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情報 當叛徒也是要有腦子的。
徐遠岫眼神復雜看著面前的少女。
她像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什么話一樣, 眼眸微彎,笑吟吟注視著他。
徐遠岫來天虞池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山澤護佑、謀神權柄”的傳聞,后來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下來, 但他還是在心中掛念著這回事。
符盈殺死羨魚可能是意外,不過作為事情親歷者, 徐遠岫更傾向于符盈在這里得到了某個機遇。
無主之物講究能者居上,徐遠岫有些可惜自己錯過了機遇, 但憑借他和符盈的關系倒也不至于做出殺人越貨的事情。
他很默契地沒有多問符盈到底是怎么殺死羨魚的, 只是在心中默默想著,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之前竟然以為符盈是和他一樣在師兄師姐庇護下躺平的咸魚,畢竟現在整個修仙界都是這樣縱情享樂的狀態。可如今來看, 面前這個模樣乖巧的師妹野心頗大。
他還記著自己在符盈這個年紀時, 還總是被師伯陰陽怪氣自己就像沒斷奶的小孩一樣天天纏著師父, 天真愚蠢得別人用塊糖就能騙走。
而符盈現在就已經開始在生死邊緣歷練了。
他心中感嘆, 面上卻說:“羨魚襲擊了璇璣閣掌門,璇璣閣的弟子都有責任擊殺羨魚為掌門報仇。但符盈師妹先一步將羨魚斬殺, 也算是替我、師伯、師父斬除了仇人。”
他一邊說著, 一邊向后退了一步, 很是正式認真地對符盈行了一個拱手禮。
符盈:“羨魚也是我的仇人, 殺她同樣是我的心愿,徐師兄不必這么客氣。”
她去扶徐遠岫,被對方輕輕擋了一下,誠懇道:“但無論怎樣, 事實就是符盈師妹替璇璣閣解決了羨魚。為表謝意,師父托我轉告符盈師妹,此后師妹若有需要,只要不是違法亂紀之事盡可以請璇璣閣幫忙。”
符盈沒想到解掌門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她還以為至多只能得到解聞水掌門個人的承諾呢。
璇璣閣的人情可比個人的人情份量重多了。
不過送上門的好處不要白不要,她和徐遠岫再次拉扯了一番,“勉勉強強”地應下承諾。
傳完話的徐遠岫神色放松下來,他和符盈聊天:“聽我師伯說,你和云真仙尊明日就會離開天虞池?”
這沒什么好瞞的,符盈點點頭:“嗯,師父讓其他師兄師姐來接手了。”
“離開這里挺好的,”徐遠岫打量了一眼符盈,她的樣子比昨日好些了,但還是能看出病中的蒼白,“天虞池不適合養傷。”
要不是天虞池和璇璣閣距離太遠,徐遠岫和距離最近的門派關系不熟,他才不會瞎了眼睛后在天虞池養傷。
“蒼掌門近日會在問仙宗嗎?”徐遠岫問道。
符盈聽出來一些不尋常的苗頭。
她揚眉半開玩笑說:“師父沒有特殊情況一般都會在問仙宗——怎么,徐師兄是要同我和小師叔一起回問仙宗嗎?”
徐遠岫很給面子地笑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符盈自然不會說不可以,她狀似好奇問,“不過徐師兄來問仙宗干什么?”
他先問了她師父在不在,說明他是要找問仙宗的掌門。而且這件事情大概率是因為他在天虞池中經歷了什么事情、得到了某種信息才有了這個打算。
符盈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想起來了,他來天虞池還有一個符盈不知道的目的。
“我想和蒼掌門確認一些事情。”果然,許遠岫這樣說,“這個事情很重要,我必須當面和蒼掌門細談。”
符盈眸光澄澈地盯著他,直把對方盯得不自在地躲開她的視線才收回目光。
看來他還是不想說。
符盈沒再逼他,她轉過眼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著再聊下去小師叔就要來叫她了,和徐遠岫簡單告別后向外走去。
她的猜測不錯,符盈尚在腦中思索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轉角處就碰到了前來找她的晏回青。
“聊完了?”一身金紋玄色常服的男人仗著身高向符盈的身后瞥了一眼,沒看見璇璣閣那個小子,語氣和緩一些問:“送你回去?”
“我要去找一趟姜霖,小師叔先回去吧。”符盈跟在他身旁向殿外走著,歪頭看他,“小師叔不問我們聊了什么嗎?”
晏回青停住腳步,眸光平靜問她:“他和你傾吐愛意了?”
符盈:“……”
她的思維滯了一瞬,反應過來后噗地一聲笑出來:“當然沒有啊。”
“那就可以了。”晏回青垂著眼看她發鬢間搖晃的流蘇,順手扶了一下,語氣輕松,“剩下的事情你如果不想告訴我,我不會介意。”
符盈快走幾步追上了他的腳步,心想小師叔是不是還在對當初她在千鈞潭被人一見鐘情的事情耿耿于懷。
她是正常人,大家都是正常人,這個世界還是正常人居多的吧?怎么可能隨便出現一個男性都對她有好感,她又不是一出世就會被人掙得頭破血流的武功秘籍。
小師叔對她的濾鏡也太厚了吧。
不過說到千鈞潭……
符盈:“小師叔,你知道玄石門的情況如何嗎?”
她還記著當時魏平戈還沒從玄石門轉移出去時就被羨魚操控著自爆了,在場除了符盈外還有著玄石門和璇璣閣的弟子。她當時重傷到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其他的人情況如何。
“建筑被毀掉一半,”晏回青回答道,“但他們的掌門及時開啟了宗門陣法,將自爆的殺傷力擋下了一半,除了有些距離太近的弟子沒有救回來之外,其他人只是受了些傷。”
他說:“再加上璇璣閣派了不少人幫忙處理情況,所以玄石門的傷亡情況不算非常嚴重。”
符盈松了一口氣。
說起來玄石門也算是多災多難,前有門中長老一朝失足成千古恨,后又被羨魚挑中毀了半個門派。江掌門之后可有的忙了,也不知道在近些年中的宗門大比中還能不能見到玄石門的弟子參加。
解決完一件心頭事的符盈心情不錯。她和晏回青道別,自己一個人去關押俘虜魔族的宮殿走去。
這里是由紀聆竹安排天樞學宮的弟子負責看守的,她在殿內各處留下了不少防止魔族逃跑的東西,符盈簡單掃過幾眼,無一不是在黑市中能炒出高價的俘虜或機關圖。
天樞學宮不愧是背靠尚東國皇室的門派,出手就是闊綽。
符盈心想著,按照看守弟子的指引走到了姜霖的房間。
對方正坐在床邊無聊地看書,聽到動靜抬頭,臉上露出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原來是符盈姑娘。”
符盈觀察著周圍環境。
因為人手不足,有些房間是兩三個魔族混住的。但姜霖的這間屋子看起來只有她一個人的生活痕跡,桌椅一類資源也不像旁人那般簡陋。
伸手不打笑臉人,符盈從桌旁撈過一把椅子,余光還掃到了騰起滾滾熱氣的茶盞。
她坐到姜霖的面前,同樣微笑道:“好久不見,姜醫師。”
說是好久不見,實際也就只過去了幾日。短短的時間中二人身份顛倒,符盈重獲自由,而姜霖受人監管。
棋差一招被捕,這件事情早在姜霖叛入魔族時就早有預料。
平心而論這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弟子道德水平就是比魔族高。
姜霖當初被魔族抓到時折磨了有段時日才開始對她招攬,這些天樞學宮的人倒是沒那么心狠,她在這里至少沒多受罪。
姜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怨恨或難堪,她甚至嘆息一聲,半是抱怨說:“符盈姑娘,我等了你很久,還以為你不想見我呢。”
姜霖最想見到的人其實就是符盈。
在這些日子里她見過璇璣閣的人,也被天樞學宮的那位少宮主傳召審問過,她當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地給出過不少情報,這才讓她換得了現在這樣的生存環境。
可無論是她還是符盈都對一件事情心知肚明:
這些人并不清楚天虞池的具體情況,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就算姜霖只告訴他們這些宮殿被用來做什么,這條情報也會被他們認為是重要信息。
況且姜霖是個醫修,修仙界審訊犯人所用的攝靈術對她根本沒用,他們只能根據她說出的話語判斷事實真假。
所以這些人根本就不值當讓姜霖交出她最重要的情報,他們只需要簡單的事情就能夠糊弄掉。
當叛徒也是要有腦子的。姜霖心想,信息給多了會被卸磨殺驢,信息給少了會被人舍棄,只有把握其中微妙的尺度,對不同的人給出適合她的情報,才能在兩個陣營中反復橫跳卻永不翻車。
符盈看著她,似是終于清楚了她的真實一面一樣久久凝視著。
“所以你要給我什么信息呢。”她微微傾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輕聲說,“我可不像另外兩個門派那樣好糊弄哦。”
姜霖:“當然是把最重要的情報告訴符盈姑娘。”
重要的情報給重要的人,這條情報也只對符盈最為重要,只有這一條信息能讓姜霖免去死刑。
她同樣傾身,瞳孔深處映著符盈專注的面龐。
她嘶嘶吐氣著:“比如,你們問仙宗叛入魔族的人。”
第122章 承諾 她想要的,是姜霖不想給她的東西……
四周寂靜, 只有窗外碎雪在合著烈風撞擊窗子,發出沉悶的響動。
關押魔族俘虜的房間中,臉色略有些蒼白的女子神色鎮靜望著與她相距很近的少女, 眼睛一眨不眨。
在說完這句話后,兩人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對峙狀態, 誰也沒有開口說第二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模樣溫軟的少女微微一笑, 拉開距離靠在椅背上。
她忽地沒頭沒尾說:“姜醫師, 我聽說你曾經是天樞學宮的弟子, 當初為何要叛逃呢?”
她不接自己的試探,姜霖心中有些遺憾卻不多, 配合她說:“被旁人陷害下獄了, 我不想死, 就殺了看守的人叛逃了。”
這段記憶實在有些久遠, 現下被她自己說出口時竟然產生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有人說人的身體是有保護機制的,在回憶中會自動將疼痛剔除, 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
可對姜霖來說, 她或許會忘掉自己曾經做過什么事情, 但她永遠都不會忘卻自己體會過的疼痛。
符盈不依不撓:“為何會被陷害?”
姜霖看她一眼, 接著說:“搶了旁人的法器,對方看不慣我。”
符盈步步緊逼:“什么法器?”
姜霖:“不記得了,對修為低的人來說還算不錯的一個法器吧。”
她說到這里聲音突兀一滯。
然而她對面的少女卻慢悠悠地笑了一聲。
“姜醫師,只是這樣的法器可不值當害人性命的。”符盈盯著她, 一字一頓,“我想,應該是先有對方與你互相仇恨,再有搶奪法器吧。”
“而且, ”她的語速很快,根本不給姜霖截斷話頭的機會,“你們并非是私仇,而是天樞學宮派系相爭,你恰好是那個站錯隊被落井下石的人。”
天樞學宮是唯一一個由凡間朝廷扶持建立的仙門,這不可避免的在門派之中增添了很多政治因素。
比如,學宮內混亂的派系斗爭。
姜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個猜測,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做出反應。
可她到底是身經百戰,很快就端起桌上尚且騰著裊裊熱氣的茶盞抿了一口,慢吞吞說:“符盈姑娘,我的事情沒什么好深究的,不過是些無聊的前塵往事罷了。你若是想聽,我可以事無巨細地告訴你——但是,符盈姑娘來這里只是為了聽我講故事的嗎?”
她暗示著:“我的事情可沒有貴派的事情重要吧。”
符盈只是微笑:“這可不一定呢。”
從天虞池出來后她就知道姜霖被抓到了,符盈直到今天才來找她,可不是因為前幾天忘記了她的事情。
“既然姜醫師是因為派系斗爭而從天樞學宮叛逃的,想必姜醫師對天樞學宮的派系有所了解吧。”她用手指抵住下巴,微微笑著,“姜醫師知道天樞學宮如今這位宮主是支持哪位殿下嗎?”
姜霖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神色,像是無可奈何地說:“我離開天樞學宮已經很久了,如今的天樞學宮我并不了解,他們宮主交替我都不知道,更何況是這種事情。”
在尚東國想要成為皇帝其實非常簡單。
只要得到了天樞學宮和岐寧李家的雙重支持,就算這位殿下尚且只是三歲稚子也能被恭迎登基。
只是絕大部分人做不到,才有了皇室之間的斗爭。
“是么?”符盈眨了下眼睛,輕巧開口,“可如果姜醫師對這些不感興趣,又為何每月都要與天樞學宮通信交流呢?”
姜霖隱藏于寬袖之下的手指一僵。
她怎么發現的?!
