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你把我的行蹤告訴她的?”
凌韻看著齊何辜,神色很冷。之前跟器靈說不介意他和廉嘉禾在一起是一回事?墒巧頌樗龓淼耐,一言不發就用這樣決裂的姿態背叛她,又是另一回事。
齊何辜嘴唇哆嗦了一下,那一瞬間,忽然顧不得最近和凌韻的冷戰,幾乎有些低聲下氣地急忙解釋:“這是有原因的,我看到你半夜出門,往劍陣方向去,怕你遇到危險……”
“我遇到危險?你是怕我救蘇慕琴吧?”
凌韻穩穩抱著和她身量相差不多的女孩,凌然望著對面的一群人,好像一座蔑視眾生的神像。
齊何辜難堪地閉嘴。
他的確是怕她被蘇慕琴引誘。又不能阻斷她的道心,所以只能通過別的方式插手。
但是這么久時間的相處,他也知道,她不能容忍忤逆和背叛。
可是他又不服。他做他覺得對的事,就像她也做她覺得對的事一樣。她違背他的意愿就可以,憑什么他違背她就是背叛?
明明很氣,氣她張狂氣她傲慢,可是對上那雙冷冰冰的清眸,他心里卻更多沒來由的慌亂煩躁。
他此時還沒能想明白。兩人之間根本無論對錯,在意的人總是輸的那一個。
廉嘉禾站出來拯救了他:“蘇慕琴已經墮邪了。”
隨著這一句話,凌韻懷里安靜流淚的人好像被喚醒,倏地抬起頭,幽幽盯著廉嘉禾的方向,而廉嘉禾那側一干弟子也舉起武器對向蘇慕琴和凌韻。
凌韻垂眸,看了眼那個嬌嬌軟軟的人。
周身濃郁的黑氣。與曜澤洞其余弟子體表淺淺流動的邪氣不同,她的邪氣由里而外,仿佛身體里有個源源不斷的邪氣泵。
是的,她墮邪了。
凌韻救她的時候就察覺了。
可是……
“她為什么會墮邪?”
凌韻抬眼,淡淡看著廉嘉禾。
她看錯她了。
她正氣凌然,信念堅定,但正是因為她的正氣與信念如此不可動搖,為了維護它們,她會不惜一切代價。
包括給客人灌酒促成亂交,包括助紂為虐推進師妹墮邪的進程。
因為在她眼中,他們本就是淫亂的,蘇慕琴本就是邪物。
她只是誘使他們提前暴露,避免更多人受傷受騙——提前殺死一個殺人犯,不是在犯罪,而是在伸張正義。
和無情道人只管自己,漠視他人不同。
廉嘉禾的道,以及許許多多正道子弟——譬如齊何辜——的道,是拯救蒼生,是為民除害,是替天行道。
他們激憤熱忱地揮動屠刀,做著滿手腥濁的事,眼里卻無一絲悔恨的淚水,因為他們心如鐵塔般堅定。
廉嘉禾在凌韻洞悉的目光下一緊,卻鎮定地揚聲道:“因為蘇慕琴本就是天生的邪物,她是一顆黒舍利!
周圍的弟子不知道黒舍利是什么,但前半句他們都聽懂了。蘇師妹是天生的邪物。
他們看向蘇慕琴,眼神滿是仇恨和防備,再無往日的親昵愛慕。
他們的眼底跳躍著火焰,好像某種可怕的欲望,是一種可以為所欲為盡情殺戮折磨另一個生靈的興奮,因為他們無論如何殘忍,都是在做好事。
世人只知道心堅穩是件好事。沒有人想過,狂熱的信仰更容易走向極端。
凌韻放下輕微掙扎的蘇慕琴,無視對面如臨大敵的姿態,道:“她墮邪,難道不是因為你派了人玷污她?”
蘇慕琴身上被凌韻裹好的斗篷,隨著她腳尖落地而散開,露出白皙皮膚上觸目驚心的傷痕。
就連邪氣洶涌戰意沸騰的弟子都倒吸一口冷氣。
嬌嫩得像塊糕點的女孩,好像被野獸撕咬過,衣衫破爛幾不蔽體,每一寸肌膚都覆蓋著無數滲血的齒痕。
廉嘉禾從她斑駁的身體上移開目光,也盡量不去看她黑得像地獄的目光,只盯著凌韻:
“是她自己水性楊花,不加區別地勾引所有人,其中不免有心性不佳的弟子怨恨她放蕩,不惜豁出去一切也要占有她!
廉嘉禾目光掃過身后的弟子,語言威嚴有說教的意味,“榮寵愛慕都是虛妄,總有一天會給人招致災禍。”
凌韻有點無語地望了眼天。
這是曜澤洞整個宗門最離譜之處——他們特別擅長從受害者身上找原因。
美麗會招致覬覦,所以美麗是罪;懶惰會放縱欲念,所以懶惰是罪;弱小會引來欺凌,所以弱小是罪。
他們無法消滅覬覦、欲念和欺凌,所以就消滅美麗、懶惰和弱小。
廉嘉禾說他們不僅僅約束受害者,也約束加害者,可她口中的“加害者”,分明就是她手下的受害者——俏皮的男孩不許開玩笑,因為有輕浮之嫌?墒窃谶@條戒律里,會說笑話的男孩從未犯過錯,也從未加害于人,便被當成未來的罪犯,無辜地抹殺了天性。
凌韻覺得可笑——這簡直和“曜澤洞會滋生邪物所以干脆把曜澤洞滅了”一樣不可理喻。
可是偏偏,身處彌西域中心,終日恐懼邪氣的曜澤洞,只能找到這樣一種有效的方式能杜絕邪氣。
——只能用一個極端,去對付另一個極端。
蘇慕琴眸色空洞,像只沒有靈魂的鬼,幽幽道:“所以,想讓人喜歡,是我做錯了!
蘇慕琴轉向凌韻,眼眸終于有了一絲屬于人類的波動,是種不甘不愿的委屈:“大師姐,你說過,想讓人喜歡是正常的,沒有錯!
凌韻感覺喉嚨有些堵。
許多事雖然沒有錯,但是做了后,就更容易受到傷害和指責。
她不知要怎么告訴她。她必須在這個世界里維持微妙的平衡,不要太受歡迎,也不能不受歡迎;不可以太女人,可也不能像男人;甚至,資質也不能太出眾或者太拉胯,性格不能太討巧也不能太死板。
甚至連旁人也默認這樣的規矩,覺得你既然選擇美麗,選擇出眾,選擇招人喜歡,那被覬覦被侵犯被嫉妒被謾罵,也理所當然,“是你自己的選擇”。
廉嘉禾冷硬道:“你這種希望別人都喜歡自己的心情,是出于虛榮,是錯的。真的想得到敬重,就用實力去證明自己,打敗所有不屑于你的人!
轟隆一聲。
幻境還是原來的幻境,兩方對峙,沉重又安靜?墒沁@一刻,凌韻腦海里卻忽然閃現一道劫雷。
是廉嘉禾的劫雷。
作為與天道最親近的道尊,她能感應到,這一場幻境,是廉嘉禾的晉級心魔幻境。
而那道威勢震人的雷劫之下,廉嘉禾傲然屹立,堅毅的臉上,神情決然沒有一絲動搖。她的道心,竟比凌韻認識的大多大能都要堅韌沉穩。
她信奉強者為尊。任何在變強道路上會讓人分心的東西,都被她歸為邪祟。
她不僅自己秉信這一點,還要給宗門所有師弟師妹灌輸這一點,為此她可以對他們做出陷害、酷罰等一系列殘忍舉措,并且她毫不懷疑,她是在“為他們好”。
她也真的很強,所以她的道從來沒有被挑釁和推翻過。
正因此,她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很長很穩。
只是可惜了。
凌韻用一種淡漠如同看將死之人的眼神,看著廉嘉禾。
共同入幻境的修士,最怕的便是在里面產生沖突。他們現在要維護的是自己的道心,自己的信念,絕不會退讓,不然走火入魔還算好的,更可能直接墮邪或者殞命。
但在幻境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廉嘉禾不惜布局,打算盡快對沾染邪氣的弟子趕盡殺絕,以解除自己當年來不及拯救幾十名同門的心魔。但凌韻現在也是曜澤洞的弟子,她無法放任沒做錯任何事的蘇慕琴就這樣背上一切罪名。
錯永遠是錯,對永遠是對。不看未來,不看概率,只看事實。
如果邪物未害人,人卻主動害邪物,那錯的便是人。
凌韻前所未有地明晰這一點。
所以,她和廉嘉禾,她們兩個間必須死一個。
而現在,齊何辜加入了對面的陣營。
他親自把自己變成與她你死我活的仇敵。
凌韻內心嗤笑。現在的她修為低微不假,甚至不及幻境中的廉嘉禾與其他長老。但齊何辜該不會真的以為,他聯合了廉嘉禾,聯合了曜澤洞,便能置她凌韻于死地了吧?
那狗男人悲痛又難過的眼神正盯著她,乞求的語氣:“凌韻,這不是固執的時候……她是邪物!
固執?她固執?難道不聽他的話就是固執?
“與她為伍,你會變成她的同類。”
廉嘉禾冷嗤一聲:“她原本就是她的同類,從一開始就是。”
……什么?齊何辜震驚地看向廉嘉禾,廉嘉禾則忽然看向一邊,語速飛快道:“她曾經用邪氣修煉,那一晚掌門想必也察覺到了?”
凌韻心忽地一緊,眸子輕輕動了下。
一襲月光下愈發耀眼的銀發,從暗處走出來,落在兩方中間。
凌韻呼吸微微繃緊。
若是對面再加上一個佛子,她在修為被壓制的情況下,恐怕沒有百分百的勝算把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陸鑒庭——他們如今的掌門身上。
而陸鑒庭也在靜靜看著他們。
那雙淺淡眼眸透徹清宏,看得某些人竟扛不住垂下目光。
凌韻不閃不避與他對視。
“你確定?”
陸鑒庭用一種“你確定今天中午吃粥不吃面嗎”的語氣問她。
凌韻頷首:“確定!
陸鑒庭輕飄飄地掃了齊何辜一眼,云淡風輕地走到凌韻旁邊。
弟子那邊響起齊齊的抽氣聲。他們的掌門,居然選擇了邪物那一邊,是因為大師姐是他的親生骨肉,還是說……就連他們的掌門,都被邪物蠱惑了?
這倒是和現實中不一樣,現實里的掌門堅定地驅逐了蘇慕琴。這次換凌韻古怪地掃了陸鑒庭一眼:“你確定?”
“確定!
淺色眸子有些疏淡地看著她,好像不蘊含任何感情。
可他的手掌卻抬起來,如同往常一樣,很是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好像獸類旁若無人地給自己的幼獸舔毛一般。
凌韻笑了。
齊何辜焊在凌韻臉上的目光轉移到陸鑒庭臉上,好像有種遭遇了背叛的不可思議。
“掌門看來是要與曜澤洞為敵,與邪物為友了!
廉嘉禾對于陸鑒庭的選擇有些氣急敗壞,義正言辭地諷刺道。
凌韻輕笑一聲:“何為正,何為邪?”
凌韻看著廉嘉禾。這個信仰堅定,一絲不茍,為了維護它的精密秩序,可以犧牲一切人倫的女子。
她也是剛剛才悟出來,那些在曜澤洞弟子之間牽引的黑絲代表著什么。
“我問你,若是我說,你們才是未來的邪物,是萬惡之源,你們會毫無掙扎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么?”
