會大漲。”
“最后……”他的聲音停頓一瞬,給符盈報出來三個地名,“他們多是在這三個地方消失。”
符盈腦中的支線任務在丹溪開口時便持續不斷地響起進度更新的提示音,直到此時他不再說話,瘋漲的進度條才停了下來。
【支線任務:初出茅廬】
【任務詳情:完成玄石門的委托(進度90%)】
她掃了一眼即將完成的任務,忽地向對面的少年問道:“你查這些事情,查了多久?”
丹溪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四年。”
四年前,正是方興第一次被發現對那位丹師姐不忠的時候。
“死去的人會被活著的人無限美化。”丹溪面色平靜道,“所以,我不能讓‘方興’死。”
“——他必須把最難看不堪的姿態留給姐姐。”
符盈沒問那些有關于“方興是心虛逃跑”的事情是不是他散布的,她只是站起身,聲音輕緩道:“努力修煉吧,丹溪師弟。”
在少年猛地抬頭看過來的目光中,她彎唇一笑:“能救你姐姐的人只有她自己,能救你自己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符盈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時語氣輕松道:“再像千鈞瀑布時那樣求死,旁人可不一定來得及趕到哦。”
她離開了。
丹溪怔怔望著少女早已消失不見的身影,許久許久沒有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手中出現了一縷紅色的絲線。
這條絲線很短,像是被什么東西不小心斬斷的樣子,卻被他珍視地捧在手心,一眨不眨注視著。
這條絲線的紅色極為鮮艷,就像符盈留給丹溪的印象一樣。
所有人都覺得她是生機勃勃、堅韌不拔的竹。
可丹溪卻覺得,那樣輕松持劍幫他擋住河妖致命一擊的符盈師姐,就像一團毫無征兆在他已經死寂世界中燃燒的火焰。
熱烈、燦爛。
即便是飛蛾撲火,也吸引人接近。
第77章 河祭 “他就是一條只會咬人不會叫的野……
從丹溪那邊離開后, 符盈又去找了案卷中另幾位溺水消失的弟子。
但和方興這種整個門派弟子都有所耳聞的“名人”不同,其他幾位弟子相對低調,認識他們的人不多, 符盈調查起來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她忙前忙后幾乎將玄石門的所有地方都跑了個遍,還莫名其妙地幫人完成了幾件事情才打聽到了想要的情報。
比如說, 無論是方興還是另幾位行事低調的弟子,旁人評價他們時都有一個共同的詞語:
修煉天賦超乎常人。
具體超出多少有待商榷, 可他們確實是難得一見的靈根卓越之人。
邪術的施展往往與代價的高昂掛鉤, 靈力越多、靈骨越發純粹, 越可能滿足邪術施展的代價。
客觀來說,河妖在利用這些溺水失蹤之人修煉邪術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得出這個結論后, 符盈等在玄石門的門口, 準備和下山調查回來的李千機等人交流信息。
結果一直等到日落西山, 天色都漸漸昏暗下來時, 也沒見到那三人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嗎?
符盈思索著,她又多等了一刻鐘的時間也沒見到人, 最后決定親自下山尋人。
幸好走之前他們說過自己要去哪個地方, 符盈一邊找人一邊沿路問“有沒有見到黑白雙煞和一個少女的組合”, 在一眾好心人的幫助下成功走到了林知家所在的寨子。
看著面前熟悉的環境的符盈:“……”
她嘆了口氣, 在熱心姐姐的指引下從屋頂上飛速掠過。
她最后停在了一個大約是宗族祠堂的位置前。
少女低頭俯視著地面。
祠堂前有個四層的石塊壘砌的圓形祭壇,即便在黑夜中也明亮如晝,祭壇上方只空蕩蕩的放著一個漆黑巨鼎。
但奇怪的是巨鼎下方的柴火在黑夜中噼里啪啦地燃燒,可鼎內什么東西都沒有。
她的目光微動, 落到漆黑巨鼎旁邊的女人身上。
整個祭壇上只站著她一人,白發黑袍,滿身銀飾,符盈的角度看不清她的面龐模樣, 只看到了隱約的鮮紅紋樣蔓延在她的脖頸處。
但與祭壇上方的冷清不同,祭壇下方圍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挨挨擠擠的,聲音喧鬧。
這是在干什么?
符盈微瞇著眼睛辨認了一會兒,從微風的流動中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
“你說,那幾個人能成嗎?”
“誰知道呢,說是遠方來的仙人,我瞧著也不過是幾個毛頭小孩。”
“嗐,真是倒霉,好好的點靈怎么就能丟了呢。”
“我聽說前幾日那河妖又和玄石門的仙師們打了一架,莫不是功力又增強了?”
……
符盈聽了一會兒也沒聽懂,索性直接從屋頂悄無聲息躍下,裝作來看熱鬧的人從祭壇后方的小路走來,擠到人群中.
“發生什么事情了?”
這附近就是玄石門,寨子中的百姓們見慣了溜下山的弟子,此時見一個模樣年輕的陌生女孩來問話也沒多驚訝。
又是一位圓臉熱心姐姐道:“今天是河祭的日子。”
河祭?
符盈下意識問:“祭河神?”
熱心姐姐旁邊的女子就笑:“這位仙師應當不是我們千鈞潭出身的人吧?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河神呀。”
不是祭河神,難不成是祭河妖?