姜霖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她保持著面上的鎮定,張口想要辯解什么,被符盈打斷了。
少女歪頭看向姜霖剛剛放下的茶盞,從旁又挑了個一模一樣的茶盞平行放在一起,手指點著沒有倒入滾燙茶水的那一個。
她的眼中閃動著好奇,輕聲慢語問道:“姜醫師,天樞學宮有罪罰波及親人好友的案例嗎?”
“……”
姜霖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睛,目光死死鎖在無辜回望她的少女身上。
羨魚到底是怎么死在她手中的?
不合時宜的,姜霖忽然再次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曾經對此并不在意,俘虜的身份也不允許她在意。可此時她凝視著符盈純然溫軟的面龐,心中卻慢慢生出一種事情發展脫離她掌控的不安恐懼。
在羨魚和她消失的那一個時辰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時間慢慢流逝,安靜的環境中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慢慢在攥緊著姜霖的心臟,讓她無端的覺出幾分胸悶呼吸困難。
她的喉頭輕輕滾動,在符盈笑盈盈的視線中絞盡腦汁思考,斟酌著話語說:“天樞學宮與我在叛逃之后就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我還有個妹妹在此修煉。”
她見符盈沒有什么反應,繼續試探著說了下去:“那些信件只是些日常書信,不涉及任何別的東西。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也是為了保護她,她不能有一個叛入魔族的姐姐。”
符盈依舊只是笑著看著她,沒有對她的說辭發表任何意見。
姜霖拿不準她的意思,此時的符盈比先前難纏多了。兩人互相對視著,她咬咬牙,最后松口說:“你想知道羨魚別的事情是么?我都可以告訴你。”
然而,符盈卻搖了搖頭:“我對已死之人沒有興趣。”
通常來說,符盈不會來做審問人的事情。
一方面是以今如潮為代表的人認為她沒必要做這些事,她只要安心修煉就好了;另一方面是她自己對這種和人勾心斗角的事情沒多大興趣。
但這不代表符盈不能做。
師父和另外幾個門派關于天虞池的事情處置還沒有確切消息傳來,或許明日他們走后,姜霖這些魔族就會被其他門派帶走,問仙宗不會再從他們口中得知任何關于魔族的情報。
以防萬一,她必須在此之前從姜霖這里得到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
于是她讓小師叔瞞著所有人先去姜霖的住處搜查了一遍,成功得到了那幾封信件,對姜霖的過往信息猜測了七七八八。
她不是沒有關注天樞學宮,而是無比關注天樞學宮的派系斗爭。她在慢慢收集信息,像是要給某個人鋪路一樣。
一個人深陷黑暗也要這樣做,此人定然是與她關系親密之人。一旦被人發現,二者無論是誰都會是對方的弱點。
雖然符盈沒打算真的對這個人動手,可不妨礙她拿這個信息詐一詐姜霖。
而姜霖不敢拿這個來和她打賭她是否真的會行動,只能松開交出信息。
所以說,不要讓別人發現自己的弱點呀。
符盈托著腮分出一分心神感嘆,不然會被一些狡猾可惡的人抓住把柄毫無負擔地利用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過后此事翻篇,我不會再來找你。”
只是你自己不再來找我,但可沒說你們問仙宗不再來找我。
姜霖敏銳聽出來符盈話語間給她挖的坑。但以她現在的處境來說確實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謹慎道:“你說。”
符盈的靈識得到強化后,整個天虞池都在她的掌控之內——即便是晏回青或是解啼山兩位仙尊隱藏了自己的靈力也沒用。
她從第一天就開始耐心等待,她在觀察著所有人的舉動。
于是,她看到了徐遠岫單獨一人去找了姜霖,隨后他直奔紀聆竹的住處;紀聆竹在徐遠岫走后,也單獨去找了一趟姜霖。
最有意思的是今日。
解啼山在給她和小師叔留出時間處理魔君身體的時間中,在水鏡殿找到了徐遠岫。符盈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但她感覺到了解啼山身上猛然爆發的靈力,以及徐遠岫貌似反抗的靈力波動,最后是他被人趕出去面壁思過。
與此同時,紀聆竹瞞著所有人去了姜霖曾經的住所,隨后直奔這里。
徐遠岫和解啼山的事情符盈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暫且不表。但之前紀聆竹瞞著所有人——包括天樞學宮的弟子和姜霖見面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她是天樞學宮的少宮主,搜查姜霖住處、得到對方把柄之后卻要瞞著他們自己學宮的弟子來與姜霖見面,聯想到天樞學宮內部混亂的派系,她來找姜霖的目的不難推測。
姜霖在等待著符盈的回答,明明對方只是在安靜地看著她,姜霖卻越發覺得喉嚨干澀,像是某種不好的預測將要成真一樣。
下一刻,符盈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想。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她的眼瞳透亮,清淺冷淡像是冬日結冰的河流,“你將什么許諾給‘紀聆竹’了?”
找出問仙宗叛入魔族的人固然重要,可這件事是姜霖為了自保一定會告訴符盈的事情。如果僅僅是為了這個情報,根本不值當讓符盈浪費自己的休息時間來和她虛情假意的試探,直接一問一答不到一刻鐘就能完成任務回去睡覺。
她想要的,是姜霖不想給她的東西。
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中,符盈知道姜霖絕對還為自己準備了第二條退路。
她的視線掃過姜霖控制不住不斷向門口處輕瞥,帶有逃跑意味身體動作,又慢慢抬眼注視著她的眼睛。
符盈思考著。
紀聆竹的修為足夠,只是資歷尚淺,沒有一份強悍到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功績,距離成為天樞學宮宮主只有一步之遙。
一個足以和問仙宗叛徒等價、大膽猜測一點可能還會高于此的重要信息,同時還要滿足讓紀聆竹在天樞學宮宮主之位站住腳——
她若有所思,冷不丁問,“你承諾了魔君的位置所在?”
她非常順手地放出了自己的靈力,強大的、足以碾碎入神期修士的靈識毫無保留地席卷全場。
姜霖的腦中響起轟然巨響。逼問、說謊、拆穿、看透……從一進門時的種種細枝末節的微妙暗示在此時全部爆發,在打出最后一擊時徹底將她擊潰。
她僵直著身體,在符盈強大的靈力威壓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符盈啊了一聲,她摩挲著空茶盞的杯壁,打量著姜霖的表情,眼中一瞬間的冰冷逐漸融化。
她慢慢笑了起來。
“看來我猜對了。”
第123章 歸宗 “歡迎回來,盈盈。”……
符盈在天虞池待了這么長的時間, 直到要走的那天才知道被羨魚圈出來的這片領域到底處于天虞池的哪個方位。
事實上她當初猜測的冰原很正確,只是略微有一點點的偏差。
“……你說的偏差,就是指天和地的這‘一點’偏差?”
符盈站在冰山上, 看著面前的景象慢慢出聲。
羨魚已死,她的靈力構成的幻象自然也不復存在, 完整的天虞池暴露在她的眼前。
遠處山巒蜿蜒如龍、高聳入云,完全被潔白冰雪覆蓋。近處地表銀裝素裹, 陽光投射在雪面時折出七彩璀璨光芒, 宛如剔透的雪中仙境。
但在柔軟潔白云層掩映下, 一個與下方景色完全相同、只是其中有著數座高聳宮殿的冰原倒掛于天空之中。
符盈眼中的天空倒懸之境完全被金色的光芒籠罩,有縷縷塵埃般的光點在不斷向外逸散, 同時又有著無數靈力光點被牽引著匯入其中, 填補空缺, 像是在天空中流淌著金色的海洋。
冰原與海洋, 地面之境與天空之境。
——這是即便知道其主人罪惡,依舊忍不住震撼驚嘆的景觀。
柔和日光穿過符盈剛剛離開的宮殿、穿過云層落到她伸出的手心之上。
徐遠岫感嘆一聲:“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這是陣法嗎?”
符盈下意識開始思考:“應該還有某種機關術?啊, 還有符文……”
晏回青打斷了他們的交談:“仙舟到了。”
派來接符盈等人回門派的仙舟是最高規格的鯤鵬舟。舟身將近有十丈, 能同時載三四百人, 防護陣法是曾經讓晏回青親自設下的, 算上由岐寧李家改造的機關術,這艘仙舟完全可以與歸圣期大能一較高下。
徐遠岫在仙舟到達前和符盈聊天,他不知道問仙宗會派鯤鵬舟前來,還在和符盈說如果你們仙舟上沒房間了, 讓我睡在船板上也成。
當時符盈但笑不語,也沒有反駁。結果徐遠岫上了船后才發現自己實在低估了修仙界第一仙門的底蘊。
此時他在分配給他一人居住的房間中收拾好東西后,在船板上逛了一圈,找到了倚在欄桿旁兀自發呆的符盈。
她身上披了件霧灰色鶴氅, 衣擺垂至足踝,整個人都被裹在厚實的衣物之中,正垂眼注視著下方翻涌的云海。
徐遠岫本沒打算打擾她,走出去一半又折返回來,同樣靠在了符盈旁邊的欄桿上。
符盈早在徐遠岫站到她身后不遠處的時候就已發現他的存在,只是沒有出聲,等著他自己離開而已。
沒想到這人不僅沒走,還湊了過來。
符盈只是用余光掃了他兩眼就看出了他似乎是想要對自己說什么話,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又有些猶豫,臉上糾結的神色不加掩飾。
符盈等待了一會兒,只有仙舟高速前進隱約響起的破開氣浪的聲音,旁邊這人還是在糾結。
她沒了耐心。
“徐師兄,你想和我說什么呢?”符盈主動轉身問道。
徐遠岫被她詢問倒像是松了口氣一樣,問她:“符盈師妹,你與周懷斐師姐相熟嗎?”
符盈換了個姿勢,趴在欄桿歪著頭看他:“不算很熟,只是能說得上幾句話。”
是的,雖然符盈被對方救過一次,破解困靈鎖的方法也是她教的,但她個人認為周懷斐應該是看在她師兄今如潮的面子上做的這些事情。
別看對方對她態度很友好,實際算來她們不太熟。
徐遠岫精神一振:“那你知道她如今在問仙宗之中嗎?”
“應該不在?很久沒聽到過周師姐回門派了。”
徐遠岫不是一個擅長隱藏自己情緒的人,他喜上眉梢的表情藏也藏不住,干咳一聲說:“好,我知道了。”
他開開心心轉身離開,留下若有所思的符盈。
說起來她之前也有意和人打探過周懷斐的信息。這就單純是出于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又不瞎,自然看得出周師姐和她師兄之間的古怪。
但是周懷斐和今如潮的輩分很高,符盈相熟的好友入門時間和她差不多,沒人知道他們兩人的事情——符盈又不可能去找那些仙師執事們打聽。
不知道這次回去黛尋師姐在不在門派,她和周師姐關系貌似挺好的,或許可以從她這里打聽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符盈這樣想著,轉頭就看到了拐角處直勾勾盯著她的晏回青。
她微微睜大眼睛:“……小師叔,你什么時候來的?”
能監測到天虞池所有人情況的靈識會沒發現他就在旁邊站著?
晏回青皮笑肉不笑地捏了一把她柔軟的臉蛋,知道她這幅驚訝的表情完全就是裝出來的:“在他滿臉糾結看著你的時候。”
符盈眨了眨眼,剛想要說什么就被堵了回去:“怎么溫度還這么高?”
她向后仰了下頭躲開對方的手,自己揉了揉微微泛紅的臉頰,臉不紅心不跳說:“唔,后遺癥啦,當然沒那么容易好。”
其實發熱的情況到現在還沒好完全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和山川草木溝通靈識的能力她只在殺死羨魚的時候使用過一次,但后來她其實又悄悄試了幾次。
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個能力非常適合找人,監控靈力的精確度極高。要不是長久使用這個能力身體會最先遭受不住,符盈高低都要整天整夜用這個能力找魔族。
而且雖然她依舊在發熱,身體狀況算不上健康,可符盈的精神狀態卻非常好,精力充沛到她覺得自己回問仙宗后甚至能先和陳之黎打一架。
——當然了,這些話不能和小師叔說。
符盈轉了轉眼睛,為了防止晏回青追問立刻轉移話題:“小師叔,回到問仙宗后你要做什么呢?”
晏回青盯了她幾瞬,被符盈回以無辜的眼神。
他嘴上平靜說:“之前做什么,回去后也做什么。”
實際在自己腦中和系統篤定道:“她絕對又偷偷加練了。”
系統還在用分身自己和自己打游戲,慢了半拍才說:【這么努力?】
它有些唏噓:【有天賦的人沒她努力;努力的人沒她有天賦。她不成功誰成功?】
“她當然厲害。”晏回青理所當然地肯定了一句,轉頭質問系統,“但是龍傲天系統2.0版本你到底什么時候能做出來?”
【呃……】系統像是放假撒歡瘋玩了一個月,臨近開學時被父母問你作業寫沒寫完的小孩一樣心虛。
晏回青瞇眼:“你忘了?”
