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靜善生來帶著功德,都抵御不了邪氣,你不然還是收手吧。】
珞磯找了個機會勸凌韻,苦口婆心的,像是在勸反派魔頭從善。
凌韻額頭抽了抽。
語氣滿不在乎:【靜善一個人凈化全天下邪氣,到最后才出岔子,我這次有凌犀鎮(zhèn)壓了一部分,又有佛子幫忙,應該不會有問題。】
【真沒問題佛子為什么不自己上?他身為佛子的職責就是凈化邪氣啊,為什么甩鍋給你?】
【他不是說了,是他師父說……】
【——他師父還說看到他臉的人要當他道侶!我靠!】珞磯突然一副心領意會的表情,【我知道了!你就是想信他師父的鬼話——你就是覬覦佛子的身子!】
凌韻:……
凌韻心里翻了個白眼,剛想說話,忽有所感地看向后院。果然下一秒,銀發(fā)雪袍的絕麗身影從那里出現(xiàn)。
淺眸清漠,紅唇秾昳,雜糅了世間至純至艷的一張臉,光芒逼人。
那樣有沖擊力的美,凌韻一看就要崩潰了:“你面紗呢?”
陸鑒庭歪了下頭,意思很明顯:在你面前不需要戴。
凌韻還是翻出來給他戴上:“以后別這樣了。而且,你師父那句話只是個預言,預言是可能錯的,并不需要你遵守。”
陸鑒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固執(zhí)得很明確:師父的預言不會錯的。
凌韻不知道什么時候擁有了能從他無聲中聽懂他意思的能力,也堅持地重復著:“就算預言不錯,也不需要你主動去應驗。不然那就不是預言了。”
陸鑒庭沉默。這一次好像倒是聽進去了她的話。
“而且你若執(zhí)意把我當成道侶,我可能無法留你在身邊了。”
凌韻冷冷瞧著他,又加了一道砝碼。
陸鑒庭低頭,似乎是權衡了一陣,復又看著她點了點頭。
凌韻松了口氣。
總算說通了。
替身是永遠不可以上位的,她饞他身子不假,但若是招惹了就得結婚收場,那她可是萬萬不敢碰的。
這個大麻煩安撫好,她還有另一個人要解決。
她沒有忘記昨天與齊何辜不歡而散。
睡了一覺平靜了點,加上收服了一個替身心情好了點,凌韻對齊何辜也多了點耐心,或者說,相對于他那臭脾氣更多地回想起他那張帥臉來。
好歹是隊友,又是名義上的替身,還是去哄哄吧。
凌韻走向門口。陸鑒庭立即跟上,輕挽著她的袖子。
凌韻余光瞥了一眼,并沒阻止。
哄帥哥也不能沒有原則,讓她拋棄其他帥哥是不可能的。
一出門,負責她的曜澤洞弟子便迎上來:“道主有什么需要?”
凌韻看了眼隔壁洞府:“劍君呢?”
“劍君一大早和大師姐一起去看弟子訓練了。”
和廉嘉禾一起走了?凌韻小臉一冷。
【我竟然還怕他把自己氣出毛病,我真是想太多。】
珞磯補刀:【他根本不在乎你,凌韻。】
凌韻:!!!
氣死仙女了!
仙女面上不顯,輕輕垂了下眸,一言不發(fā)轉身回去。
而陸鑒庭就像是能感知到她情緒似的,輕輕地將放在她肩頭的手攀至她腦側,然后輕柔地把她攬進懷里。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雅的檀香味道,讓人神寧心靜。
凌韻毛被順了點,忽然覺得這個新收的替身好值當。
雖然腦子好像不太清楚,被看了臉就非她不嫁活像個封建余孽,但是目前看來沒給她帶來任何困擾,反倒變得很乖,可以隨便摸隨便抱,不傲嬌抗拒也不亂吃飛醋,和她之前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這么一比較,齊何辜真是該扔。】
凌韻想到此時齊何辜或許正和廉嘉禾相談正歡,說不定還在談論邪魔該死一類的話,并互相肯定互相贊賞,忍不住有些氣憤。
珞磯笑:【你真不是吃醋了嗎凌韻?】
【我吃哪門子醋?】
凌韻拒絕認為自己是在吃醋。她只是擔心自己,如果齊何辜收到知己的贊同,更加堅定他的想法,那相當于她身邊潛伏著一個定時炸彈——齊何辜隨時會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然后很可能毫不猶豫對她拔劍。
初見時對她很不禮貌的佛子,說不定反倒會站在她這一側。
凌韻這般想著,又往對方懷里滑了一寸。
就在這時,她的院門被推開,廉嘉禾直爽的聲音闖入:“凌道主,孫謹師弟說你在找我們……”
她的聲音在觸到兩人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如雪的木蘭流仙樹下,男女依偎在一起,青絲與白發(fā)隨風飄舞交織纏綿,美如畫卷。
緊隨其后的齊何辜震驚地看著這個畫面,原本清俊的面龐糾結在一起,好像被無形的火焰燎過,一瞬間覆蓋了一層黑炭。
廉嘉禾看了三人一眼,識相地退了出去。
齊何辜看起來像是要過來把兩人扒拉開,又礙于禮節(jié)不好動手,冷冰冰地嘲諷:“你一天沒男人會死?”
除了齊何辜就沒人敢對凌韻說話這么不客氣。凌韻覺得幸好現(xiàn)在的自己脾氣已經好多了,冷聲回敬:“道不同不相為謀,人都喜歡與合拍之人待在一起。你不是也喜歡與廉嘉禾同處,一大早就去找人家了嗎?”
齊何辜猛吸一口氣:“她是比你知趣懂禮多了,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凌韻覺得腦殼痛。他喜歡廉嘉禾就去找廉嘉禾啊,為何要管她,為何要煩她,為何要來與她互相傷害?
是的,以凌韻兩千多年的閱歷,她知道有很多人就是當?shù)习a,喜歡管人閑事,但她絕不會允許別人管到她頭上。
齊何辜想不想殺她也無所謂了。大不了她以后防著他點。劍君與她觀念不合,但基本的品性和實力都靠得住,她暫時找不到更好的幫手,便容忍他一陣。
凌韻心中有了決策,淡定許多:“我一向是這樣的人,不知趣不懂禮,沒有乖巧的替身陪著就會死,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齊何辜怒而指著陸鑒庭,想說他前幾天還無禮地懷疑你,哪里乖巧了。沒料到凌韻淡然瞥著他,又加了一句:“鑒庭比你乖巧多了,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她懶得和他廢話,故意用他厭惡的替身身份刺他。齊何辜也果然如她所料,氣得轉身便走,把門摔得震天響。
凌韻清高冷淡地收回目光,無意間余光瞥見,陸鑒庭好像在笑?
笑得怪寵溺的。
仙女后頸毛莫名一立。
下一秒,就被拉入一個寬和的懷抱,頭頂覆蓋上一只溫暖的手,使勁揉了揉。
凌韻恍惚有種感覺,從這一天開始,佛子對她的認知,從“包藏禍心的邪氣感染者”,變成了“容易被邪氣感染的脆弱之人”。
他每日依舊形影不離跟著她,卻不再是監(jiān)視,而是保護。
那種感覺很溫暖又很詭異。凌韻覺得他像只有著長長軟毛,體溫溫暖的巨狼,把她當成了小動物幼崽。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凌韻和齊何辜徹底形同陌路。
他們都搞不清是怎么到這一步的。好像也沒什么巨大的原則性的矛盾,只因為兩人性子都驕傲,就成了這般模樣。
當然,這主要是齊何辜的想法。
凌韻是覺得趁機和他疏遠也挺好,不合適的人捏在一起大家都煩。
男人脾氣不好在凌韻這里約等于鴨子從良,都是要扣大分的。
【可是他美人榜第五誒……】珞磯舍不得。
【美人榜第五又怎么了,前面不是還有二三四嗎?】
珞磯哽了下:【凌韻,第四是個女的。】
【女的又怎么了?】
【?】
由于陸鑒庭也是凌韻一邊的,齊何辜每天就只能和廉嘉禾混在一起,凌韻愈發(fā)覺得那兩個人搞一塊去了。
倒也不怪凌韻這么想。某次時機正好,凌韻曾對廉嘉禾問出口,對齊何辜是什么態(tài)度。沒想到那個女子大大方方承認了。
“劍君灑然英姿,君子方正,我自是有好感的。只是我并不敢妄想,以免生了執(zhí)念。”
“有何不可?我瞧著他對你也很是不同。”
凌韻覺得廉嘉禾除了和齊何辜一樣太正派了點,各方面都是極為優(yōu)秀的,說這話也是出自真心。
廉嘉禾倒是愣了一下:“他不是你的人嗎?”
她這話說的委婉,沒直接說齊何辜是替身,但兩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凌韻可不想妨礙別人感情,立即否認:“不是,我們只是合作關系,你可不要聽外面的人誤傳。”
廉嘉禾見凌韻說得肯定,眉眼舒展,卻也并未忘形,只道:“可我知道劍君對我沒那個意思,你放心,我不會做出不合適的舉動讓大家尷尬的。”
她確實沒什么逾越的舉動。
可此時瞧著兩人一高一矮,不時相視的背影,凌韻不免在識府幽幽嘆了口氣。
【真是當局者迷。齊何辜這沒話找話的樣子,廉嘉禾以為他對誰都這樣?】
他跟她就是相看兩厭,話不投機半句多。這男人倒也是個專情的,區(qū)別對待明顯得不得了。
他們今日跟著廉嘉禾,帶著一批弟子,去北邊歷練。
一開始本來是凌韻和廉嘉禾在前面說話,齊何辜硬是湊上來,凌韻只好落在后面。
【真是難為他時刻盯著了,每次剛和廉嘉禾說兩句話,他就緊著湊過來,生怕我說錯話弄臟他的紅顏知己似的。】
【真沒想到齊何辜喜歡這一款啊。】
珞磯也望著他們的背影,有些感慨。
【有什么想不到的,他一向喜歡這種正氣凜然的人啊。】
一人一器靈根本不知道,齊何辜腦子里倏地再次被氣冒煙。
他好不容易拉下面子,上來想和她說說話的,結果她見他過來就一言不發(fā)走了!走了!
齊何辜越是生氣,對廉嘉禾就越是虛偽禮貌,笑容可掬,就連廉嘉禾腦門都忍不住浸出一把冷汗。
但他看似是在側頭和她聊天,注意力卻好像放在余光。
廉嘉禾偏頭朝后看去,正巧見到淺眸疏冷的青年,迅速地替補了凌韻身邊的位置,此時正沒有任何界限感地挨得極近,低頭與清冷的少女說話,從這個角度看,銀色的發(fā)絲和面紗罩住了女孩半張臉,乍一看就像俯身去親她似的,極為親密。
廉嘉禾察覺到身邊人身體驟然一緊,那股怒火仿佛都化為實質燎到她了。
廉嘉禾望了眼前方的路,對齊何辜傳音:“劍君可是心悅她?”?!
齊何辜一凜,立即收回目光,警戒得像是被戳了軟肋的豹子:“誰?”
廉嘉禾不拘小節(jié)一聳肩:“凌道主啊。”
齊何辜一驚,明知傳音旁人無法探聽,卻還是向凌韻的方向飛去一眼。
見那邊沒什么異動,這才盯著廉嘉禾:“你別瞎說。”
廉嘉禾又是一聳肩,沒回他,而是朝后面喊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在前面修整吧。”
齊何辜跟在廉嘉禾后面降落,忽然又收到一道傳音。
“我找凌韻喝酒,你來不來?”
第42章
幾人落在一間條件還過得去的客棧。曜澤洞前來歷練的弟子年紀都不太大,喜歡熱鬧,在大堂一起叫了酒菜,品嘗當?shù)靥厣魏虅t拎著酒壇喚著凌韻幾人開了個安靜點的包廂。
凌韻上樓時,看到負責他們的小弟子,那個叫孫謹?shù)模ь^看過來。
對上目光,凌韻淺淺勾起個笑:“你也來嗎?”
她每天和這個弟子都要說上兩句話,也算相熟了,所以發(fā)出邀請。
雖然她本意友善,但這句話說出來莫名帶著股脫俗的疏離,很有種女神從茫茫人海中看中一個凡人施予恩賜的感覺。孫謹臉驀地紅了:“我、我……”
“他可受不了我們喝的酒。”
廉嘉禾瞥了他一眼,孫謹立即垂下頭恭謹謙卑狀。
凌韻也就是客氣一下,略點了下頭就頭也不回上樓了。
孫謹忍不住又轉頭看了下她的背影。
“喂。”
旁邊有弟子撞了他一下,擠眉弄眼的,“每天都能見到女神,是不是可幸福了?”
“還好啦。”孫謹憨笑著撓了撓頭,“不過女神真的好厲害,實力很強,氣場也強。大家都叫她仙女,曾經還以為是過譽,見了真人才知道,仙女這個詞都配不上她。”
“唷——”
周圍人聽到平日里話不多的孫謹如此認真樸實的贊美,都笑著起哄。
曜澤洞規(guī)矩嚴格,絕對不允許弟子搞偶像崇拜那一套,所以大家心里雖然都很憧憬好奇凌韻一行人,卻沒有人敢明目張膽表現(xiàn)出來,只各自在心里默默嫉妒孫謹,因為平時最為沉穩(wěn)乖順,竟然得到了照顧凌韻三人日常的資格。
此時見有機會,大師姐又不在,都立刻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問:“女神是不是如傳聞一般特別喜歡干凈?”
“她是不是吃東西很挑剔?我們洞內的食物大概入不了她的眼吧?”
“她到底有多強?真的已經晉升了入元境嗎,還是只是謠言?”
孫謹一開始有些拘謹?shù)模娝腥硕寂d奮期待地看著他,也不免打開了話匣子:“是喜歡干凈,但她的除塵咒施得極好,我打掃都做不到那樣好,所以她從來不會麻煩我們。”
“吃東西的話,這些天倒是確實很少見她吃什么……”
“至于境界什么的,我哪能分得清啊,總之就是很強,我覺得,”孫謹壓低聲音,“我們掌門在她手下都走不過一個回合!”
“哇……”
弟子們齊聲發(fā)出驚嘆,又有人問:“孫謹,我記得你是不是還有凌道主的幻影珠?”
“對耶,我也記得,出去歷練買的,孫謹拿出來給大家瞧瞧唄?”