……這河妖可不興祭的啊。
像是聽到了符盈內心的聲音,最開始說話的圓臉女子耐心解釋道:“是祭河妖,不過和你想象當中祭河妖的方式不同。”
確實很不一樣,符盈沒見過哪個祭祀是在晚上進行的。
圓臉女子指了指孤零零放在祭壇上的那樽漆黑巨鼎:“這樽鼎是由仙家玄石鑄就,下方的火焰雖有柴火之樣,實際卻是以大祭司的鮮血引燃。”
以鮮血引燃?
符盈眉心一跳,下意識將目光重新投向祭壇。
這次她集中注意力稍微感知了一下祭壇上的靈力波動。
果不其然,玄石鼎下方的火焰有著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與旁邊白發女子的靈力所出同源。
她小心翼翼地放出自己的靈識,自上而下觀察著這個祭壇的方位,好半晌才略松一口氣。
符盈學過一點堪輿相地之術,以她淺薄的知識來看,她覺得這個祭壇的所設方位還算正常,不是什么聚陰引邪的惡陣。
而且林知在這里待了這么多年,即便再不懂風水學也應該能感知到這個祭壇的情況,不至于讓人在自己家門口搞邪術。
圓臉女子的好友只看到符盈在專注地盯著祭壇,不曾想面前這位年輕仙師已經開始研究祭祀是不是什么邪祭了。
她接著她的話頭說:“自開年那天起,上一年在寨中停留超過九十九天的人就要每天去河中撿一枚石子回來交給大祭司,這些石子天然帶著寨中百姓希望風調雨順的愿望。”
“等到河祭日,就要將所有石子投入鼎中,以火焰炙烤一夜,熔鑄成石犀的樣子。”
說到這里,符盈終于聽到了自己熟悉的詞語。
“石犀,是指鎮水神獸?”她猜測道,“河祭其實是要鎮河妖?”
圓臉女子點頭:“每年都要鑄一樽新的石犀鎮在千鈞瀑布中,以此抵抗夏季到來時,實力增強的河妖。”
符盈回憶了一下自己路過千鈞瀑布時的景象,沒記得自己在那里見到過什么石犀。
“那上一年的石犀呢?”
圓臉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因為神力消失,在河祭前幾日被河妖毀掉了。”
符盈頗有幾分好奇的問:“這些事情,有玄石門的參與嗎?”
“這是我們千鈞潭的舊俗啦。”圓臉女子的好友笑道,“誰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不過確實有些用,大家也就一直傳承了。”
在沒有玄石門的那個時候,千鈞潭的百姓們就是靠這些力量抵抗河妖的嗎?
符盈一邊思索著,一邊一心二用沒忘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點靈又是何物,我聽說它丟了?”
臉上帶著盈盈笑意的圓臉女子撇了下嘴,正要開口說話時,忽地被不遠處一道粗獷男聲打斷。
“嘿,林家的,你兒子該不會是偷偷跑了吧?”
他的聲音不大,穿透力很強,附近的人全部循聲看去。
眾目睽睽之下,那名胡子拉碴的男子不見尷尬,反而提高聲音嗤笑:“完不成任務大家也不會怪他,左右不過是個剛剛修仙入門的毛頭小子,難道有天大的能耐把大祭司都沒找到的點靈找回來?”
他的話看似處處為他人找補,實際上話語間的諷刺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而且他說的這人該不會是符盈認識的那人吧?
被他譏諷的男人氣得臉紅脖子粗,但他顯然不太會和別人吵架,“你你你”了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句“絕無可能!”。
出聲那人更囂張了:“怎么不可能?早上時夸下海口說絕對能將丟失的點靈找回來,絕對會讓祭祀正常進行,結果呢?”
他揮手指了指天上已經半升起的月亮:“還差一刻鐘的時間就要到祭祀時間了,林知人呢?”
身形魁梧的男人轉向周圍看戲的人群,冷哼一聲:“我看啊,他就是心虛逃跑了!什么問仙宗的內門弟子,我看從頭到尾他就是在騙你們的吧!”
符盈皺眉,正要撥開人群走過去,被身邊的圓臉女子怒氣沖沖地攔住了。
“他這是說的什么狗屁話?”她擼起袖子,罵道,“他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丟失的點靈啊,既不出力也不出人,站在這里說什么風涼話?”
她的好友拉了她一把,勸道:“行了行了,消消氣。他也就仗著自己兒子同樣是仙門弟子才敢這么說,平日里囂張慣了,誰敢惹他?”
符盈:“姐姐可以詳細說一說嗎?”
她這聲姐姐叫得很技巧,稍微喚回了一些圓臉女子的理智。
她又撇了下嘴,說:“這人叫邱業,和林知——就是他口中那位去找丟失點靈的仙師——的父親林木一直不太對付,仗著自己的兒子邱臻是璇璣閣內門弟子沒少欺負他們。直到林知拜入問仙宗門下后情況才稍好一些。”
林知從未和他們提過自己在成為問仙宗弟子之前的情況。
符盈抬頭看向那個咄咄逼人的魁梧男人。
“……今日準備祭祀時,才發現祭祀的重要物品點靈丟失了,林知和他幾個朋友幫忙去找,說是會讓祭祀正常進行。”
圓臉女子正低頭小聲和這個面善的少女說話,一抬頭發現對方不見了!
她被身旁好友扯著袖子回頭,忽地倒吸一口涼氣。
方才還得意洋洋的男人此時臉漲成豬肝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身旁甚至還矮他一頭的少女。
而在他的脖頸上,橫著一柄未出鞘的長劍。
被圓臉女子以為面善嘴甜的年輕仙師柔聲道:“怎么不說了?”