【我怎么可能會忘記,你不要侮辱我的統格。】系統振振有詞,【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再技術升級更新一下,總之年底前我一定能給你做出來!】
晏回青自動提取重點,冷笑一聲:“如果你年底還沒做出來,我就把權限全部關掉,你就每天被關禁閉吧。”
他把自己腦中被氣得吱哇亂叫的系統屏蔽掉,旁邊符盈在嘀嘀咕咕:“……師父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讓我出去,我應該會抓緊時間先把課業完成吧。”
她開始規劃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順便闖一闖六十二小秘境,我之前的記錄只停在第二十二境,這些日子至少也要闖到一半。年底時可能會再閉關一段時間?最近摸到一點破鏡的感覺了……”
只能說還好修仙者不僅辟谷,精力還充沛,某種程度上也不需要睡眠,否則按照符盈這些計劃來做不出半個月就要猝死。
這是符盈自己選擇的道路,晏回青無話可說,只能從別的方面入手。
他的指尖升起瑩藍色的靈力:“我是不是很久沒有教過你陣法了?”
符盈說話的聲音停住,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哇——盈盈嗚嗚嗚——”
符盈剛從仙舟上下來,只見從前方忽然沖來一道藍色身影,伴隨著耳熟的叮鈴鈴鐺聲音炮彈般撞上了她。
余渺哭得抽抽搭搭地:“今、今師兄說你被那個大魔頭帶走了,我們怎么都找不到你。鄔師姐,鄔師姐也說索靈盤至少也要兩個月才能出結果……我們都以為你回不來了嗚嗚嗚……”
符盈被這股沖力撞得向后踉蹌兩步才穩住身體,艱難地抽出一只胳膊拍了拍少女纖薄的后背:“別哭啦。”
余渺擦著眼淚松開她,看著符盈四肢完好的身體又忍不住眼淚:“陳之黎說大魔頭會把你生吞活剝當做補品吃掉……我和他打了一架,他說得絕對不可能!”
“我也道歉了!”五官清秀,眉眼間帶著狂妄的少年大聲反駁,在符盈看過來時又下意識地撇開眼睛,捏捏扭扭小聲說,“總之,你還挺厲害的嘛,竟然能從羨魚手中毫發無傷地回來。”
對比他的糾結,他旁邊的白衣少年就顯得沉穩多了。
“千機師兄、黛師姐說要請你吃飯。”林知甚至微微彎了一下唇角,“他們說要把回來后的第一頓飯留給他們。”
符盈笑了起來,正要回答時眼睛一亮,遠遠就叫:“——師父!”
一身紅衣與記憶中無二的師父帶著青色衣袍的師兄走來,師兄彎起眼眸對她笑了一下。
蒼喻掃過符盈,和她身后的晏回青對視一眼。
她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聲音平緩溫和:“歡迎回來,盈盈。”
第124章 第四卷 完 蒼喻一開始只把晏回青帶……
蒼喻一開始只把晏回青帶去了凌云峰, 特意給符盈留出時間沒讓她一回門派就開始忙碌。
只是他們邊走邊聊到了凌云殿時,一個瞧著格外眼熟的少女提著裙子蹲在池塘邊,正拿著魚餌喂錦鯉, 一副等了他們很久的樣子。
事實也確實如此。
符盈拍拍手將最后一點餌料扔進池塘中,紅色烈焰般的錦鯉一窩蜂地涌來爭搶, 在清透池面上蕩起一圈一圈的波紋。
面對著兩雙盯著她的眼睛,少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師父, 我有要事要說。”
蒼喻按著自己的眉心, 揮揮手讓她跟了進來。
凌云殿中是符盈熟悉的布局, 只是相較于曾經,桌案上雜七雜八的案卷文書貌似更多了, 凌亂地擺在桌上。
蒼喻讓殿中的弟子去沏茶, 余光掃到符盈落在自己桌案上的視線, 揉著太陽穴坐下。
“這都是最近報上來關于魔族的情報。”
符盈在她旁邊坐下, 見蒼喻沒有阻止,便從中隨便挑了一卷大概掃了幾眼。
是一個緊挨著問仙宗的小門派發現了魔族蹤跡, 但因為實力不夠所以寫給蒼喻的求救信。
再看其他的案卷, 求救信占了多數, 剩下的是一些有關魔族蹤跡的線索。
符盈:“看來他們也開始行動了。”
蒼喻看了她一眼, 聲音停頓一瞬:“不,如果按照賀野沒死的情況反推,他們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行動了。”
關于魔君賀野復生這件事,現如今也算是修仙界中一個公開的秘密。
羨魚之前在璇璣閣的行動足夠聲勢浩大, 若是她最后成功了也罷,除了幾個實力強勁、人脈情報路數廣的仙門外,修仙界其他人只會當作魔族余孽未除,還有再生禍端的心思, 根本不會往魔君的方向去想。
但最后羨魚失敗了,魔族隱藏起來的秘密被揭開,其他人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哦,原來之前他們覺得古怪的地方是魔君在試探啊。
醉生夢死四百多年的修仙界終于開始升起危機感了。
至少蒼喻這幾天接到了不少其他門派掌門長老送來的想和她談一談的信件。
對此,晏回青的評價是:“早干什么去了。”
蒼喻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弟子剛剛放上去的茶盞,自動忽略了晏回青的話,對符盈關心道:“我聽你小師叔說在天虞池找到了殺死你父母兇手的信息——需要我來幫你找人應對嗎?”
天虞池的大致經過晏回青在之前的信件中就已經大致和她說了一遍,剛剛兩人走來時他補充了一些細節。
——當然,晏回青暫時替符盈隱瞞了她和羨魚的事情。
符盈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是她喜歡喝的果茶。
她微微瞇起眼眸,肉眼可見的心情很好,晏回青甚至在幻視她身后有一只高高翹起、不斷搖擺的毛茸茸尾巴。
“這就是我想和師父說的要緊事。”她說著,提了一個蒼喻沒想到的話題,“師父,我們從天虞池帶回來的魔族俘虜中,有一個叫‘姜霖’的醫修需要重點關注一下。”
符盈不知道師父和其他人談了什么,她猜應該是和另外兩個門派進行了一些利益交換,才讓問仙宗得以將這些被俘虜的魔族用鯤鵬舟全部帶了回來。
這其中當然包括姜霖。
蒼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小徒弟做事還是很靠譜的,她說可以重點關注一下的意思就是這人可以試探著交流,說不定可以挖出來一些有用的情報。
她將這個名字記下來,準備回頭讓大徒弟親自去處理。
這邊符盈還在接著說:“我從她的口中問到了一些事情,比如魔君的位置。”
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宛如驚雷降下。
即便知道這凌云殿完全在她的掌控之內,此時殿內除了師弟和徒弟外什么人都沒有,蒼喻還是下意識地在四周布上隔絕聲音的術法,神色嚴肅看向說出驚人之語的符盈。
這件事情就連和她混在一起好幾天的晏回青都不知道。
被兩雙眼睛注視著,符盈挑著重要的事情簡短道:“據她所說,魔君的位置不會共享給任何人,即便是羨魚都不知道。但他曾經對羨魚下過一個命令。”
她緩緩說:“‘拖延宗門大比的舉行’。”
宗門大比。
蒼喻的大腦最近完全被魔族的事情占據,這個詞語在腦中閃過時甚至停頓了一瞬才回憶起來這一屆的宗門大比是由天樞學宮舉辦。
“我說怎么好端端的,尚東國天子忽然就奄奄一息、只能倚靠術法吊著命了。”
蒼喻比符盈更清楚一些密辛,此時緩緩坐直了身體喃喃說:“這種情況下天樞學宮必然會為他的身體讓道,不會讓京城匯聚太多五湖四海的修士,更不可能舉辦宗門大比。”
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她思考著,敏銳抬頭說:“既然賀野想要推遲宗門大比的舉行,就意味著他想通過宗門大比完成他的某個計劃。在羨魚身死,其他幾個魔將實力不濟的情況下——”
蒼喻的眼中閃過幽幽亮光:“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極可能親自行動。”
而且是就算知道自己的計劃被他們知道,也會執拗地換個方法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行動。
符盈確實不知道魔君的性格如何,但看年齡來說他和師父算是同輩,蒼喻肯定比符盈了解魔君的行事作風。
她點點頭:“換句話說,無論宗門大比推遲到哪一年舉行,魔君都有可能在那一年前往京城。”
蒼喻:“天樞學宮知道此事嗎?”
符盈想了想,委婉說:“至少天樞學宮的宮主和少宮主知道。”
蒼喻懂了。她擰著眉思考著要不要抽個時間和天樞學宮的宮主見一面——自此上屆宗門大比和天樞學宮鬧了不愉快后,這么多年蒼喻再未和他們的宮主打過交道。
“除了這些事情外,還有一件事情。”符盈的臉上罕見的有些猶豫,“一個,嗯……不算很好的消息。”
蒼喻心想還能有什么比魔君要對宗門大比出手這件事更不好的消息,正要開口讓她詳細說來,卻被旁人打斷了。
“掌門,有一個璇璣閣的弟子說有事情找您。”殿外的守門弟子向內匯報,聲音自外向內沒有被隔音術法攔下。
蒼喻微微蹙眉。這些日子總是有人來找她,她擺了擺手,想讓那個弟子先等片刻,被旁邊的符盈按住了手。
她說:“這個弟子我認識,他也算是天虞池事件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先讓他進來吧。”
于是等到終于鼓足勇氣、打好腹稿的徐遠岫得到允許走進問仙宗掌門的凌云殿中時,一眼就看到了托腮彎眸看著他的符盈。
徐遠岫的大腦停滯一瞬,嘴比腦子快地先說了一句:“……符盈師妹怎么在這里?”
符盈沒嫌棄他這句話的愚蠢,很耐心地回答了:“因為我也要給師父匯報天虞池的情況。”
我也要給你師父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是一件不太適合讓除了你師父之外的人知道的事情。
徐遠岫的表情欲言又止,正想著用個什么理由能夠有理有據、不著痕跡地讓蒼掌門和他單獨交流,就聽符盈輕聲說:“徐師兄,不必這么糾結。”
他怔愣一瞬,抬起眼眸。
“我想,我們要說的應該是同一件事情。”
徐遠岫的表情莫測,瞳孔顫動。
符盈垂眼,濃密的長睫將清淺得近乎涼薄的瞳色掩住,殿中只能聽到她平靜的聲音:“問仙宗有弟子已經叛入魔族了。”-
這是一座普普通通、在尚東國各州都可以找到的青山。
山腳之下房舍環山而建,樸素青瓦在日光照耀下折出溫潤的光芒。房檐下掛著鈴鐺,隨著午后的微風輕輕搖晃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扎著總角的小孩嬉鬧著從小巷拐角處沖出:“抓不到我!抓——好痛!”
她只顧著向前跑而沒有看路,直接撞上了街道上剛剛走出的行人。
小女孩捂著撞紅的額頭,淚眼汪汪地抬頭看去,和一雙暗紅色的眼眸對視了。
她有著蒼白的皮膚,血一樣暗紅的眼睛,有淋漓鮮血自她的手指間墜落,抿唇冷漠地注視著還沒到她腰間的小孩。
四目相對,小女孩連疼痛都顧不上了,轉頭就向回跑:“哇哇哇阿娘救命——有鬼啊!!”
黑袍女子將自己被撞下的兜帽重新戴起,遮住自己蒼白的膚色和顯眼的眼睛,沉默離開了。
這條街道狹窄,目測也不是很長,沿路兩旁是吆喝著賣些小東西的商販,熱鬧非凡。
然而女子只是向前走著,目不斜視。
她走了很久,身旁商販、店鋪被拋在身后,不到一刻鐘又出現在了身前,神色如常熱情吆喝著。
“姑娘,要來碗雜面嗎?”
“姑娘,要買支金釵嗎?”
……
黑袍女子置若罔聞,只一昧向前走著。
漸漸的,原本狹窄而平直的街道逐漸扭曲,世間五彩的顏色褪去,只余黑白兩色詭異的世界。
她終于停下了腳步。
黑袍女子——從天虞池離開的留鷺抬眼看著即將將她吞噬的黑白顏色,抬手掐出爛熟于心的術法。
光芒散去,空間破碎,她站在了一個破舊木門前。
和山腳處的房子一樣,玄色房檐下依舊掛著鈴鐺。然而微風送起,鈴鐺搖晃,卻不聞任何聲音。
留鷺觀察著門上破舊的痕跡,選擇直接抬手推開大門。
大門之內是很平常的一個山間小院。高聳蒼郁的綠樹成蔭,樹下放著古樸的石桌,棋盤上擺著殘局。只是陽光下,站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灰發男人。
留鷺只是用余光掃過他一眼就就再也不敢抬頭去看。她跪在他的面前,低頭說:“屬下來遲。”
“沒關系。”男人溫聲笑道,“只要將任務完成了就好。”
他轉過身,露出一張膚色蒼白的清秀臉龐,一雙與發色相同的灰色眼眸注視著黑袍女子。
“羨魚是被你殺掉的,還是旁人?”他緩聲問,語調像是在問今晚吃什么一樣自然隨意。
留鷺:“是被問仙宗的一個弟子殺掉的。”
“問仙宗?”男人饒有興趣地重復一遍,微微瞇起眼眸,“姓什么?”