“哇哇哇快快快給我們看看……”
一群弟子難得出門,可以破戒喝點小酒,很快氣氛便熱鬧起來。
他們頭頂某間包廂,桌邊同樣碼著一排酒壇。
陸鑒庭全程走在凌韻身邊,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邊,落座前還幫她細心地擦了擦桌面和凳子。齊何辜沉郁地看著,因為廉嘉禾要坐凌韻對面,最后只能選了個最遠的角落。
然后只能無力地看著對面二人清冷高貴純潔無瑕地做出一些曖昧的動作,胸口煩悶,又無法發(fā)作,因為那兩人的表情太純粹,讓他都禁不住懷疑齷齪的只有他自己。
……不,至少他知道凌韻可不是表面的仙女。
佛子不近女色大概也是裝的吧。看看他在干嘛!竟然直接上手拿著沾濕的餐巾去幫她擦手——那樣纖細白嫩的手指,被他修長的手掌捧住一根根隨意擺弄的樣子真的太——不成體統(tǒng)!
齊何辜看不下去了,猛地轉開目光。凌韻淡定地收回被細致地擦得干干凈凈的手,漫不經心地掃了齊何辜一眼。
【他有病吧,他想要的話和廉嘉禾也可以啊,用吃人的眼神看我干嘛。】
【可能是廉嘉禾不愿意。廉嘉禾一看就是心懷大道無心情愛的大女主。】
【嗤,齊何辜不也這么標榜自己嗎?】
【呵,男人的心無雜念一般就是說說而已。】
廉嘉禾的心無雜念是真的。廉嘉禾今日興致好像不錯,一杯接一杯與凌韻等人碰酒,對身旁的齊何辜沒有任何特殊關注。
終于,她晃了晃酒杯,狀似無意地引出今晚的目的。
“我知道你一直好奇,我們宗門內是不是出過什么大事,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凌韻不動聲色地認真了些許。
她從進入曜澤洞的第一天,就感覺這里有秘密,只是所有人都閃爍其詞。
總覺得有什么怪怪的,卻說不出來。曜澤洞的嚴苛門風偶爾讓她不習慣,但曜澤洞的賞罰制度,說到底并不用在客人身上,所以她也不怎么關心,甚至時間長了也能認同一二,畢竟門風嚴正,總比藏污納垢的松散要好得多。
何況在這里這么多天,她也并未感受到邪氣,齊何辜也沒有。彌西域邪氣猖獗,曜澤洞卻反常的干凈,比其他小地方的許多宗門都干凈。
凌韻甚至在想,這搞不好才是她異樣感的來源。
在彌西域這種邪氣橫行的地方,曜澤洞也過分出淤泥而不染了一點。
再一細想,可能這就是曜澤洞治理嚴格的結果。異常嚴厲的規(guī)則導致異常清白的宗門,好像也沒什么不妥。
凌韻看著對面的廉嘉禾:“所以曜澤洞發(fā)生過什么大事嗎?”
陸鑒庭將凳子移得離她近了點,動作輕柔自然地攏過她垂落身前的發(fā)絲,避免它們掉到酒盞中。
凌韻對他的親昵動作熟視無睹。可是對面二人目光卻定在他們之間幾乎消失的距離上,眸子一起暗了一下。
“的確,門規(guī)并非一開始就如此嚴苛冷酷,不近人情。”
廉嘉禾又揮手拿了壇酒,一只腳豪邁地踏在身側板凳上,手肘撐著膝蓋,露出一抹苦笑。
“近幾千年入門的新弟子都不知道這段往事。事情要從一個名叫蘇慕琴的師妹說起……”
蘇慕琴的故事,開頭和段江雪很像。
家境貧寒,被家人賣給修士當成奴鼎,又被路過的曜澤洞修士所救。
不同的是,蘇慕琴從小便一副天生的好容貌,傾城傾國,為她招致了禍患,也為她帶來了福澤。
路過的男弟子就是因為她的臉才生出惻隱之心,即使測試后發(fā)現(xiàn)她靈根駁雜,修煉上恐怕無甚前途,依舊帶她回了宗門。
男弟子萬萬沒想到,自己無心之舉,將一位禍水引入了曜澤洞。
蘇慕琴身子弱,天賦低,卻因曼麗容貌和柔弱姿態(tài),惹得舉門上下許多男弟子傾慕,其中便包括當時曜澤洞的大師兄。
“如今許多人都不知道,在我上面,掌門本還有個弟子的。我的師兄,既是宗門大師兄,掌門最寵愛的親傳弟子,未來掌門的不二人選,也是掌門唯一的親生兒子。”
廉嘉禾仰頭喝干一杯酒,面容露出一絲懷念和痛惜。
“我的師兄,為人克己復禮,溫和敦厚,得到全宗門的愛戴。卻因為蘇慕琴,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因妒忌不惜暗算同門,日漸被功利虛榮迷住雙眼,最終犯下滔天大罪。”
“他入邪了?”
凌韻多少猜到了。
“他與其余九十七名弟子,一起入邪。”
廉嘉禾喝的臉蛋紅撲撲,眼神卻依舊明亮,定定看著凌韻。
桌上一靜。
九十七名弟子,一齊入邪。難怪曜澤洞諱莫如深,這樣的事若是當年便流傳出去,曜澤洞恐怕早被扣上邪道宗門的惡名了。
“他們是……”
“其中許多男弟子愛慕過蘇慕琴,其余的也與她有牽扯。”
廉嘉禾忽然看了陸鑒庭一眼。后者不知何時把凌韻的一綹頭發(fā)和自己的編到了一起,黑白交融的柔軟躺在他手心,顯得分外曖昧。而齊何辜正神色晦暗地盯著。
廉嘉禾輕嘲地笑了一下。
“愛生憂,愛生怖,愛生妒,妒又生恨。其中內情錯綜復雜,但我們明白一點——這一切都是從蘇慕琴開始的。”
廉嘉禾向來灑脫的面龐,此時不免帶上了一絲仇恨。
“是我們的錯。那蘇慕琴,剛來我便覺得不是安分的,整日里不思進取,卻把心思花在梳妝打扮、做點心繡荷包討好別人身上。當時師兄還勸我,人各不同,有人愛修煉,有人卻不善此道,只能鉆營其他的方面。何況有一個活潑嬌俏的小師妹,讓宗門熱鬧熱鬧也好,誰知……”
廉嘉禾這些話埋在心里,許是多年沒有對人傾吐過了,喝得醉醺醺的,直接將新開的一壇酒對著口灌下去,又給凌韻開了一壇。
她覺得凌韻能理解她。自強獨立的女子,必定都能理解,那等依靠容貌往上爬的人,讓她們多么不齒。
凌韻接過酒壇,卻沒喝,而是輕輕放下了。
壇中的酒水漾起微波,另外兩人都掃了一眼,唯獨陸鑒庭,眼中專注唯有凌韻一人,伸手將她耳邊一縷發(fā)絲別到耳后,又另外揀了一綹擺弄著,像是沉迷于給小獸梳理毛發(fā)的獸爸爸。
凌韻巋然不動,語氣平靜:
“這一切,可是蘇慕琴算計好的?”
廉嘉禾一愣:“自然不是。她還沒那么大能耐,她只是自知資質不佳,想靠別的手段穩(wěn)固在宗門的地位,約摸也享受愛慕者帶來的便利與虛榮罷了。”
齊何辜把酒往凌韻那兒推了推。
他心底隱隱覺得,凌韻此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凌韻瞥他一眼,抬起酒壇,友好地與廉嘉禾碰了下。
可仙女即便就著壇子喝酒,也沒有廉嘉禾那種豪放之態(tài),只更顯得疏懶淡然,飄逸出塵了。
齊何辜和陸鑒庭的眼睛都好似黏在了她身上。
廉嘉禾眸色一暗,咕嘟咕嘟喝了幾口,砰地放下空壇,嘆道:“紅顏禍水,有時美貌,本身就是禍。”
這是在指桑罵槐呢?
一時間,凌韻還沒什么反應,陸鑒庭流暢的梳毛動作卻頓了一下,齊何辜捏著酒壇,直接皺起眉。
廉嘉禾一無所覺似的,吆喝著勸酒。
齊何辜推開她遞來的杯盞:“美貌不是錯,覬覦美貌并不惜為此罔顧道德的才是錯。”
廉嘉禾訝異的目光在他和凌韻之間流轉了一圈,意味深長地笑了。
“是。當年師兄墮邪,掌門至今自責。因為師兄對蘇慕琴癡迷,做出許多與他平時品性不符的舉動,當眾欺凌情敵,對女子死纏爛打……可惜我們當年都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制止。”
廉嘉禾對著凌韻傻笑。
“我們并非只對女子……只對弱者嚴格。你放心。我們對強者只會更加嚴格,斷沒有只挑軟柿子欺負。”
“但雙管齊下是必須的。在邪氣盛行的地方,欲念是罪,能引起欲念的東西也是罪。”
凌韻沉默,神識掃過樓下這次隨行的弟子。
不論男女,不論底子如何,皆一臉風霜,就如同面前的廉嘉禾一樣。
她先前還以為是此地氣候干旱寒冷,終日風沙,曜澤洞訓練任務又重,才把弟子都磨煉成了這個樣子。
原來不是。
從廉嘉禾接下來零碎的言語中,她得知,這些弟子其貌不揚,竟是宗門刻意為之。
入門時越是容貌出眾的弟子,越會被派去艱苦地磋磨,宗門前輩更是時常教導,切勿耽于表象,修仙界實力為尊。
曜澤洞防著的也不僅僅是容貌。有些八面玲瓏,天生風流,說話討巧的弟子,稍微出格,便會被抓住錯處,以“結黨營私”或“調戲同門”之類的罪名嚴加處罰。
修為越高資歷越深背景越強的弟子,因有仗勢欺人的風險,要嚴格管束;新來不久的弟子,因殘留外面帶進來的劣性,也要嚴格管束。進了曜澤洞,就永遠不可能松懈,不可以放縱享受,不可以屈服于人性欲念。
時間長了,曜澤洞門下弟子無論男女,全都成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子,待人恭謹守禮,心性醇厚樸實,沒有花里胡哨的追求,一心只有修煉變強。
近些天,在曜澤洞眼見他們用駭人聽聞的嚴刑峻法約束弟子,所感受到的那種不適,又一次從凌韻心底生出。
實力為尊沒錯,但人真該把實力當成唯一的追求嗎?人之所以成為人,就是因為人有復雜感情。人有尊嚴,想展露漂亮的一面,想享受努力的成果,這是本能啊,連猩猩都有的本能。
可曜澤洞卻在壓抑人這種本能,說這是錯的。
這讓凌韻想到凌犀的無情道。
本能真的能壓抑住么?
凌韻想起自己外表清心寡欲心底卻蠢蠢欲動那兩千年,感受著身側不可忽視的溫度和溫柔,忽然間,小腹躥起一股火。
大概壓抑太久了,淺喝點酒都醉得想找男人呢。
凌韻的目光又不小心落在齊何辜臉上,暗想,單身久了,看一個討厭的人都覺得眉清目秀。
凌韻很快移開視線,沒能看到齊何辜與她對上眼神的下一剎那,眼底暗霧環(huán)繞。
她也不知道身邊那個淺眸如湖水清澈的佛子,此時正幽幽盯著她發(fā)絲遮掩下的耳垂,面紗下不由自主緩慢壓抑地舔了下唇。
廉嘉禾是四人里喝得最多的,直起身子都做不到,大著舌頭告了個罪,東倒西歪地出門找茅房,朦朧眼底卻流過一道精光。
“別怪我。”
關上房門,廉嘉禾頭抵在門邊,眼底是翻涌的暗霧。
“怪就怪你們太優(yōu)秀了……曜澤洞弟子淺薄無知,怕是抵擋不住這種誘惑。”
“……大師姐?”
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嚇了廉嘉禾一跳。
廉嘉禾眸色一厲,看向那位負責接待照顧凌韻一行人、因此與他們相熟的師弟。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乍一看平平無奇,可細心琢磨,依稀能看出往日俊俏的影子。
……就像是沾染過邪氣的人,不管怎么操磨,內里總會留著墮邪的引子。
孫謹為人老實,還未察覺師姐眼神的異常,只溫和地問:“大師姐怎么出來了?可需要醒酒散?我還帶了一些配酒的糕點,正打算給你們送進去呢。”
廉嘉禾盯著他兩秒,神色暗了暗:“你對他們倒是上心。”
孫謹猛地一激靈,頓時聽出了師姐的弦外之音,忙辯白道:“我只是按照吩咐照顧客人需求,若是師姐覺得不必這么周到,我以后會注意的!”
廉嘉禾神色不明地看著他指節(jié)突出的粗糲手指:“我記得你入宗門時也是細皮嫩肉的,和他們幾個一樣。可是覺得羨慕?”
“不!”
孫謹嚇得當即跪下,重重磕了個頭。
“紅顏皮囊皆是虛妄,唯有實力靠得住!我很感激宗門培養(yǎng),并未羨慕……不,我其實并未注意到幾位的容貌,只覺得他們實力雄橫,氣場宏妙,好生令人敬服!”
廉嘉禾緊緊盯著他,直到他說出標準答案,才展顏一笑。
“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沒懷疑你什么。”
廉嘉禾用刀柄輕輕托著師弟的胳膊,將他扶起來。
“走吧,今夜不用來管他們了。”
廉嘉禾回頭望著緊閉的房門,唇角滑過一抹晦暗弧度。
“你還小,沒經歷過世事險惡。外面的人,縱使名聲清白高貴,本人也未必不是齷齪骯臟……其中最該小心的就是美貌的東西,越是光鮮,越是有毒。他們是邪惡之源,墮落之首,曜澤洞可萬萬不能被污染了。”
第43章
酒是當?shù)匦皻庾甜B(yǎng)的花株釀出的酒,味淡芬芳,實際卻極烈,且因為性屬陰邪,幾乎能無視正道修士玄氣的免疫,無論修為多么高深,兩三壇便醉了。
偏偏這酒是酒非毒,后勁大,難以防范。且修士身強體壯,酒后不會影響太多行動力,只會迷亂神志。
一句話總結:實乃jiu后luan性的最佳選擇。
廉嘉禾便是想讓眾人見證凌韻三人穢亂的場景,打碎弟子對這三個名聲顯赫仙風道骨之人的幻想。
順便,如果他們真的如她預計那般淫亂,未來下手時也不必猶豫。
但廉嘉禾怎么也沒想到,凌韻身為正道第一宗新任魁首,體內有一半都是邪煞陰氣。
凌韻一杯接一杯地喝,剛生出點邪欲,便被運轉的功法吸收了,只覺得這靈酒效果真好,再就是身體越來越熱,屬于喝了點酒的正常反應。
【廉嘉禾去哪了,怎么還沒回來?】
陸鑒庭不說話,和齊何辜還處于懶得說話階段,凌韻悶頭喝酒,過了沒一會就覺得無聊。
珞磯還沒回答,凌韻突然感覺肩頭一沉。
陸鑒庭半闔著眼,安安靜靜呆呆乖順地枕在她肩頭,同平時一樣不說話,眼神干干凈凈的,似乎也同平時沒什么區(qū)別。
但是,他雖習慣與她親密,卻極少做這個動作。
陸鑒庭更多是把她當做需要保護的弱小生物,很少像林賜那樣小奶狗一般依賴著她。
凌韻便問了一句:“喝醉了?”