“但我不是!”
“那憑什么蘇慕琴便是!因為你說她是她便是么?”
清冽嗓音與平時一樣平靜,卻有種振聾發聵之感。
廉嘉禾倏地一滯,腦中閃過那個扮做邪物的大師兄,也是如此對她說——“你說她是邪物她便是么?”
廉嘉禾神色冷硬地看著蘇慕琴:“并非我說她是邪物,她身上的邪氣有目共睹!
她手心躺著一顆黑氣翻涌的玄夜珠。
“在她墮邪之前呢?那幾個男弟子能突破劍陣的禁制找到蘇師妹,難道不是你在幫助他們?”
廉嘉禾惱怒地掃了齊何辜和陸鑒庭一眼:“你、你明知道未來……”
“對,若我明知道你是未來的邪物,我便可以對你為所欲為,是這樣嗎?”
廉嘉禾咬牙看著她,心里煩亂。忽然覺得,凌韻比邪物還可怕。
她的話明明就是詭辯,卻讓她找不到辦法反駁。
她狠狠看向那個哪怕墮了邪卻依舊看著嬌嬌小小讓人有保護欲的少女——就是她,竟如此可怕,連凌韻都給引誘了去。
而那道清冷鎮定得使人心煩的聲音還在繼續:“如果有人打著正義的旗號,誣陷你們賣弄風情,派人欺辱你們、企圖擊潰你們的神志,想要滅絕你們存活下去的權力,你們難道不會反抗?你們難道不會覺得,錯的是他們?”
一片靜息。只有弟子手中用玄力點燃的火把搖動空氣的影子,襯著他們中許多雙眼底的茫然沉思。
凌韻的手悄然按在蘇慕琴肩頭,冰冷纖細的手指,卻有種溫暖的力量,讓女孩空洞的眼神驀地一顫。
“所以,在我眼里,你們才是邪。”
“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們污蔑、欺辱、打著正義的旗號做盡殘忍之事的你們,才是邪!
清平聲音似有萬鈞重量。廉嘉禾眼驀地一紅,不顧一切指著蘇慕琴,手指上的玄夜珠瘋狂搖擺:“可是現在事實擺在這里,她里里外外都被邪氣浸透了!”
“若你遭遇了她遭遇的一切,你能保證你不會墮邪么?”
“我可以!”
“那你便去吧!绷桧嵞皇栈匮凵,轉頭看著蘇慕琴,“你看,你可以把她對你做的事都做一遍,她同意了的!
蘇慕琴幽幽盯著廉嘉禾,眼白倏然變成全黑,好像下一秒就要沖上去索命。廉嘉禾駭然后退一步,齊何辜憤怒上前:“凌韻你夠了!”
“你想替她?也好啊!
凌韻看齊何辜的眼神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溫度,揚手便是一道玄力,根本沒人看清發生了什么,齊何辜胸口的衣服便被割開一長道口子,從肩頭一直到大腿。他的腰帶斷為兩截,衣袍大敞,露出精壯的肌肉,而凌韻的下一道玄力緊跟著從肩至腹留下一道血紅的鞭痕。
“大師兄!”
齊何辜以一種極為屈辱的姿勢被打得臥倒在地,身后的弟子發出擔憂的呼喊,把仇恨的眼神投向凌韻,緊跟著廉嘉禾上前團團護住齊何辜。
可齊何辜卻搖晃著站起來,單手捏住散開的衣服,仗著傲人的身高,從一眾腦袋上方,對上凌韻的視線。
眼神與聲音一般的執拗:“凌韻,我不是在護她,我為了誰你知道的。”
她知道什么?凌韻低頭無聲笑了下,眸色晦暗,覺得有點煩。又是這種“為了你好”的屁話——這些正道的爹們什么時候能明白,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活法,不需要他們為了誰好,更不需要他們以“為了你好”的名義行壓迫之事?
凌韻沒再說話,舉起她在幻境中的武器——屬于大師兄的劍。
齊何辜本來還想要和她理論的樣子,卻猛然對上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好像無比震驚地怔住。
“你……你真打算對我動手?”
不然呢?等著他來殺嗎?剛才那一鞭子還沒讓他認清她會和他你死我活的現實?
凌韻輕笑:“齊何辜,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你的道是道,需要捍守,別人的道就不是了?”
她用這樣陌生的腔調叫他的名字,就好像叫路邊一棵草。
齊何辜像是被劍刺中一般顫抖了一下。
廉嘉禾目光在凌韻和齊何辜中間轉了一圈,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齊何辜的后腦勺,穩聲道:“凌道主,你盡可以捍衛自己的道。但我們已與邪氣斗爭五千年,我太清楚這東西有多么狡猾,所以很抱歉,我無法說服自己放她走,今日要得罪了!
齊何辜在她堅定的聲音中,看向蘇慕琴。
一個原本就心智軟弱、心性不定的女子,來到一個不適合她的環境中,大起大落地從萬人迷到萬人嫌,最后慘遭侵犯。
若彌西域注定要出現黒舍利,那么它誕生于蘇慕琴體內,在曜澤洞攪起禍事后被逐出宗門,逃到霧谷繼續影響周圍修士百姓,這樣的壯大經歷幾乎是必然。
他面對的極可能是顆黒舍利,他從未想過若有一天能站在它面前,還能不立即除之后快。可是凌韻和佛子,竟然全都站在那個邪物身邊。
火把發出噼啪聲響。廉嘉禾也舉起她的劍,她身后的弟子全都隨著她舉起劍。
全宗門的注意力都落在垂手不動的齊何辜身上。
讓人心寒膽寒的劍還指著他,以劍魂相伴而入的斬邪被老對手挑釁,興奮地嗡顫已久。
齊何辜沉默許久,終是吐出一口氣,眼神堅定沉郁地望著凌韻,緩緩抽出他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說的下段劇情指的是曜澤洞結束后的下一段大劇情……好像讓大家誤會了……緩緩跪下
_(:з」∠)_
第52章
齊何辜直視著凌韻的眼睛,上前一步。
然后又上前一步。
謹慎又緩慢地,齊何辜越過兩伙人中間無形的線。
男人定定看了凌韻一眼,背轉過身,面向廉嘉禾。
廉嘉禾表情像是意料之中,又有些復雜:“沒想到劍君癡情至此,連自己的道都可以拋棄。”
齊何辜回道:“這就是我的道!
“轟隆——”一聲,凌韻腦中又劈過一道劫雷。
她震驚地看著齊何辜的后腦勺。
他竟是要突破!和廉嘉禾一起,在這個時候!
他走過來的時候究竟經歷了多么復雜的心態轉換?他的心魔劫又是什么?
廉嘉禾口中的“癡情”又是在說什么?
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不管如何,她很高興齊何辜最終站在了她這邊。
有著和凌犀一模一樣背影、帥得天怒人怨的天生劍骨,要她下手除去,心里總歸有些遺憾。
凌韻清眸中映著火把的光,玄氣與齊何辜陸鑒庭的交織在一起,全部歸她調引?墒窃诹桧嵉囊龑拢@些力量卻沒有對向對面曜澤洞的弟子,而是匯聚到……
“凌韻!你在做什么!”
齊何辜喊出來時已經晚了。凌韻的手搭在蘇慕琴肩頭,邪物黑瞳幽深,霧氣驟然彌漫,蓋住所有人的眼鼻。
“凌韻!”
廉嘉禾的厲聲呼喊也從對面傳來,卻戛然掐斷。
“大師兄……”
迷霧散去。凌韻等人這才明白,廉嘉禾的語氣為何含著沉痛的嘆息和懷念。
展現在面前的是昔日曜澤洞的場景——不是凌韻他們穿進來弄得亂七八糟的曜澤洞,而是曾經安寧平和,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自由的笑容,個性盡情得以展現的曜澤洞。
大師兄、蘇慕琴、那幾個后來墮邪的弟子……都還活著,臉上是鮮活的喜怒憂樂。
廉嘉禾試著和他們搭話,卻無人響應。伸手去攔,手卻從他們身體中穿過。最后廉嘉禾只得怔怔停下,和凌韻他們一起當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她看到蘇慕琴入門后,和現實一樣成為團寵,無心四處惹芳心,急得雙目猩紅。
可是緊接著,“廉嘉禾”出現了。
不是現實中的廉嘉禾,而是一個……冷淡卻耐心地與蘇慕琴成為朋友,寬容地引導她的廉嘉禾。
齊何辜隱晦地看了凌韻一眼。這個“廉嘉禾”的做法,不就正是凌韻在幻境中的做法么?
廉嘉禾也意識到了。
背景里是其樂融融的虛幻劇情——蘇慕琴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收斂自己的行為,曜澤洞平安度過未來的數十年,師門關系因為有蘇慕琴這個開朗小師妹的調和愈發和睦。廉嘉禾冷笑看著凌韻:“這就是你想象中完美的未來?這是行不通的,你別想用這些虛偽的幻象迷惑我……”
然而,她的話音還未落,周身的幻境便飛速坍塌。
這一次的幻境換成了與她記憶里一般無二的現實。
廉嘉禾對蘇慕琴不假辭色,蘇慕琴愈發用盡心思討好同門,雖對師兄弟之間的暗潮涌動有所感應,卻猶豫再三沒有勸阻。
重溫歷史且獲知全貌的廉嘉禾此時本應惱恨異常。
可是她本人卻眉頭緊鎖,出神地盯著空無一物的空氣。
凌韻順著她的目光,沒看到什么特殊的東西,除了她神識一直能感應到的……
“這就是邪氣?”齊何辜喃喃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凌韻驚訝地回頭看他。
齊何辜喉結動了一下,神色復雜地看向她:“這就是邪物想讓我們看的東西?”
曜澤洞上空,黑霧就像是尋到豐沃土地的蝗蟲,遮天蔽日地聚集流動,讓人看著便極為不適。
若是定睛去看,卻能發現它們與下方曜澤洞的弟子有著絲絲縷縷的交錯與聯系。
它們從一個人的身上流向另一個人——當一個人把無端怒火傾泄到另一人,或當一個人將冤屈以權力的強勢施加給另一個人。
“這不可能。你騙不了我的。”
廉嘉禾在旁邊輕而堅定地低語,好像在意念里輕而堅定地阻擋邪物的侵蝕。她眼中映著清白無暇的蘇慕琴,小師妹的臉嬌嫩得像春花,而小師妹身上的邪氣并不比任何一個弟子濃郁。
凌韻心里有點唏噓,移開眼。
“你早就知道?”
齊何辜倒是比廉嘉禾淡定許多。在他心中其實早已有數,墮邪之前的蘇慕琴很可能是冤屈的,是因為慘痛的遭遇才走上邪路。他不信任的只是如今設下幻境的邪物,想保護凌韻不受蒙蔽,也是基于對后來的邪物的防備。
“嗯!
“不可能……”
凌韻和齊何辜一起回過頭去,發現廉嘉禾并不是在同他們說話。
她此時怔怔看著前方,那個過去的廉嘉禾,正在厲聲訓斥蘇慕琴,一條不容小覷的黑色河流,正源源不斷地從她正義凜然的口中涌泄而出,全部灌輸到那個滿臉淚痕的女孩子心口。
同樣的場景在各處上演。掌門訓斥大師兄,宗門推出越來越嚴苛的門規約束弟子,上位者大肆推行自己的原則并禁止不同的聲音——每一道打壓邪氣的措施,都將一部分邪氣從高位者的身上,倒垃圾一般傾倒在弱勢者的體內。
“你逼迫弱者遵循自己的信念,是在引他們證道,還是在證你自己的道?”