“……”
原本鬧哄哄的人群忽地寂靜了。
明明她未拔劍,但邱業粗壯的脖頸似乎感受到了劍身的鋒利觸感。
他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你敢殺我?”
說罷,橫在他脖頸上的劍鞘動了一下,邱業下意識以為她要拔劍,腿立刻軟了下來,在即將跪到地上時被符盈抵著喉嚨硬生生抬起。
“只是剛剛站得遠沒有聽清你在說什么,”柔軟微涼的劍穗劃過他的脖頸,不知名少女的目光也是笑意中浸著寒意,“你剛剛說,是誰心虛逃跑了?”
即便是再傻,話說到這個份上時邱業也知道了她是為誰而來。
怎么又是林知?
男人幾乎要把牙咬碎了。
若是平常,他不會去主動招惹這種一看就身手不凡的貴人。可今日是河祭日,大祭司如今就站在祭壇上,身旁是鄉鄰百姓,又有玄石門的仙師在場。
——她怎么敢真的出手?
男人心中剛剛因劍氣升起的退意轉瞬就被再次更強烈的怒火燒盡了。
“怎么?分明是事實還不讓人說了?他林知有什么本事去修仙問道?!”
他語無倫次怒道:“他就是一條只會咬人不會叫的野狗!”
他的眼前白光一閃,胸前宛如被巨石撞擊一般劇痛,整個人忽地被砸進堅硬土地中!
“啊——!!”
在痛到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恍惚視線中,男人的面前掠過一角白衣。
“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白衣少年踩著他的胸膛,在碎石灰塵飛起的坑洞中,垂眸問道,“你當真覺得,邱臻能在我手下撐過三招嗎?”
——你所有囂張氣焰的靠山,真的是靠山嗎?
第78章 中毒 他的眉眼是沉靜如冬日深潭的。……
符盈收劍入鞘, 微微偏頭看著垂首的白衣少年。
雖然一張臉生得格外素凈冷淡,甚至顯得不近人情的冰冷,但林知的性格其實并不像他人想象中那樣冷漠。
正相反的是, 與他混熟后,符盈甚至覺得林知其實是個情緒極為穩定、心思相當細膩的一個人, 與刻板印象中粗神經的體修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外貌氣質會引人誤解,所以大多時候他不會表現得生人勿近, 偶爾也會抿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
可此時他踩在口出狂言之人的胸膛之上, 身上帶著不知從哪沾上的灰塵血跡, 一雙漆黑眼眸冷若寒霜,尖銳的殺意裹挾著沉郁的靈力撲面而來。
直至此時, 被符盈一番舉動震住的人群才慢了半拍混亂起來。
尖叫聲和哄鬧聲炸起, 有人想向外奔逃, 也有人想擠進來看熱鬧, 怒罵痛斥聲不絕于耳。
可林知周身一圈的靈壓實在太過強盛,人群哄鬧著卻沒一人敢往這邊走, 所有人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這個白衣沾血的年輕人。
林知渾然未覺, 他扼住大口呼吸試圖掙扎的男人脖頸, 右手慢慢收緊。
“邱臻會為你報仇嗎?”他低聲問著, 忽地掀起唇角笑了一聲。
“他不敢的。”
他的笑意不達眼底,手中用力,男人只能發出嗬嗬聲響,整張臉頓時漲成紫紅色, 一雙眼球幾乎有一種即將爆體而出的錯覺。
一滴鮮血自他的額角滑落,在蒼白臉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生生顯出一股殘忍暴虐。
符盈忽然想起來之前在林知身上看到的標簽:
【林知,入魔反派之一】
曾經符盈覺得像林知這樣心性極佳的天才, 大約是遭遇了什么眾叛親離的巨大變故才會入魔。
可如今,她看著眾目睽睽之下依舊依舊執拗地想要殺死邱業的少年,陡然意識到:
或許,引他入魔的那粒種子,早在他修道前便已被種下了。
符盈眸光閃爍,她的大腦飛速運轉,下意識地便想即便是殺人也不能讓林知在這里就動手。
玄石門的仙師遠遠聽到人群中的騷動,一回頭就看到了心驚肉跳恨不得自己沒長眼睛的一幕。
他暗罵一聲邱業這個不長腦子的蠢貨,人家早就成為問仙宗弟子了,哪還能任由他欺負?
千鈞潭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家人的糾葛,此時雖然人群混亂,卻著實沒人敢上前勸架。
玄石門幾人正想出手,忽地望見那白衣少年腳下飛速旋轉升起一道鎖靈陣,翠綠的藤蔓強硬卷著陣內二人分開。
林知驟然感知到他人的靈力,下意識便提氣想要攻去,被符盈早有預料地揮手阻擋。
翠綠靈力與金色的靈力相撞,掀起的靈力巨浪將周圍樹木吹得東倒西歪,穩穩置于祭臺之上的漆黑巨鼎竟也有了被掀飛的跡象。
一直沉默不語立于祭壇之上的女人第一次睜開眼睛。
她伸出溝壑縱橫的蒼老手掌按在漆黑巨鼎上,抬眼看向兩道靈力的主人。
被她注視的那兩人卻沒空關注祭臺。
即便不清楚他們到底去了哪里發生了什么,符盈也知道如今林知的狀態不太正常。
她硬生生控住還想要掙扎攻來的林知,未出鞘的劍身將他的雙手格擋。
兩人迎面而站,近距離看時,對方一雙漆黑眼眸此時竟隱隱有紅色流轉,極細的紅線自他的眼眶周圍皮膚中蔓延而出,甚至像是鮮活的樣子。
符盈的眉毛幾乎都要擰在一起了。
這是什么東西?被操控心智了嗎?