【不會吧,佛子也是入元境,這般容易醉?】
【他是不是沒喝過酒?】
【等下,佛修能喝酒嗎?】
凌韻和珞磯俱是一沉默。幸好這時,陸鑒庭抬頭望著她,搖了搖頭。
沒醉就好。
【我想起來了,他上次說過,佛子只是修煉佛法,與出家人不同,無需守佛門戒律。】
凌韻正暗自松口氣,另一側忽然伸出一只手,越過她的肩膀,略顯粗暴地把那顆銀毛大腦袋從她肩頭推開了。
可凌韻還有一綹頭發(fā)和陸鑒庭編在一起,這樣突兀的動作不免扯到她。凌韻心里“嘶——”了一聲,立即出手護了護那顆和她綁定的銀色腦袋,然后倏地回頭,語氣不善:“你干什么?”
齊何辜就著這個探身的姿勢,很近距離地看著她,眸色暗沉。
那盯著她的樣子竟像是盯著獵物,凌韻不免屏住呼吸。
“你們在一起了?”
男子沙啞的聲音低低傳來。
凌韻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陸鑒庭。
后者聽了這話,安靜地在一旁,和平時一樣,對外界沒什么反應,淺眸輕輕落在膝蓋上,身體半靠不靠地貼在她肩頭。
凌韻搖頭,并覺得自己有必要再明確一下這一點:“沒有人可以取代師尊。”
替身可以無限找,男朋友卻只能有一個,想想就不劃算。所以無論是誰,都沒有和她在一起這種說法。幸好她有凌犀這個擋箭牌,絕對沒有人會懷疑她不給人名分的動機。
齊何辜感覺心一輕,卻又一痛。
“那你們……睡過了?”
“?”
這樣問真的很不禮貌。凌韻漠然看著他:“你醉了?”
一生要強的男人,齊何辜也搖搖頭。
然后,浸著淺淡花酒香的男性軀體,便忽地覆蓋了過來,帶著一絲克制,將凌韻若即若離地攏住,手掌以捧住她側臉的姿勢,親密地貼在她鬢角,與之前看到陸鑒庭的動作如出一轍。
“那你們這樣……是怎么回事?”
凌韻冷靜的聲音從他脖頸處傳來,連氣息都泛著涼意:“這樣又怎樣?”
“這樣不算怎樣?——那這樣呢?”
男人收緊手臂,動作有些急促又魯莽,狠狠將她擠壓進懷里,唇則開始落在她發(fā)鬢、耳后、頸部,越來越熱烈毫無章法——已經完全超越了陸鑒庭平時附在她耳邊那種若即若離的距離。
凌韻沉穩(wěn)得如同一座白玉雕像,不迎合不躲避不惱怒,只揪著他的發(fā)冠,迫使他仰起頭,臉對臉地與她對視。
“你想說什么?”
“是不是但凡你的替身,就什么親密的事都可以與你做?”
這句話齊何辜憋了好久了。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如果真是這樣,為何其他人可以,卻偏偏不與他做?
可這樣的話別說說出來了,就是想一想他都不肯承認。他又不想真被她玩弄,為何要問?他只是有點不明白自己的魅力到底比其他人差在哪了。
凌韻也知道這句話他憋好久了。
他看不慣她放浪已經不是一兩天。
這場對話之前就發(fā)生過,她態(tài)度堅決,他生氣也左右不了她的決定,只得默許了。但是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大概這些天見她與陸鑒庭日漸親近,他終于看不下去,趁著喝了點酒又開始發(fā)瘋。
凌韻覺得有些煩,便冷硬地回答:“是,可以。”
齊何辜勾唇冷冷一笑,二話不說扣住她的后腦勺親下來。凌韻偏了下頭,灼熱的唇便落在她下巴上,又沿著下頜線細密地往耳下鉆去,速度快而輕,如同一串電流火星。
凌韻又把他揪起來。
“不是誰都可以么?我也是你的替身。”
齊何辜黑沉的眸子盯著她,語氣像一把輕蔑又輕浮的劍,透著森然的危險。
凌韻冷眼看他:“喜歡我的才可以。”
她其實在故意刁難他,畢竟陸鑒庭對她也說不上喜歡,只是純潔的乖順和關照罷了。
她以為他會備受侮辱,知難而退。
然而,齊何辜混沌幽深的眸底有什么東西輕動了一下。
喜歡她。之前廉嘉禾也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他喜歡她?當然不是了。
可是女孩如玉如琢的容顏近在眼前,一探頭就能碰到。他竟莫名有種沖動。
喜歡她。只要承認喜歡她,就可以叼住面前粉嫩彈滑的唇,可以做林賜和陸鑒庭對她做的那些事,可以平息身體里那股洶涌的火。
齊何辜按在她背上的手不安分地滑動了一下,喉結滾了滾,張開有些干澀的唇——
猝然間,懷里的女孩被強拉著翻了個身,然后猛然背靠著他被壓進他胸膛。
齊何辜心跳驟快,就像懷里落了個柔軟馨香的可愛小動物,她的發(fā)鉆進他脖頸,她的后腦勺重重磕在他胸口,她的后腰斜斜軟軟地靠在他肚子和腿上,她……
她身上倏地覆上一個人。
齊何辜熱涌的血液嘩地冷下來,氣得微微顫抖。
他被撞得略微后仰,胸口躺著女孩,而女孩身上壓著一個銀色長發(fā)的后腦勺,正在用力吻她。
她的臉只露出一小半,白皙無暇依舊,看不出丁點沉淪媚色。
可是他能感受到他們每一個動作帶來的震動,讓他恥辱得幾乎爆炸。
這、這算什么?枕著他,和別人接吻?
一切其實很快。凌韻推了下陸鑒庭,又重重推了下陸鑒庭。后者便順從地起身。
一雙清眸竟依舊純澈,仿佛他們方才只是簡單地論了個道。
可陸鑒庭面紗上那片濕漬卻像是雪蓮上的污泥一般刺眼。那綹隨著二人間距離拉開來藕斷絲連的青白發(fā)辮更是粘稠勾搭得讓人心淤。
陸鑒庭掃了齊何辜一眼,又看著凌韻,無感情的眸子仿若有一絲錯覺般深情,溫潤的聲線也總覺得不同,像是冰泉深處涌出了溫度——
“我也喜歡你。”
他也喜歡她,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陸鑒庭只是聽到凌韻剛才的話,單純地表明態(tài)度。
殊不知,齊何辜聽著,只覺得那股恥辱幾乎把天靈蓋沖飛了。
陸鑒庭喜歡她就喜歡她,何來的“也”?
難不成還以為他會愿意如同剛才一樣,和他們一起組建和諧大家庭嗎?
齊何辜惡狠狠地扯開凌韻,一把把人推進對面男人的懷里,猛然起身,眸子泛著猩紅:“凌韻你做夢,我永遠不會喜歡你的。”
然后像一陣風似的摔門而去。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啊,什么叫我做夢?他有病吧?搞得像我玷污他似的,剛才是他主動的啊。】
【我知道!他是想惡心你,結果惡心到自己了,惱羞成怒!】
凌韻對這個說法有點不滿:
【我有那么惡心?】
【對一個不喜歡的人強行親近,應該是挺惡心吧。】
凌韻心口噗嗤飆血:【器靈,你懂得太多了。】
好心酸,她被他親都沒覺得惡心,還偷偷小鹿亂撞,她果然是個只看臉的膚淺女人嗚嗚嗚。
她不干凈了,需要找個干凈的佛子擦擦。
幸好,手邊就有一個。
凌韻順手鎖了門,清冷地抬手。
輕若蟬翼的薄紗翩翩飄落。
無需引導和誘哄。清俊淡雅的男子,像是找到了沉迷的新玩具,用不再有遮蓋的漂亮唇瓣,細細探索親吻她的每一寸。
只有點可惜,他只會這個,就連這也有些生澀,伸舌頭都小心翼翼的。
【他可是佛子啊,你指望他會什么?】
【我也是無情道主啊,我什么都會!】
【?這很值得驕傲?】
凌韻有點郁悶地看著把她衣服都扯掉了一半,卻只會在臉上打轉的人。
她也不敢主動引導他做什么。
畢竟這佛子腦回路清奇,又一根筋,她做了什么,搞不好要負責的。
第44章
第二天醒來后,凌韻自是懷疑過廉嘉禾。
事后一想,齊何辜那些舉動不像他平時會做出來的。或許他在心里對她不滿許多次,卻不是那種會身體力行來惡心她也惡心自己的人。
陸鑒庭也醉得太離譜了,鬧騰了大半宿。
可是聽說廉嘉禾比他們醉得還兇,凌韻又沒法確定她是故意的。
尤其是,灌醉齊何辜,又把他留下和她在一塊,意圖何在?她找不到廉嘉禾這樣做的動機。
廉嘉禾傾慕齊何辜是其一。其二,廉嘉禾看起來也不是這種人。
這個人就像是凌韻前世小學里最剛正不阿那種女班長,會抓同學早戀并嚴格處罰,會對于班里喜歡拿男女之事起哄的同學嗤之以鼻,凌韻不敢想象她會親手灌醉三位客人,就為了讓他們酒后亂搞。
廉嘉禾連弟子生出旖旎心思的端倪都不能允許。
這日一早,凌韻就圍觀到一場鬧劇。
與她接洽那個小弟子,孫謹,不知怎的被發(fā)現(xiàn)偷藏了她的幻影珠。
那類幻影珠凌韻見過。無非是修仙界一些崇拜者做出來的周邊,許多人逛街時看著好看都會買一顆來收藏。
可是廉嘉禾的臉色卻如同萬煞之谷的煞霧一般黑,認定這代表孫謹心中有邪念。
孫謹跪在地上,周圍圍了一圈弟子,萬分狼狽的樣子,慘白著臉一遍遍辯解:“我怎敢對道主有非分之想,我對道主只有尊崇……”
凌韻在二樓欄桿處遠遠望著,覺得他說的是實話。
一個年紀輕輕修為低淺的小弟子,她能看穿他實在是輕而易舉。
但她怕站出來為他說話,反而會加重誤會。
她與他也實在沒什么交情,不至于為了他強勢插手曜澤洞的內務。
就這樣,孫謹被驅逐出隊伍,回曜澤洞烈焰谷受罰。
凌韻心里嘆了口氣,轉身,卻見到齊何辜不知何時站在了她后面。
男人乍然對上她目光,眼神略微有些閃躲,好像也因為昨晚的事情有些尷尬,但還是很快定了定心情,對凌韻道:“你可是覺得她過于嚴厲了?”
她就這么覺得又怎樣?他又要試圖改變她的想法?凌韻不明白為何冷戰(zhàn)了這么多天,齊何辜還是這么固執(zhí),有點沒好氣:“關你何事?”
“等等。”
齊何辜見她要走,伸手拉住她。
兩人一滯,一起低頭看向他抓住她手腕的地方。
齊何辜觸電般哆嗦了一下,卻沒松手,怕她決絕地走掉。
他看著她的眼睛,換成了傳音:“你知道黒舍利的事了?”
凌韻倏地看他:“你也知道?”
“陸鑒庭前些天才告訴我的。我想說的是,曜澤洞這群人好像也知道黒舍利。”
齊何辜盯著她。
“你覺得蘇慕琴,有沒有可能是黒舍利?”
凌韻抗拒的身體緩緩軟下來。齊何辜松開手。
凌韻看著他,心中思忖。
蘇慕琴,她也懷疑過,但她總覺得事情好像沒這么簡單。
如果蘇慕琴真的是黒舍利,當年曜澤洞能這么輕易地將她驅逐嗎?怎么也該像是正清劍派一樣,成為黒舍利出世的殘忍首秀才對啊。
“曜澤洞可能有些手段,所以才能成為彌西域一片凈土。蘇慕琴或許當年是作惡不成,所以逃去別的地方了。”
凌韻想的東西,齊何辜也想過,說出自己的推論。
“也有可能。”凌韻若有所思地回答。
“這一次的任務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廉嘉禾似乎在擔心,曜澤洞曾經驅逐的弟子又出現(xiàn)了。所以她才講了蘇慕琴的事,怕萬一出什么事,想讓我們有所防范。”
凌韻有點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
他和廉嘉禾關系是好,什么都知道呢。
“我靠近她只是想打探消息。”齊何辜突然道。
“是嗎?你上次還說她知趣懂禮。”凌韻淡淡嘲諷他。
齊何辜臉色有點漲紅。他那是氣話,她難道聽不出來嗎?
凌韻還真聽不出來。
凌韻想起廉嘉禾對齊何辜的坦蕩欣賞,而面前的男人,在廉嘉禾面前時對她那么好,背后卻說什么“靠近她只是為了打探消息”,忽然感覺這男人不僅刻板還有點渣。
“你配不上她。”
凌韻最終漠然留下這句話。齊何辜看著她的背影,滿腦子憤怒的問號。
已經變成這樣了嗎,自己無緣無故莫名其妙給他發(fā)好人卡不夠,還要替別人發(fā)?
……
他們下榻的客棧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這日啟程后不久,一行人便降落在霧谷的邊緣。
霧谷位于彌西域中部,由貫穿彌西域的古河長年累月沖蝕形成,層層疊疊的沉積巖形成一圈圈的斑斕色彩,在陽光下一眼遙望去,像是被蜿蜒切割的彩虹千層蛋糕,無邊無際,煞是美麗。
然而夜里的霧谷,卻是吃人不眨眼的死亡谷。
霧谷其名,源于此地入夜會升起濃重的霧氣,正和定邊城一樣,由邪氣產生,所以玄力也無法探測太遠,離開身體就會迅速被邪氣中和吸收。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入夜后不要靠近霧谷。
然而,曜澤洞前幾日收到消息,陸陸續(xù)續(xù)有好幾個居民,在大白天被霧谷里的邪氣引誘,失了魂似的進了谷,到夜里也沒出來,永遠都沒有出來。
此事蹊蹺,曜澤洞高層商議后,決定派靈臺境大圓滿的大師姐帶弟子前來。本還擔心不夠穩(wěn)妥,打算派個長老跟著,后來聽說凌韻一行人愿意隨行,這隊伍便這么定了。
畢竟曜澤洞實力加起來恐怕還頂不上這三人,若是他們無法解決的困難,曜澤洞也無能為力。
然而,曜澤洞還是低估了。
凌韻清澈的眸子映著狀似明媚的峽谷好一會,對廉嘉禾道:“讓靈臺境大圓滿以下的弟子在外面守著吧,免得附近居民誤入了。”
廉嘉禾看著她,瞳孔微微放大了點。
若說以前還有人鋌而走險,趁著白天進去挖靈草,最近發(fā)生了這些事,居民早就不敢靠近霧谷了。實在擔心又有人中套,只留上一兩個人看著便罷了,哪用得上這么多人?