留鷺:“……符。”
“果然是她家那個不聽話的小孩啊……”
她低著頭,卻感受到一股緩慢的正在不斷攀升的壓迫之感,像是蟒蛇在慢慢收緊尾巴,意圖將它的獵物絞死窒息。
半晌,幾乎在留鷺要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時,這股壓迫之感又突兀地消失了,像是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錯覺一般。
“羨魚的野心太大了。”賀野慢慢踱步到樹蔭下的石桌旁坐下,搖著頭,“若非她想要不該她擁有的東西,我也不至于要殺她。”
他這樣說著,眼中卻不見一絲遺憾。
羨魚是他手下能力最強的魔將不錯,可她卻不像其他人那樣聽話。
她想要成為神靈,想要謀得權柄——這些事情賀野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在意,前提是這些事情不會威脅他的生命。
——然而,這個前提是完全無法做到的。
既然無法做到,那么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他不需要不聽話、甚至會咬主人的狗。
被他親自安插到羨魚身旁的留鷺依舊在沉默。
賀野早已習慣了她的寡言,他用余光掃過京城的輿圖,指尖輕點著旁邊的棋盤,忽然說:“他們想要在宗門大比時對我動手。”
他甚至跳過了詢問留鷺天虞池的具體情況,直接便得出了這個結論。
男人的手指落在天樞學宮的位置,慢慢掀起唇角:“到時候,希望修仙界不會讓我失望。”
“以及,”他微微偏頭,看向那個容貌清冷的手下,“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山潼。”
第125章 修煉 不索何獲?
一個普普通通的問仙宗弟子每天需要做什么呢?
符盈多半會在卯時從床上爬起來, 洗漱后打著哈欠走出凌云峰,路上碰到回來休息的大師兄打個招呼,御風到達萬仞峰的習道院時腦子清醒過來, 開始一個時辰的劍術早課。
結束后通常會遇到同樣來上早課的林知或陳之黎,和前者隨機挑選某個山峰去膳堂吃飯, 和后者敷衍應付后單獨一人去吃飯。
用過早膳后開始正式的課程學習。上課地點大多數情況下都在聽云堂,但有時也會橫跨問仙宗的七座山峰。若是在白天見到神色匆忙的弟子在空中御風疾行, 這多半就是擠不上傳送陣只能走空路的倒霉蛋。
符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將下半年不太重要的課程全部修習完成后, 她下午的時間就全部空了下來。
這部分的時間她都是在云海峰度過:要么是和小師叔修習陣法, 要么就是和朋友去闖秘境。
晏回青正經教她陣法的時候還是很靠譜的。符盈的手中其實有她父親留給她的一些陣法簡圖,但她自己看不懂。晏回青雖然也看不懂, 但他到底比符盈有經驗, 能幫她分析出這些陣法的關鍵點, 讓她不至于無從下手。
忽略這一年半時間中云海峰上時不時發生的靈力混亂爆炸, 在符盈的勤學苦練的鉆研下,謝疏竹留給她的陰陽十二陣終于讓她掌握了一半, 讓晏回青幽幽感嘆:“你再學不會, 我都要學會了。”
符盈對此振振有詞:“小師叔, 你應該感謝我幫你鞏固基礎。”
到了晚上, 通常是處理完一天事務的蒼喻接著教符盈劍法,偶爾會把在凌云殿中待了一天的今如潮一并拎過來。
劍法和陣法不同,像是蒼喻這樣修為水平高超的劍修所使用的劍法通常帶有鮮明的個人特征。
今如潮是從學會握劍時就跟著蒼喻學習,他的劍法與蒼喻如出一轍, 中間雜糅著他自己悟道的部分。然而符盈的劍法最早是由符引月教習,她本身也是一個不遜于蒼喻的劍修,符盈的劍法不可避免的帶上了她的風格。
再加上她大半年都是自己在外面闖蕩,劍法的修習都是靠和敵人一招一式比劃出來的, 自己悟道的部分比之今如潮更加強烈。
簡而言之,符盈的劍法幾乎是各家各宗都學了一點,完全看不出什么明確流派。
蒼喻和她過了幾招后沉默下來,在小徒弟眼巴巴的注視下,最后說你這樣也挺好,只要能融會貫通不靈力紊亂,不觸碰禁術的情況下,你學魔族的劍法派別都可以。
劍法的教學通常會在戌時結束,但符盈自己給自己加練的晚課會持續到子時。
子時過后就趁著夜深人稀去凌云峰山頂,伴著青銅古鐘開始鉆研自己的靈識。
靈識的事情沒有人能教她,同為鏡妖的謝疏竹或許可以,但遺憾的是他已經去世了,符盈只能一點一點地自己摸索。
她坐在山頂之上,腳下就是黑夜當中翻涌的云海,天氣好時能看到滿天的璀璨星辰,清冷月光灑在她的身旁,帶著冷意的風呼嘯而過。
她就在這里試驗自己的靈識。最初是將靈識鋪到整個凌云峰,隨后慢慢地擴展至云海峰、青云峰……直至整個問仙宗所有靈力波動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在這之外,她也會試探性地用靈識攻擊。在不會因為超額使用靈識損害身體的情況下,同樣是循序漸漸,從碾碎凌云殿前的一顆石子,到隔著數里、悄無聲息地殺死長陰峰封魔潭中搖曳擺尾的陰陽魚……日月交替、斗轉星移,符盈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
這部分的練習持續時間不等,有時只有半個時辰,有時會到朝日升起,全憑她當時的感覺。
只是這樣的練習偶爾也會因為意外情況而中斷。
比如她有時候靈識攻擊的尺度沒有拿捏好,會不小心觸發云海峰云靈陣的禁地,得到消息的晏回青就會大半夜的來抓人。
沒抓到還好說,抓到的話,晏回青就會直接把人帶回云海峰。符盈就只能老老實實接受夜宵投喂后被他抓著強制休息。
當然,這其中具體發生什么就不好說了。晏回青也沒少做過大半夜地冷著一張臉跑到云海峰的山頂吹冷風。
總之,系統對此的評價是:【親愛的宿主,等哪天你們真槍實彈時記得將我屏蔽,謝謝合作。】
上述作息符盈持續了一年半,余渺得知后大呼你怎么精力這么充沛,為什么我一散學就什么都不想干了,只能像是被吸干了生機的干尸一樣癱在床上。
“還好吧,”符盈坐在桌旁,正在剝橘子,空氣中逸散著清淡的柑橘香,“我覺得比下山歷練輕松多了。”
她將橘子瓣上的白色絲絡耐心地摘下,隨手撕下一瓣塞進嘀嘀咕咕的余渺口中:“嘗嘗怎么樣?”
余渺下意識咀嚼著,酸得下意識就想吐出來,但是看著對面盯著她的符盈又強行控制住自己扭曲的五官,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可以,挺甜的。”
符盈喔了一聲,反手將剩下的所有橘子瓣塞進剛剛走進門的白衣少年手中。
林知:“?”
符盈面不改色:“我和黛尋師姐外出歷練買回來的特產,小余說挺甜的,給你幾個嘗一嘗。”
林知謹慎觀察了一下余渺鼓起的腮幫子,他留了個心眼,只摘下一瓣塞進嘴里。
咀嚼兩下后的林知:“……”
他沉默著,在下一個人進門時面無表情地將剩下的橘子毫不猶豫全塞進那人手中:“符盈帶回來的橘子。”
“?”卞修和不明所以,看著剩下的橘子不多,毫無防備隨手塞進嘴里,咀嚼著,“哦,謝……”
直逼天靈蓋的酸意直接讓他的五官扭曲,眼淚都飚了出來,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著沆瀣一氣的這三人,憤恨道:“你們到底是和誰學壞的?!”
在場唯一一個沒有橫遭禍端的少女拍了拍手,無辜又茫然地看著他:“橘子很酸嗎?我也不知道呀,這是黛尋師姐買回來的。”
卞修和:“……”
他的表情飛速變化,最后停留在一個扭曲的微笑上:“不酸,是我的問題。”
桌下,余渺和林知同時給符盈比了一個大拇指。
符盈不費吹灰之力將橘子難題解決,理了理自己的碎發后看向林知:“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思索著自己有什么沒完成的事情。
她前些日子剛剛升入金丹中期,今日剛和黛尋歷練回來,任務順利完成,甚至還幫鎮上的居民處理了作亂的妖精,應該沒什么遺漏的地方。
“回來的時候遇到的魔族我們把他殺掉了,”符盈想起來一件事,“張執事現在應該不在問仙宗吧?魔族的具體情況我明日會去和他匯報。”
林知搖搖頭:“書面匯報就可以,師父最近在追查其他事情,可能顧及不到這邊。”
他微微停頓一瞬后說:“我來是想問你參不參加宗門大比?”
坐在桌旁猛灌水好不容易將那股酸意壓下的卞修和眼神稀奇看了過來:“今年宗門大比和入門選拔撞上了?”
宗門大比每十年舉行一次,通常在九、十月份舉行。而入門選拔每個門派的日子都不一樣,問仙宗習慣于在過年后的一個月中舉行。
符盈先回答林知:“參加,如潮師兄應該已經幫忙把我的信息填好了。”
隨后她看向卞修和:“天樞學宮將其推遲了半年,放到今年四月初舉行了。”
“四月初?”卞修和毫無所覺的說,“靈脈穿過京城,四月初的時候那邊氣候應該就挺溫暖了。這個時間不錯。”
在一些普通弟子看來,推遲宗門大比的時間這件事情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在于準備的時間變多了。不重要也是在于短短半年時間也準備不出什么,沒什么意義。
但對知道內情的符盈看來,四月初這個時間可是蒼喻這些門派掌門商討了將近半年商討出的結果。
蒼喻有選擇地將魔君可能會對宗門大比出手這件事告知了一部分人。這些人無一不是修仙界的頂梁支柱,得到消息后迅速開始行動。
四月初的京城寒冰融化,春意盎然,在燕語鶯啼的時候,也正是天羅地網布下之時。
符盈安靜思考著,聽到卞修和道:“過幾天就是入門選拔了,外門這邊人手有些不夠,不知道符盈師妹這些天有時間幫忙來搭把手嗎?”
他來是為這件事啊。
符盈回過神來,微微挑眉:“我師兄推薦我的?”
卞修和擺擺手:“符盈師妹的辦事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還用推薦嗎?”
他這句話聽著有些恭維,實際都是大實話。
縱觀整個問仙宗,有哪個弟子修煉速度能像她這么快?而且在大把時間放在修煉的前提下,還能抽出時間完美完成交給她下山歷練的任務。
她進入門派的時間不長,但在卞修和眼中,這種靠譜程度他甚至可以叫符盈一聲師姐。
“倒也不用這么說。”符盈道,“我這幾天沒事,可以幫你們去看看。”
符盈不喜歡做文書工作,對這些外出的事情還算是可以接受,順便也可以用靈識將問仙宗的周邊城鎮掃一遍,抓一抓漏網之魚。
眼見卞修和聊完事情要離開,符盈叫住了他,將剩下的橘子連著袋子一并遞給男人。
“卞師兄,不要辜負了黛師姐的一番心意呀。”她彎著眼眸笑瞇瞇說。
卞修和:“……”
他閉著眼睛,視死如歸接了過來,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謝謝。”
第126章 選拔 幫忙
問仙宗是修仙界最強盛的仙門。
或許單獨對比命相術、言靈之術、符箓之術, 問仙宗比不過同為四大仙門的璇璣閣、天樞學宮、古靈派。但如果綜合考慮所有修煉派別的話,問仙宗就是修仙界公認的底蘊最為深厚的門派。
所以每到入門選拔,不僅問仙宗附近城鎮的人會來參加選拔, 五湖四海的人都會趕來,千里迢迢只為了修煉成仙的那一抹希望。
甚至還有一些早已邁入仙途的散修。
兩鬢間生出白發的中年男人沉默著將手掌放在面前的測靈石上。先是顏色淺淡的藍在石面上擴散, 隨后一點金色穿梭其中,隱約還有其他的顏色穿插, 片刻后測靈石歸于灰白。
卞修和提筆在案卷上寫字。
“金水木三靈根, 煉氣初期。”他引導著中年男子將靈力灌輸進木牌之中, 指了指旁邊樹蔭下的空地,“通過了, 先在這邊等一下, 稍后會有人帶你們登記, 下午進行第二重測試。”
中年男人的眉心抽動一瞬, 牽扯著眉心深深的皺紋,他露出一個苦澀混雜著欣喜的復雜笑容, 尾音帶著顫:“謝謝。”
他緊緊攥著手中刻有他姓名的木牌, 宛如握著什么珍寶。
符盈的目光追隨著他, 直到卞修和道:“測靈根、測修為。通過了就把牌子遞過去——應該會了吧?”