她在與對方迅速交手的過程中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凈心丹,盡數碾碎后借著逼近對方的動作去揮手砸在他的臉上。
少女低呵一聲:“林知!”
不知是她帶著靈力的聲音起了作用,還是被她不管不顧灑在對方臉上的凈心丹起了作用。總之白衣少年的動作終于不再那么狠厲,眼中的紅色有了退散的跡象。
符盈謹慎觀察著他的動作,正要再接再厲接著向外掏靈器時,一道小心翼翼的沙啞男聲響起。
“阿知?”
前一瞬神智還不甚清醒的少年身形一頓,表情忽地怔住了。
他垂下手,像是做錯了什么事的小孩一樣低下頭,抿唇低聲喚了一聲:“……爹。”
符盈松了口氣,轉頭看向不知道被她的藤蔓甩飛到哪里去的邱業。
恰好此時玄石門的仙師謹慎上前,先是猶豫地看了一眼符盈,又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林知。
符盈臉上掛上了溫軟的笑意:“只是為此人的出言不遜略施小懲罷了,兩位前輩應當不介意吧?”
略施小懲。
其中一人瞥了一眼凄凄慘慘躺在地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男人,嘴角一抽。
符盈正準備再讓一步時,被對方打斷了:“罷了,也算是讓他還了當年欠下的債了。”
那人將地上爛泥一樣的邱業提起來,欲言又止地瞧了一眼符盈身后的白衣少年,長嘆一口氣離開了。
聽到這話,符盈面無表情盯了邱業幾瞬,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嘖,便宜他了。
另一邊,林知勉強被喚回了神智,他悶咳一聲,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通體黑色的樸素長劍。
黑袍白發的女人抬頭,靜靜注視著林知一步一步走上祭壇。
隨著與漆黑巨鼎的距離越近,少年手中那把漆黑長劍竟然亮起了沉郁的紅光,符盈這才發覺這柄劍并不像她以為的那樣樸素。
一條通體紅色的蛇纏繞在劍柄上,沿著漆黑的劍身攀爬,最后在劍尖留下吐著猩紅蛇信子的頭顱。
蛇類紅色的豎瞳與她對視那刻,一股寒意自符盈的后頸升起,她條件反射地就想運起靈力,又被自己按住。
林知看向大祭司:“點靈,我帶回來了。”
五官秀美,偏偏有無數紅色紋樣攀在面龐之上的大祭司無聲地對他頷首,伸手接過長劍。
天邊云層翻滾,明月隱于夜幕。
空氣中不知何時彌漫起一股幽幽暗香,濕氣升起,符盈的耳中似是傳來河流奔涌之聲。
雙手蒼老的大祭司持劍立于巨鼎前,沉默不語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符盈身后原本還在小聲說話的人群忽地寂靜了。
不約而同的,所有人都在沉默等待著什么。
似是過了一瞬,也似是過了一刻鐘,漆黑夜幕中忽地劃過一道銀白長龍。
“轟——”
剎那間的光亮讓祭壇明亮如晝,借著這一瞬的間隙,垂首而立的大祭司忽地抬頭,口中無聲地念出什么咒語,紅得幾欲滴血的長劍狠厲劈在漆黑巨鼎上!
勢如破竹的一擊,兩者又都是堅硬無比的玄石,本應在天地間響起巨大響聲。
可符盈眼睜睜看著那堅硬劍身在接觸到巨鼎的那刻,像是流水遇到了流水,格外順暢地融為一體了。
長劍之上的蛇頭噴出一股鮮血,巨鼎下的火焰騰起,在火光之中無數石子陡然出現,紛紛落落地砸進巨鼎之中。
符盈的靈識敏銳,她幾乎是立刻看到了一只乳白色石犀的影子在巨鼎之上晃過一瞬。
大祭司持劍的手抽離,顏色歸于漆黑的長劍被她握在手中,身后是噼里啪啦正在燃燒的巨鼎。
“石犀入火,儀式已成。”
一道沙啞得雌雄莫辨的聲音通過靈力傳入眾人腦中。
肅穆寂靜的氣氛驟然一松。
來圍觀祭祀的百姓零零散散歸家,轉瞬間原本熱鬧的祭壇下只剩下了符盈和林知幾人。
符盈抬頭看了一眼靜靜盤腿坐在巨鼎前的大祭司。她大約是要在巨鼎前守一夜,直至清晨石犀真正鑄就后才會離開。
“千機師兄和渺渺呢?”符盈終于問出了自己折騰到現在的根本目的,“你們不是在調查溺水失蹤弟子嗎?怎么又與河祭牽扯不清了?”
林知抿了一下唇:“他們還在秘境中。”
什么?
他言簡意賅和符盈大致講述了一遍他們的經歷。
礙于距離原因,林知三人一開始的調查地點其實就是在玄石門附近。
他們進展得還算順利,得到了與符盈差不多的情報。可當他們來到了大祭司居住的地方,準備向她詢問一些事情時,李千機忽地頓住腳步。
“那里有魔氣。”他低聲道。
符盈從樹枝上翻身落下,急速前進的腳步停住。
她抬起頭,重復了一遍:“魔氣?”