大師兄鬼魅的聲音猛然炸響在廉嘉禾腦海!廉嘉禾臉色慘白,猛地后退一步,引得其他三人莫名看過來。
廉嘉禾卻沒有看他們。她的眼中好像已經看不到其余的東西,只剩下遍布曜澤洞上空的黑絲,如同密集的蛛網將她牢牢捆住,粘稠地覆滿她的口鼻,讓她窒息。
那些黑色的蛛絲流淌著,將宗門每個人交織在一起,每個人都成為一個邪氣聚集的濃黑的結點。而那些結點的顏色,有一些在變淡,有一些卻被迫吸收了與它相鄰結點的墨色,愈發漆黑濃郁。
終于,有三個結點爆發了。
是幻境里廉嘉禾最先罰去烈焰谷的三個男弟子,也是現實里最先展露墮邪苗頭的弟子。
可是這還沒完。
蛛網恐慌了,暴動了,應和著現實里宗門的恐慌和暴動,以及越來越高壓的嚴刑門規。黑霧的流動愈發暴躁洶涌,實力強些的結點拼盡全力清洗自己,也因此他們身上原本的邪氣全部涌向其余若干薄弱的人——
九十七個結點,九十七個弟子,齊齊墮邪。
廉嘉禾瞳孔中映著世界末日般壯烈炸開的蛛網,比當年親歷的同門同時發狂,還要顛覆神魂。
幻境飛快地流動,時間飛快地流動,那些踩在墮邪弟子的尸體上變得干凈清白的結點,隨著時間繼續積攢污邪,卻總有一些能想方設法將自己的污穢排除到其他人身上。
就像一場殘忍的弱肉強食,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如今宗門身居高位的一群人:掌門,廉嘉禾,幾位最為嚴厲的長老……
黑化的結點不斷被黑網驅逐,但只要曜澤洞還在,邪氣的源頭就永無止息,犧牲也永無盡頭。
廉嘉禾臉色慘白,看起來好像已經沒有靈魂在這副軀殼里。
凌韻三人也沉默著。他們從未親眼見過曜澤洞這段歷史,旁人的口述永遠比不上眼前的慘劇震撼。
凌韻感覺手腕被人握住,很輕,卻又很用力,很像是一半身子入土的殘燭老人,用最后的意志抓住陽界的最后一根蘆葦。
凌韻轉頭,淡淡看著廉嘉禾。
她的聲音也好像瀕死一樣微弱:“這些,你早就能看到,是么?”
凌韻低頭靜默了一息。
“是。”
“我……”廉嘉禾張著口,好像突然失聲失魂般,努力了許久,才艱澀地擠出幾個字,“我才是邪之源頭,我們才是邪之源頭。”
這是凌韻之前對她說過的話,當時她只當凌韻是在做一個為難她的假設。
凌韻語氣平靜:“是!
“……”
沒有人回答。
搭在她手腕上,本就輕得幾乎感受不到的重量,像葉子離開樹枝一樣輕飄飄落下。
凌韻轉頭看去。
廉嘉禾那雙神采飛揚的眸子此時空空蕩蕩。好像已經沒有靈魂在后面的軀殼里。
用信念活著的人,被抽去信念的話,也就被抽去生命。
而在心魔幻境中,歷劫失敗,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凌韻就這樣淡然看著那個一度欣賞過的女子被霧氣吞噬,忽然想起什么,驀地回頭看齊何辜。
后者卻肅著一張俊臉,無辜地看回來。
“你不是……”
不是也該在渡心魔劫么?他的道不該和廉嘉禾很類似么?廉嘉禾都那樣了,他卻沒事?
凌韻沒來得及問出口,忽然間一凜。
濃霧降下。從逐漸消散的廉嘉禾和那些曜澤洞弟子身上,從整個曜澤洞的夜空,涌出無盡的邪氣,好像傾盡霧谷的力量。
她看到先前站在她身側的蘇慕琴從霧里重新出現,可是卻不是那個十七歲的女孩,盡管她穿著與之前一模一樣的俏麗衣飾。
和邪物短暫的聯盟隨著廉嘉禾的死亡破裂。邪物終究是邪物,割席自是順理成章。
凌韻鎮定地揮劍砍去,蘇慕琴的影子被她帶著玄氣的劍揮散,遠處卻傳來女孩清純又帶著一絲額外嬌嬈的笑聲。
“大師姐……哦不,凌道主。謝謝你相信我保護我,為表感謝,我送你份大禮!
蘇慕琴的感謝或許純粹而真摯,可后來這個殘害無數生靈的邪物,她的大禮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凌韻略一思索,干脆敞開了經脈,一切向她撲來的邪氣,都被她照單全收。
……
凌韻身上的氣息沉寂下來的時候,修為已經攀升至問心境中期。
她有些奇怪——那些邪氣數量龐大,來勢洶洶,可是竟然真的只是助她修煉,乖乖被她轉化吸收,難不成蘇慕琴真的想感謝她?
凌韻直覺這里有陰謀。
但她不敢再浪費時間。
凌韻落回現實時,修為還沒來得及完全鞏固,但她擔心修煉久了,陸鑒庭齊何辜會比她蘇醒得早,萬一看到什么,難免節外生枝。
如她所料,她剛一清醒,就聽珞磯焦急大喊:【凌韻!】
凌韻倏地睜眼。
有人從她后面緊貼著她,有力的手臂箍住她。她頸側垂落一縷不屬于自己的柔軟烏絲。
——她被挾持了。
這是凌韻的第一個想法。
然而就在她下意識運起玄氣時,卻發現不對勁。
身后那個人,身體軟綿綿地黏著她,一點也不像是挾持。手臂攬住她的姿勢很是纏綿妖嬈,有類似唇一樣濕潤的東西卻在她頸側掃蕩,就仿佛在……
親吻她?
這個念頭冒出的下一秒,一股巨力猛地襲來,將她身后的人掀飛。
凌韻一個飛旋起身回頭,只見陸鑒庭銀發飛揚,明顯是剛剛出手的那一個,粗暴地隔空一把抓回目光迷蒙還打算往凌韻身上撲的齊何辜,音色比起平時清和,似泛著危險的情緒:“你還想對她做什么?”
齊何辜不耐地回了陸鑒庭一道玄力,眼神像被黏住似的往凌韻這邊看:“我什么都想對她做。”
凌韻:?
一道更加暴虐的玄力代替陸鑒庭的回答。
凌韻這才發現,陸鑒庭也不對勁。
平日里安順的銀色發絲無風而動,那雙淺淡的眸子暗潮洶涌——很像是凌犀因為什么發怒的樣子。
下一秒,陸鑒庭的面紗被風一掀,翻飛飄遠。
陸鑒庭緊抿著唇,并未在意,下半張臉艷麗灼華,帶著股富有沖擊力的妖異邪魅。
【他……邪氣入體?】
凌韻一驚。原來剛才在迷霧中,被邪氣侵入的不止有她,連他們兩個也沒能抵御。
“哈哈哈哈……”
齊何辜向來沉穩,竟發出一陣黑化般的邪佞笑聲,凌韻和珞磯立即驚悚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不也是她的替身么?憑什么你們能做的,我就不能?”
齊何辜說著,竟以一種完全不合理的速度瞬移到凌韻面前,調戲般輕浮地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角無限曖昧又無限繾綣地啄了一下。
凌韻連反抗都忘了,驚愕地望著他,卻只見那雙黑眸中翻涌著濃稠的癡迷。
……癡迷?
凌韻還沒來得及解讀這個不靠譜的信號,俊朗的男子再次握著她的下巴朝她壓下,唇舌熱烈兇猛地頂開她的唇——
“砰!”一聲,齊何辜被陸鑒庭按在峽谷石壁上,砸出個大坑。
【哇……】珞磯發出一聲替他痛到的咋舌。
陸鑒庭慈睦的聲音里也藏著瘋批的氣息:“喜歡她的人才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你算什么?”
【等下?我什么時候說過喜歡我就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你放心吧,他們為所欲為的尺度還沒有你隨便玩玩的尺度大。】
【呃……現在也是嗎?】
兩個男人回頭看著她,眼神里面的東西讓她害怕。
齊何辜輕聲笑了:“我算什么?我算是喜歡她啊!
陸鑒庭揚起手,凌韻以為齊何辜又要被打了,下意識不忍看地移開目光,卻眼前一晃,一個銀白色毛色順滑的腦袋忽地放大,那張清麗灼艷的俊顏也忽地放大,鼻尖相抵清淺溫柔地看著她:“可她是我的……是我命中注定的!
齊何辜不甘示弱地瞬間出現在她身后,兩條有力的手臂如同藤蔓將她禁錮住,帶著灼熱氣息的聲音從耳后傳來:“她是我的,是我先來的。”
如果不是后面那人的手蜿蜒著探入她衣襟,而面前那雙矜貴清冷的眸子竟定定盯著看,明確地提醒著凌韻這兩個人不正常,這個場景本來是十分香艷的。
當然,現在也十分香艷。
凌韻扣住兩人的手腕開始吸收邪氣時,珞磯還嗚嗚哇哇地叫著,激動得仿佛入了邪。
兩人體內的邪氣不如她吸收的那么多,但也十分可觀。
只是此時最讓凌韻擔憂的,不是邪氣,也不是這兩人剛才對她的奇怪態度。
隨著邪氣在三人間流淌,兩個男人作亂的手悄然停下,悄然縮回,眼神盯著她纖細的手指,逐漸恢復清明。
凌韻此時不能被打斷,心里的警惕卻越升越高。
【……我是為了救他們才暴露,他們不會恩將仇報吧?】
最后一絲邪氣從他們身體內脫離。
凌韻甩開兩人的手,退開三丈,防備地看著二人:
“你們剛才邪氣入體了。”
先把他們拉下水,提醒他們自己也不干凈的事實。
陸鑒庭快步走來,卻是一把扯住她:“你沒事吧?你把它們都吸收了?”
凌韻看他一眼,輕輕點了下頭:“這不是第一次了!
“段江雪那次你也把所有邪氣都吸收了?你說的宗門秘法就是這個?”
齊何辜立即反應過來。
“對!
凌韻淡淡看向他。
現在他知道她會用邪氣修煉了。他該怎么辦?殺了她這個妖女?
沒曾想,齊何辜什么也沒說,只是稍微垂眸躲開了她過于明澈的眼神。
凌韻不再理他,翻手祭出流云舫:“我們需要盡快趕回曜澤洞!
凌韻嚴肅看著二人。
“我一直以為黒舍利是個人,曜澤洞的人想必也這么以為。可是剛才在幻境里我才突然意識到,黒舍利也可能是個宗門!
齊何辜和陸鑒庭一怔,意識到事態嚴重,立即登上流云舫啟程。
“所以,產生邪氣的一直不是蘇慕琴,也不是大師兄,它是……它一直扎根在曜澤洞?那它的本體是什么,曜澤洞所在的洞嗎?”
流云舫平穩地以凡人無法想象的速度前進,齊何辜迫不及待地追問。
“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
凌韻若有所思看著陸鑒庭。
“黒舍利一定要是某個現實存在的物體嗎?它必須是人、是石、是山,亦或它也可以是一個沒有具象的東西,例如家族、宗門,或者國家?”