她收回目光, 從他的手中接過筆,輕輕抬起下巴點了點左右兩邊排起的長隊:“每年都這么多人嗎?”
門中弟子外出多半走傳送陣,問仙宗的大門一般沒什么來。但是今日一大早就排起了長隊,符盈方才大概掃了一眼, 她負責的這一隊彎彎繞繞地幾乎到了山腳。
“今年好像格外多。”卞修和年年參與入門選拔,聞言也有些納悶,“實力也都還可以。”
他們聊天間,有等待測試的人大著膽子搭話:“天樞學宮今年不招收新弟子, 有些準備去天樞學宮的人就來了問仙宗。”
見那兩個氣質出挑的仙師看了過來,不少想要套近乎的人七嘴八舌地說明了情況。
不同仙門入門選拔時間不同,有些腦子活泛的人就會選擇輪流參加,一家不過就去另外一家。
天樞學宮今年不招收新弟子,而且還傳出來近些年都不打算招收新弟子。另外三個門派的言靈之術水平一般,這些原本準備進入天樞學宮的人自然就會涌到問仙宗來。
說話間一人合格三人不通過,卞修和教完符盈后就因為第二重測試人手不足被叫走了,留了她一個人在這邊測試。
這項工作簡單,但是有些無聊。符盈分了一半心思幫人測試,在腦中叫了一聲系統。
2.0版本的龍傲天系統很快應答:【我在,宿主有什么吩咐?】
晏回青深刻吸取1.0版本系統的教訓,他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研究出一個可以承載系統的微型陣法教給符盈,讓她不必有實物媒介在身邊才能使用系統,只要掌握了陣法就相當于掌握了系統。
他著實是當世第一的陣修,符盈就這個陣法研究了許久,還是沒研究出她小師叔到底是怎么做到不用靈力也可以驅動陣法的。
后來她閑來無事翻了翻他屋中隨便擺放的書籍,這些書都是用符盈看不懂的文字寫成,還帶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符文,她在系統的翻譯下大概掃了幾眼后沉默了。
她覺得,有些陣法不會就不會吧,總要給別人一些表現機會的。
此時她倚靠在椅子上,有人來測試就用手指點點測靈石,探知修為的術法在來人身上轉一圈,木牌漂浮在她的身側。
符盈問道:“我師叔在哪?”
系統飛快瞄了一眼一號系統的定位,給她匯報:“文陰關。”
小師叔早上的時候說他在往回趕的路上,現在怎么又掉頭向南走了?
符盈這樣想著,干脆去問晏回青本人。
在等待他回答的過程中,符盈向等待的人招了招手,聽見他報出來自己的名字:“名南州西翠鎮,方玄。”
符盈握筆的手微頓,抬頭看向面前的少年。
他的身形瘦削,因為常年日曬膚色偏黑,五官清秀,一雙又黑又圓的眼睛亮晶晶的,瞧上去有幾分眼熟。
符盈的意識在記憶中過了一遍,挑了下眉:“好久不見。”
曾經那個因為因為夢魘存在而不能入睡的少年受寵若驚:“仙師竟然還記得我?”
符盈托著腮看他測靈石上的結果,隨口道:“好好修煉,天賦不錯。”
少年拿著木牌走了。這只是個小插曲,符盈根本沒放在心上,恰好此時晏回青找到空閑時間開始和她說話。
“本來是要走了,”晏回青語氣有幾分不爽,“璇璣閣的那小子非說感受到了山潼的靈力要掉頭回來。”
他在前幾日被蒼喻派去清剿魔族,到了地方才發現解啼山帶著徐遠岫也在,符盈不用問都知道他和解啼山撞上絕對免不了陰陽怪氣。
她沒再提這些煩心事,問道:“所以那果真是她的靈力嗎?”
晏回青環胸抱臂等在井邊,看向失魂落魄被解啼山從死人堆里拎出來的徐遠岫。
“是她的靈力,”他移開目光,“殺的人太多,靈力痕跡沒有清理干凈。”
符盈沉默了。
她其實對這位山潼師姐并不熟悉,對她的了解曾經只限于對她消失耿耿于懷的陳之黎和身為友人的徐遠岫的話語,知道她是個驚才艷艷、嫉惡如仇的天之驕子。
像她這種不熟悉對方的人,把心中這個印象和天虞池中殺伐果斷冷漠留鷺畫等號時都覺得唏噓,更何況是徐遠岫了。
他那日來到問仙宗只為了問蒼喻一個問題:山潼是被她派去魔族當臥底的嗎?
蒼喻說,不是。
隨后徐遠岫就開始滿天下地尋找山潼的痕跡,勢要和她當面問個明白。
符盈在這些事情上沒有能幫助的地方,頂多把山潼在天虞池的所作所為盡數告訴她師父,看看他們能不能分析出來一些她背叛問仙宗的原因。
她和晏回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金燦燦的驕陽很快轉到頭頂,符盈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只剩下半刻鐘不到的時間。
符盈面前的隊伍總算見了頭,剩下都是趁機擺攤推銷法器丹藥的人。
少女活動著僵硬的肩頸,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剛剛站起身就聽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問:“請、請問現在可以測試嗎?”
沙漏見了底,身后古鐘聲音響徹天際。
“今日上午的第一重測試已經結束了,你可以明日再來。”符盈說。
她說這句話時心中還在想著卞修和要請她吃午膳,準備繞開桌子去找朋友,就聽噗通一聲,面前的男人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
“仙師,求求您仙師!”他伸手想要拽住離開的符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此時毫無形象,“求求您!讓我測試吧仙師!”
他的這番行動誰也沒想到。
符盈微微一驚,下意識躲開他伸向自己的手:“你先起來。”
青年痛哭流涕,依舊重復著那一句話:“求求您,讓我測試吧仙師!”
他的動靜很大,不少還沒走的人也向這邊望了過來,看著這邊的兩人竊竊私語。
符盈蹙眉,單手拎著他的胳膊強硬把人從地上提起來。
“你不必如此。”她說,“入門選拔持續三日,今天只是第一天,你就算錯過了今日上午的測試也還有兩天可以測試。”
“仙師,我只有今天可以測試!”青年抹著淚,“如果我今日無法測試,明天、后天我都不能再來了。”
他顛來倒去地說自己家境的清貧困苦,自己只有今天一天的時間可以出來測試。
符盈被他叫嚷得頭疼,想到他好歹是踩著上午截止的時間點來的這里,也懶得再多說什么,只沖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旁邊的測靈石。
“一次機會,如果你測試不通過就沒辦法了。”
青年一愣,隨后大喜過望,下意識又想給她磕頭,被符盈一把攔住。
“不要隨便對別人下跪。”她只說了這么一句話,松開這人的胳膊站到一旁。
他青年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臉上那些夸張的神色慢慢消失了。他吐出一口濁氣,將右手放在測靈石上。
與此同時,符盈探測修為的術法在他身上繞了一圈,隨后若有所思地抬眼注視著他。
“名南州西翠鎮,趙尋洋。”符盈咬字清晰,慢慢說道,“水天靈根,筑基中期。”
話音落下,無數道視線投向這里,原本的竊竊私語忽然喧鬧起來。
入門選拔的修為要求很低,只要到了煉氣初期就可以通過,若是到達筑基期,就是人中龍鳳的存在。
符盈待了一上午的時間至多就是筑基初期,面前這個普普通通的青年直接破了上午的記錄。
她把木牌遞給欣喜若狂的青年,在中午吃飯閑聊時與卞修和提了一嘴這件事。
“筑基中期?”他也有些驚訝,“他的靈力波動正常嗎?”
符盈知道他在擔心什么,聞言說:“確實是筑基中期的靈力波動水平。”
入門選拔每年都會有一小部分人試圖蒙混過關。通常是在黑市中花大價錢購買能夠短時間提高修為的神丹妙藥,若是藥效足夠,偶爾也能混過探測修為的術法。
但是這些人可能混過其他人,面對符盈就是踢到硬鋼板了。
想從她的靈識下隱瞞靈力波動,整個問仙宗都沒人能做到。
“那應該就是天賦異稟吧。”卞修和夾了一筷子菜,不甚在意說,“也難怪他要死要活地非要今天測試,照他的說法,估計就是知道自己一定能通過,所以不甘心錯過修仙之路,泯然眾人。”
符盈不置可否。
天才每年都有,他們稀奇了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
符盈的幫忙僅限于第一天,第二天她就被張硯叫去匯報魔族的情況,在繁忙的修煉中很快將入門選拔的事情拋之腦后了。
這天,符盈正在藥圃中聽授課仙師講解藥材,靈識中忽然捕捉到一段劇烈變化的靈力波動。
問仙宗中干什么的都有,符盈一開始也沒在意,還回答了授課仙師的一個問題,得到了一句夸贊。
很快她就發現不對了。
因為幾句話的功夫,靈力波動從筑基期節節高升,中期、后期、大圓滿……它突破了筑基期的閾值到達金丹期,甚至還在一路攀升。
符盈皺眉,和仙師匆忙告假后轉身就向她感知到的地方御風飛去。
她落在璇璣峰外門弟子授課的習堂外。
甫一進入她就眼皮一跳。
靈力狂暴肆虐,堂內桌椅板凳東倒西歪,墻壁上是各種凌厲的刀劍刮痕,整個習堂像是遭了災一樣。
而在混亂的中央,一個面貌普普通通的弟子雙眼猩紅,卻神態呆滯地舉起手,清澈水流化為鋒利匕首,下一瞬就向下方奄奄一息的弟子刺去!
第127章 蹊蹺 他為什么會忽然發瘋襲擊別人?……
千鈞一發之際, 符盈想也沒想地甩出術法彈飛那人手中匕首,在對方動作停頓的一瞬間欺身而上,一腳踹開他砸進墻壁后手中不停, 困靈陣應召而生,翠綠藤蔓瞬間將對方的四肢纏得不得動彈。
即便這樣, 男人身體的掙扎動作依舊不止,口中發出無法辨別具體話語的嘶吼嚎叫。
符盈沒理會他, 皺眉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物血跡斑斑, 腹部破了一個大洞, 源源不斷的血汩汩流出,但致命傷口應該是脖頸處長長的一道劃痕。
她不會醫術, 只能暫時先幫他輸送體內大量流失的靈力。
“先別睡。”符盈辨認出這是那個叫方玄的少年, 強行把他喚醒后單手用靈盤聯系凈心館的弟子。
外門是沒人嗎?這么大的動靜怎么連個來看情況的人沒有?
符盈在心中郁悶想著, 然而她的消息剛剛發出去, 靈識當中便發現一群人正在接近。
“怎么回事?”卞修和率先闖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被掛在墻上不得動彈的趙尋洋, 隨后目光下移看到了符盈旁邊的方玄。
他臉上匆忙的表情瞬間變了。
卞修和雖然疑惑為什么符盈來得比他這個守在外門的大師兄還快, 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看到奄奄一息的少年, 立刻讓身后姍姍來遲的醫修先把方玄的命保住。
醫修自然比符盈這個半吊子更專業,溫潤靈力接替符盈的靈力,不到片刻原本在輕微抽搐的少年便緩和了身體。
符盈站起身,指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精疲力盡昏過去的趙尋洋。
她模糊了自己是怎么發現的這件事, 只闡述事實:“他的修為暴漲,我來時看到他想要殺掉自己的同門。”
符盈抬眼看向卞修和:“卞師兄又是為什么來這里的?”
“我發現這邊有異常的靈力波動,而且有人和我說習堂有打斗的動靜。”卞修和平日里吊兒郎當的神情褪去,面色有些嚴肅, “殘害同門的罪行不小,外門處理不了這件事,稍后我會去聯系戒律閣。”
這可不像是普通的殘害同門。
符盈用余光瞥了一眼昏迷的趙尋洋,對方當時空洞呆滯的目光在符盈的記憶中閃過。
卞修和急著帶人離開,只和符盈匆匆說了句回頭再詳談后就和凈心館派來的弟子一同把兩人帶走了,期間吩咐道先不要處理習堂的痕跡,等戒律閣來人了再說。
他處理這些事情還算是有經驗,符盈沒在這里多留,只是心中覺得這件事情的余波大概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她的猜測沒有錯。
翌日下午,符盈照例從云海峰上下來,手中微縮至手掌大小的陣法明明暗暗閃爍著,走在路上琢磨著今日去哪個山峰的膳堂用膳,遠遠的就聽見有人叫她。
她回頭,是個身穿玄色衣袍的戒律閣弟子。
“張執事說有件事情需要和符盈師妹確認一下。”戒律閣弟子很客氣道,“不知道符盈師妹現在有沒有空?”