此時他們已經從祭壇離開,趕往林知所說的秘境。符盈抬手設下隔音陣,眸光中多了幾分認真。
林知嗯了一聲,接著說:“是點靈封印位置傳來的魔氣。”
這點魔氣太過于微弱,三人一開始根本沒有發現,還是李千機制作的儀盤在瘋狂旋轉他們才意識到。
符盈:“然后大祭司發現了點靈丟失,你們懷疑是魔族所為,于是順著魔氣一路找到了秘境,拿到點靈后把你送了出來,他們還困在秘境中?”
林知糾正道:“點靈是在進入秘境前找到的。”
點靈被藏在了一處瀑布當中,林知三人進入洞穴后無數蛇蝎蠱蟲迎面撲來。
那幾乎是個毒窟,他們一路殺進了洞穴最深處才找到了被一只蛇妖藏在身下的點靈。
也不知道這蛇妖到底修煉了多少年,吞了多少靈力精華,竟然生生和林知三人纏斗了將近兩個時辰才被斬下頭顱。
“正當我們準備離開時,被蛇妖鎮守的秘境開啟了,千機師兄只來得及將拿著點靈的我驅逐出來。”
二人御風站在瀑布前,林知率先沖進洶涌水簾之中,符盈沿著他的路徑緊隨其后。
甫一進入洞穴,符盈便忍不住蹙眉。
“這些東西,真的是天然生于這里的嗎?”
她指著地上整整鋪了一層的慘死蛇蝎蠱蟲,腥臭刺鼻外加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這里是秘境誕生地,靈力充沛,那些靈識敏銳的生靈會自發地在這里筑巢。”
所以他們闖進洞穴時,遭到了所有生靈的反擊。
符盈多看了一眼林知的瞳孔。在這個毒窟,他眼中的紅色似乎又濃郁了。
“你在這里中毒的?”
林知:“嗯。大約是什么迷惑人心智、挑起惡念的毒,毒性不是很強。”
他像是想起來什么,停頓一瞬后說:“秘境開啟后又吸引了很多妖物,為離開這里我動用了太多靈力,所以方才才會失控。”
“……抱歉。”
符盈盯了他一瞬,向他拋過去一整瓶凈心丹。
“可惜了。”
林知:“什么?”
符盈挑開倒懸在面前的蟒蛇,走到了秘境前。
“怎么當時沒借著神志不清這個由頭讓你多揍邱業幾拳呀。”她惋惜道。
林知:“……”
第79章 養蠱 是滋養出天地至邪至惡之物的養蠱……
“你還好嗎, 千機師兄?”
白霧彌漫的水潭中,顏色鮮艷的蛇蝎蠱蟲同時向某一個地方蜂蛹,其間夾雜著數只體型巨大的妖獸, 無一不是眼瞳猩紅的兇狠暴戾模樣。
它們圍在一座散發著溫潤白光的白塔前,發瘋地向著塔身攻擊, 卻盡數被一層透明的隔膜擋住。
白塔的八角塔頂上各自站了一個細長身型的傀儡,每隔一段時間就向下方越聚越多的妖獸群中投出火系符箓, 燒出一整片焦黑痕跡。
塔頂上懸掛的鈴鐺顫動, 余渺蹲在旁邊, 眼睜睜地看著又是一個金色鈴鐺墜落,白塔周圍的屏障薄弱了幾分。
她數了數剩下的幾個鈴鐺, 憂愁地看向旁邊抿唇不語的玄衣少年
聽到余渺的問話,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再次填補了空缺位置的妖獸, 聲音微冷:“無事, 還能再撐兩刻鐘的時間。”
不久前,李千機拼著最后一絲機會將拿著點靈的林知一腳踹出, 自己和余渺兩人被強制卷入了秘境。
因為洞穴內的遭遇實在太過兇險, 李千機和余渺剛剛恢復了神智就立刻提起了所有的警惕心, 準備應對鋪天蓋地的妖獸。
可他們在秘境中的落腳點是一處荒蕪村莊, 別說妖獸了,連個人影也沒看見。
他和余渺商量一番后,決定按照闖秘境的正常方式找秘境出口,走著走著就到了一處與千鈞潭環境類似的河流縱橫的地方。
在李千機抬腳踩在濕潤泥土上時, 他們喚醒了整個秘境。
被無數妖物追殺逃命的經歷李千機只體驗過一次,此時在這窮鄉僻壤看似寧靜祥和的千鈞潭再次體驗了一把。
——還是加強版的那種。
逃命過程不再贅述,總之他們現在被困在一處水潭中央的白塔之上,八個鈴鐺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時辰的庇護時間, 但此時塔頂也只剩下兩個還在隨風搖晃的金色鈴鐺。
李千機的視線從鈴鐺上移開,目光微沉,指尖掐起術法,機關匣中飛速拋出一沓火系符箓自動填補了細長傀儡的空缺。
位于白塔外的、幾乎與白塔持平的高大傀儡受他的靈力驅動,硬生生憑借自身力量撕碎了撲到它身上啃咬的數只妖獸。
這幾只妖獸的血肉似乎加速了水潭內毒氣的交換,余渺眼睜睜看著屏障外乳白的霧氣漸漸染上了一層不祥的紅色。
兩人同時大腦一痛,自丹田流出滋養經脈的靈力流轉皆是一滯。
余渺痛得嘶了一聲,下意識抬頭看向維持無數機關術靈力運轉的李千機,卻見對方臉上眼眶周圍的紅線幾乎蔓延了半張臉。
他的靈力有一部分暴露在毒霧外維持傀儡運轉,遠比余渺更快更深地受到毒霧影響。
她給李千機又疊加了一層阻止毒素擴散的樂章,看著屏障外鋪天蓋地的妖物開始發愁。
她覺得他們這次堂玄石門之行來得著實太倒霉了。
任務調查非常簡單,現在情報已經很詳細,他們已經篤定了溺水消失的事情就是河妖所為,只剩下查清楚河妖抓這些人的目的就能打道回府。
當初掌門愿意將這個任務交給符盈想必也是看中了這個任務的簡單。
可誰承想玄石門這個濃眉大眼的,竟然敢瞞報情報!