家族、宗門和國家,說是死物,卻實則有著玄氣運勢。
黒舍利寄生于人或物,并不是因為需要一個“身體”,而是看上了其它們的“氣”。
可是任何人或物的“氣”的總量,都難及一個抽象的集體。
甚至,當黒舍利成為這樣宏觀的整體時,它的存在是隱形的。它不需要物理性地聚集,只用松散地存在于天地之間、任意集體可以觸及的角落,被集體的運與勢,靈脈和祥福掩護著,除非主動現身,否則幾乎不可能被發現。
這可以說是黒舍利最完美的去處,只需要那個集體出現一些極端的傾向,讓它趁虛而入,供它土壤營養……
“曜澤洞,就是第三顆黒舍利。蘇慕琴它們都只是黒舍利的衍生物。它不是哪個人,也不是曜澤洞所在的洞坑,而是曜澤洞這個宗門本身……只要這個宗門這些人還存在,黒舍利便不死不滅!
最終,陸鑒庭輕聲下了總結。
“所以消滅黒舍利,就必須覆滅這個宗門?”
“即使將曜澤洞滅門,邪氣也只是散開來,短期無法作惡,不會憑空消失!
凌韻對齊何辜搖搖頭。
齊何辜看著她平靜的眼眸,心臟下方一空。
“你不能去吸收它,這一次太多了。而且你剛解決掉了霧谷的所有邪物,根本沒來得及修養!
男人一口氣說了一大串,難掩焦急,凌韻有些奇怪:“能不能是我說了算。而且現在霧谷的邪物被我滅除,曜澤洞恐怕已經亂了起來。”
霧谷的邪物是黒舍利的產物,與曜澤洞是有聯系的。這邊凌韻清蕩霧谷,盤踞在曜澤洞那顆黒舍利必然會得到警示,趁著凌韻等人還未趕回盡量壯大。而邪物要壯大,沒有什么方法比收割人命更快捷了。
齊何辜卻氣急地盯著凌韻:“若是你出了岔子,像靜善大師一樣走火入魔——”
他本來習慣性地想嗆她,若是她出了岔子,變成天下第一邪物,還不是給敵人送菜,可是臨到出口,卻硬生生閉了嘴。
他直到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嘴賤讓自己錯過了什么。
齊何辜面色難看地頓了一下,語氣稍緩,改口:“……我、我還得救你!
凌韻更加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語氣稍微有些古怪:
“我不用你救!
【救我?我若是被邪氣侵占喪失理智,他不殺了我就不錯了,還救我?】
凌韻有自知之明。剛才在二人面前表演了一番吸收邪氣,他們之所以還沒對她喊打喊殺,一是因為她算是救了他們,他們此時不好發作,二則是因為她做這事時表現得太尋常自若了,他們信她無害,信她對邪氣——至少在目前來講——有足夠的掌控。
可是一旦她吸收邪氣出了一點差錯,齊何辜絕不會手下留情。
其實對此她并沒有什么怨言。就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走火入魔的自己,所以甚至有點慶幸有齊何辜這樣頭腦清醒的人在身邊。
還有陸鑒庭——雖然他對她的態度親昵得過分了,但這樣的態度,也恰恰只是對于一個可以代替他化解邪氣的容器的歉疚和呵護。
一旦這個容器有碎裂的征兆,他身為佛子的責任,也會讓他義不容辭了結她。
那些被她化解的無主邪氣,哪怕再次化為黒舍利,也比依附在她擁有強大修為和神魂的身體上更溫和。
凌韻想到這,冷靜地補充了一句:“若是我墮邪,你們就直接動手吧。”
齊何辜張了好幾次口,欲言又止的,倒好像有不同意見似的。
陸鑒庭卻是安恬地笑笑,手掌輕如羽毛地撫過凌韻的發絲:“我會救你回來,相信我。”
謫仙般清淡的眉眼被妖異灼華的唇中和了少許,看起來沒有之前那般不可接近。凌韻在他的安撫下稍微心安,甚至主動朝他那邊偏了下頭,讓他能更輕松地勾起一綹她的頭發。
齊何辜沉沉看著這一幕,忽然沒好氣地質問陸鑒庭:“你不修閉口禪了?現在已經不在幻境里了!
陸鑒庭眉眼順和地看著他,就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輩,讓齊何辜看著就來氣。陸鑒庭一邊給凌韻編發一邊道:“這里又沒有外人!
齊何辜漲紅了臉——怎么著,他還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因為他們都是凌韻的人嗎?他怎么能——他還沒親口同意呢!
齊何辜臉上神色變幻,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炸毛放狠話,而是沉默了半天,仿佛在用他那顆很直的腦子思考一些不適合他的詭計。
“你的面紗呢?就不戴了?”他又惡聲惡氣地挑了另個話題。
陸鑒庭安靜地順了順手心里黑白交織的發辮,語音含笑:“我已經找到命定之人,無需再遮面!
齊何辜狠狠地瞪著那半張勾人魂魄的臉,半晌,忽然對凌韻道:“他不像虛華道尊!
凌韻瞥了陸鑒庭一眼:“嗯。”
齊何辜不依不饒:“他根本不像虛華道尊,這樣你也愿意留他當替身?”
凌韻奇怪地看他。
沒事吧他?邪物都打上門了,他還在致力于讓她修身養性,替身退散?
可是這一次,凌韻卻沒忙著憤怒。
從剛才到現在,齊何辜一直給她十分詭異的感覺,詭異到她再怎么嘗試也無法忽略了。
【你說,這人該不會真的不小心愛上我了吧?】
珞磯:【……?】
凌韻越想越有道理:【我就說,我的魅力無人能敵啊哈哈哈哈哈哈……】
珞磯:……
珞磯:【他不是喜歡廉嘉禾?】
【好像也沒多喜歡,或者就不喜歡!
凌韻懶洋洋道。
【不然他怎會親手送廉嘉禾去死?】
【還有,剛才在幻境里,齊何辜投靠我時,廉嘉禾說他癡情。他癡什么情?總不會是對陸鑒庭癡情吧?總不會是對蘇慕琴癡情吧?】
珞磯剛覺得有道理,凌韻又推翻了自己:【不,不對。齊何辜是那種因為情愛就背叛自己道心的人嗎?說實話,他到底為什么投靠我?】
珞磯小心翼翼地推理:【額……因為他打不過你?】
凌韻冥思苦想了一陣,發現還真的很有可能。
修仙界沒有正義,所謂正義到底是什么,是拳頭說了算的。
劍君清朗正直,心志堅韌。可若他真是寧折不彎那種人,在兇險的修仙界,也活不到今天。
在幻境里,選錯邊是死,戰敗了也是死。選她未必是錯,但和她作對一定會敗。
所以齊何辜對他們兩個的實力差距還挺有逼數的?他對于她實力的信任,已經超過了對自己的道?
凌韻詭異地舒適了。人生最爽之一,便是收到老對頭無可奈何無法作偽的贊美。
她沒有注意,或者說沒有在意,一道安寧沉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后腦勺上。
齊何辜看著她一無所覺連發絲都透著冷漠的背影,低頭笑了笑。
凌韻問他是如何度過心魔劫的,他還沒有回答,她卻好像已經不感興趣了,正如同她對他的晉級沒有露出任何他曾期待的刮目相看。
真是可惡啊。
還是想打敗她,想聽她軟軟地叫他師兄,想向她證明他可以保護他。還是恨她傲慢,恨她多情,也恨她薄情。
可是他也不會忘記,在剛剛那一刻,凌韻眉眼疏淡執劍相向那一刻,他忽然心目清明。
——若要他殺了她才能活,他寧可不要活。
他的道是蕩盡天下邪魔,是公正無私,是如有必要大義滅親絕不手軟,是底線鮮明絕無退讓。
但她是唯一的例外。
第53章
這是一趟令人焦心的旅程。流云舫已是修仙界最快的交通工具,兩個時辰后到達曜澤洞,才來到入口石碑處,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甚至不僅僅是血腥氣。凌韻分明感受到一股來自地獄的邪煞氣息,從地底源源不斷涌上來,就仿佛這里埋葬著戰場的無數冤魂。
齊何辜想要上前畫符,卻被凌韻攔下。
“你現在進去有什么用呢?殺掉那些走火入魔的人?這和讓他們在里面自相殘殺有何區別?”
凌韻說著越過他身邊,輕抬手,懸在石碑上方。
邪氣,不死不滅,要控制住邪氣不作亂的唯一辦法,就是將其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珞磯在腦子里擔心得哇哇叫。這里的邪氣比他們之前預料的要強許多——這些年曜澤洞把這顆黒舍利養得太好了,就連凌韻自己都不敢說有超過五成的把握。
齊何辜和陸鑒庭也齊齊上前一步:“應該有別的辦法的!
“我可以幫忙。”
凌韻搖搖頭:“你們給我護法!
凌韻平時的心思其實很不好猜。除了她明確說出來、愿意讓人知道的,沒有人能從她平靜的表情下窺見她的心思。她的性格也并不容易讓人捉摸透,她本質無情,心情來了善良或者惡劣一回,沒有人敢預測她的行為。
也正是這樣的作風,一開始才讓齊何辜不爽。
劍君心中,正是正邪是邪,不說凌韻修煉的功法,這個無情道人本身的心性就很模糊,仿佛做事全憑心意,根本沒哪個正經的正道修士是這樣的,若不是她地位高崇,早就被打成邪道了。這樣一個人又偏偏是正道領袖,不僅名聲壓他一頭,連實力接觸下來都讓他無話可說,讓他不由憤懣又無力。
可今天,他們竟然讀懂了凌韻話語之下的默許。
“護法”,意思就是,見勢不妙可以殺了她。
她是要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上一次吸收段江雪,她不讓任何人護法,是因為不信任任何人。兩個時辰前,她在霧谷吸收邪氣,也急著醒來。
這樣的人忽然說讓人給她護法。雖然神色平淡,沒有一絲多余的悲壯或溫情,但是他們不會會錯意。
齊何辜眼眶忽地一酸。在他打心底里接納她亦正亦邪的時候,卻發現她徹徹底底是個正道,比大多數道貌岸然的正道要正道得多。
陸鑒庭則直接得多,上前抱住凌韻的頭,不給齊何辜阻止的機會,低頭就在她額頭親了一口,好像戀人間再自然不過的吻別。哪怕凌韻已經有些習慣他這樣了,被齊何辜如狼似虎的眼神盯著,還是有些不自在。
陸鑒庭倒是很自在地摸了摸她的頭:“我不會讓你出事。”
摸毛的手法真的很溫柔,就連他的銀發也乖巧地覆落在她肩頭,帶給她額外一層柔軟和溫暖。
【他面紗沒了殺傷力翻倍啊,我真的開始覺得佛子是真的喜歡我了!
【?都這種時候了,凌韻你能不能要點臉?】
【好,等我回來!
【啊?誒——】
珞磯沒想到被這個無恥的女人虛晃一槍,她懶得安慰它,干脆岔開話題,趁它不備,直接將手放到石碑上,進入了邪氣的領域。
濃霧散去,凌韻發現自己處于更深的濃霧包圍中。
萬煞之谷,凌犀身死那一天。
凌韻不明白黒舍利為何要把自己帶回這段記憶。對于如今的她來說,眼看他離去的悲傷已經不會再傷到她了,反而咀嚼那段悲傷的情緒讓她舒適,有種真實地活著的感覺。
……或者說,她這一世所有屬于人類的真實,貪樂嗔癡,全都展露在凌犀面前,也隨著他走了。他死以后,再也沒有人能透過她的面具看到真實的她。
孤獨?倒也還好。因為凌犀只是默默地看穿她,卻不會安慰她。他是一個完美的旁觀者,反饋卻淡得如同他的感情。
他與她的感情聯結太稀薄,若是珞磯有一天不在了,帶給她的空虛倒要大得多。
凌韻就這樣靜默地看著凌犀被濃重墨色吞噬,看到他清冷透徹的眼眸望著她,隔著時空擊中她的魂魄。
“等我!