他這樣說著,心中已經做好了對方詳細詢問的準備,卻不想對面的少女只是普普通通地和他頷首示意知道了,一個字也沒多問。
戒律閣的弟子雖然心生疑惑,但也樂得清閑,領著對方踏進凌云峰上那座通體肅穆的九層高塔。
戒律閣內來來往往,大大小小的隔間分布排列,若是沒有人帶領很容易會迷路。
那個弟子被旁邊的人叫住,耽擱了一瞬,正要讓身后的符盈稍等他片刻時就見對方精準無誤地就向上一層樓梯走去,直奔張執事所在的廳堂。
她甚至根本不需要自己領路!
他迷茫了一瞬。
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見那些被張執事指名道姓叫過來的人,就算不是惴惴不安也是精神緊繃,怎么這人跟回家似的連神色都不帶變化的。
符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推開張執事所在的廳堂大門,不出意外地看到里面已經有三個人或站或坐正在商討事情。
“符盈師妹。”站著的卞修和率先和走進來的符盈打了聲招呼。
符盈應聲后,和坐著的張硯與溫垂葶問候。
“今天找你來,是因為前些日子外門弟子趙尋洋襲擊同門弟子方玄一事。”戒律閣執事一如既往開門見山道,聲音還算是平靜,“這兩個當初都是由你測驗過靈根和修為的,襲擊事件發生時也是你第一個發現的,對嗎?”
符盈心想果然是因為這件事來叫她。
她點點頭:“沒錯。”
溫垂葶在旁邊笑道:“不用緊張,叫你來這里只是因為我們的調查有點陷入瓶頸,想看一下從你這邊入手能不能有一些新的思路。”
其實從溫垂葶和張硯兩位執事一同坐在這里就能看出一些問題了。
卞修和在這里,是因為事件是在外門弟子之間發生,他作為外門弟子的大師兄需要提供事情發生的背景,解釋這兩個人的交際。
但襲擊同門的事情就算要交由戒律閣處理,一般來說也不會直接讓張硯出面——這位戒律閣執事最近工作的重點是魔族。
再加上一個溫垂葶,凈心館在這種事件中一般只負責傷員處理,就算是要來戒律閣說明情況也不至于讓她這個凈心館執事來。
這些奇怪事情加在一起,說明趙尋洋襲擊方玄根本就不是什么簡單的襲擊同門事件。戒律閣的弟子從這個方向沒調查出真相,于是向上報,一路報到了張硯這里。
符盈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聽見溫垂葶慢慢和她解釋:“那日趙尋洋襲擊方玄后,他們兩個都被送到了凈心館。方玄因為傷勢過重暫時沒醒。但趙尋洋醒來后他的記憶出了問題。”
“失憶了?”符盈下意識問。
“不是失憶。”溫垂葶溫和道,“他記得所有事情,唯獨不記得自己襲擊方玄的經過。”
難怪這件事情會叫她來。符盈心想,在方玄沒醒來、趙尋洋不記得的前提下,只有她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
她沒有隱瞞的道理,詳細描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場景,著重提到趙尋洋當時神態的呆滯。
“他的修為最后到哪個階段了?”符盈最后問道。
“金丹中期。”溫垂葶單手支頤,打消了她的疑問,“我們檢查過了,他沒有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的一個特點就是短時間內修為暴漲。如果這人在最后穩住了道心和修為,那么還算是好運,雖然要改道修魔,至少保住了性命。
如果沒穩住最后暴漲的修為,那就會靈力逆行、爆體而亡。
趙尋洋現在的狀態很像是第一種情況。
“我問過與他相熟的弟子,他的修煉挺正常的,住處內也沒有發現修煉邪術的痕跡。”卞修和回憶著自己昨日調查的情況,“他們對趙尋洋的評價是存在感很低、有些膽小、性格敏感。哦,他的記憶力好像也不太好,總是丟三落四的。”
“方玄的天賦雖然不高但是很努力,人緣比起趙尋洋要好一些,據其他弟子說他們兩人之間沒什么交際。”卞修和又補充一句。“除了家鄉都是西翠鎮之外。”
卞修和的意思是,襲擊對象不是重要的,而是趙尋洋襲擊別人的行為。
他為什么會忽然發瘋襲擊別人?
“如果他自己沒有修煉邪術、沒有走火入魔、和方玄沒有仇恨,”符盈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張執事,“有沒有可能是他中了什么邪術?”
說到這里,她思索片刻后說:“他在入門選拔時應該沒有中邪術,至少我沒有發現。”
張硯倒不至于在這件事情上懷疑符盈的能力。退一萬步來說,如果符盈真的粗心失誤沒發現邪術,難道緊接著第二重測試中負責考核的幾個仙師也眼瞎了嗎?
“他身上沒有令人短暫失去記憶的術法。”張硯淡淡道,“溫執事也檢查過了,趙尋洋身上沒有任何蠱蟲惡咒。”
那他當時那種呆滯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符盈總覺得這個神情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只是人的表情在一瞬間可以變幻多次,就算她的記憶力再好也做不到詳細記住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時間做出了什么表情。
她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人見到了這個表情,符盈在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上莫名有些在意。
總是被莫名其妙卷進各種事件的直覺告訴她,此事應該另有隱情。
“麻煩符盈師妹了,”卞修和在和另外兩位執事的討論中抽空對符盈道,“這件事情我們會繼續查下去,如果有問題會再聯系你。”
就像溫垂葶所說,他們叫符盈來也沒想著靠她一個人就查清楚事情真相,只是想填補一下事情空白,得到情報后便也不再強留她。
然而符盈思索著,忽然道:“我能不能去看看趙尋洋。”
溫垂葶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符盈這么積極,想了想后說:“可以。但是最好在上午去。”
于是翌日上午,符盈準時出現在凈心館門外。
她來的時間很早,值班的弟子都還沒來的換班,聽到她的請求后恍然大悟:“哦,溫執事已經和我們說過了。”
她把符盈領到了趙尋洋所在的隔間,走之前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床上的青年早早醒了過來,符盈進來時他甚至手中還捧著一本書在看,聽到動靜抬起頭,有些局促道:“符盈師姐。”
符盈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書,辨認出這大概是某本陣法典籍:“你以后打算修行陣法?”
“嗯。”趙尋洋和傳聞中一樣,似乎不太習慣和人交流,尤其不習慣和身份高于他的人相處。
符盈盯著他,靈識早就在對方身上專注看了很久。靈力還是那個靈力,沒有任何差錯。
“你當真不記得自己為何要襲擊方玄了嗎?”符盈說,“主動說出來和查出來,這兩個結果可不一樣。”
前一刻還在局促摳著書籍邊角的青年一下子就急了。
他顧不得別的,從床上翻下來就想跪在她的面前。然而符盈這次有了經驗,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行云流水地把人按在了旁邊的凳子上。
“之前和你說過了,這里不是凡間,不需要你跪來跪去的。”符盈扯了扯唇角,笑瞇瞇道,“在這里,除了父母外只有被人打得站不起來這一種跪的方式。”
趙尋洋愣愣看著他,和入門選拔那日被符盈強行拽起來時的神色一樣。
符盈正要說出口的話忽然在喉間頓住。
“我,我真的不記得當時的場景了。”趙尋洋努力回憶著,“我只記得當時散學了,習堂中只剩下我和方玄,之后發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等我有了記憶就是在這里了。”
符盈不動聲色問:“你知道你現在是金丹中期嗎?當時測靈石結果出來后,我再測你的修為時,可是只有筑基中期。”
“我知道!”趙尋洋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一樣,“但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啊,符盈師姐!”
這次符盈沒再和他多說什么,只再次重復了一遍不要對戒律閣隱瞞任何事情就離開了。
凈心館中的值班的弟子還在驚訝她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符盈笑了笑說:“只是確認了一些事情。”
她向溫垂葶居住的地方走去,臉上清淺的笑慢慢落了下去。
趙尋洋的記憶確實出現了問題,不止是失去了襲擊方玄時的記憶。
符盈踩在石子路上,慢慢垂眼。
他甚至忘記了,當初入門選拔時,測試修為和測試靈根是同步進行、同步出現的結果。
第128章 反噬 “他被反噬了。”
符盈再次聽到趙尋洋的消息是在三日后。
“師父?”她收劍入鞘, 看向叫住她的蒼喻,眼中有些驚訝,“您說方玄醒了?”
一身紅衣烈焰的女子先是隨口指導了幾句符盈方才的劍法, 才聲音平靜道:“昨日夜晚醒來的,凈心館的人第一時間便通知到戒律閣。”
少女躍下習道院場內高臺, 腳步輕快走到她的面前,歪了下頭:“他說了什么?”
蒼喻帶著她向外走, 束發的紅色發帶在符盈眼前一晃而過:“方玄醒來后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她瞇起眼眸,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后微微偏頭, 在徒弟好奇的目光下慢慢說:“‘我覺得趙尋洋有時候不像是趙尋洋’。”
符盈頓住腳步。
她忽然覺得卞修和之前似乎說錯了一句話。
——趙尋洋和方玄沒有交際,同鄉難道不就是這兩個人之間最重要的聯系嗎?
問仙宗所有的外門弟子都認為趙尋洋是一個懦弱膽小的人, 是因為他們只認識來到問仙宗之后的趙尋洋, 他們不知道這位與他們朝夕相伴的同門曾經是個什么樣的人。
只有作為“同鄉”的方玄知道。
因為趙尋洋失去記憶并且修為暴漲, 問仙宗對趙尋洋是故意襲擊方玄、還是修煉時出了岔子導致意外一直沒有定論。
現在方玄的話讓第一種推論的可能性直線上升。
今年西翠鎮只有兩個人通過選拔進入了問仙宗, 只要殺掉方玄,再也不會有人知道趙尋洋想要隱瞞的過去, 再也不會有人發現他的異常。
但這又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就算他把方玄殺了, 難道他一輩子也不回家嗎?親人難道不比一個同鄉更熟悉他?
而且他隱藏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讓他鋌而走險去殺人嗎?
他的小徒弟是個非常聰慧敏銳的人, 蒼喻一直知道這件事。
她看到符盈眼珠轉動, 神色微微變化時便知道她大概已經從她的話中聽出了暗示。
只需再稍微透露出一點信息,她就能猜出真相。
于是她說:“你覺得問仙宗和西翠鎮最本質的區別是什么?”
最本質的區別是這里是修仙門派,西翠鎮只是凡間城鎮。
符盈思考著,忽然想起來自己之前和溫執事說過趙尋洋也不記得入門選拔的事情。
她停頓一瞬, 主動問道:“師父,趙尋洋之后使用過靈力嗎?”
蒼喻語氣淡定:“為了驗證他是否在說謊——使用過了。”
此時她們已經走出習道院所在的萬仞峰,蒼喻沒有說去哪里,符盈也就當做閑逛似的跟著她向外走。
她辨認出這是問仙宗通向山腳的傳送陣方向。
符盈的大腦飛速轉動, 耐心思考著記憶中那些零散瑣碎的線索之間的聯系。
蒼喻一路上笑瞇瞇地回應了所有和她問候的弟子,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敷衍的表情。
她下山這件事似乎是臨時起意,天還沒亮,守著傳送陣的弟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打瞌睡,余光瞥到一截紅色衣角時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符盈裝作看旁邊風景的樣子,在桌下踢了一腳那個倒霉弟子。
不知從哪生出的默契,那個弟子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抬頭,看見笑瞇瞇望著他不說話的掌門。
弟子:“……”
他干笑兩聲,沒話找話:“這天還黑著呢,掌門這是要下山嗎?”
隔著一層桌板,蒼喻輕輕叩了叩他偷偷藏在桌下的靈盤,反問他:“你覺得呢?”
弟子:“呃、呃……”
他在問仙宗掌門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恨不得以頭搶地。
蒼喻慢悠悠地轉回來,將靈力灌輸進傳送陣中,一剎那間閃爍的光芒映在身后符盈的眼中。
傳送陣的光亮起一瞬,再睜眼時她們已經來到了山腳之下,遠處是排布整齊的屋舍城鎮,有裊裊炊煙騰向高空。
“明白什么了嗎?”蒼喻攏著寬大袖袍,看向身后神色微怔的少女。
符盈吐出一口氣,將所有線索串聯而起,語氣篤定:“他失去的記憶并不是隨機的,他只會不記得自己使用靈力時發生的事情。”
她停住腳步,微微仰頭看向旁邊用贊賞眼神看著她的女人:“在他使用靈力時,他就不再是‘趙尋洋’了。”
所以方玄會覺得趙尋洋有時不像是“趙尋洋”;所以他不記得入門選拔和襲擊方玄的經過;他不會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使用靈力,所以也不會暴露自己在使用靈力時會被替的事實。
而且他說了謊:他的同門認為他的記憶不太好,總是丟三落四,說明這種情況經常發生。
符盈這些不熟悉他身體狀況的人或許弄不清楚他失憶的節點,可作為身體的主人,他會不知道自己的狀況嗎?