所以凌韻這么說,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她認為里面對那些修為較低的弟子太危險,連她與佛子劍君三尊大佛坐鎮(zhèn),都無把握護所有人周全。
廉嘉禾臉色凝重起來,點點頭,去吩咐了。
凌韻回頭望向霧谷深處。
她的眼中,用神識看到的地方,正翻騰著濃郁懾人的邪氣。
其實安全起見,就連廉嘉禾她都不想讓她跟著,但這畢竟是曜澤洞的地界,曜澤洞的人也已經來了,她不好拋下他們所有人,單獨行動。
在場唯四靈臺境大圓滿以上的人,很快沿著峽谷狹窄的底部通道,向深處出發(fā)。
雖然今天陽光明媚,但峽谷底部光線還是有些昏暗。四人越走越深,很快聽不到屬于人類的聲響,寂靜得有些恐怖。
偏偏是這個時候,凌韻在安靜中發(fā)話:“我們分開走。”
“什么?”
廉嘉禾不太贊同,“會不會有些危險?”
“會。但是我們四個人在一起,那東西藏著不敢現(xiàn)身,這樣下去天黑了我們也找不到。”
凌韻神識強大,且地面有居民出入留下的痕跡,不至于迷路,但這里畢竟是邪物的主場,它想躲避他們的追蹤實在太容易了,只能引它主動出現(xiàn)。
廉嘉禾眼神顫動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那個能引邪物現(xiàn)身的誘餌。
不過這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了。廉嘉禾輕吸一口氣:“那我——”
“齊何辜和你一起。”
廉嘉禾一愣,下意識看了齊何辜一眼。
“我和鑒庭一組。遇到危險,捏碎玉佩,我們即刻趕來。”
齊何辜聽到凌韻如此安排,廉嘉禾也望著他等他意見,只是轉動了一下劍柄,用背朝向凌韻,偏頭冷漠地笑了一下:
“好。”
……
【凌韻,你不阻撓就罷了,干嘛制造機會給他們單獨相處啊?】
【為什么不?齊何辜明顯不想看到我,我為什么要在他面前礙眼?】
【可……】
器靈一時間啞然,還是吐露了心聲,【可他現(xiàn)在還是你的替身啊!】
凌韻有點好笑。
【小小年紀,占有欲不要那么強。他只是給我做替身,又不是下半生賣給我了。】
【哦。】
【再說他的心都不在我這,留他又有什么用?還不如撮合他和廉嘉禾呢。】
【哦。】
【但他和廉嘉禾也未必真的兩情相悅吧……】器靈想起齊何辜早上的態(tài)度。
【他自己說的啊,廉嘉禾知趣懂禮,比我強多了,你什么時候見他這么夸誰?心不干凈的男人我不要。】
【萬一他是說來氣你的呢?】
【有什么區(qū)別,脾氣不好等于鴨子從良。身子不干凈的男人我不要。】
【哦。】
珞磯還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之前調侃廉嘉禾和齊何辜,它都是當做開玩笑,有種“不乖巧的男人要先給點教訓才能收”的意思。誰知道凌韻真這么無情,美人榜第五說不要就不要了啊?現(xiàn)在直接都不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看著,是真的懶得管他和別的女人怎么發(fā)展的意思了吧?
【你說,你是不是應該早早把他給吃干抹凈了,這樣他就會一心一意屬于你了?】
凌韻:?小小年紀說什么鬼話,這個思想很危險啊!
凌韻絕對想不到,另一側,她想象中情投意合的男女一聲不吭悶頭走了好遠的路,就像是兩個路上遇到搭伴行走的陌生人。
突然,齊何辜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遇到喜歡的人,是不是應該早早吃干抹凈,這樣她就會一心一意屬于我了?”
“你這個思想很危險。”
廉嘉禾嚴肅地訓斥道。
“尤其是你說的那個人如果是凌韻的話,第一她永遠不會一心一意屬于誰,第二她會把強迫她的人殺了。”
齊何辜低頭走路,又變成了沉默的齊何辜。
廉嘉禾無所謂地移開目光。
一開始她是對劍君心生好感,可是見識過他對凌韻的戀愛腦,她立刻就下頭了。
縱使他前半生平順通達,道心堅韌,但一旦有了這樣一個破綻,幾乎等于有了一個很難邁過的坎。
在邪氣縱橫的彌西域曜澤洞,剛御氣的弟子就已經填平了這道坎。可是對齊何辜來說,他修為太深厚,本該一開始便填上的溝壑已經如同這經年形成的霧谷一樣,成為一道天塹,除非他有巨大的機緣,否則永遠跨越不了了。
他現(xiàn)在是比她強,可是一個道途到了頭的男人,她再無崇拜,只有憐憫。
廉嘉禾這么想著,卻也沒料到齊何辜那道坎來得這么快。
在日光遠照不到的陰深谷底,廉嘉禾忽地無端感受到一股冷意,正覺得不對勁,抬頭看向齊何辜,卻發(fā)現(xiàn)他直勾勾盯著前方空氣,面色泛著可疑的潮紅,一向滴水不漏的防御此時舒張開,就像是面對最信任的人暴露出最柔軟的弱點。
廉嘉禾一驚,當即便要捏碎玉佩,卻眼睜睜看到一只手伸向她腰間,把她的玉佩拿走了。
再抬頭,哪還有什么齊何辜?
面前只剩下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修長的手把玩著她的玉佩。
廉嘉禾沉郁地后退一步,而她多年未見的師兄對她笑得溫潤:
“師妹別來無恙啊。站在我的尸體上得來的大師姐寶座,可還坐得舒服?”
第45章
齊何辜只在午夜最難以啟齒的夢中見過這樣的凌韻。
不,這一次比之前所有的都要過火。
他此時身在定邊城的那家構思奇巧的客棧,套房后院的靈浴池,而池中央,女孩背對著他,墨發(fā)如瀑,半遮掩著她如玉的脖頸。
她身上松松垮垮,穿著的正是……
他今日穿的里衣。
齊何辜低頭看了看,他身上只剩下一條褲子。
齊何辜復又抬頭,一錯不錯盯著那道背影。
他的袍子在她身上顯得十分寬松,從肩頭落下來,從發(fā)絲間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膚。其實她身上的皮膚無一處不細膩,陪她試衣服那日,他點點滴滴拼湊起來,幾乎能還原出一個完整的她。
他早就知道她有多么完美。
齊何辜癡癡望著,腳步像是自己有了意識,慢慢地往前。那個人若有所覺,水波輕漾,回過身來。
少女神色淺淡,如同不可褻瀆的神明:
“齊師兄。”
……可她的稱呼卻是讓他心頭發(fā)熱的親昵。
不僅如此,她還站起身,迎向他。
男子的衣袍服帖地黏在肌膚上,勾勒出細嫩的曲線與顏色。她的腰帶系得極松,那池乳白色的靈泉不知何時變成了透明的,兩條纖細瓷白的長腿,透過水面,晃晃悠悠好像要勾他的魂魄。
齊何辜像被施了定身咒,眼睜睜看著她靠近,拉他入水,然后輕輕地將濕潤、柔軟、微涼的手,扶上他的腰間。
她疏淡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神情高貴無儔,讓她無論做什么動作,都像是清寡的施舍一般,讓人生不起穢念。
哪怕她此時,將身體貼向他,用如云的柔意包裹他,讓他紅著眼幾乎愿為她生為她死,嗓音卻依舊冷清遙遠得如在天邊。
“齊師兄,怎么還帶著劍?”
齊何辜任她解下他從不離手的兵器,纖指微松,它便沉落消失。
齊何辜眼中早就沒有這件他朝夕不離的忠誠伙伴。
他手掌扣住她細如凝脂的脊背,用力得像要把她揉碎進自己的身體,眼底翻滾著波濤,盯著她嬌嫩水潤的唇,緩緩覆下。
紅潤雙唇勾起一個得逞的弧度。
“砰!”
窈窕身影化作碎片消散的瞬間,齊何辜也驟然捏碎了腰間的玉佩!
他一個旋身躲過朝他俯沖而來的陰氣化作的鴉怪,反手將其斬成兩半,雖手中無劍,但一招一式皆是劍意。
“什么污濁的東西,也敢模仿她!”
齊何辜在滾滾黑氣中翻飛,有點悲慘地想,凌韻是不可能主動討好他的,一輩子都不可能的,除非是假的凌韻。
……
凌韻其實在齊何辜捏碎玉佩之前就已經察覺到敵人的攻擊意圖,可惜邪物不止一只,她自己也被絆住了。
她覺得這只邪物有點意思。
不是說它的幻境有多厲害——她剛一落進來,就知道自己身處幻境。或者說,這邪物根本就沒打算掩飾這是幻境的事實。
但這幻境能讓她心甘情愿留在這。
這大概就是幻境的最高境界吧。
凌韻默默望著面前的男子,默默地想。
男子一雙冰眸安靜地看著她。神情恍如往常一般寡淡,可是合上他慢褪衣衫的動作,卻多了分旖旎味道。
她突然出現(xiàn)在他臥房里,沒讓他露出分毫意外,更沒有打亂他更衣的步調。凌犀對上她的眼神,只淡淡開口叫她:“阿韻。”
凌韻應聲走過去。
這聲“阿韻”太像凌犀了。服從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反應。
凌犀伸出手。凌韻順勢將手搭在男人修長的手指上,余光里望見一大一小兩只纖細玉手交疊,輕輕互相握住。
凌韻心跳莫名快了點。
現(xiàn)實中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場景嗎?或許也是有的。凌犀的臥房她來過無數(shù)次,出入如同自己家一樣平常。他指導她時不拘小節(jié),牽手似乎也是有過的,結丹大典那天便是,只是像如今這般……拉著她徑直坐在床上……至少她記憶里沒有過。
凌韻屏住呼吸,任男子褪去她的外袍。
肩背和四肢一瞬間暴露在空氣中,有些微涼。
凌韻不由順了順頭發(fā),將兩縷發(fā)絲順著頸側落下,服帖地遮在身前。
其實類似的場景好像也發(fā)生過,大概是某次凌犀幫她療傷的時候。她知道他接下來會與她面對面盤坐……不。
凌韻過于驚訝,忍不住倏地側了下頭。
他竟坐到她身邊,伸手攬住她微涼的肩。
凌韻被男人手掌的溫度激得一抖,想在識府里大喊大叫,才意識到珞磯現(xiàn)在不在。
——她知道了!這個發(fā)展,是她看過的某個幻影春宮!只是把主角換成了她和凌犀而已。
這邪物還真敢想,要知道就連她都沒敢做過這樣的夢!
偏偏這東西性邪得很,把幻想與現(xiàn)實結合得無比完美。哪怕凌韻緊緊盯著那雙清淺眸子,也無法從中看到一絲違和。
就仿佛如果凌犀有一天當真要與她雙修……就會是這般模樣。
冷靜自持,毫無波瀾。
慢條斯理地挑開彼此最后一層遮擋。
凌韻仰著頭,喉嚨滑動了一下,眼角有些濕潤。
她不想留在這里褻瀆師尊的。
但是她想再多看看他。
這世上與她最親密,給她最多安全感的人,沒有邪物試圖迷惑她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了啊。
她垂著眸,望著他將她拆解,對上他一如既往的冷清目光,聽到他清冽悅耳的聲音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沙啞:“阿韻,今日教你新的功法。”
“吸之綿綿,呼之悠長。氣運丹田,流引丹心……”
凌韻閉上眼,笑了。
明明是她從亓枳那里學的合歡宗雙修功法啊。
這么明顯的破綻,再強行沉迷的話,她便是明知歧途而入,有神元崩亂的風險了。
凌韻按照他說的運轉玄氣,卻是瞬息聚于手掌,猛然擊向男人近在咫尺的心脈。
被她全力一擊,對面的人顯然該是痛苦異常。可他卻就這么平靜地望著她,連聲音都沒有變化——說明人是假的。
大概到了這個地步,邪物也覺得沒有偽裝的必要。只是幻境潰散前還是想垂死掙扎。
男人道:“阿韻,我沒有死。”
凌韻很沒出息地心顫了一下,只有一下,就重歸冷硬。
“等我。”
男人嘴唇蠕動,與此同時化作光芒虛化四散,最后兩個字也如同他的人一樣縹緲,有一種不真實感。
可是凌韻卻仿佛一瞬間被擊中,瞳孔放大。
她的嘴唇不自覺地動了一下,無聲反復地念出兩個字。
等我。
等我。
凌犀在萬煞之谷魂飛魄散,連尸身都被邪氣吞沒之前,也對她說了兩個字。
她一直以為他是在叫她的名字,凌韻。雖然不理解為何,但凌犀此人做的事情,她有一半都不理解為何。
總歸凌犀也不是什么把重要的事情留到臨終遺言才說的人,她也沒去糾結他說的是什么。
總歸全世界都知道道尊隕落了……是了,他死了,無情道主的法印都在她身上了。他怎可能讓她等他。
凌韻心神劇動回歸平靜,也看清了眼前的現(xiàn)實。
她依舊在谷底。陸鑒庭似乎早她一陣子從幻境中脫離出來,用一種深刻的眼神一直默默觀察著她,見她目光恢復清明,指了指她腰間亮得刺眼的玉佩。
凌韻猛然有點后悔剛才在幻境中貪戀多看了凌犀幾眼,現(xiàn)在要緊的該是去救援另外兩人才對。
但是幻境就像做夢一樣,時間比現(xiàn)實中要快得多,她多耽誤個幾秒鐘應該不礙事的吧。
凌韻趕到齊何辜和廉嘉禾那邊時,頗為無語地確信了這一點。
她正看到齊何辜指尖揮出的劍氣割開廉嘉禾的前襟,后者臉色緋紅,捂著胸口后退。
感覺要不是她來得太及時,這兩個人已經在邪物的影響下湊成一雙了。
只可惜陸鑒庭遠遠地拋出一件蓮花座似的法器,瞬間散出金光驅散邪氣。那兩個人很快就恢復了神智。
剛清醒過來,廉嘉禾便對齊何辜充滿了躲閃,而齊何辜則若有所思地走在最后面,完全沒有看廉嘉禾。
這兩人在幻境里發(fā)生了什么?凌韻好奇死了,又不便去問,就用余光觀察著兩人。
【奇怪的是,他們要做什么早就做了呀,就像是我和凌犀,再多幾秒就全壘了。他們?yōu)槭裁催撐到了我們趕過去?】
【你怎么知道他們進的是同一個幻境?你和陸鑒庭也沒在一起啊。】
【那是因為最能亂我心神的東西不是陸鑒庭。】
【最能亂齊何辜心神的說不定是你呢?他那么惡心你。最后揮劍那一下像不像對著你?】
【艸,你夠了。】
凌韻悲慘地發(fā)現(xiàn)它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那么,廉嘉禾幻境里的人又是誰?看她方才好像有點羞惱的樣子……嘶,無心無情大女主這個表情還挺讓人害怕。
凌韻不禁瞄了廉嘉禾一眼,正好對上后者偷偷觀察她的視線。
廉嘉禾咳嗽了一聲,跟凌韻搭話:“邪物有好幾只,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凌韻瞥向斜后方:“我先送你們回去。”
“我們?”