不僅他們宗門內部有問題,千鈞潭竟然還出現了魔道中人的活動跡象——這些事情他們都沒有在信中提過。
“千機師兄,能大概辨清那魔道中人的修為嗎?”她不太抱希望地問。
李千機果然道:“只是一縷魔氣,尚且不能辨清是魔族還是魔修,也難以推測修為。”
他說完這段話后,才補充說:“——但是以我的經驗來看,這縷魔氣更像是邪術施展的殘留。”
余渺若有所思:“大祭司也說過,為防止河妖盜竊禮器,放置點靈時專門設置了河妖難以突破的結界。”
這樣說的話……
李千機臉色很差,嘖了一聲:“有魔道中人與河妖聯手了。”
所以河妖抓人修煉邪術,也不一定是為了自己,還可能是為了魔道中人。
而留下魔氣痕跡的人也很可能是以偷竊河妖無法接觸的點靈作為回報。
一個擁有了大量靈力天賦俱佳的邪術材料,一個少了威脅他們修為實力的石犀,聽起來多么雙贏的結果?
然而還有一個問題亟待解決。
蟒蛇撞擊透明屏障,水潭顫動間又是一個金色鈴鐺墜落,八角塔頂上的八個金色鈴鐺此時只余一個,他們只能在這屏障內再撐一刻鐘。
一刻鐘過后,李千機和余渺將會再次面臨被妖獸圍攻的局勢。
“為什么點靈最后在毒窟中被發現?”余渺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點靈直接由這個盜賊拿走銷毀不就好了?怎么還留在了千鈞潭?”
與此同時,正在秘境外的符盈同樣問出了這個問題。
從林知口中了解所有事情后,她沒有著急立刻進入秘境,反而趁此時機快速搜尋毒窟。
這一搜尋,她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在林知思索時,符盈仰頭注視著石壁上深深淺淺的朱色紋樣,冷不丁出聲問道:“你們是怎么發現這個洞穴的?”
這個問題他之前已經回答過了。
林知不明所以,但還是道:“循著千機師兄的儀盤找到這里的。”
“儀盤是以魔氣為引,也就是說當時你們已經知道了洞穴內有魔氣,對吧?”
隨著林知的點頭,拿手指撫摸石壁上朱色紋樣的少女忽地笑了一聲。
她的指間掐訣,漆黑洞穴內瞬間明亮如晝。
林知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們是一路殺進毒窟深處的,因為情況緊急,這處洞穴他們只是匆匆掃了一眼而未曾細查。等到有了時間正要探索時,又忽然被卷進了秘境中,只剩一個林知還要忙著將點靈按時送回。
所以實際上,第一批進入洞穴的三人根本不知道這個洞穴內部的具體情況。
此時林知站在繪滿了整整一面墻的詭異復雜朱色紋樣,好半晌也沒能從喉嚨中擠出聲音。
符盈瞳孔中映著石壁的朱色,像是盈著一汪被鮮血染紅的池水。
她說:“所以你們也不知道,這處毒窟早就被設下了隱匿避塵避音之陣了。”
少女轉身,裙擺掃過地上蛇蝎妖獸的殘肢斷臂,因著靈力屏障未留下任何污跡,可聲音卻染上了幾分冷意。
“有人在隱秘地利用這個魔窟養蠱。”
“轟隆——”
從天而降的瀑布發出震天撼地的轟隆響聲,夜幕之下,為無數文人志士稱頌贊詠的千鈞潭重巒疊嶂、河流縱橫,天道將如畫秀美的山水饋贈與世間生靈。
可在雄壯浩蕩的瀑布之后,在震耳欲聾淹沒世間所有聲響的流水聲后——
是滋養出天地至邪至惡之物的養蠱場。
符盈的思路此時無比清晰。
“這個陣法的級別很高,非元嬰大圓滿乃至歸圣期皆難以破解,千機師兄的儀盤本不該突破這層限制帶你們找到這里。”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陣法早在你們到來前便已經失效了。”
林知垂眸,他同時猜測到了另一條線:“所以這里的毒蟲這般多,并非是受秘境的靈力吸引,而是一直有人在引導著向內投入。”
他推翻了自己先前回答符盈的答案。
符盈停頓一瞬,忽地轉頭問道:“你們覺得被你們斬殺的那只蛇妖,修為到底如何?”