他知道自己的異常,甚至想要隱瞞自己的異常。為此他一定要殺掉方玄,可他曾經既然能瞞過符盈、瞞過所有仙師和執事,說明他絕對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懦弱無能。
他想要殺掉方玄,但動手時間和動手地點本來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電光石火間,符盈的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沉默片刻,忽然問道:“趙尋洋……是不是死了。”
此時旭日東升,日光撕碎烏云,明亮光線下,少女本就清淺的眼瞳像是清透的湖面。
任何秘密在這里都無所遁形。
蒼喻在御風的過程中按了一下她柔軟的發頂,嘆息一聲:“是的,他死在了昨夜。”
她停頓一瞬,在符盈的注視下,那雙眼尾上挑的鳳眼冷冽寒意漸起:——修為暴漲,丹田卻沒有隨之增長,于是爆體而亡。”
“他被反噬了。”
符盈站在西翠鎮熟悉的長街上。天方破曉,長街上擺攤的小販早早便推著車來搶位置,粥鋪、早點攤上第一碗飯騰起滾滾熱氣。
西翠鎮的最西邊是方玄的家,與他相隔一條長街的距離,和趙尋洋的面龐有著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打著赤膊,握著破破爛爛的斧頭,用力劈斷柴火,身后房屋中幼兒的哭泣聲尖利。
趙尋洋沒能控制住這種反噬,修為短時間內暴漲,失去神智,在他沒有做好充足準備的情況下襲擊了方玄,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因為反噬而死了,余波卻沒能終止。
“他入門選拔時的修為是筑基中期。”蒼喻看著長街盡頭,低聲說,“可后來調查發現,趙尋洋在入門選拔的前一個月修為還只是凝魂大圓滿。”
她慢慢轉頭,認真看著身旁沉默不語的少女:“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意思嗎?”
趙尋洋為什么會死?因為他沒控制住暴漲的修為。
他為什么沒控制住暴漲的修為?因為他沒有這個能力。
——他說過很多謊話,唯獨在家境貧寒上無法做出任何偽裝。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面對反噬無能為力的。或者說只要能提升修為,在某些人眼中,這點反噬效果根本不足為懼。
趙尋洋的偽裝算不上出色,但卻躲過了符盈的靈識,躲過了溫垂葶的醫術,躲過了張硯的審問。
在修仙界第一大宗門的問仙宗尚且如此,如果是其他門派呢?
她們像是尋常姐妹一樣在長街上閑逛著。有個背曲腰彎的老人推著冰糖葫蘆從符盈的旁邊擦身而過。
“老人家。”蒼喻忽然開口叫住了他,“現在賣冰糖葫蘆嗎?”
老人停住腳步,渾濁的眼睛微微上瞟,像是在打量著說話之人。
好半晌,他慢吞吞說:“現在太早啦,等過幾個時辰才會賣。”
蒼喻掏出一袋靈石放在發白齒落的老人車上,唇角掀起一個微笑的弧度:“相見便是緣分,您再考慮一下?”
“……”
符盈的靈識當中,隔著袋子都能看到靈石耀眼的光,這是極為純粹的靈力光芒。
她的目光移向那個沉默不語的老人——他的身上沒有任何靈力。
“相見便是緣。”老人古怪地笑了一聲,終于轉身露出正臉。
他問:“你買幾串?”
蒼喻伸出兩根手指:“也要給我小徒弟買一根。”
老人從鼻腔中重重哼出了一聲氣音,但看在那一袋子靈石的份上也沒再多說什么,轉身拿下來兩串晶瑩飽滿的糖葫蘆。
“今兒天氣熱,糖葫蘆不能久曬,容易化掉。”他似有似無地提醒,“要吃快點。”
蒼喻微笑著接過:“多謝。”
她們沿著長街繼續逛下去。
符盈終于把最后一句話問出:“師父,你在擔心這種術法會被用到宗門大比上嗎?”
蒼喻很忙,若非重要事情她不會輕易下山,更遑論陪著徒弟下山閑逛。
而且趙尋洋的事情頂天了也只會在查出真相后把事情匯報她這里,根本用不著讓問仙宗掌門親自來調查。
在下一個月便是宗門大比的時候她親自帶著自己來山下,符盈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
蒼喻:“不是擔心,而是一定。”
“這種東西一定會被用到宗門大比上。”
她的手指捏在糖葫蘆下方木棍上,指腹貼緊印著字跡的凹凸紋樣。
她微微彎起眼眸:
“只要有一絲成功的幾率,便會讓無數人趨之若鶩。”
第129章 黑市 倒霉的人。
說到這里, 符盈終于知道蒼喻下山的真正目的了。
她要找出趙尋洋所用術法或丹藥的源頭。
宗門大比在即,但他們還是不知道魔君推遲宗門大比是為了什么。那么現在任何一件有關宗門大比的事情,都有可能是他的陰謀詭計。
“修仙界的一些東西其實是被禁止在凡間流通的。”蒼喻說, “比如說問仙宗,長期監測負責城鎮的靈力波動的一部分原因, 就是為了防止殺傷力太強的法器流入民間,造成過于嚴重的傷亡。”
這在修仙界是個大家默認遵守的潛規則。
例如天樞學宮和尚東國朝廷再怎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也絕不會為了某個大人物的需求親自插手凡間事務。
歸根到底, 大部分修仙者都是從凡人這個階段過來的, 對于凡人面對仙術時的無能為力和絕望或多或少都有過體悟。
他們在成為自己曾經仰望的對象后,基本上都不會吝嗇那一點惻隱之心和善意。
——魔族人人喊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根本不顧忌這種差距。
“但是, ”蒼喻語鋒一轉, 又道, “既然是人就會有私情、就會存在欲望。總有一些人出于某種原因, 會把禁止流通的東西拿去售賣。”
“久而久之,就會在暗地里發展為云龍混雜的黑市。”
符盈手上的糖葫蘆已經吃完了, 她清理了一遍木棍上殘留的糖漬, 牽引著一縷靈力按照蒼喻所說的某種順序灌入木棍當中, 同時用另只手擋住陽光。
木質的糖葫蘆棍上, 慢慢浮現出一串無法辨別含義的符文,在她攏住的掌心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符盈眨了下眼睛,好奇轉了一下木棍,看向旁邊的蒼喻:“我們現在要去黑市?”
蒼喻熟門熟路地帶著她逆著人流向某個方向走去:“黑市也分級別的。剛剛說的那種是一旦出現就會被剿滅、不被任何仙門正道所容忍的類型。”
那種地方怎么可能帶符盈去, 她要是知道了立刻就會帶人端掉,根本不會讓其存在。
兩人七拐八拐,最終走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
蒼喻隨手施下兩個隱匿靈力容貌的術法,敲了一下旁邊小徒弟的額頭:“你沒去過那種地方吧。”
符盈猛搖頭。
蒼喻緩和了語氣, 接著說:“那種地方的做交易的大都是被各大門派通緝的人,流竄在仙魔兩道,多的是窮兇極惡之徒——你要是發現了什么線索,第一時間就向我匯報,不要孤身犯險。”
她帶著符盈走進小巷。
小巷內的環境很是糟糕,墻壁臟污垃圾遍地,走動時的聲響驚起幾只老鼠流竄,是條沒什么人來的死胡同。
但是蒼喻行走間將那根篆刻著隱秘符文的木棍掰斷,眨眼間消失不見。
符盈學著她的動作也掰斷了木棍,眼前視線搖晃一瞬,再睜開眼時破敗臟亂的小巷被寬敞長街替代。
蒼喻:“這里是捉月道,是名南州最大的‘黑市’。”
很久之前,晏回青聊天時說過如果符盈想賺點外快,可以做些容納陣法的符箓拿去黑市上賣,憑借她的能力一張符箓賣五十個中階靈石完全沒問題。
再近些時候,林知在自己家里設下的禁陣也是從黑市上花大價錢買來的。
符盈一直知道問仙宗附近存在著黑市,也知道幾個強盛門派附近都會有黑市。但現在看來,既然能被門派掌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明這些黑市雖然叫做“黑市”,其實內里交易的東西應該還不算非常違規。
比如說這個“捉月道”。
這里的長街與他們方才在西翠鎮中經過的長街布局一模一樣。
只是外面此時是旭日東升,鎮中百姓還未完全蘇醒,這里卻是月上梢頭,人群來來往往。除了來往之人都是看不清容貌體型的打扮外,錯略看去和普通集市沒什么區別。
她禮貌謝絕旁邊熱情推銷“屏水符今日上新,買十贈一買二十贈三買三十加贈火焰符”的小販,慢了半拍跟上蒼喻的腳步。
這里問仙宗的弟子好像還挺多的。
符盈走著走著就發現了這件事。
所有來這里的人都自覺使用了掩蓋靈力的術法。這種術法的使用效果取決于使用者的修為水平和他人對于靈力的敏感度。
符盈的靈識甚至還沒仔細辨別,就從旁邊經過的人群中發現了不少熟悉的人。
但看旁邊問仙宗掌門什么都沒說,符盈也就當做什么都沒發現。
“趙尋洋之前也來過這里嗎?”符盈目前還處于看什么都新鮮的階段,好奇打量著周圍,但也沒忘了正事,“讓他在一定時間內快速提高修為的東西,就是從捉月道流出去的?”
“他的修為在入門選拔前一個月只有凝魂大圓滿,并且沒有失去記憶的癥狀。但在入門選拔時卻變成了筑基中期,記憶也出現了異常。”蒼喻說,“他在這一個月的時間中獲得了某種術法或丹藥,讓他的修為突飛猛進。”
“但他的家世不足以讓他有人脈獲得這種東西,他唯一能夠鋌而走險選擇的,就是這個本就位于西翠鎮的黑市。”蒼喻意味深長地說,“每到入門選拔的前一個月,這黑市里面售賣的東西可是五花八門。”
師父說的應該是五花八門作弊提高修為的東西吧。
符盈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說話間,兩人站在了一家陳設精致的店鋪外面,上方牌匾寫的是“云氏錢店”,兩旁立著幾個守衛模樣的黑袍人。
符盈走進去,店內中央的夜明珠明亮璀璨,下方是用術法投射的修仙界靈石和凡間貨幣的匯率。
不愧是名南州最大的黑市,連這種錢店都有。
符盈心想,看見蒼喻徑直走向了一個沒人的柜臺。
“您要兌換靈石還是金銀?”樣貌端莊的女子微笑著問道。
蒼喻:“云潮在哪?”
“抱歉,云大人現在不在店中,”女子維持著親切微笑,“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助嗎?我可以代您轉達云大人。”
符盈走到這里時正好聽到這句話。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蒼喻的表情。女人垂著眼,忽地嗤了一聲。
蒼喻知道她就是聽命令辦事,也無意為難她,直接將一個令牌放在桌上,淡聲說:“告訴他,一刻鐘時間我沒在這里看見他,明日這錢莊就別姓‘云’了。”
這塊令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是對面女子完美無缺的表情有一瞬間破裂。然而她的專業素質很高,很快就穩住神情說:“麻煩您稍等片刻。”
兩人被盛情請進了錢莊后面的小院子當中。
等人的時間中,符盈隨口問道:“師父,被趙尋洋襲擊的那個弟子怎么樣了?”
蒼喻想了一會兒才道:“你來得還算及時,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好像對于趙尋洋的死有些耿耿于懷,據垂葶所說,他醒來后就一直坐在窗邊發呆。”
符盈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單純少年上,方玄如今的性格如何她也不太清楚,當下也沒再說什么。
然而蒼喻卻看了她一眼:“你和他很熟嗎?”
符盈有點不明所以:“三年前見過一面,不太熟。”
“他醒來后和垂葶說想見你一面。”蒼喻抬頭看向院門的方向,“應該是想感謝你救了他的命吧,等你有空了可以去看一眼。”
符盈可有可無地點了下頭,注意力放在了進來的人身上。
“蒼掌門!”一個滿面紅光的富態男人對蒼喻行了個夸張的禮,從院門到這里的距離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笑得眼瞇成了一條縫。
“哎呀,我前些日子還和小蕓念叨蒼掌門好久沒來了,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見到您——也怪我這張嘴,想著去醉煙樓解個饞,我要是知道您今天來,我保準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守在問仙宗門口迎接您!”
蒼喻:“哦?我來還要通知你?”
“嗐,這是什么道理!”男人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諂媚道,“蒼掌門能來是給小的長臉!只是我這前堂干活的總是來來走走的,難免有人不長眼認不出您,要是莽莽撞撞地沖撞了您,我就算是以死謝罪也心中有愧呀!”