廉嘉禾反問了一聲。送她回去她能理解,她確實是個拖后腿的,可是凌韻的意思,是打算獨自對付邪物么?
一路冷漠無言的齊何辜抬起頭,語氣硬邦邦的,透著別扭:“我跟你一起。”
廉嘉禾略微一思索,也道:“剛才交鋒過,我感覺這里的邪物與我宗門曾經墮邪的弟子有些關系。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隨行。”
凌韻淡淡看著她。
宗門淵源?她想起齊何辜對她說的那些話。
“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議。”
凌韻不欲和他們爭辯,想著既然他們非想跟來,她今天夜里獨自溜出來便是了。
怕邪物危險是其一,其二則是她對付邪物時或許會調用邪氣,不想有旁人在身邊。
第46章
夜色深重,一個孤單渺小的身影正在緩緩地、一步一步踏入霧谷。
曜澤洞有弟子在附近輪值,可那個影子卻像是熟知曜澤洞的換崗和守衛(wèi)方式,輕而易舉地躲過了。
夜風短暫地吹散濃郁霧氣,月光灑在那人慘白的臉上,赫然是早上才被趕出隊伍的孫謹!
可是此時的孫謹看起來卻和早上全然不同了。
他眼神空洞,深處埋藏著一絲怨恨和恐懼。
恐懼什么?眼前的霧谷嗎?
從他緩慢趔趄卻迫不及待的腳步看,卻似乎不是這樣。
孫謹腦中此時很亂,充斥著尖利的斥罵聲,有威嚴的男聲,也有苛刻的女音。
“身為男人,膚白若脂,腰細如柳,簡直有失體統(tǒng)!去劍陣呆十天,出來的時候若還是這個樣子,就派你去定邊城沼澤林駐守!”
“師姐知道不是你勾引師妹的,但師弟啊,你這張臉也得想想辦法,引得旁人走火入魔,你心里總不是毫無愧疚,對不對?”
“你若不是喜歡她,為何要偷藏她的幻影珠?追星在我們曜澤洞是嚴令禁止的,難道你不知?”
他很愛他的宗門。他從小家里就窮,是曜澤洞的收留,讓他感覺找到了第二個家,有了嶄新的人生機遇。
可是不知何時開始,他感覺那個地方讓人窒息。
反倒是充滿著陰邪氣息的前方,讓他感受到久違的自由。
沒有人看到,那個瘦小的、渾身是傷的身影,驟然泛起濃郁黑霧,與霧谷逐漸融為一體,再不可分。
霧谷發(fā)出無聲的嘲笑。
每一次吸納新成員,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警覺。哪怕曜澤洞以后發(fā)現(xiàn)了,也會以為是弟子心智不堅受了邪物誘惑,惋惜一陣罷了。
說不定還會借此為由頭進一步嚴罰出格的弟子。
好笑,無非就是給它輸送更多血液罷了。
可是這次,歡騰的黑霧沒慶祝多久,就謹慎地沉寂下去。
另一個在黑夜中白得有些耀眼的身影,正以可怖的速度往霧谷飛來。
凌韻直奔孫謹迷失的地方。
她遠遠地就感覺到這里有異動,好像有某些十分劇烈的能量轉換正在發(fā)生。
她直覺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曜澤洞一下子來了那么多修為不高卻有靈根的肥羊,真的很容易被霧谷誘惑墮邪。
只希望她來的不算太遲……
想到齊何辜和廉嘉禾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邪氣侵體就格殺勿論的決心,凌韻望著前方,義無返顧撲進邪氣的領地。
灰霾淡去。
許是白天發(fā)現(xiàn)虛假的幻境對她無效,這一次,凌韻回到了真實的記憶里。
是一百歲,她剛突破靈臺境不久時。
幾百歲到幾千歲、尋常修士步入靈臺境這段時間,很像是前世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正是一個修士方才在修仙界嶄露頭角,最有沖勁也最活躍的時候。
百歲前修為太低,慣常被當無足輕重的小輩,和凡人螻蟻沒什么區(qū)別。幾千歲后往往沉穩(wěn)許多,不管是天賦不夠壽數(shù)將盡,還是有望進境的修士,都懶得和年輕人爭長短。
三位數(shù)剛到四位數(shù)的年齡,卻恰是修仙者初放異彩的年紀。尤其是百歲便晉升靈臺境的天之驕子們,資質在同輩中名列前茅,又暫未碰到瓶頸,仿佛擁有無窮時間和美好未來,最是意氣風發(fā)。
那時的凌韻,雖然和同齡人已經劃下鮮明的鴻溝,成為不可侵犯的女神和仙子,但于道途上也是一樣的。
突破靈臺境,她看到更廣闊的天地,終于算是入了道門。
說起來很玄妙,那是凌韻第一次領略到無情道的無情二字。
她百年人生的第一次,開始對一切都看淡了。
無所謂師尊對她是否重視,無所謂道德與觀念。友誼或是愛情,都只想順其自然。
以前的凌韻情緒變化很大,朋友背叛她了、老對頭來挑釁了、陌生的流氓欺負陌生的少女了,都會讓她傷心或憤慨。
可是突然某一天,凌韻意識到,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管好的只有自己。
如果有人傷害了她,或是有可能傷害她,她沒法改變那個人,只能改變自己——她可以遠離對方,殺了對方,或者改變自己迎合對方,取決于哪種做法對她最有益——但她做不到讓對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再強也無法改變一個人的心意。
若是有改變對方的妄想,就只會永遠生活在求而不得的苦痛惱火中。
有了這個覺悟后一切都很簡單。
就比如齊何辜,讓她不爽,她疏遠他就是了,不是賭氣,而是自我保護,不讓情緒被他牽動,也不把自己置于隨時可能被他捅刀的危險中。
還比如這一年。
她跟著凌犀去處理墮魔事件。
那是平洲一個風景秀美的山谷,深處聚集了一個湖泊,水平如鏡,被稱作“靜心鏡”。靜心鏡附近環(huán)境清幽,時常吸引附近的修士去游玩或者修煉。
可是那段時間,凡是去過靜心鏡的修士,十有八九走火入魔了。
人們很快弄清了來龍去脈:那靜心鏡每天經受玄氣洗禮,生出了靈,成了面“問心鏡”。修士在附近打坐,會陷入靜心鏡的心魔歷練中,經受心靈拷問,對于靜心鏡的每個問題都必須誠實回答,若是說謊,就將根據(jù)謊言的嚴重程度,有不同程度的走火入魔風險。
靜心鏡本能助人明神問心,驅除心魔,增長修為,突破瓶頸。生出靈后也一樣,一旦能安然度過靜心鏡的洗禮,對修為和心境都大有裨益。
只是沒有人性只有靈性的靜心鏡手段過于激進,大多人根本受不住這等猛烈的靈魂拷問,活生生提前了本該在下一次甚至下下次突破時到來的心魔劫。
附近幾個鼎鼎有名的大能試著去挑戰(zhàn)靜心鏡,結果讓人大跌眼鏡,他們全都走火入魔了。
連道心穩(wěn)固的大能尚且如此,這鏡子一時間令人敬而遠之。可還是經常有修士誤入附近,深受其害,后來就有人提議,請道尊出手。
凌韻懷疑當初提出這個建議的人不懷好意。
但凡是人,沒有誰的心真如水晶般剔透無暇。心中總有陰暗的角落,連自己都不愿面對。
那些人也知道,所以見識過靜心鏡的厲害后,不管修為多高,都不敢再輕易拿自己的道心冒險。
但他們想看凌犀冒險,甚至出丑。
但他們不會承認。畢竟,虛華道尊不是當世唯一的神么?神總不會有凡心吧?神來對付靜心鏡不是正正好么?
凌韻猜測,那些人私底下肯定惡毒又虛偽地這么說著。
當然,那時候的凌韻已經變得比較佛系,如果他們只是讓凌犀來,她絕不會在心里如此瘋狂腹誹,畢竟凌犀強得很,根本輪不到她操心。
但凌犀帶了她。
她有點郁悶,他是覺得她的道心很需要被叩問一番么?
凌韻沒辦法,只能看著一幫虛情假意的嘴臉對她和師尊笑得只剩牙不見眼,然后帶著“父老鄉(xiāng)親”們的期冀,沉入靜心鏡。
靜心鏡,給她第一感覺就是靜。
不像其他心魔幻境,一進去就打打殺殺刀光劍影,或是刀鋒暗藏暗藏殺機四伏,靜心鏡表里如一的平滑、安寧。
她面前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純白,和一面巨大的鏡子。那鏡子會隨著她的視線移動,不偏不倚占據(jù)她視野的全部,全世界唯一的影像,就是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
那個自己朝她微笑著,拋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如果你最親密的朋友和救命恩人殺了人,你會不會包庇?
——如果現(xiàn)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殺掉一百個凡人,要么殺掉一個有能力拯救一百個凡人的修士,你選擇哪個?
——你有幸穿越回十年前,遇到了十年后會屠殺一整座城的殺人魔頭,可他現(xiàn)在還是個無辜的孩子,手無縛雞之力,你要不要殺他?
凌韻哪怕在當年,一百多歲的那一年,都已經能夠完美地做出回答。
并不是說她的答案能夠被所有人所接受,也不是這樣刁鉆的問題真的有正確答案。
而是她的回答清晰、鎮(zhèn)定,足以對得起自己的道心。
她與她的道心,不會自相矛盾,也不會化成匕首互相攻擊。
這樣就算過關了。
而對于她身邊的凌犀,靜心鏡似乎很慎重,在對付完凌韻后,又沉默了好久,才問了他唯一一個問題。
【你愛你身邊的人嗎?哪怕只有分毫?】
凌韻感到自己的心輕輕抽了一下。
是當年雖然入道,卻尚且年輕的自己,殘存的一點點天真。
雖然她早就放棄了。
可是她還是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愛她嗎?不愛。哪怕只有分毫?……萬一有一點點呢?
凌韻想,愛又不代表是那種愛,師尊愛徒弟的愛,未必沒有吧?雖然他修無情道,但他對她也會關心照顧,或許這么多年了,也有一點點感情?
然而,一百歲的凌韻,清冷淡漠的目光,對上鏡子里神祇般的男子,比她還要堅硬薄涼的眼眸。
他毫不猶豫,就仿佛在回答某個“中午吃了嗎”這種無關緊要的話題:“不。”
天造平滑的鏡子泛起波紋。
凌韻沒時間去對他那個輕而易舉的“不”字做任何感想,唯一的心情只剩下震撼,還有一絲細微的驕傲。
鏡子碎了。
鏡子被他們打敗了。
鏡子碎之前,心有不甘地盯著她,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那你呢,愛他嗎?】
凌韻對鏡子里的自己笑起來,像仙女一樣高貴好看。
“不,不愛。”
【嘩啦——】一聲。
是水破裂的聲音,是害了無數(shù)人墮魔的靜心鏡消散的聲音。
凌韻當時只顧著開心,沒注意身邊的凌犀回過頭,寒涼清淺的瞳仁久久落在她身上。
而兩千多年后的凌韻,神識飄在空中,淡淡垂望著那個鮮活卻薄涼的男人。
沒錯,所以她從不會妄想冰山為自己融化、雪蓮為自己盛開這種不切實際的事。
他不愛她,一絲一毫都不愛,是不容許說謊的鏡子親自驗證的肺腑之言。
第47章
凌韻落回現(xiàn)實中后,第一眼就看到孫謹?shù)纳眢w在她面前倒下。
她飛身過去接住,探了探,對方體內還殘留著邪氣,但暫時應當沒有走火入魔的風險了。
剛才的一只邪物本想轉化孫謹,幸好被她及時打斷。如今孫謹雖然被邪氣引誘過,但尚未傷人,只是腦子里岔了一段,有她親自替他清除體內殘余邪氣,完全可以回歸正途。
就是不能把這人給齊何辜或者廉嘉禾看到,不然準沒命了。
凌韻想了想,畫了個隱匿結界把人放進去,然后繼續(xù)朝著霧谷深入。
剛才那只邪物已經被她吸收,不過只是個小角色,里面還有更厲害的在等著她。
凌韻沒留意,她剛出門不久,身后就接二連三墜上了三個小尾巴。
陸鑒庭在她離開時便察覺跟了上來,齊何辜緊隨其后,廉嘉禾半夜摸到她房間看到沒人,也立即朝霧谷方向追來。
所以她斗完第一個邪物準備深入的時候,霧谷邊緣的三個角落,也有另外三個人踏入濃黑的邊界。
廉嘉禾第一個陷入濃霧包圍。
或者不如說,是她踏入霧谷的一瞬間,眉心就彌漫出一股黑霧,與四周的霧氣呼應,幾乎是立刻就將她席卷。
廉嘉禾的手立刻握上劍柄。
大師兄那張溫文爾雅的臉剛一出現(xiàn),就被她劈成兩半。
然而那人像一陣煙一樣消散了。
空中回蕩著大師兄的笑聲,如同加了立體環(huán)繞音效,清朗又響亮,好像能穿透進人內心一樣。
廉嘉禾感覺心跳加快了點,沉聲喝道:“裝神弄鬼!我不怕你這招!”
“哈哈哈哈……”
笑聲倏忽轉過劇烈的角度,大師兄又重新出現(xiàn)在廉嘉禾面前,笑吟吟地看著她:“師妹怎么這么多年了性子還是如此剛烈,上來就打打殺殺,不給人解釋的機會啊?”
廉嘉禾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痛點,劍尖垂落,冷笑:“我不需要聽邪物的解釋。”
大師兄眼底閃過一道詭異的流光,再定睛看,卻是心平氣和地微笑:“邪物?你如何斷定一個人是邪物?你說是便是么?”
“你墮邪,全宗門有目共睹。”
“所以全宗門說我入邪,我便入邪了么?”
廉嘉禾覺得他是在胡攪蠻纏胡說八道,企圖攪亂她的心智,懶得再廢話,提劍便砍。
可是無用。每次用盡全力,都只能打散一縷煙霧。
“你這樣是出不去的哦,師妹。雖然你慣用拳頭說話,但今天是我的主場,你可必須要停下來好好聽我說了。”
廉嘉禾喘著粗氣,眼神凌厲,利落地把劍收回劍鞘:“你是在白費力氣,我不是大師兄,不會被你蠱惑的。”
“你至今還認為大師兄墮邪是大師兄的錯啊。”
男子低低笑了一聲,忽然化為一縷煙,猛地重新出現(xiàn)在廉嘉禾身后,手臂曖昧地勾上她的脖子:“師妹,你當年不喜蘇慕琴,真的沒有一點嫉妒在里面?”