林知謹慎道:“大約在元嬰中后期。”
“太低了。”
符盈毫不猶豫道。
她上一年各門接近滿分的課程成績可不是白學白背的。
即便不是巫蠱師,符盈也知道以這個毒窟中毒物的規模和品階,絕不可能只養得出元嬰中后期修為的蠱王。
“而且這樣的修為做不到從內部打破陣法讓你們進來。”
她冷靜道:“只剩下一個可能了:有人從外部破壞了陣法,帶走了這個魔窟至邪至惡的蠱王。”
林知越聽越覺得棘手,他皺了皺眉:“若事情當真如此,就不是我們幾人能夠處理的事情了。”
魔道之人的氣息蔓延至此,既然他能打破這陣法,按照符盈的推論來說,這人的修為至少也在元嬰大圓滿的境界。
而他又與河妖糾纏不清,顯然圖謀甚大,多半不是什么級別低的修魔之人,至少在魔族中有些野心和聲望。
符盈嗯了一聲:“等千機師兄和渺渺出來后我會立刻寫信給掌門,請求她再增派些前輩來這里。”
兩人談話間已經再次走到了秘境入口。
林知:“我們需要留一人守在這里嗎?”
符盈正要開口,就聽洞穴外忽地傳來一聲清脆響動。
她下意識升起一個鎖靈陣,試圖止住那人的腳步。
可在下一刻,翠色的藤蔓被瓷白修長的手指捏住,在強大的靈壓下乖順伏于對方帶著幾分薄繭的手掌中。
符盈的術法還在維持著洞穴內的光亮,瑩白的光落到對方如云墨發間,似是落了一層柔軟的雪。
玄石門掌門江閑落垂眸注視著下方的人,冷淡開口:“是我。”
第80章 疑云 “是這里所有人都有問題。”……
“江掌門?”
符盈與林知對視一眼, 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困惑。
不過兩人之間疑惑的點不太一樣。
林知是沒想到江閑落竟會忽然來這毒窟。
符盈則是沒想到江閑落竟來得這么快。
她下山去找不見蹤影的林知三人前留了個心眼:符盈特意與玄石門的弟子打過招呼,如果自己直到亥時也還沒有回來,就請他們向掌門或長老求助。
可江掌門這么快就來了?
符盈在心中嘀咕著, 她瞄了一眼自己系統中的時間,此時甚至只是亥時一刻。
林知在一旁向江閑落簡單說明了當下情況, 最后道:“……我們還有另外兩位同伴被困在秘境當中,不知可否麻煩您將他們帶出。”
這位江掌門似乎是個人狠話不多的性格, 聽到林知的請求后什么話也沒說, 只淡淡頷首, 隨后一腳踏進秘境當中。
速度之快、行動之利落,甚至讓符盈都呆了一瞬。
她頓了頓, 將還未出口的話咽回去, 抬起下巴指了指秘境:“我們也走吧。”
秘境中, 余渺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最后一個鈴鐺搖搖欲墜地掛在白塔塔頂的一角, 隨著妖獸的撞擊,透明的屏障傳來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聲。
屏障外的妖獸似乎也知道屏障即將破碎, 猩紅的眼睛幾欲滴血, 只待屏障消失那刻便立刻撲來啃咬那兩個食物。
李千機咔嚓咔嚓掰著自己的手指關節, 眼睛緊緊盯著外面的妖獸, 大腦在飛速思考著一會兒要從哪個位置突圍,越看越覺得棘手。
這趟出門他沒帶多少靈器,身上靈力此時也所剩無幾,他沒有把握在這些妖獸的圍攻中殺出去。
即便是強撐, 也至多不過半刻鐘。半刻鐘之后,如果林知去找的救兵還沒來,他們就躺平等死吧
這樣想著,身旁余渺卻忽然冷不丁問:“千機師兄, 如果這些妖獸被定身三瞬,有把握突圍嗎?”
李千機瞇了瞇眼眸:“可以。”
“好,”余渺抬手從自己發鬢間解下鈴鐺,舉在李千機面前晃了一下,“一會只要我捏碎鈴鐺,麻煩千機師兄立刻將靈識封住。”
李千機的視線下意識在那串晶瑩剔透的琉璃鈴鐺上落了一瞬。
隨后瞳孔緊縮,不受控制問道:“這個鈴鐺,不是早就隨著魔君被封印而破碎了嗎?”
別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但對李千機而言,這東西化成灰他也能認出來。
雖然這串鈴鐺的顏色有些黯淡,數量也比他記憶當中少了幾個,可李千機的機關術深受他父親的真傳,他確信這就是真品。
這是岐寧李家的東西,是由他父親親手鍛造而成的天階法器——定風鎮魔琉璃鈴。
當年魔君能被殺死,將他身軀魂魄全部困住的定風鎮魔琉璃鈴功不可沒。
所以本該破碎的鈴鐺為什么又會出現在一個問仙宗弟子手中?
李千機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可對面余渺的表情卻顯得格外茫然。
“什么?”她不太懂為什么李千機的反應這么大,解釋道,“這是我當年凝魂期入門后,我父母送與我的入道禮物,叫困影琉璃鈴。以我現在的修為實力,大約能困住周圍十五丈內所有生靈三瞬。”
李千機有滿腔疑問想要問她,但也知道現在的時機不對,只好將這個問題先暫且壓下,等他們出去秘境后再說。
屏障外,妖獸再一次狠狠撞擊。只聽一聲清脆咔嚓聲響,透明屏障應聲而碎。
數不清的毒蟲沿著白塔塔身向上攀爬,像是漆黑黏膩的浪潮一般將白塔淹沒,在即將吞沒白塔之上站立的二人時,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碎聲自少女手中傳來。
剎那間,無形的聲浪卷起,驟然響起的鈴鐺脆響在秘境內炸起,剛走入秘境的符盈驀地抬頭,看向白霧當中朦朧的青山。
漆黑的妖獸浪潮凝滯。
李千機一手提著靈力耗盡的余渺,踩著還維持著攻擊狀態卻不能動彈的妖獸向外飛奔,御風術運轉得幾乎突破極限,眨眼間便沖出了妖獸圍攻的水潭。
三瞬過后,定身效果消失,暴怒的妖獸吼聲幾乎傳遍了整個秘境。
余渺咬牙從懷中摸出三個銅錢,劈手甩向身后三個方位。
“天地不交,否。”
三道光柱接連亮起,天地間靈力驟然混亂,緊追而來的妖獸哀嚎一聲,通體靈力在接觸到光柱那刻便被抽離,最終轟然倒地。
機關匣在半空飛出,數支裹挾著洶涌靈力的箭矢臨空刺下,穿過妖獸的頭顱將其狠狠釘在地上。
李千機和余渺都沒有回頭,后者在向身后一把一把扔銅錢設卦的過程中,咳著血算出了今日第四卦。
她瞄了一眼卦象,立刻道:“向東邊走!”