凌韻心頭一顫。
這一次,她竟是懂了。
——他說的分明是“等我”!
怎么回事?她記憶里,明明無法從他的唇語分辨出來,這是黒舍利的騙局?黒舍利之前就裝成凌犀的樣子說他沒死,這次也是故技重施企圖擾亂她的心神嗎?
凌韻左右看了看,卻發現她的視角正在瘋狂墜落,變得模糊,就好像正在失去意識。
凌韻難以置信——她現在站的是邪氣的視角——這是黒舍利的記憶!
凌韻暫且壓下關于剛才兩個字的思緒,跟著黒舍利的記憶繼續走。
這顆黒舍利盤踞在曜澤洞,多年來和任何一個活物一樣吐納呼吸,用邪氣支撐了無數弟子的墮邪,孕育了蘇慕琴和大師兄這樣成氣候的邪物,也需要吸收天地間漫散的無主邪氣。所以它的記憶也遍布九洲四海。
現在這段記憶便來自妖界。
妖界原本和人界不在同一位面。仙魔大戰時,妖界投靠人族,為了聯手才打通了位面,從此妖界歸為修仙界,為其增添一大陸、一大洋,分別名為火神洲和北幽海。
凌韻看到凌犀獨自一人去了北幽海主玄武老王八的宮殿。她分不清這是什么時候,但是見到老王八寢殿空曠,外面亂成一鍋粥的樣子,就知道這應該是凌犀滅了那老王八父女之后不久。
原來她記憶顛倒臥病在床的這段時間,凌犀便是做了這些事。
那些她沒有參與的凌犀行蹤,讓凌韻感覺有趣,注意力緊緊追隨著凌犀。
男人人狠話少,直接一個耍帥大招鎮壓住混亂場面。
然后選了只雞嘴魚當北幽海新任的王。
從那人唯命是從的表現來看,凌韻絲毫不懷疑他早就是凌犀的人。
不過,北幽海偏遠,修仙界一向默許妖族獨立治理自己的領土,凌犀為何要把手伸到這來?
下一個畫面,凌犀與那個傀儡王密談,冷漠的陳述語氣,讓那只妖惶恐下跪,嚇得渾身浮起鱗片,險些露了原形。
他說:“我的分魂實力不亞于我,以后就放在你這里。”
雞嘴魚王抖如篩糠。放在他這里,就是要時刻監視他的意思。
凌韻思忖一下,便懂了。北幽海太遠,又仗著人族管不了妖界的事,近萬年來蠢蠢欲動,與邪魔多有勾結,所以凌犀干脆在這里安插個眼線……不,他直接把自己分了一魂過來坐鎮。
只是他那道分魂,直到五百年前他身魂俱滅時,是否還在妖界?
凌韻再如何沉穩淡定,心臟也止不住激烈地跳動起來。
若凌犀對她說的話,真的是“等我”。
若他還有一魂在外。
他便沒有死!先道尊還有復活的可能!
只是凌韻并未被驚喜沖昏頭腦。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黒舍利想讓她看到的。
她是與它你死我活的敵人。它對她做的任何事,給她看的任何東西,都不會安什么好心。
果然,凌韻剛升起的希望就被當頭一棒。
她從邪氣的視角,親眼看到,凌犀身死的消息傳來后,雞嘴魚王與一群邪道人士見面,拿到一只泛著恐怖黑氣的黑蓮花燈,并將一只魂匣從地下密室取來,放在黑蓮花燈里整日溫養。
日復一日,魂匣從里到外浸透邪氣,與黑蓮花燈幾乎無法分辨。
凌韻在幻境里,卻感到渾身被涼意浸泡。
倘若是凌犀道尊之身,自不會怕這類小兒科的邪器,即便邪氣入體,他強大神魂也能鎮壓。
可是現在他只剩一分魂,失去了遙遙依連的主魂,缺失人格記憶,甚至連完整的魂魄都算不上,就如同一個純白無知的幼童,外界給他灌輸什么,他就變成什么。
那些卑劣的邪道,想要把正道魁首變成邪魔!
幻境里的凌韻眼睜睜看著那縷幼小虛弱的魂,在邪氣灌溉下強壯健全起來,最后尋了個身體投胎。
她看到他按照那些邪道的計劃,慢慢長大,拜師修行,最后叛出正道,成為邪尊,助修仙界從來未曾成氣候的邪道崛起,帶領邪道占領九洲四海。
災難和動蕩不可避免地降臨,一場聲勢浩大的正邪決戰也不可避免地降臨。
她身為天道之下,正道至尊,站在他的對面,身后是飽受苦難的修士們,他們都望著她清絕神圣的背影,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可是對面的人,眉眼已和凌犀十成十像,安靜淡然地看著她,忽然伸出手,招呼她:“阿韻!
凌韻眼角瞬間就濕了。
她大概有幾萬年沒哭過?墒撬灿袔兹f年沒有見過他,沒有聽過他用這沉冷的嗓音叫她阿韻。
所有人敬她愛她,也畏她怕她。沒有人想過她偶爾也想被當做小孩子保護。
她漫長的人生,其實一直在隱秘地懷念幼稚卻豐富的前兩千年,有他在的前兩千年,無憂無慮有人可依靠的前兩千年。
人都想走上最高的巔峰。但其實很少有人真的能承受住巔峰的孤獨,那種有朝一日天塌下來義不容辭要替全世界扛下的孤獨。
凌犀被萬煞之谷吞噬時,她還太過年幼,自己都還沒能明白過來,心中那大雪封山般的蒼涼,遠超過朝夕相處的師尊離開的悲傷。那是她永遠告別身為人軟弱的權利,撐在頭頂的港灣永恒倒塌,從此她與世間最為盛大的風雪間再無任何阻攔的悲涼。
也無人懂她這種感覺,唯一懂的人已經死了。
或者,即將被她殺死。
修仙界的信仰,比長生玉做的雕塑還要沉穩的神,不沾凡塵只可仰望的仙女,背對著人們,眼淚簌簌落,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這一顆黒舍利果真強大。它帶她入了一個不可解的死局,無論她向前,向后,原地不動,是生,是死,還是逃離輪回束縛,都必須成邪。
是邁出一步,背叛種族,背叛終其一生追求的道。
還是拔劍相向,背叛師門,背叛她在這個世界的根和歸屬。
亦或是兩不能相欠,自戕歸還神魂至天地,留滔滔火海烈烈地獄于身后。
全部都對不起她自己的道心。
她離經叛道不假,但她無法與卑賤為伍殘害無辜。她薄情寡愛不假,但無法對給她一切的師尊出手。她自私懦弱不假,但死亡從來不是她解決問題的備選項。
凌韻本來以為自己是個挺沒原則的人了,所以她從來不怕什么心魔幻境。俗話說,只要我沒道德,就沒有人能道德綁架我。
可是如今她才忽然意識到,“挺沒原則”是不夠的。但凡一個人還存在原則,存在底線,就等于存在了弱點,可以根據此設局,使其被框囿于自己的原則間,無路可走。
凌韻望著面前玉樹冰山般的男子,眼前已經模糊。
所以她要逃出這個局,就必須從自己的底線上開個口,放棄自己的某個原則。
她將始終如一,她將堅守著修改的道途一直走下去。不然她的道心將無法穩固。
她于修道上太有天賦,修的又是理性至極的無情道,所以也太懂破局的方式。
所以她才難過。
她要放棄他了。
不僅僅是放棄愛他,而是放棄對他的信任,放棄對他的所有眷戀、依賴、孺慕、敬重……放棄人生中唯一天真爛漫的兩千年,徹底地否定它們,否定他。
她要成為一個真正無情的無情道人,忘記自己軟弱過、依戀過、愛過。她要拔掉自己的根,拔掉自己所有柔軟纖細的地方,相信自己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像絕嶺寒巔從未有人造訪也從未被溫暖過的冰雪雕像。
然后她才可以毫不猶豫毫無悔恨地殺了他。
她知道他是贏不了她的。她是世間唯一的道尊,道尊只有一個。
凌韻印象里從來沒有這樣撕心裂肺地難過,哪怕他死時也沒有。她好像在親手將生命中最有意義的部分剜掉,還要逼自己相信這樣值得。
怎么可能值得呢?拿她最重要的人換天下太平。她私心是不愿的,但她除了私心,還有無情道人無時不在的清醒。
她知道,背叛他,她只是摧毀自己人格的一部分。碾碎道心,則是靈魂也要跟著碎裂。
身后的人看到,他們的道尊,纖細卻掌控天地力量的手,極為緩慢地伸向劍柄。
有年長的前輩濕潤了眼眶。
他們的道尊,為了他們,舍棄了愛戀刻骨的情人和恩師。
凌犀的目光也淡淡落在她的手上。
可是,就在她沒來得及觸及自己的劍之時,那個哪怕墮邪氣質也干凈得一塵不染的男人,竟驀地抬手以邪氣為劍,在任何人未反應過來之前,插入自己的心臟。
凌韻抽出的劍滯在空中。身后的驚呼好像離她遠去,只剩下師尊淺灰色的眼,深深望著她,與萬年前重合。
“阿韻,別讓任何人威脅你,我也不能。”
他山般巍峨的身軀朝她跪倒。凌韻已經忘了什么戰場什么陣營,拔步跑過去,可是灰霾很快將她籠罩,她什么都看不見,看不見他也看不見自己,腳下跑了許久,可再也碰不到那個人。
這一次的霧氣不再是死物,藏著無法壓抑的滔天憤怒。
真相,是蘇慕琴送她的禮物,也是一把她無法躲避的劍。
但竟還是被她贏了。
凌韻知道自己贏了,可是在蒼茫霧氣中,她淚水根本止不住。
遺落許久的回憶傳來男子冷冽的聲音。
“阿韻,你記住,不要讓任何人威脅自己!
女孩那時還不是后來端莊靜漠的樣子,眼底閃過俏皮笑意,故意抬杠:
“若是威脅我的是師尊呢?”
不料,凌犀并未被刁鉆的問題難到。
“我也不能。”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緩清冷,好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或是承諾。
哪怕是心魔幻境里,黒舍利編織出的他,也沒有忘記那個承諾。
第54章
【你是說,凌犀寧可死,也不想讓你放棄他?好令人感動。
珞磯聽完幻境里的故事,在識府里真情實感地抹了兩把眼淚。
“凌犀才不會在乎我放不放棄他這種事,他那樣的無情道人難道還需要抱團上茅房?這道題的難點,不在于我放棄他,在于我根本放棄不了他。我如果沒法從心底放棄他卻殺了他,這會成為我的心魔,總有一天卷土重來。”
凌韻十分理智地從實際角度分析。
【那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幫你排雷,也很偉大了。】
“嗯……理論來說也不算。他反正也打不過我,都是一個死,還不如自己動手。至于幫我排雷,順便的嘛,他對我也是有點師徒情分在的,何必要跟我過不去呢?”