他這樣說著,親自給茶壺中添了水,像是才發現蒼喻身旁的少女一樣,倒吸一口氣說:“這、這位仙子就是您新收的小徒弟?”
符盈向他眨了一下眼:“你好?”
云潮的樣子像是下一刻就要窒息去世一樣:“雖年紀尚小,但這仙姿佚貌、這沉穩氣質、這不俗談吐……蒼掌門,您真是慧眼識珠啊!”
看似在夸徒弟,但實則還是在吹噓師父——若是吹捧人也有修為等級,這位云大人應該早就可以羽化成仙了。
符盈在心中咂舌,看到蒼喻像是受不了一樣放下手中茶盞,平靜道:“云大人這些日子過得不錯啊,吹噓人的本領越發精進了。”
她說:“上一次來時,錢店里還沒裝上東海千年夜明珠吧。”
“只是前些日子走運賺了點小錢,不值一提。”云潮說著說著又開始夸贊,“還是靠您的照拂,若非蒼掌門提點,我和小蕓早就去外面乞討啦!”
這句話的意思是師父才是這云氏錢莊的掌權人嗎?
符盈思索著,忽然心中一動。
莫不是這整個黑市其實都在師父的掌控之下?
符盈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按照她師父的性格怎么可能放任一個危險混亂的地方肆意發展?她沒有將這里端掉,只是因為這里面的發展情況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那么……
她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眼巴巴看著蒼喻的富態男人。
——把師父不允許的東西放進來的人,可要倒大霉了。
第130章 追捕 “看你能不能抓到我嘍。”……
果不其然, 蒼喻和云潮沒說兩句便直截了當道:“小蕓身體不好,你如今也年紀不小了,兩個孩子卻正是頑皮的時候。你以后就回家照顧他們吧。捉月道的事情我會讓周嘉處理。”
她說這句話時神態平靜, 一點前兆都沒有的就下了通知,根本沒給云潮任何思考的時間。
剛剛說得喋喋不休的男人后半句話卡在喉嚨中, 發出一聲滑稽古怪的動靜,眼睛不可置信看著她, 像是還沒從這飛速跳躍的話題中回過神來。
然而等蒼喻站起身要向外走去時, 這個通身富貴的男人直接滑跪到她的面前, 半是懵逼半是驚駭地說:“掌門,蒼掌門!您不能這樣啊!這捉月道怎么能交給周嘉處理呢?!他還什么都不會啊!”
蒼喻一腳踢開他想要抱住自己的手, 冷冷看著他:“我現在需要的就是什么都不會的人。”
云潮身體微僵。
“什么都不會的人才好, 遇到不懂的事情就會乖乖參照標準, 不敢自作聰明。”她移開視線, 聲音淡淡的,“不像一些狡猾的老油條, 懂得欺上瞞下。”
跪在地上的男人整個后背都濕透了, 他的臉上此時是真的在汗如雨下。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她為什么會這么發怒?
男人低著頭, 嘴中一直叫喊著冤枉, 實際大腦在飛速轉動,思索著自己所有的行動。
縱容交易禁術?不可能,所有在捉月道中出現的禁術都沒有越過問仙宗掌門劃定的紅線。
暗中給問仙宗的弟子做宣傳?他就算不宣傳他們也會自己摸到這里啊!
交易物品中有人售賣假貨?這是個人行為,和他沒關系, 蒼掌門不至于追究他的責任吧!
等等——
他忽然想起來前些日子問仙宗的入門選拔,心中那股不妙的預感越發強烈。
他顧不得多想,當下就急道:“蒼掌門,蒼掌門!您知道的, 我不敢放那種違規的藥進來的!就算有,那也是可以在入門選拔時就可以發現的啊!”
蒼喻只是冷冷呵了一聲,一句未發,抬腳就向外走,符盈很默契地也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云潮體型富態,動作卻很是靈活。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想要攔住向外走去的女人。
然而蒼喻揮手間靈力飛出,擊在云潮身上時直接將他甩在地上翻滾好幾圈,最后嘔出一口鮮血。
他的臉色霎時間變了。
蒼喻的脾氣算不上很好,但可能是掌門的身份當久了,她其實很少出手,尤其是對和她比起來就是個脆皮的凡人。
云潮管理捉月道將近半輩子,年輕時莽莽撞撞的也犯過不少錯事——可蒼喻頂多冷著臉罵他一頓,從未對他真正動手過。
但現在、但現在她竟然——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籠罩他的大腦,他哆嗦著身體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是混著塵土的血污,那張滿面紅潤的臉上此時慘白一片。
長久的養尊處優讓他幾乎忘記了塵土的滋味,忘記了痛苦疼痛的感覺,他好像很長時間都是處于一種飄在云端的狀態,直到此時被女人的一巴掌狠狠抽醒了。
她是真的生氣了。
符盈在心中默數著數字。
一、二、三——
“蒼掌門!”緊接著是一道膝蓋狠狠磕在地上的巨大聲音,“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什么都可以說!我什么都告訴您!”
早這樣不就好了,非要自作孽。
符盈的眼珠輕微地向旁邊轉動一瞬,掩下自己眼中的情緒-
“你收了那些人的錢,就沒再檢查他們售賣的東西?”
重新坐回桌旁的蒼喻重復了一遍他的話,微微瞇了瞇眼睛。
被她敲打了一頓的男人此時看到她這幅表情直接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說:“不是全部,我只放過了三個人,其他人的丹藥是沒問題的。”
捉月道和黑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在這里擺攤需要經過云氏錢莊的抽驗,所售商品不能踩到蒼喻曾給云潮列出的紅線,過于危險性的東西不允許售賣,違者會被記錄靈力禁止進入。
蒼喻嗤笑一聲:“你要在這里和我狡辯概率嗎?”
云潮噤聲了。
“所以趙尋洋所用的丹藥,有可能是從這三個人手中購買到的?”符盈看向不斷擦汗的云潮,“這三個人在哪兒?”
云潮此時面對符盈的神色也少了之前裝模作樣夸張的驚嘆。
他老老實實回答:“他們租了兩個月的攤位,上個月我見過他們,但這個月他們在不在需要去翻記錄。”
蒼喻微微抬了下巴,示意讓他立刻去找。
若是平常,云潮還敢讓自己的手下替自己去把案卷拿來。但現在蒼掌門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再顯得自己像是富貴生活過慣了似的,灰溜溜地站起身親力親為去找案卷。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男人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他搓了搓手,眼中顯出一點光彩:“蒼掌門,有一個人還沒走。”
他非常主動道:“我這就叫人把他帶來,他販賣的那些東西我一個一個去查,絕對不會有任何漏網之魚!”
雖然不知道她們具體在查驗什么事情,但他能幫蒼掌門找到人就說明他還有點用。
現在云潮一點也不放過這種證明自己有用的機會。
蒼喻卻站起身:“不用,位置告訴我,我親自去。”
她在擔心那人和魔族有關系,擔心會打草驚蛇。
云潮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望,但他也沒法拒絕,只好老老實實把那人擺攤的位置告訴她,實際在心中想等到蒼掌門要出手時,他就讓手下們先一步動手,絕不臟了蒼掌門的手!
符盈聽到位置后卻微微挑眉:這不就是她進入捉月道沒走幾步,那個給她推銷“屏水符”的商人所在位置么。
那人是對每一個從那里路過的人都這么吆喝,還是特意來試探她的?
符盈跟在蒼喻身后安靜思考著,身體下意識隨著她走了一步,忽然眼眸微瞇抬起頭。
……這個靈力?
“云大人不好啦!有人打起來了!”一個仆役模樣的人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差點和走到門口給蒼喻兩人領路的云潮撞個人仰馬翻。
“慌什么慌?你云大人我還好好的呢!”云潮習慣性訓斥了一句莽撞的仆役,話出口才想起來身后還有蒼喻在看著他,連忙變幻表情干咳一聲,“打起來叫我有什么用?去找那些守衛。”
捉月道的性質就代表著這里不是和平寧靜的地方。普通集市都有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的,更何況這里了。為此云潮特意雇傭了一批修士來當打手,就是為了維持秩序。
云潮身上的華服在地上翻滾好幾圈后早就灰撲撲了,胸前還混亂地沾著他自己的鮮血,瞧上去狼狽不堪。
仆役看得欲言又止,被對方狠狠瞪了一眼后摸著腦袋說:“他們已經過去啦,但是那個來搗亂的人修為貌似還挺高的,已經撂倒兩個人了。”
云潮雇傭的這批修士最低都是元嬰期的水平,對方得是什么水平才能在圍攻當中撂倒兩個人?
他的臉色微微變化,想要去那邊看一眼鎮個場子,但又想起來自己身后這尊大佛還沒送走,他能不能將功補過還沒個影子。
他糾結了一瞬,還是想著保住飯碗為重,正要再多交代那個仆役幾句,就聽身后蒼掌門那個乖乖巧巧安靜不說話的小徒弟道:
“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地方。”符盈報出了一個位置,看向那個還沒反應過來的仆役,“那個鬧事的地方,也是這個位置吧?”
仆役循聲看來,第一反應是:這是從哪來的仙女下凡了。
但眨了眨眼,面前少女的容貌好像直接在他的腦中抹去了一樣,他還在看著少女的臉,但記憶絲滑地流走了。
他慢了半拍才說:“……對。”
云潮抹了把臉,心道他之前閉著眼睛夸也不算昧著良心。
之前就有聽聞蒼掌門的小徒弟在天虞池搞出來那么大的動靜,應該有點東西,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
符盈幾人趕到時,鬧事的地方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群了。
她撥開人群走進去,正好看到一個無法辨清容貌的黑袍人將背后偷襲的修士過肩摔踩在腳下,隨后單手握住橫斬而來的長刀,不知從哪使的巧勁反手奪刀后直接削掉逼近面門的長箭。
那人笑了一聲,靈力悄無聲息運起將高處的弓修狠狠打落在地。
黑袍人的動作行云流水毫無滯澀,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但他似乎也不想多做糾纏,甩開包圍后點地躍起,抓起逃跑的商人就要離開,眨眼之間已經跳躍了好幾個店鋪。
云潮急了,這人手中提著的商人可就是蒼掌門要尋的人啊!
“快給我攔住他!不能讓他跑了!!”他的聲音叫到最后幾乎劈開叉。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修士從地上爬起來,運起御風術就向黑袍人的方向追去。
符盈轉頭看了蒼喻一眼。
“去吧。”蒼喻向她擺了擺手,“順便問一句要不要回問仙宗。”
符盈向她彎眸笑了一下:“保證將人帶回來。”
少女同樣運起靈力眨眼間消失了。
沒了熱鬧可看,人群漸漸散去,負責維持秩序的守衛將旁邊被破壞的建筑一一清理干凈。
云潮在這里是沒有使用掩蓋身形容貌的術法的,已經有很多人或明或暗地對他這幅狼狽滑稽的樣子投來目光,看得他通身不自在。
他想要去換身衣服,剛走沒兩步又想起來什么似的倒了回來,一臉欲言又止。
蒼喻在掀起眼瞼看他一眼,眼中在問又有什么事。
他終于鼓起勇氣:“這個、周嘉確實還太年輕了,讓他來管理捉月道——”
“補救的事情還沒干完就想免除懲罰?”蒼喻打斷了他的話。
云潮一拍腦袋,心中暗罵自己是被一巴掌扇得腦子也沒了嗎?蒼掌門明顯還在氣頭上,這種話怎么也得等他把所有事情干完再談將功補過的事情。
至于能不能將功補過……
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個黑袍人消失的方向,無比真誠地祈禱:養兵一世用兵一時,你們大人我能不能保住飯碗就看你們的了。
另一邊,在半空中御風的修士甲忽然捂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修士乙還在旁邊罵道:“殺千刀的,怎么總是有大佬閑的沒事干來這里挑事玩?看我們被云大人罵很有意思嗎?!”
修士甲:“這個也是?”
修士乙:“怎么不是?我聽他們說這人一進來就和那商人打起來了,說明他就是沖著那人來的。但要是真和那商人有冤仇直接就地解決了,再不濟這會兒的功夫早就跑出捉月道了,他現在還沒走不就是在溜著我們當笑話嗎?!”
修士甲一聽好像有幾分道理,當下也跟著他罵道:“肯定是那引星街派來搗亂的人!”
他們邊追邊聊,就見前面那個黑袍人忽然停在一個空地上,把旁邊打暈了的商人扔在一邊后,轉身向他們看來。
“來得還挺快。”是個懶散的女聲,不知有沒有偽裝。
幾個修士還以為在說自己,卻聽從自己身后忽然也冒出來一個年輕女人聲音。
“掌門問你要不要回去一趟?”是那個跟著云大人一起來的人。
黑袍人:“我就知道。”
她像是嘆息一聲,歪了歪頭看向她:“看你能不能抓到我嘍。”
話音落下,沒等其他幾個修士反應過來,兩個人直接消失在他們的視野盡頭。
修士甲、修士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