李千機沒說話,靈力掃開逼至面前的一大片毒蟲,抬腳就向東邊的位置奔去。
“出口在東邊?”他抽空語速飛快問道。
“第四卦算不出來出口,”余渺同樣語速飛快,誠實道,“但東邊是氣運最好的一個方位。”
其余幾個方位都是死路一條。
李千機丹田內的靈力流轉快到難以估量,他一邊向外釋放著大量靈力,一邊吐納秘境內的靈力入體,在這步步緊逼只慢一瞬就要被抓住的緊急情況中,已經阻隔了他數年之久的瓶頸竟然隱隱有破碎的征兆。
若他有命活著出去,估計能突破至元嬰期吧。
李千機身后是萬丈深淵的懸崖,身前是追至眼前的妖獸。
尖銳的利爪破開擋路傀儡,猩紅眼眸直逼他的面門。
死到臨頭,他竟然還有空想了些有的沒的。
難道說即便他離開了李家,也走不出那讖語嗎?
——不,他不認命。
玄衣少年眸光冷厲,紅線幾乎已經將他的整個面部覆蓋,漆黑眼瞳已經完全變為了猩紅。
他的手指搭在銀質戒指上,正要將其摘下,就聽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閉眼。”
李千機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靈識與視線都被剝離,聽覺便無比敏銳。
在妖獸的嘶吼當中,他聽到了一道破空聲。與此同時,他腳下的土地似乎也在震動,像是其下深藏數尺的靈力支脈在承受不住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滿地妖獸的殘骸,以及光亮漸漸暗下的巨大陣法。
江閑落收劍入鞘,卻并未急著離開,而是看向旁邊的少女。
“陰陽歸流陣。”他篤定念出符盈方才施展的陣法,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元水仙君最出名的陰陽十二陣之一,你與他什么關系?”
這是極為強盜的一個陣法,會將陣法內所有生靈依據某種標準追溯本源、歸于陰陽。
當年謝疏竹第一次施布此陣時,直接將大半個秘境的秘境生靈消弭成為靈力,因為秘境法則被觸動,當場把他們所有人都強制扔出了秘境。
若非面前少女修為水平還沒那么高,陣法范圍目前也只限于面前的妖獸群,這個品階不高的秘境也會當場破碎。
符盈攏了攏耳邊碎發,不答反問:“江掌門竟也會早已失傳的素問劍法?”
這素問劍法可不是什么名門正道的劍法,雖說劍法極強,卻也容易走火入魔,在某些門派中甚至被限制修習。
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江閑落從袖中甩出一瓶丹藥扔給對面中毒頗深的二人:“回玄石門讓萬江替你們解毒。”
李千機接過丹藥:“多謝江掌門。”
眉目疏淡的男人嗯了一聲,抬腳越過妖獸,走至懸崖。
他的衣袖獵獵作響,低頭時發絲掩映住眼中神色。
符盈盯著他,帶著笑意問:“江掌門,您不同我們一道回去嗎?”
江閑落回頭看向這個敏銳又執拗得幾乎讓人忍不住嘆息的少女。
他說:“我會讓萬江盡快送你們離開千鈞潭,如何?”
符盈:“……”
這拙劣的轉移話題聽得她甚至有些想笑。
符盈收斂了臉上表情,向他頷首:“既然江掌門有事要忙,那我們就先走了。”
她扯了一下身旁沉默不語的林知,又給了對面李千機一個眼色,笑瞇瞇道:“祝江掌門一路順風。”
離開前江閑落甚至還特意花了些功夫告訴他們秘境出口在哪,又有符盈這個人形靈力追蹤儀帶路,他們只花了一刻鐘時間就走出了秘境。
這個秘境出口不在瀑布后的洞穴中,而是在離玄石門不遠處的一條河流旁。
他們回了玄石門,萬江帶著一眾醫修立刻便圍了過來,噓寒問暖把脈拿藥,就連什么傷也沒有,只是多花了一些靈力的符盈都被醫修師姐塞進了醫館,喂了好些滋養靈力的湯藥。
忙活著直到凌晨天將將透亮,符盈四人才抽出來時間坐在一起。
李千機身上纏著好些紗布,然而指間的戒指依舊沒有摘下。
他的情報嚴重不足,但也聽出來了之前從秘境離開時符盈和江閑落之間氛圍的不對,首先開口問道:“江掌門有問題?”
符盈坐在門檻旁的矮凳上,托腮遙遙看著山上那座雄偉壯闊的玄石巨門。
她語氣平靜道:“是這里所有人都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