珞磯瞠目結舌:【臥槽,凌韻,你還說凌犀無情,我看你如此冷靜才叫無情!】
凌韻笑:“是你太傻,你這樣的器靈要是變成小伙子,我一口氣能騙十個。”
珞磯愣了半天,連聲叫喚無情道人心真臟,罵罵咧咧回芥子里自閉了。
凌韻輕笑,揉了揉太陽穴。
其實她這一次能僥幸勝利,靠的還是她自己。
幻境是她的心境衍生。關鍵不在于凌犀會如何,關鍵在于她相信凌犀會如何。
她相信凌犀,相信他了解她,能預判她的選擇,預料到自己必死的結局。她相信,在這樣的前提下,他一定會選擇,不弄臟她的手和靈魂。
她相信他,答應過她不會成為她的威脅,就一定會做到。
很奇怪。她也信他對她沒有深刻的感情,絕不會犧牲自己成全她,但偏偏是在這些微小的退讓上,她竟然無比篤信。
他們無情道人就是如此,心很冷,行為受到心情等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也極小,就像是絕對零度附近趨近靜止的粒子。
有的人,轟轟烈烈的感情,無非也只是說,對方有99%的可能性愿意為了我犧牲性命。
可是凌韻敢說,凌犀百分之百不會為她犧牲生命。
若是在幻境里,他能打過她,他那一劍刺穿的必定是她的心臟。
但在他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她又百分之百地清楚,他百分之百會選擇讓她更好。
就如同幻境里,他橫豎都是一死,于是冷靜地選擇不讓她為難。
他會怎么對她,在她心里已經有一道公式,可以得到精確的結果。
她對他信念如此堅定,所以才能在幻境里圓上自己的道心——她信任他,不是別無選擇的依賴,不是深陷愛情的盲目,而是因為他真的值得她相信。
凌韻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此時她很感激他給她的安全感和確定感。
她能從過往經歷里重建出他,而被她重建的他,永遠不會讓她失望。
她能脫離幻境靠的是自己,也是凌犀。
或者也可以一并感謝蘇慕琴,送她這份大禮——她倒是因禍得福,將心境修為徹底鞏固在了問心境巔峰。
凌韻在這獨自唏噓,房門突然被敲響。
凌韻揮手開門,發現外面站著一臉靦腆的孫謹。
從霧谷救下這位曜澤洞小弟子后,他就一直昏迷著。當時凌韻著急回曜澤洞,就把他連人帶結界一起扛到流云舫上丟在某個角落。沒曾想,這個差點在霧谷入邪的弟子,反倒成了曜澤洞浩劫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在凌韻消滅黒舍利進入曜澤洞后,發現曜澤洞八成以上的弟子以及幾乎全部的高層,都只剩下一具尸體。仿佛他們已經和黒舍利難舍難分,抽干了黒舍利,就也一并抽干他們的全部精氣與生命。
剩下的弟子親身經歷同門全體魔化互相殘殺的變故,除非心性極為堅韌、氣運極為強橫,恐怕此生道途再難寸進。
孫謹醒來后,不愿再回那個逼他入邪的宗門,凌韻也不好把他丟在那荒郊野嶺,就決定帶他一程。
不過,此時看到這位年輕男修笑容羞澀,細聲軟語問她有沒有需要的樣子,凌韻忍不住心里一咯噔。
“不用,現在你無需照顧我了!
凌韻一臉平靜,旁敲側擊提醒他,對她噓寒問暖不在他職責之內。
孫謹卻更加靦腆地抿了下唇:“是啊,我也無需再遵守那勞什子的門規!
凌韻:?
珞磯聞瓜冒頭:【凌韻,是我感覺錯了嗎,他在自薦枕席?】
【什么自薦枕席這么難聽,你是被曜澤洞毒傻了嗎,人家只是追星罷了!
凌韻沒想到自己這句話剛說完就被打了臉。
孫謹很心機地抬手撩了下頭發,手放下后,只見領口顫巍巍地敞了個口子,露出里面細膩雪白的肌膚。
凌韻簡直驚呆,在曜澤洞磋磨下,這弟子臉上遍布滄桑,沒想到衣服遮蓋下這么細皮嫩肉風情無限。
可是她又有種奇怪的感覺。
曜澤洞出來的弟子,真的能一夜之間變化這么大,從呆板教條,變得狐媚勾人?
也或許是他邪氣入體期間發生過點什么……
【——也或者就是本性風騷。你看看,廉嘉禾還是有點眼力的!
……真的嗎?凌韻表示懷疑。
孫謹小心翼翼觀察她,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態度來,便又上前一步,臉上露出恰到好處溫良柔軟的笑容:“凌道主,您就讓我留在您身邊吧,我能幫你們做很多事的。”
……所以他搞了半天只是為了留下。
凌韻心里松了松,看那張恭順的臉也順眼不少。
挺奇怪的,她這人什么美男沒見過,可是這樣一張暗沉粗糙的臉,竟然讓她覺得有些誘人。
【我真的得找個男人了,兩千多年的母單,再不找我要變態了!
珞磯:?
雖然看他順眼,但凌韻還是不想給自己找個麻煩,便冷漠道:“我不需要人幫我做事,等出了彌西域你就走吧!
孫謹卻道:“可以把我帶出夅糧洲嗎?”
“可以!绷桧嵅宦逗圹E地看他一眼,“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想去妖界。”
孫謹說著,微微垂了下眼睫。
凌韻心中一動,不由再次審視地看著他。
她的目的地也是妖界。經歷了黒舍利的心魔幻境,她必然要去那個“凌犀”誕生的地方一探究竟。
可是孫謹竟然也要去妖界,難道是提前知曉她的打算嗎?
凌韻心中留了個記號,表面卻不動聲色,只道:“我順路送你去吧!
“好!
孫謹溫順一笑,沒有故作客套,也并未繼續懇求她留下他,讓凌韻心里感覺更怪異了。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他篤定到了妖界,她會因為某些原因留下他似的。
*
妖界偏遠,饒是流云舫作為天下頂尖的法器,也飛行了兩個月,才到達妖界與人界的交界處。
妖界和人界本不在同一位面。還是當年仙魔大戰后,無情道的第七位道主生擒魔王,用魔王的身魂祭煉成器,生生填上了兩界之間的溝壑。
這個交界線,從人界這邊看起來,是一座山,名為無頂。
山高聳入云,仿若直達天庭。修士用任何仙術法器都無法爬上去,倘若用了,飛到云層中后,再如何飛都飛不到盡頭,就好像雖然在往上飛,其實卻只是在半山腰的某個環形空間里原地踏步罷了。
所以到了山腳下,凌韻一行人收了流云舫,用凡人的方式上山。
當然,他們自然強過凡人,陡峭山路如履平地,曼步輕移已出十丈。凌韻悄然用余光觀察著,發現孫謹雖然吊在最后,卻神奇地沒有掉隊。
同時她還注意到,孫謹好像對這座山很熟悉似的,總能下意識找到最省力最便于落腳的地方。雖然他一聲不吭,爬得好像并不輕松的樣子,但是那些如同肌肉記憶的細節還是被凌韻捕捉到。
難道他常來?……難道他是妖?
凌韻心頭忽然晃過她認識的另一個妖,雖然兩人間從未挑明過。
【林賜說過他會回來找我的,男人都是大騙子!
【這話你也信,他又沒在你身上裝定位,要怎么找到你?凌韻你真是天真,你這樣的小姑娘我一口氣能騙十個!】
凌韻:?世上怎有這么記仇的器靈?
繼續往山上攀爬,幾人逐漸進入云霧的籠罩。
這里的云霧不似邪物幻境中那種灰沉沉的霧霾,而是透著光亮,充斥著靈氣,讓人盡管視線受阻,卻并不覺壓抑,而是感受到一種自由的清爽。
凌韻最近吃多了邪氣,驟然來到靈氣充盈的環境,不由通體舒暢,敞開了經脈運轉功法,暢飲難得的正道氣息。
看她身邊的兩個男人,似乎也很舒適,畢竟是兩個純種的光明陣營人類。
不過凌韻忽然發現……他們什么時候跑到她左右兩邊的?還要離她這么近——等等,為什么這么寬廣的山,她會走出一種逼仄的效果?
陸鑒庭挨她這么緊她理解,可是齊何辜這個仿佛在霧中看不清楚所以不經意靠過來的樣子……怎么有種林賜附體的錯覺?
凌韻驚悚地揉了揉眼。
她最近在流云舫上是有注意到,齊何辜好像不與她對著干了。
可是齊何辜和陸鑒庭之間卻奇怪起來。
在凌韻看來,多半情況下純粹是齊何辜單方面挑釁,然后被陸鑒庭隨口便氣個半死。
這會則是口頭斗爭的升級版。方才陸鑒庭剛順滑地摟住她,右側便很快襲來一股凜冽劍意,越過她擊在左側的銀發佛子身上,她背后的手臂也被右側伸出的另一條手臂粗暴地卸去,那條手臂繼而保家衛國般鎮守在她瘦削的肩頭。
真的很有正道衛士的犧牲精神,像極了那一晚,為了不讓林賜抱著她睡覺,他便親自抱著她睡覺。
是因為他終于覺悟了?發現改變不了她,就干涉她身邊的人?
凌韻詭異地想到管不住渣男只好整天斗小三的卑微原配。
只是,受到這樣的挑釁,陸鑒庭卻不似林賜一般。他仿佛感受不到對方的敵意,氣息平和,被打落的手臂輕柔地掉到凌韻腰間,隨和又用力地一帶,女孩就軟軟地貼到他懷里,額發被他柔軟的唇安寧地貼了貼。
這動作旁若無人,只是單純地想要抱她,并未在意另一側的大活人。然而劍修僵硬地攬著她的動作,一下便成了直愣愣伸出手插進別人你儂我儂的擁抱,生硬且不合時宜。
和每一次齊何辜想要插入兩人間,陸鑒庭卻輕飄飄把人帶走如出一轍。
齊何辜臉瞬間黑了,瞥了目中全然無他的陸鑒庭一眼,忽地吸了口氣,捉住凌韻的手腕,不甚熟練地低聲下氣,細聽竟有林賜那小白蓮的精髓:“佛子沒有了面紗,根本不像他!
凌韻不由在男人的懷抱里扭了身子,看了眼陸鑒庭,因著身高差和極近的距離,一眼便直撞入一雙瀲滟至極的紅唇,下意識附和:“是不像!
可比凌犀那個大冰塊濃顏多了,有種凄艷凌絕的美。
佛子垂眼看她,神色平靜。
“道主嫌我不像他?”
凌韻還沒開口,齊何辜就冷笑一聲:“說起話來更不像了!
“這便是你不愿做我道侶的理由?”
陸鑒庭低頭問她,語氣平穩柔和,懷抱也是,好像并不對她的答案產生任何期待。
凌韻心想這倒是個完美的萬能借口,于是便對陸鑒庭淡淡頷首:“是!
齊何辜頓時挺起胸來,像只得勝的大公雞。
可惜陸鑒庭根本沒看他一眼,而是輕輕摸了摸凌韻的頭發,淺淡地笑:“我知道了,阿韻。”
他憑什么叫得這么親昵!齊何辜看他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就不順眼,心里一叢火嗡地竄起來,可看到凌韻那樣乖巧依順地靠在男人懷里,是對他從未有過的乖巧依順,那火又像被潑了盆冷水。
齊何辜臉色幾經變化,看著前方二人和諧的背影,剛想好措辭打算再次開懟,前方一聲尖叫驟然打斷此處的爭端。
不知不覺走到前面的孫謹高聲喊他們:“這里有個小孩!”