“……”
“沒有。”
廉嘉禾語氣冷靜嘲諷,“曜澤洞門規(guī),忌驕忌躁,禁妒忌攀比,像你這樣內心只有陰暗并以此揣測別人的邪物才叫可悲。”
“哦?那為何每一個像蘇慕琴一般嬌美的弟子,都要額外得你‘照顧’?莫不是因為你嫉妒他們美貌,想讓他們變成你的樣子?”
“我有何可嫉妒?我曾經也如同他們一樣,卻為變強甘愿舍棄一身嬌嫩皮囊,我深知這樣才能保護自己,所以希望他們也懂得這個道理。”
“哎呀,師妹若非也覺得身嬌膚軟是件好事,又何必強調自己曾經同他們一樣,為何要用‘甘愿舍棄’這種詞?我看,師妹是吃過苦,不得已放棄了漂亮的身體,所以看不得別人保留自己沒能保留的東西,所以才強行要求師弟師妹和自己一樣吧?”
“你……強詞奪理!”
廉嘉禾閉了閉眼。早就知道邪物極擅惑人心神,她不能被他帶跑了。
她是真心為師弟師妹好才對他們嚴格要求,她問心無愧,她絕對不會在邪物的挑唆下忘記這一點。
廉嘉禾睜開眼,眸光堅定:“我不是為了讓他們吃我吃過的苦,我只想讓他們走上一條被我驗證過、所以絕對正確的路。”
“可是師妹。”
邪物喃喃的氣息吐在她耳邊,竟然是濕潤溫熱的,仿佛是她的大師兄真的趴在她耳畔低語。
“你覺得好的,便是對的么?你逼迫弱者遵循自己的信念,是在引他們證道,還是在證你自己的道?”
“轟隆——”一聲,沉寂的霧谷居然猛地劈下一道劫雷!
廉嘉禾一驚,忙運氣抵御——她竟然要在這個時候突破!
她已經在靈臺境大圓滿五千年了,根本未曾想到竟會在今日晉升,欣喜之余心底也有擔憂——她突破的心魔劫,竟混著邪物的心魔幻境一起到來,威力恐怕會加倍。
霧谷中的另外三人聽到雷劫的動靜,紛紛回頭,神色凝重。
由于廉嘉禾毫無準備,又因為邪物的話閃了下神,第一道雷便受了傷。
廉嘉禾有些憤怒,猛地揚起頭,盯著天上醞釀的陰云,它們幾乎和霧谷的濃霧混在一起。
“但師門傳承不都是如此么?前輩的經驗,認為對的東西,便要求后輩堅守。若非如此,加入宗門還有何意義?修士若不愿受宗門管教,不愿聽從師門教導,為何不自己做一個散修悟道?”
“沒錯。”
男子似笑似嘆地“呵”了一聲,“修士相信宗門能引導他們得道,才加入曜澤洞,誰能想到這是個邪窟,會引他們走向墮邪呢?”
“你在一派胡言什么,彌西域本就邪氣猖獗——”
“其他弟子不知道,大師姐總不會不知。”男子似笑非笑,“曜澤洞弟子墮邪的比例,可比彌西域還要高多了。”
“轟隆——”
又一道劫雷劈下,廉嘉禾劇烈地一哆嗦,臉有些白。
“因、因為曜澤洞弟子接觸邪氣更多,所以更易被侵染。”
“哦……”
男子拖長了音調,帶著戲謔的笑意,“可是我記得蘇師妹,從來沒有出過任務,根本就沒接觸過邪氣啊?”
“她是天生的邪物。”廉嘉禾冷冰冰道。
“天生邪物?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這種事也是你說是就是,你說不是便不是?”
廉嘉禾冷硬著臉,垂下目光,不想繼續(xù)回應。
可是邪物不放過她。
鬼魅般的氣音再次伏在她耳旁:
“所以你當年就是這么對蘇師妹說的?難怪啊……她怎么都不肯說的墮邪原因,原來是你啊。”
“不是!”
廉嘉禾猛地抬頭,卻怔然發(fā)現(xiàn)男子的身影已經消散,而厚重的劫云不知何時罩下來,將她籠進伸手不見五指的灰色迷霧。
廉嘉禾渾身緊繃,握住劍柄。
最后一道考驗,真正的心魔劫,要來了。
……
凌韻感受到異樣的第一時間趕過來,在快到目的地時遇到了齊何辜和陸鑒庭。
【我就知道……他們果然都跟過來了。】
凌韻倒不是很介意。反正她是預料到危險,也盡量讓他們規(guī)避了。他們跟過來,死了是他們自己的事。
齊何辜看到她,表情有一瞬間心虛。陸鑒庭倒是一臉寧靜的喜樂,朝她迎上來。
然而就在這時,那股熟悉的、死氣沉沉的霧霾籠罩過來。
識府里珞磯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什么,聲音卻越來越遙遠,就好像一個人在水面說話,聽者卻迅速沉入幽深海底。
大概過了幾息,迷霧散去。
齊何辜就站在她不遠處,瞬間對上她的目光。
他眼中映著驚訝。
他們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靈氣繚繞,玉樹奇花,四面環(huán)山,舉目不見天,竟是曜澤洞。
“大師姐!大師姐!……”
一個弟子口中喚著“大師姐”,朝凌韻跑過來。
凌韻驚悚地吸了口氣,瞄到齊何辜震驚看她的眼神。
她穿成廉嘉禾了?
“大師姐,”弟子跑到她面前,氣喘吁吁卻迫不及待地開口,“你快去看看吧,廖師兄帶回來那個小師妹,叫蘇慕琴的,好像要拜在掌門門下呢!”
凌韻和齊何辜再次對視一眼。
他們穿到了蘇慕琴入門那一天。
弟子看到凌韻身邊的齊何辜,轉身朝他行禮:“大師兄,要是蘇慕琴拜掌門為師,就也是你的小師妹了!”
齊何辜駭然退了一小步。
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那個墮邪了的大師兄?素來穩(wěn)重端方,卻被蘇慕琴引誘、最后因爭風吃醋殘害同門的大師兄?
不過齊何辜很快冷靜下來。
蘇慕琴能哄誘當年的大師兄,卻哄誘不了他。
他對自己有信心,絕對不是那種會被紅顏美色所迷惑的人。
尤其是在凌韻面前,他絕對不能容許自己被另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不然她不知要如何恥笑他。
齊何辜飛快瞟了凌韻一眼,面色肅穆地對弟子吩咐:“帶路吧。”
作者有話要說:
等會還有一更~
第48章
凌韻跟著弟子來到掌門殿,一進門就吃了一驚。
那大殿正座上,眉眼淡漠正在接受叩拜敬茶的人,不就是蒙著面紗的陸鑒庭么?
陸鑒庭輕輕看過來,眼神在凌韻臉上凝了一瞬,面色平靜地揮手讓他們進來。
三人一起看向在場另一個關鍵人物。
蘇慕琴。
幾乎是第一眼,凌韻就明白廉嘉禾為何不喜歡她。
小師妹弱柳扶風,肌膚白嫩,仿佛一輩子沒曬過陽光受過雨淋的嬌柔花瓣,一陣風就能吹倒。
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看人的時候像懵懂的幼獸一樣,怯懦膽小。
說好聽點我見猶憐,說難聽點就是小家子氣。
不過,或許是廉嘉禾第一次見到蘇慕琴,雖然不十分投緣,卻也不至于像后來那般討厭。凌韻很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這具屬于廉嘉禾的身體,并沒有產生任何厭惡情緒。
最多,對于掌門突然要收徒有些意外。
凌韻只瞟了蘇慕琴一眼,便看向上首的陸鑒庭:“掌門師尊,弟子有話要問。”
在場其余弟子頓時低下頭,準備告退的姿勢,心里有些嘀咕。
大師姐語氣怎的好像有些不悅?
是掌門未與她商量就擅自收徒,所以不高興了嗎?
不怪他們這么想。
凌韻天生氣質清冷,如今又身為至尊,心中是不敬任何人的。所以哪怕加了尊敬的稱呼,在旁人眼里也稍微有些生硬。
心知大師姐和掌門師徒間有話要說,后面的弟子都眼觀鼻鼻觀心紛紛告退。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大師姐……”
凌韻回頭,第一次正視蘇慕琴,眼神不算和善。
這就是那個設下幻境的邪物。
只是在幻境里這個影子沒有未來的記憶,她不能直接發(fā)難,不然一旦處理不好,就落入了邪物的圈套。
然而,她天生漠然的眼神讓蘇慕琴誤會了。少女眼睫一顫,眼淚連聲招呼都不打,簌簌滾落下來。
細小顫抖的夾子音,聽得凌韻心都顫了:“大師姐,師妹那里做得不好嗎,你是不是不喜歡師妹?”
還未來得及離開的弟子們耳根一酥,全都偷眼看著大殿正中的兩個女子,有的臉上帶上了不忍,仿佛篤定小師妹今天要被欺負了似的。
凌韻嘆為觀止。
因著先天的原因,她天生做不來蘇慕琴這般矯揉之態(tài)。
猛地一見,竟然還有點……羨慕。
蘇慕琴也是個小美人,示弱起來能讓人心都軟化了,這才是女孩子的正確打開方式啊!她倒不是說一定要像蘇慕琴一樣,舉手投足都茶香四溢,但完全做不到就是另一碼事了。
沒錯,凌韻以幾千年的閱歷,一時間竟然看不出蘇慕琴這副白蓮相是裝的還是真的。
八成是真的。這個人的嬌軟和她的清冷一樣,天生的,改也改不了。
她或許也一樣,從掙扎到放棄,到任由周圍人誤會,到認命接受上天給自己的人設。
凌韻突然發(fā)自內心地有點憐惜蘇慕琴了。
長得細弱白凈也不是她的錯,嗓音纖細也不是她的錯,容易掉眼淚、心思敏感,都不是她的錯。
凌韻的眼神不知不覺柔軟了一點,其他人迫于她的威壓,感受不到變化,齊何辜卻是感受到了。
就在凌韻開口說“沒有不喜歡”的下一秒,齊何辜冷笑著搶白:“把你這愛哭的毛病改掉,師兄師姐們會更喜歡你一點。”
蘇慕琴怔住,一顆晶瑩的淚珠掛在鼻翼,轉頭呆呆看向齊何辜:“大、大師兄?”
“曜澤洞弟子,流血不流淚,你記好了。”
齊何辜冷硬地留下這句話,就拉著凌韻往后面去。
然而他的耳力還是聽到離蘇慕琴最近的那個師弟小聲提示她:“快回話啊!”
蘇慕琴帶著哭腔的音調顫抖著用力著拔高,仿佛被他欺負了卻忍辱負重似的:“謹遵師兄教誨!”
已經走出一眾人視線的齊何辜冷哼一聲。
凌韻無語地看他。
“怎么?我非要跟曜澤洞那個大師兄一樣被她蒙騙你才開心?”
凌韻意味深長:“你怎么知道大師兄一開始不是和你一樣?”
齊何辜剛想辯駁,陸鑒庭安頓好前面的事,也走了進來。
并且直接拉了凌韻過去,上下端詳一番,然后十分自然地攬住。
齊何辜臉登時就黑了,陰沉沉地閉嘴緘默。
凌韻倒是習以為常,對于齊何辜的變臉也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地問陸鑒庭:“你這邊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我進來的時候,掌門已經認下蘇慕琴做親傳弟子,只差敬茶了。”
陸鑒庭垂眸柔和地看著她。
“剩下的我暫時也不清楚,還需要慢慢調查。幸好我們現(xiàn)在身份是師徒,可以時常來往。你在外面也能多注意蘇慕琴的動向。”
陸鑒庭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溫柔呵護的樣子,還真有了點師尊的味道,師徒關系不太純潔的那種。
“辛苦了,阿韻。”
凌韻不禁抬頭看他,一眼撞進一雙淺色的眸子。
這聲“阿韻”叫出口,面前的人又一次恍惚和凌犀重合。
在外行走時,遇到危險的境地,凌犀也會用這樣保護的姿勢攬著她。
可是無論是凌犀,還是面前的佛子,大概都不愛她吧。
她覺得佛子也是根本不通情愛的,對她的態(tài)度完全是因為他師父的預言罷了。
然而她這么想,旁人卻不這么想。
齊何辜仿佛被兩人“深情對望”的畫面刺痛了眼睛,冷嘲熱諷道:“佛子的閉口禪呢?今日怎么說了這么多話?”
陸鑒庭平靜地望向他:“事出從權,如今身處險境,我們需要多加交流。”
頓了頓,又認真解釋,“我不善交際,多說易錯,所以師父讓我在外以閉口禪做托詞,并不是真的在修行。”
齊何辜:?
凌韻也轉過頭,默默看著他。
這個寰山寺……什么鬼?
閉口禪是借口,因為不會說話怕被罵。戴面紗是因為第一個看到真容的人得娶了他。
其實她很早就想問了,陸鑒庭的師父難道也沒見過他的臉嗎?要負責是不是也輪不到她?
齊何辜臉色幾經變化,好像想說什么又不知該怎么說,陸鑒庭卻忽然指著他道:“素聞劍君沉斂穩(wěn)重,見面之后才知謠言不可信。”
齊何辜:?!
齊何辜沒想到外表高深莫測實則牙尖嘴利的同伴又多了一個,當即反唇相譏:“素聞佛子寬厚平和,哪知——”
齊何辜猛地住了嘴,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陸鑒庭根本沒等他說話,輸出完,就拉著凌韻,瞬間消失在原地。齊何辜的反擊甚至不是打在棉花上,而是直接打了個空氣。
凌韻側頭看了眼眉眼清淡的銀發(fā)男子,他的側臉俊逸無雙,縹緲出塵。
她突然理解他師父為什么讓他假裝修閉口禪了。
有的人安靜時是個謫仙,一張口簡直是魔鬼。
這人這張嘴,感覺能把遇到的人都得罪得一干二凈呢。
……
幻境里一個月過去,凌韻逐漸適應了大師姐的身份,適應了每天憑一張嘴把齊何辜氣的七竅生煙的陸鑒庭,也適應了一個她沒想到她會適應的人。
“大師姐!”
蘇慕琴飛跑進來,像一只粉嫩的蝴蝶,帶起一陣甜蜜的香風。少女眉眼皆是嬌俏的笑意,看到凌韻,很是自然依賴地挽住她的胳膊。
“大師姐,我又研究出一種新的點心,你嘗嘗。”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讓人根本沒辦法拒絕她的請求。
凌韻從善如流地拈了塊精致的四色糕點。
還沒送到嘴里,一道玄氣忽地襲來,把她手里的糕點卷走,粗魯?shù)厝馗恻c盒,砰地蓋上。
蘇慕琴依著她的身體驀地一哆嗦,抓住她的小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人縮在她身后,尤為可憐。
凌韻不悅地抬起頭:“你又做什么?”