凌韻三人一怔,立即朝孫謹的方向走去。
迷霧太濃。那個躺在地上的襁褓就像是忽然出現在他們腳下,從襁褓的布料來看,出身非富即貴,卻被遺棄在此,使得弱小可憐的嬰兒透出無限的詭異。
第55章
凌韻不是個擅于同情的人。不管是她的外在人設,還是真實的內心,都帶著天生的薄情。
就比如,一般人看到被遺棄的弱小嬰兒,很容易慈母心泛濫,但凌韻沒有這種東西。
她可能只會冷淡地看一眼,把人丟進靈寵空間,找個機會丟在凡間富貴人家門口。
可是這一次,不知怎的,她看著那個嬌嫩柔弱的小東西,在這樣的環境中也不哭不鬧安然沉睡的樣子,竟然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親近和憐愛。
凌韻親自俯下身,伸手抱起嬰孩。
齊何辜體貼地伸出手:“我來抱吧。”
凌韻:“好啊。”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把這個挺有眼緣的小孩無情地丟進靈寵空間呢,看來不用當惡人了。
齊何辜:?答應得這么快讓他有種上當了的錯覺?
齊何辜任勞任怨地當起人形搖籃,所幸劍修基礎功扎實,多背個包袱爬山也不是多難的事。
事實上,無頂山對于修士來講,沒有攔路兇獸,沒有異植陷阱,更沒有陣法幻境,只需要腿腳耐力,確實輕松得像郊游。
除了有些耗費時間。
四個人加上一個沉睡的嬰兒,爬了無數個時辰,周圍才緩緩暗下來。
不是天黑。無頂山沒有晝夜,按照他們爬山的時間估計,早已過了無數個白天黑夜。
凌韻知道,他們終于快到妖界了。
在徹底漆黑不見一絲光亮的霧里又走了許久。終于,四周迷霧淡去,他們發現自己身處極深的谷底,腳下是暗霧繚繞不見底的深淵,頭頂極遠極高處則是一道紅光,就好像身處地獄仰頭望天,見到天空裂了個縫,露出血紅色的天外世界。
又是漫長的攀爬。
血紅色的裂縫越來越寬,越來越近,最終才發現那竟是峽谷的一線天,映著妖界永不消散的漫天紅霞。
凌韻的腳步愈發輕快,最終從懸崖一躍而上,站在平地。
對面的石壁上寫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字:無底淵。
人界的邊境是無頂山,爬到盡頭,便進入妖界這邊的邊界無底淵。
凌韻朝深不見底的山谷望了一眼,便將目光轉向前方。
一個妖嬈的身影靜立在一座小丘頂端,看上去已經等待許久了。
“道主大駕光臨,怎的也不跟奴家說一聲。”
對方一開口,甜膩的嗓音瞬間沖淡那股高深莫測。
然而幾乎是同時,齊何辜“唰”地一下拔出劍。
——豐臀細腰的女子,像是餓狠了的野獸一樣疾速朝凌韻撲來,卻被一只閃著冽冽寒光的劍止住,鋒利的劍尖抵著她高聳的胸膛,差一點就要刺破白嫩的肌膚。
狐霽笑了,笑得媚氣橫生。
下一秒,她眉梢一挑,齊何辜竟胸膛仿佛被重擊,趔趄倒退了一步。
齊何辜神色一凜,下意識便要沖上去擋在凌韻身前,卻被凌韻伸出手攔住了。
“她是妖王。”
火神洲火狐王,可能是當今世上唯一的問心境。齊何辜一個入元境只有被秒的份。
“哎呀。”狐霽故作嬌羞地飛了個媚眼,抬手風情萬種地撩了下頭發,順便把領口抖得更敞開,“角色扮演的樂趣,道主點破就沒意思啦!
凌韻別開眼:誰要跟你玩角色扮演。
狐霽故意接收不到她冷淡的嫌棄,妖妖嬈嬈地朝凌韻傾身,胸差點懟到她手臂上:
“道主怎的知道本王的身份?莫非……”
女子又扭捏起來,臉上飛滿做作的紅云,“莫非道主私下里也關注過本王?”
齊何辜倏地看向凌韻。凌韻淡然:“你尾巴露出來了。”
“哎呀呀!
狐霽害羞地捂住屁股后面一個蓬松的東西。另外三人這才看見她裙子下搖來擺去的尾巴尖。
狐貍這么搖尾巴是發騷的標志。
頓時,所有人一言難盡地看向凌韻。
凌韻:?
【發騷的又不是我,干嘛要看我?】
凌韻更加不明白,他們為何不去防著那個危險人物,卻圍在她身邊,好像她才比較危險似的。
妖王邀請他們回她的王宮,凌韻答應了。
而在狐霽轉身時,凌韻看到她的目光在孫謹身上停留了一下,雖然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勾人眼神,可總讓她覺得有一絲意味深長。
對于那個撿來的嬰兒,狐霽則別有深意地笑笑:“你可是撿了個大麻煩啊!
到了妖族都城,凌韻才明白狐霽為何要那么說。
一路的妖民妖眾,從看到凌韻陸鑒庭齊何辜等人的驚艷,到看到齊何辜懷中襁褓的恐懼,神情變化只在一剎之間。
凌韻還聽到他們一邊跑遠一邊驚恐地奔走相告:“他回來了!那個邪物回來了!”
……邪物?
凌韻看向齊何辜手中的嬰兒,心里緩緩打了一個結。
她自是早早查看過了,嬰兒還未滿月,里外干干凈凈,連根邪氣的絲都沒有,怎會是邪物?
還有,妖界是遭遇過什么,對邪物如此風聲鶴唳?
狐霽又知道什么?妖族當初派林賜去合歡宗,又是不是因為知道什么?
凌韻在重重疑團的包圍里,住進妖王安排的豪華寢宮。
寢宮里瓷器擺件屏風字畫一應俱全,一張雕花梨木大床,還附送四個身嬌貌美的小男妖。
送凌韻進來的齊何辜臉瞬間就黑了,立即擋在凌韻面前張開雙臂,厲聲把那四個小妖精趕走,見他們跑沒影了才放下緊張的手臂。
……仿佛他們是什么辣眼睛的玩意,會傷了凌韻清澈的雙眼似的。
凌韻:“……你看,我就說妖王對我沒什么,不然不會給我送人。”
齊何辜嘴唇抽搐了一下。他覺得不是這樣。
陸鑒庭則笑意溫淺道:“她可能只是想6P罷了。”
凌韻齊何辜:?
您要么還是修閉口禪吧!
凌韻很難用自己的人設接上他的話,便淡定地向一邊踱去。
她的寢殿有正對的兩間主臥房,另一間里躺著她撿來的嬰兒,還在床上安靜地沉睡著。
是否有些過于能睡了?之前爬山那么顛簸,那么久,這孩子愣是一次沒醒,睡得就像死了一樣。
可是她早就檢查過了,小家伙身體沒有什么異常。
凌韻回頭看了一眼,趁著齊何辜和陸鑒庭還在拌嘴沒跟上來,輕輕把門合上。
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掀了被子,把小孩身上包裹的小衣服拆了,露出白嫩嫩圓滾滾的身體。
【呀,是男孩子呢,真小,真可愛!
珞磯:?
【凌韻,孩子又不是你的,看人家雞雞是不是過分了?……喂你不要上手去扯!】
凌韻好奇地摸了幾下,又有些漫不經心地把被子隨便蓋回去。
“道主可需要幫忙?”
凌韻淡淡回頭,望向恭順微笑的孫謹。
她的目光有些銳利,可孫謹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妖族的人都怕他,不愿過來,我倒是有些照顧嬰兒的經驗!
凌韻輕輕靠在床柱上,看著孫謹,冷不丁道:“林賜?”
孫謹面色分毫未動,只有些輕微的疑惑:“嗯?”
凌韻懶得跟他廢話:“城里那些妖都受不住妖王的血脈威壓,你卻從頭至尾沒事。還有,你扯領子的手段也太眼熟了!
而且和狐霽簡直一模一樣,就好像是基因里繼承來的天賦,讓她不注意到都不行。
孫謹怔了一會,忽地邪魅一勾唇,袖子輕拂過,便變成林賜那張唇紅齒白的臉。
與林賜在合歡宗時偏向淡雅的裝束不同,他此時著一身火紅色的錦袍,墨發也用一根紅絲帶高高豎起,漂亮的眉眼瞬時多了一抹攻擊性。
林賜歪嘴朝凌韻甜甜一笑:“姐姐,好久不見!
“孫謹呢?”
“啊,姐姐怎么還惦記著那丑八怪?……好吧好吧,我把他丟到霧谷附近你們住過的客棧了。我們離開曜澤洞時,他才醒過來,聽聞曜澤洞出事正在往回趕!
林賜身份完全暴露,似乎就連氣場都不一樣了,泛著股妖皇族天然的自信和霸氣,慢條斯理上前一步,將凌韻堵在自己和床柱之間。
他的身形看著細小,可骨架再怎么也比凌韻大上一圈。從前在合歡宗,少年總是刻意放低身段,柔軟地依附在她身邊,所以凌韻從來沒有注意到,他也能給人帶來這樣的壓迫感。
……不過說起來,林賜是不是長個子了?天啊,他不會真的十八歲吧?
凌韻思緒越飄越遠,正在記憶的犄角旮旯里搜索妖族繼承人的消息時,臉頰一抹溫熱喚回她的神志。
少年手捧上她的臉,清澈的水眸安靜地盯著她的唇,眼底有幽波流淌。
凌韻不由自主也瞥向他的嘴唇,只見那雙嬌嫩紅潤的東西輕輕抿了一下,舌尖在唇間很是讓人口干舌燥地舔了一下,然后微微張開,語音細喃:“姐姐,我好想你啊。”
凌韻稍側了下頭,溫軟的吻落在她唇角。
少年直起身,放在側臉的手滑到她后脖頸,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有些委屈地低頭看她。
凌韻不為所動地冷眼看他:“先把你的身份給我解釋明白!
“你不是都猜到了,我母親是妖王,可是妖可沒有人類那樣的親緣家族意識,后代這種可以名正言順奪權的東西,是妖王最警惕的敵人。所以我掛著個太子虛名,卻沒什么用!
林賜很緩慢地低下頭,挨過去,討好地蹭了蹭凌韻的鬢角。
這次完全沒被推開。
少年眸光悄然閃了一下。
“所以姐姐完全可以毫無負擔地把我當成合歡宗的奴鼎,嗯?反正當初她派我去合歡宗就是干這個的,她可毫不在意我被人褻玩會墮了皇族名譽,說不定還會暗喜,可以打擊到我的傲氣。”
凌韻腦海閃過狐霽那張臉。美麗下面不知埋藏著多少狠戾。
凌韻又淡聲問:“你去合歡宗是做什么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和你的目的一樣。”
“嗯?”
“我是去找黒舍利的。”
凌韻眨了下眼。
又是黒舍利。修仙界各處勢力躁動,私下里都和黒舍利有關聯,她總覺得這是個風雨欲來的征兆。
“為什么?”
“這個嘛……”
少年忽然曖昧地俯下身,附到她耳邊,聲音里有嬌綿的笑意。
“說來話長,不如晚上我來找姐姐,給姐姐細細道來?”
第56章
深夜,一個黑影如約而至,無聲無息地摸到凌韻床頭,挑開帷帳。
凌韻睜開眼,和林賜對了個正著。
林賜毫無隔閡甜甜軟軟地笑開,動作輕柔地爬上她的床鋪,把自己裹進她的被子。動作看似一氣呵成,實際上那些看似撩撥的悠緩,都是在試探,若是被凌韻拒絕,還能順理成章假裝什么也沒發生地撤退。
這件事直到他抱住她的腰肢,試圖把手從下擺伸進去的時候才發生。
林賜并不覺得失望,若無其事地撤出手,改為隔著衣服扣在她腰側,幸福滿滿地把頭埋在她肩膀上,深深陶醉地吸了口氣。
【真是個妖精!