齊何辜像是鷹隼盯住獵物一樣,冷戾地盯著蘇慕琴:“你又來做什么?”
“她只是給我送糕點而已,是我讓她隨時可以來找我的。”
凌韻感受到挨著她的小身體瑟瑟發(fā)抖,實在不忍心替她辯解。
“可是這也是我的院子,她一個女弟子,隨意出入男性的住所,難道沒有羞恥心?”
蘇慕琴難堪地低下頭,有水滴啪啪砸到她面前的石磚上。
凌韻憤怒地轉頭看齊何辜。齊何辜又把她惹哭了。他到底有什么毛病,一定要針對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要知道,蘇慕琴現(xiàn)在還干干凈凈,一點邪氣都沒沾過!
凌韻不由再次對齊何辜不以為然起來。在她看來,因為從別人嘴里聽到的蘇慕琴的未來,就對如今的她惡語冷言,這就和世界上其他偏見一樣,只能顯得自己狹隘且偏激……容易成為邪物的獵物。
但是齊何辜那么自我,是不會聽進她這些分析的。她先前也嘗試過,效果并不好。
不過她也是一樣自我。她自己不也認定自己是對的,拒絕被齊何辜說服?
從旁觀者的角度,他們兩個倒也沒誰比誰高貴。
凌韻內心暗暗嘆了口氣。講理不通,看來只能利用別的方式耍賴了。
“我住在這里,看來是被大師兄認為沒有羞恥心了。”
凌韻清冷道。
齊何辜一愣,張嘴想要辯駁,凌韻卻低了頭擺明了不想理他,放低了聲音哄蘇慕琴:“蘇師妹別聽他的,有些人大概是自己經歷過什么,心理陰暗罷了。可是他因為自己的經歷對人抱有偏見,旁人卻不必要因為他的經歷懷疑自己。”
齊何辜臉色漲紅,想要為自己辯解,又一時間組織不好語言。
與此同時,蘇慕琴抽抽噎噎地被凌韻扶起來,送出門。
出門的一瞬間,卻仿若漫不經心地回了下頭。
清澈純稚,還殘留著紅痕的大眼睛,安靜地對上齊何辜冷徹的黑眸。
那一瞬間,齊何辜發(fā)誓,他在那雙眼里看到了勝利的挑釁。
可是那感覺一閃而逝,再定睛看去,女孩依舊楚楚無辜,看他那一眼好像也只是懼怕罷了。
但是齊何辜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男人猛地邁出一步,想要揭穿那個小綠茶的真面目,卻及時觸到凌韻冷漠無情的背影,臉色難看地止住腳步。
她不會信他。
或許她也和他一樣?
他怕重蹈大師兄的覆轍,堅決不落入蘇慕琴的圈套,才能對她的一切曖昧信號異常敏感。
而凌韻怕成為下一個廉嘉禾,所以故意對蘇慕琴忍讓寬容?
也或者……
齊何辜握緊劍柄。
也或者,凌韻一直都傾向認為邪物可以感化,可以拯救,所以竟然試圖在幻境中印證她的道。
這樣的人,這樣因為實力過人便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可以救世,以至于連該有的警惕心都被善良掩蓋的人,最容易成為邪物的獵物。
齊何辜呼出一口氣,提步往兩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第49章
凌韻送蘇慕琴回去這一路就像唐僧西天取經一樣。
無數(shù)妖怪攔路。
蘇慕琴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個弟子,不論本性木訥的還是孤僻少言的,見到她都會瞬間綻開一臉驚喜和她打招呼。
而蘇慕琴更是軟軟糯糯地笑得像個甜到人心眼里的點心團子。并且凌韻發(fā)現(xiàn),這女孩不止是做表面功夫,她是真的把每個人放在了心里。
“王師兄,你腿上的傷好點了嗎?可不能大意了,我前日還查了醫(yī)書,找到個調養(yǎng)方子,材料還差一味,今天就能備好了,等會我給你送過去。”
“云師姐~我有匹錦緞要給你呢……對,就是我們上次看到的。沒關系沒關系,師姐謝我做什么,我來的第一天,是云師姐好心教我區(qū)分弟子服的用途,我都記著呢。”
凌韻暗暗數(shù)著,發(fā)現(xiàn)那些她尚且只是臉熟的同門,蘇慕琴都叫得出名字,記得住他們各自的喜好和近況。
……蘇慕琴整天搞這些,哪來的工夫修煉呢?
難怪廉嘉禾總覺得她不務正業(yè)。
只不過與蘇慕琴熟悉的凌韻版廉嘉禾知道,這不能完全怪蘇慕琴。
回到自己的小院,少女臉上爬上一抹落寞。
“我永遠忘不掉廖師兄說我有靈根,可以修煉的時候,我有多么激動……可是我來了曜澤洞才發(fā)現(xiàn),我和其他人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她剛來時也有一腔熱情,勤懇修煉,可是感受到靈氣便用了一個月,至今沒能引氣入體,這樣的資質,放到任何宗門都只能算是下等。
要知道,就連外面的凡人,很多也憑借自學引氣入體。
“只希望能在其他地方彌補一二。大師姐,我這樣子……籠絡人心,是違反門規(guī)的嗎?大師兄是不是因為這個才討厭我?”
凌韻默了下:“不會,你的做法沒有不妥。”
團結同門,尊敬師長,怎么可能違反門規(guī)?蘇慕琴的做法不僅無可指摘,還隱隱成為了宗門的風向。
自打蘇慕琴進門,宗門的氣氛肉眼可見更加和諧友愛。蘇慕琴就像個溫暖的小太陽,吸引人不自覺向她靠攏,以她為中心,學著她的樣子散發(fā)光芒。
凌韻看在眼里,蘇慕琴短短一個月,已經成為了宗門的政治正確,或者用更貼切的詞稱呼,叫做團寵。
一個天賦不高不存在競爭、柔弱依順需要保護,且溫柔真心、嬌俏可人的小師妹,誰能不愛呢?就連她都忍不住對她改觀。
全宗門唯一厭惡她的人,估計也就是齊何辜了。
送完師妹正往回走的凌韻,心里才念叨到這,一抬眼便看到了齊何辜。
全世界唯一一個看不順眼她這個無情道主的人,估計也就是齊何辜了。
齊何辜站在她的必經之路中間,神色冷峻:“凌韻,我要跟你談談。”
凌韻淡淡看著他:“巧了,我也有話跟你說。”
“什么話?”
“你先。”
齊何辜好像憋了許久了,沒再謙讓,深吸一口氣開了口:
“你莫要忘了,當年正是蘇慕琴引誘近百名弟子墮邪,那些弟子都是當年和她走得近的人。”
凌韻清冷地看著他:“當真如此?這只是廉嘉禾的一面之詞。”
齊何辜震驚地望著她,凌韻冷笑著補充了一句,“你對廉嘉禾自是百分百信任和認同,但沒必要要求別人也是如此。”
齊何辜沉下臉:“我信她是根據(jù)自己的判斷。你難道不覺得蘇慕琴雖然和鳳嬌嬈有許多不同之處,但其根本是一樣的?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影響力肆意妄為!”
鳳嬌嬈,間接導致段江雪墮邪的掌門千金,雖然更加刁蠻任性,但本質和蘇慕琴一樣,是個團寵,是宗門的精神領袖。
這樣的人,哪怕沒有特意做什么壞事,也很容易不經意造成不良影響。
因為全體的意志都跟隨她們個人,而個人的意志則太容易片面狹隘。
就像鳳嬌嬈因為自己看不慣段江雪,便認定對方是男人假扮,引導整個宗門冤枉無辜。
就像是蘇慕琴為了自己立足,專心刷宗門男女的好感度,最終惹得同門為她爭風吃醋自相殘殺。
這樣一想,蘇慕琴的確有禍水的潛質。好像也應當成為這場禍事最該責怪的人。
可是……
“這段時間的接觸,你真覺得蘇慕琴有那個本事?你真覺得她是故意扮可憐,故意勾引師兄們?yōu)樗窕觐嵉梗俊?br />
“有什么區(qū)別?從結果來看,就是她害了那些人。”
“你這么認為?男人們覬覦女人,為了搶女人闖了禍,錯卻在那個什么都沒干的女人?”
“可是蘇慕琴不是什么也沒干!她給王師兄縫補貼身衣物,深夜給師叔送宵夜,還未經我允許闖我臥房找我聊天——她都及笄了,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在做什么難道自己心里沒數(shù)?”
凌韻愣了愣,被他爆出的好幾件她未曾耳聞的事驚得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尤其是——
“——她還進過你臥房找你聊天?”
“被我趕走了。”
齊何辜硬邦邦地回答。
他本來瞞著凌韻這件事的,怕凌韻又懷疑他受到妖女蠱惑,還出于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思。但事到如今,不說出親身經歷,她總以為他對蘇慕琴的防范是來源于偏見。
凌韻盯著他沉默了半晌。
“蘇慕琴如今年紀還小,一心討好別人,把握不好尺度也正常。我去找她談談。”
“她總要墮邪的,你是在白費工夫。”
凌韻不想與他爭辯:“是不是試試就知道了。”
齊何辜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繼續(xù)勸阻。
幻境內,人必須對自己坦誠。凌韻想拯救失足邪物,他不能阻止她去證自己的道,不然只會害她走火入魔。
“你有什么事要問我?”
眼看凌韻要走,齊何辜才想起剛才凌韻說也有話要對他說。
凌韻離開的背影停頓住。
她沒有回頭。她剛剛想問齊何辜當年靜心鏡問她的那個問題——若有機會回到十年前,有機會殺掉十年后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他會不會殺?
可是她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覺得試圖救蘇慕琴是白費工夫。
那么便沒什么好問的了。
凌韻只頓了一下,想要繼續(xù)邁步,身后卻掠過一陣急切的風聲。劍修抓住了她的手腕,沉聲冷冽,卻聽出一絲懇切和關心:“凌韻,別逞強,幻境里死了就是死了。”
凌韻垂眸看著手腕上男子修長的手指。他拉著她的力道并不大,手背的青筋卻暴露出主人的緊張。
上一次在段江雪的幻境里,她冒生命危險激他清醒,他也曾因為她的冒險行事而發(fā)怒。
她回頭淡淡看著他的眼睛:“若是你親密的朋友做出不為世人所容的事,你會不會包庇?”
這是靜心鏡問過的另一個問題。
她以為自己知道答案,沒必要再問。可是在那一瞬,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武斷……應該給齊何辜一個機會。
她是她,蘇慕琴是蘇慕琴。蘇慕琴是先入為主的邪物,而她,至少現(xiàn)在還是他的伙伴。
齊何辜怔怔看著那雙清麗冷漠的眸子,喉結莫名滾動。
兩人間有慘淡的寂靜蔓延。
抓住她的手緩緩地松開。
“不,不會。”
清正的劍君如此回答道。
“嗯。”
凌韻沒有做任何評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她懂了。她其實預料到了,不該對他存有“會顧念同伴情誼偏袒她”的幻想。
修長峻刻的男子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右手,眸色有些晦暗茫然。
若是他的同門,甚至最親密的師尊,做了他無法認可的事,他定能剛正不阿秉公處置。
更別提其他人。若是她……她是個可惡的、傲慢的、小肚雞腸的、見第一面就拿他當替身的女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上師門萬分之一。
可是……若是她呢?
齊何辜摸了摸心跳,總覺得有些慌,好像事情超出了掌控。事實上,自從遇到凌韻,發(fā)現(xiàn)她不為人知的一面又一面,他的人生就一直在超出掌控。
……
讓凌韻欣慰的是,蘇慕琴是個懂事的,她稍微一提點,女孩便紅著臉表示自己以后會注意,并且真的沒有再犯。
陸鑒庭閑云野鶴,就不像是懂得教育徒弟管理宗門俗物的人,穿進幻境也是一樣。于是凌韻和齊何辜作為他手下兩個最為年長的親傳弟子,分別接過教導師妹和處理事務的職責。
當然,齊何辜處理事務并不走心,反正不是真實世界他自己宗門的事務,只要不出大事便可。
而凌韻則順理成章地和蘇慕琴越走越近。
凌韻越來越覺得,這天然茶的妹子,雖然不屬于她一見如故的類型,但相處久了其實也挺可愛的。
把夜里送夜宵、闖臥房聊天、縫補貼身衣物的對象都換成她之后,就更顯得可愛了。
凌韻打開門,見到抱著枕頭嫩生生的小女孩,無奈地讓開一步。
蘇慕琴歡樂地蹦進來,關好房門,主動爬上凌韻的床,還一臉傻笑地看著凌韻,等她過來。
凌韻步子頓了下,若無其事坐在她身邊。
她知道蘇慕琴又是有少女心事要跟她傾訴了——蘇慕琴身上有漂亮年輕女孩常見的特質:自我意識強盛,需要有人關注有人喜愛。不能去招惹男人,就來招惹凌韻。
這些凌韻能看穿,但她覺得無傷大雅。每個女孩都曾經是小公主,正是這樣的莽撞和自信才讓她們無比耀眼。而千百年的沉淀,也總能讓她們懂得,自己并不是公主,也不是世界的中心。
而且說實在的,珞磯不在她最近還真有些無聊。
凌韻耐心地聽蘇慕琴念叨今天修煉時的小挫折,以及師兄來找她約會被她拒絕的小插曲,雖然漫不經心的,但求夸贊的意思凌韻聽出來了。
凌韻順著她的意思夸了夸,女孩便喜笑顏開。
“不過,大師兄還是不愿理我。”
蘇慕琴說著,又垮下臉,“大師姐,我按你說的,對他恭敬,沒有一分逾越,可他還是討厭我。”
凌韻心想別說你個低段位小綠茶了,她這個白蓮花的老祖宗也拿齊何辜毫無辦法啊。
凌韻只得隨口安慰她:“人在世上,不用指望每個人都喜歡你。之前就告訴過你,有的人不喜歡你,是他自己的問題,比如大師兄。”
“唔。”
蘇慕琴有些悶悶不樂地應下了,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凌韻:“大師姐,我一直有個問題,你為什么也管大師兄叫大師兄啊?”
因為他就是大師兄啊?凌韻有些疑惑,不動聲色地問:“不然我叫什么?”
蘇慕琴眨了眨眼:“可是……大師兄不是比你晚入門嗎?師姐你才是我們曜澤洞的大師姐呀!你是跟著我們這些人一起叫他大師兄嗎?”
蘇慕琴微微抿了下唇,仿佛在說,這不是被他占了便宜么?
凌韻面上不顯,心底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蘇慕琴在說什么?
齊何辜如今的身份,是那個已經墮邪的大師兄,是掌門的親兒子。而她是廉嘉禾,比他入門晚才對,叫他師兄有什么不對?
蘇慕琴八面玲瓏,不該會搞錯她和齊何辜的輩分。
凌韻心里緩緩升起不好的預感,與此同時聽到蘇慕琴接著道:“況且,師姐還是掌門獨女,我覺得……”
蘇慕琴性子軟弱溫順,不常背后說人壞話,表情還有些躲躲閃閃的,“我覺得師姐不用對師兄那么客氣。”
凌韻氣息霍地一滯。
就連遲鈍的蘇慕琴都察覺到了,像驚弓之鳥一般一顫,有些膽怯地看向凌韻,好像是怕她對自己說的話生氣。
然而凌韻卻看起來冷靜平靜地瞧著她。
“你口中的師兄,是哪位師兄?”
蘇慕琴指了指某面墻:“自然是大師姐隔壁住著的,宗門僅次于師姐你的大師兄……怎么了,師姐?”
凌韻沒回答。
凌韻整個人陷入恍惚。
他們居然搞反了。
弟子們整天“大師兄”“大師姐”地叫,讓他們自然而然地以為,齊何辜便是大師兄,而凌韻便是后來的大師姐。
沒想到她才是大師兄,而齊何辜……是廉嘉禾。
怪不得,她和陸鑒庭關系親密,明顯遠超普通師徒,且他們沒有刻意遮掩,但宗門弟子卻視若無睹,并未傳出風言風語。
她還以為是幻境自動忽略了與劇情無關的東西。
卻原來,在弟子們的眼中,她是掌門獨生骨肉,所以親人間親近再自然不過。
如此一來,他們對蘇慕琴的態(tài)度……
凌韻心暗暗一沉。
他們對蘇慕琴的態(tài)度,竟不知不覺和歷史重合了。
她和大師兄一樣,對蘇師妹呵護備至。而齊何辜正如當年的廉嘉禾,莫名其妙地針對這位師妹。
凌韻正思忖著是否應該立即找來陸鑒庭和齊何辜商議對策,卻聽門外一陣嘈雜。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蘇師妹進了大師姐的院子!”
“這深更半夜是要做什么?”
“大師姐多次阻撓蘇師妹和我們交往,竟然是因為私心!”
“真是好笑,我還以為大師姐是正人君子,沒想到一邊讓小師妹不要和其他男人接觸,一邊把小師妹騙進自己的房門!”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要硬闖嗎?”
凌韻一把拉開院門。
門外吵嚷的弟子對上她的眼神,一時間有些踟躕,然而其中有些人,對她目露嫉恨,身上隱約漾起邪氣。
凌韻淡淡看著那幾人,還沒來得及做什么,眼神一轉,便看到齊何辜和陸鑒庭遠遠趕來。
另外,還有一張她在幻境里沒有見過,卻十分熟悉的臉。
凌韻輕輕吐了口氣。
廉嘉禾遙遙對上她的目光,神色迷茫和慌張中,還帶著陌生的敵意。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寶貝們!你們的祝福鼓勵我都收到啦,想來想去,就送大家一場大do特do吧 -(¬▽¬)σ下段劇情敬請期待!
第50章
凌韻現(xiàn)在就是覺得,這事,怎么說,滑天下之大稽,離天下之大譜,以至于她無法和珞磯交流吐槽,憋得都快維持不住風度了。
門外那一群陰氣罩頂?shù)牡姑沟茏樱慌滤赖厝氯轮髱熃阌J覦蘇師妹,追求不成另辟蹊徑,限制師妹人際交往并且逼迫師妹陪床,等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真相”。
為什么她連性別都換了,還是避免不了走大師兄的老路?這幻境里的弟子都是傻子嗎?
方才落入幻境的廉嘉禾則快步走來,不知認領了哪個身份,周圍的弟子沒有人對她的出現(xiàn)表示懷疑,反而看她的眼神十分信服。
也是因此,廉嘉禾的指認十分有殺傷力。廉嘉禾指著凌韻:“她墮邪了?”
在場的目光倏地射向凌韻,有人舉起了兵器。
陸鑒庭飛身掠到凌韻身前,面紗輕蕩,氣息沉冽,明擺著不允許任何人對凌韻動手。
然而,廉嘉禾往前走了兩步,繞過一個角度,人們才發(fā)現(xiàn),她盯著的是躲在凌韻后面的蘇慕琴。
蘇慕琴臉色慘白好像隨時會暈倒,死死拽住凌韻的衣服后擺。
凌韻平移一步,再次擋住了她。
廉嘉禾鎖定住蘇慕琴的兇戾目光被切斷,轉到凌韻臉上,有些不可思議:“你打算護她?”
更讓廉嘉禾氣憤的是,陸鑒庭緊接著平移一步擋住了凌韻。
怒氣反復被打斷的廉嘉禾:……
廉嘉禾憤而轉向齊何辜:“你呢?你也打算維護那個邪物?”
齊何辜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群弟子已經群情激憤地涌上來,層層疊疊擋在蘇慕琴前面,對廉嘉禾怒目而視:
“你說蘇師妹是邪物,有什么證據(jù)嗎?”
“師叔該不會也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吧?”
廉嘉禾警惕地看著一群昔日的同門,目露兇光,手按在劍柄上,輕輕抽出一寸。
“啪”一聲,凌韻從身后把她的劍按了回去。
廉嘉禾驀地側了下頭,凌韻手掌按在她肩頭,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他們現(xiàn)在還是你的同門,你不能對他們出手。”
廉嘉禾:“等他們入邪就來不及了。”
“你不能對他們出手。”凌韻重復。
廉嘉禾唇線僵硬,思索了許久,肩膀才驀地一垮。
凌韻說得對。
沒能阻止這場劫難,是她心頭最隱秘的悔與痛。這一次她會挽回這一切,但不是以不管不顧殘害同門的方式,不然也只能是把自己的心魔從一件事替換成另一件罷了。
……
幾天后,曜澤洞頒布了新的門規(guī)。
陸鑒庭告訴凌韻的時候,顯得有些無奈,顯然他這個空降掌門,并不具有真正左右宗門動向的力量。
只是那新門規(guī),讓凌韻不由在心中皺眉。
凡曜澤洞弟子,腰圍不得少于二尺五,每日不論男女必食糧三斤、訓練八個時辰。不得佩戴發(fā)飾,不得沉迷玩物,劍不得配多于一件飾物,衣長必須過膝,領寬不得露出鎖骨,不可穿無袖,不得束腰,衣飾不得貼身展露身材……不得私藏或交易yhsq法器,不得追星,不得暗戀,不得茍合,對同門展開追求需匯報執(zhí)事堂記錄在案,否則按情節(jié)嚴重程度視為騷擾或強迫,戀愛需提前三月上報審批通過才可執(zhí)行,戀愛前雙方不得獨處……
曜澤洞是邪氣肆虐的邊境唯一的凈土,原本洋溢著自由歡樂氣息。可短短幾日,就籠罩上后來那種沉沉死氣。
甚至不止。由于推行新門規(guī)的過程伴隨著一系列不確定的變動和殺雞儆猴,洞內竟一時間有種人人自危的感覺,弟子謹言慎行,生怕下一個不小心踩了紅線的就是自己。
“曜澤洞如今的門規(guī),內容大概也差不多。”
眼看著個性鮮明的同門迅速變成自己熟悉的那種刻板正派人人雷同的曜澤洞弟子,凌韻肯定地下了結論。
齊何辜瀏覽著陸鑒庭送來的門規(guī)玉簡,也皺起眉頭。
之前作為客人,他們自然不會了解到曜澤洞門規(guī)這種東西。
可是至少幻境里,眼前的這份……
“會不會過于教條了?”齊何辜抿著唇,終究選了個委婉的說法。
凌韻瞥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齊何辜:……
齊何辜之前在曜澤洞這些日子,只覺得男弟子都克己端方,女弟子也無一絲邪念,讓他舒坦得很,比起在其他地方都舒坦。
哪會想到,天性自由不羈的人類,如果變得乖順服從,像個物件一樣不吵不鬧不煩人,必是用非人道的手段訓練出來的。
這些天,凌韻遇到的男弟子,都對她避若蛇蝎,說一句話用十幾個多余的敬語,生怕怠慢一點就被當成猥褻。
而女弟子,女弟子好像從曜澤洞消失了。路上一打眼看上去,全都是男裝打扮、膚色暗沉,凌韻有次聽她們聊天,才知道她們每日束胸塞腰,讓外貌盡量往男性靠攏,才不會有“勾引同門”的嫌疑。
從前愛慕蘇慕琴那些男弟子,其中三個人被送去烈焰谷有去無回,其他人不敢不歇了心思,且對蘇慕琴愈加避嫌。
負責教導的師兄,對于蘇慕琴訓練上的要求尤為嚴格,因為蘇慕琴的體質離標準相去甚遠,若是三個月后還無改進,他一定會承擔連帶責任。
負責食堂的弟子怕被追責,每頓親眼看著,逼小鳥食量的蘇慕琴咽下三碗飯,哪怕少女吃得淚眼婆娑,蹲在地上嘔吐,也不會有絲毫惻隱之心。畢竟憐憫要消耗掉的可能是自己的命。
蘇慕琴在這樣的折磨下,不胖反瘦,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減下去,渾身整天掛著大小不一的傷,活像是被虐待過。
新弟子考驗大會上,蘇慕琴便以這樣的形象出現(xiàn),臉色失去往日紅潤,雪膚掛著觸目驚心的瘀痕,神情畏縮,修為不進反退。
從前認識蘇慕琴的人都不忍地低下頭。他們記得她嬌俏可愛,對他們溫言細語的樣子。那么好的小師妹,怎會短短半月就變成這副樣子?
沒有人敢說,但對于新門規(guī)的怨氣早就在弟子們心中醞釀,在此刻達到頂峰。
廉嘉禾也按捺著怒火。
在她眼中,蘇慕琴就是冥頑不靈,天生禍水,不然怎會高壓訓練了快一個月還毫無成果,仍舊清麗嬌嬈,我見猶憐,像個惑亂眾生的妖精?
待蘇慕琴“尚未引氣入體,靈氣感應度三級”的成績報出來,廉嘉禾黑著臉開口:“蘇慕琴,入劍陣十二時辰,明日執(zhí)行!”
“長老!”
終于有弟子于心不忍,站出來:“蘇師妹體弱,這兩天好似還生了病,怕是抗不過劍陣十二時辰!”
立即有人跟腔:“是啊,這不是讓人去送死嗎?”
“修行本是逆天改命,沒有送命的覺悟,你們還修什么道!”
廉嘉禾聲如洪鐘,鎮(zhèn)住開始騷動的試煉場。
看起來好像成功鎮(zhèn)壓了一次騷亂,全場寂靜。可是凌韻卻看到,那些弟子上方,開始彌漫起虛薄的黑氣。
“就是這里……”
凌韻喃喃。齊何辜沒聽清,湊上來:“什么?”
凌韻瞥向廉嘉禾,后者今日從一開始便神情緊繃,如臨大敵。
“他們就是在這里集體入邪的。”
凌韻傳音道。
齊何辜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間,一片驚呼響起。兩人轉頭一看,一名弟子竟然在上臺測試時突然暴狂襲擊廉嘉禾,被她一招制服了!
“他感染邪氣了。”廉嘉禾淡淡地拋出驚天消息,“丟去烈焰谷,洗掉邪氣再帶出來。”
所有人臉上都升起驚愕和恐懼。丟去烈焰谷,哪還能活著出來?烈焰谷能洗掉邪氣不假,但出來的便只剩下清白的尸體了!
前些天被送去烈焰谷的三個男弟子便是再也沒有出來,難道宗門禁地烈焰谷以后要成為懲罰弟子的常規(guī)去處了嗎?
凌韻靜靜在一旁看著,明白了廉嘉禾的打算。
上一次,大家的情緒因蘇慕琴點燃,局面變得不受控制,才有那么多人墮邪。
而這一次,她提前頒布門規(guī)進行防范,掐斷那些弟子對于蘇慕琴的感情火苗,又在第一個反抗者出現(xiàn)時便雷厲風行地鎮(zhèn)壓,讓其他人恐懼之下不敢再出頭。
廉嘉禾的方法奏效了。
那陣陰氣一直在場上盤旋,卻始終缺一個爆發(fā)點。
結束時,廉嘉禾稍顯安心,卻也有憂心。
安然度過了這個時間節(jié)點,幻境卻沒有結束,代表危機并未解除,她的考驗還在后面。
廉嘉禾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蘇慕琴被扣押離去的方向。
或許,那才是考驗的關鍵。
幻境與現(xiàn)實最大的不同,便是蘇慕琴因為凌韻的到來和照料,尚未經歷那件成為墮邪導火索的事。
廉嘉禾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她懂了。無差別的慈悲就是一種惡。若她不狠心做出正確的抉擇,盡早掐掉罪惡的源頭,只會導致更多無辜者遭殃。
凌韻看到的則更加直觀。弟子們零散離場,所以她清晰地看到,有些人頭頂正源源不斷地匯聚著黑色的氣流。
而那些黑氣的其中一個顯眼的源頭,正是廉嘉禾!
廉嘉禾才是邪物?可也不合理。蘇慕琴這群人離開曜澤洞后,曜澤洞確實少了邪氣困擾,當年的掌門長老不至于那么蠢,連抓錯了人都沒能發(fā)現(xiàn)。
而且廉嘉禾這個源頭并不粗壯,不可能供給那么多人墮邪,更像是無辜之人無意的做法催化了那些人心中的邪念。
就像是段江雪當時一樣。正清劍派每個人都對她的墮邪有不可磨滅的貢獻。
凌韻心念一動,好像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逝,但她沒有捕捉到。
算了,既然蘇慕琴無辜,先把蘇慕琴救出來好了。
幻境里,凌韻的修為只能發(fā)揮當年大師兄的實力,但她的神識和閱歷都是曜澤洞弟子無法比擬的,稍費工夫便帶回了蘇慕琴。
少女躺在她懷里崩潰大哭,凌韻橫抱著她飛奔回自己的小院。
可是沒有想到,她的小院外燈火通明。
廉嘉禾站出一步,看她的眼神沒有一丁點往日的敬重和尊崇,只剩下不共戴天的涼意。
“果然是你。”
廉嘉禾有些諷刺地扯了扯唇。
“你知道我為什么能預料到你會去救蘇慕琴?因為當年,大師兄也是這么做的。”
廉嘉禾眼底突然閃過一絲傷痛,又很快恢復冷漠。
“而當年發(fā)現(xiàn)他背叛宗門、去告訴掌門長老的人,是廉嘉禾。”
她以名字自稱。凌韻心頭一動。
廉嘉禾身后的陰影里,走出一臉復雜的齊何辜,躲閃著竟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