凌韻忍不住說了狗血文男主的臺詞。
可是林賜眼中,她嗓音輕冷如常:“開始講吧!
林賜蹭了蹭,張開小嘴,在她頸邊膽大包天地咬了一口,才輕聲開口:
“我看佛子找到了你,你應該已經知道黒舍利的由來……”
妖族血脈天生對邪氣有更靈敏的感應,所以黒舍利的存在,盡管在人族中還是個秘密,在妖族內部卻早已人盡皆知。
可是妖族對黒舍利的畏懼不及人類。人族修士沾染邪氣極易走火入魔,可妖族雖然也用靈氣修煉,卻并不忌諱其中混雜著亂七八糟的邪魔氣。
然而,五百年前,火神洲卻發現,北幽海與那些邪魔勢力有所勾結。
道尊隕落,天下躁動之時,雞嘴魚王趁亂私下派出大量人手,打探黒舍利的下落。
火神洲和北幽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察覺到同族的動作,順著黒舍利這條線摸下去,火神洲發現北幽海在暗中布局,打算對火神洲不利。
于是,雖然還不知那雞嘴魚的最終目的,但總之妨礙他們的計劃,便有利于火神洲。
這才是狐霽派林賜潛入合歡宗的原因。
“你記得狐惠嗎?她也是母皇的人。我還未繼位,沒有資格冠狐姓,但她是母皇的奴,從身到魂屬于妖王,所以才被賜姓!
狐惠,在合花宴上手起刀落做出驚天之舉的變性人,凌韻自然不會忘記。
竟然是狐霽的人……可她不是也被邪物給害了嗎?
“是母皇讓她接近段江雪的。結果她忽然失去聯系,最后一次匯報提到已經接近目標,讓對方相信自己是個浪蕩女子。這說明邪物很強大,甚至能覆蓋狐惠的神魂鎖契,讓她忘記自己身份,很可能是真正的黒舍利,所以母皇才派我去!
林賜的呼吸忽然變得清淺,柔軟地鋪撒在凌韻脖頸里,語氣有些微妙的落寞。
凌韻猜他的意思是,狐霽并不把他當兒子,只是把他當成狐惠一樣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
不過這干她屁事?
凌韻冷淡地“哦”了一聲:“關于其他黒舍利你知道什么?”
林賜賣慘失敗,有些不滿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她脆弱的喉嚨,然后才悶悶道:“我們只知道正清劍派和曜澤洞兩顆,都被你收服了。還有個恚獍在萬煞之谷鎮壓著。剩下的一顆不知下落!
凌韻卻淡淡放空目光。剩下的一顆她好像知道,在北幽海,誕生出最強大的邪王,凌犀的轉世。
“會不會在北幽海手里?”
凌韻不動聲色地試探。
林賜卻在她頸彎里搖了搖頭,留下一串毛茸茸的癢意。
“大祭司說妖界沒有黒舍利。”
火神洲大祭司,凌韻聽說過,很神秘的一個男人,據說可窺見天命。
可是這樣就很奇怪了。
在黒舍利給她的幻境里,凌犀不就是在北幽海出世的嗎?北幽海此時應該正在用那朵陰氣騰騰的蓮花給他灌輸邪氣……難道說,那本身只是個強大的邪器罷了,北幽海并無黒舍利存在?
凌韻還是覺得有些說不通。
若無龐大有靈的邪氣支持,凌犀道尊的魂魄,哪會那么輕易被污染徹底?
凌韻暫且壓下心中疑惑:“那個嬰兒又是怎么回事?為何大家都說他是邪物?”
兩人說話間,林賜一直暗搓搓地動來動去,這里吃吃豆腐,那里揩揩油。凌韻早習慣他這樣,而且說實話有些樂在其中,一直當做沒看到。
聽到凌韻這樣問,林賜仰頭看她的臉,順便得寸進尺地將唇沿著她的下巴湊至耳根處,細密濕意順著攀升,幾乎是半含著她的耳廓溫言呢喃。
“那嬰兒是皇城一對夫婦在城外撿的,本來就許多人不以為然,覺得他來歷不明。結果不出十天,那對收養他的夫婦暴斃,同時朱厭一族傳出預言,最近有兇兆化身人形,降臨火神洲,即將引起九洲四海動蕩。此兇兆外表清白無害,卻會給親近之人帶來災禍。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兇兆指的就是那個嬰兒!
“所以是你們把他遺棄在無底淵的?”
“這件事我不知情,不過想必是皇城所有人共同的意愿吧!
凌韻沉吟了一下。
可能是她救下嬰兒,又同行了一路,稍微有了些感情或者說責任感。
也或者妖族皇城人的做法讓她莫名想起了段江雪和蘇慕琴的遭遇。
總覺得那嬰兒更加弱小可憐又無辜,天煞孤星美強慘主角的光環都齊活了。
凌韻原本還不確定要不要真的攬下這么一個麻煩,可是聽到那個預言后,她反而打定主意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兇兆什么的,當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及時洞察他背后試圖借機渾水摸魚的魑魅魍魎。
凌韻許久沒說話,細細盤算著。林賜見她問完了,手、腿和唇開始不動聲色地在微小的距離間游移。
凌韻本來沒想管他,可是忽然間,下面纏上一個蓬松厚實的東西。
擺在身邊的手腕被毛絨絨的東西拂過。
……?尾巴!
與此同時,頸邊也感受到毛茸茸的觸感,有十分小巧柔軟的東西在她耳根一下下輕蹭。
耳朵!毛絨絨的小狐貍耳朵!
凌韻猝不及防,整個人直接酥了。
她的衣襟不知何時,在林賜的步步為營中松散開。柔軟得讓人心尖發顫的火紅色小耳朵,從耳根游移到下巴,濕滑的吻也跟著一路細細密密地蜿蜒而下,隨著吮吻的起伏,小耳朵也一下下聳動著。
少年覆在她身上,早已衣衫凌亂,發絲柔柔鋪散開,玉器般精致的鎖骨直通雪白無暇的肩頭。
……等等。
凌韻眼神在他右肩一凝。
少年的肩相比成年男人略為單薄,好像可以輕易捏在手中,顯得小巧而干凈。
只是有些太過干凈了。
拜這具天賦異稟的身體所賜,凌韻呼吸一直平穩。此時淡定地將手伸向少年肩頭,輕輕將他散開輕掩肩頭的發絲攏好撥開,不僅沒讓后者察覺異樣,反而忽然呼吸加重,急不可耐地把肩膀往她面前送,好像在邀請她來繼續賞用。
于是那片精巧的東西在她眼前放大,更顯得細膩驚人,白若瓷器,色澤勻淡完美。
凌韻特意認認真真前后左右掃了一遍,確認了,他肩頭那顆痣消失了。
也或許不是消失了。
凌韻眼眸忽地深沉了一瞬,又歸于平靜。
與他親密接觸,她很容易判斷出他臉上沒有任何易容痕跡。
肩上也沒有。
蓬松的尾巴不知何時卷上她的腰,和它的主人一樣熱情又奔放,以至于顯得有些放肆。
然而,在合歡宗時林賜吃了幾次教訓,有些界限,是不敢貿然跨越的。
被尾巴尖撓得神經性戰栗了一下,凌韻如是想到。
而且,越是察覺到后,凌韻越是發現更多異樣。
與林賜相處這么長時間,她對他的偏好多少有些了解。他很沉迷她脖子以上的部位——當然,這有一部分原因是脖子以下太危險,會惹來她的戒備——可是她知道,光是她這張臉就能讓他流連忘返了。
可是眼前這只妖,尾巴明顯更活潑,上躥下跳像只松開狗鏈的哈士奇,根本控制不住它自己。
然而,就在哈士奇在危險邊緣試探幾次,終于探出作死的尾巴尖尖時。
凌韻一把把人推開,滿眼雪霜冰封,對上對方的意亂神迷。
“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叫什么?”
*
此時此刻,妖界一個偏遠的小鎮,曾經化名林賜的少年正與渾身漾著邪氣的兇獸苦斗。
終于,少年一個靈巧的后翻,指間倏忽飛出數十根銀絲,剎那間捆住兇獸。少年掠遠旋轉,銀絲收縮,生生絞入兇獸粗壯的脖子,直到兇獸血管爆裂而亡。
“呼!
木易卿落地,腳步有些脫力的虛浮,但卻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沒想到這地方的邪物這么難纏。都是那個狐媚惑主的大祭司,恢復他的妖力,就為了把他派來這種地方,拖了他這么長時間,凌韻此刻怕是都把他忘了……聽說她來了妖界,妖族那么多不要臉的騷包,她說不定已經被其他的小妖精纏上了。
木易卿氣鼓鼓地扯了下唇,嫩白小臉沾著一滴兇獸的血,在純澈中增添一抹妖艷。
少年多一刻都等不了,當即轉身朝著皇城方向飛走。
身后是墨濃的夜,映著萬里荒蕪。
所以也沒有人看到極為驚悚的一幕。
被抹了脖子的邪物,龐大的身軀安靜地躺在那許久,暗色血液從環形的傷口潺潺流出。
可是那些血液細看,流得非常詭異。
它們不僅僅是血。
兇獸體內的肉塊內臟,混著臟兮兮的血液,一團一團地倒出來,就好像那具身體的皮和肉并不相連……就好像一個早就被刮出內容物的菠蘿,瓤被做成菠蘿飯放回菠蘿的殼里,先前只是簡陋地把菠蘿頭蓋回去修補好外表,一旦掀開一個口,那些果肉就不受控制地涌出來。
龐大的身軀緩慢地癟下去,變成一攤萎縮的皮,皺巴巴躺在地上。而它旁邊,則是體積可觀的一灘惡心至極的血肉組織,仿佛剛才有殘暴的瘋子殺了兇獸,又把它掏空。
接下來,更詭譎的事情發生了。
那灘血仿若有自己的生命一樣,順著那張獸皮爬上去,覆蓋它的表面,形成一層厚厚的肉膜。
一切顛倒了過來,肉是皮,包裹在皮上,皮則變成了肉。
緊接著,如同一個被削下一角的布口袋從里翻開。
那張皮從里到外翻了出來。
身體翻了個面,頭也翻了個面。菠蘿頭重新藕斷絲連地扣回菠蘿身體上。
皮的內表面附著著殘留的血肉,滴答淋漓很是可怕?墒悄菙側饩秃孟癖贿@個行為鼓舞,更加奮力地涌動著,鉆進那只翻過來的布口袋里。
皮還是皮,但外成了里,里成了外。
可皮還是那張皮,依稀可見兇獸原本的模樣。
而它的模樣每一秒都在變化。
殘留的體內組織流動著從如今的外皮褪去,順著環狀的傷口,鉆進它如今的體內,充實著它的身軀。
像是還未塞滿棉絮的玩偶,可是它本能的兇性以讓它迫不及待。
兇獸趔趄起身,昂起血肉淋漓、剛剛填充好的頭顱,一聲仇恨的咆哮響徹荒原夜空。
第57章
“木意年。我以為姐姐早就知道了呢!
少年澄澈的眼眨巴眨巴,仿佛在說,這全妖界就沒有不知道他這個太子的大名的,凌韻隨便問問誰都能知道。
而凌韻那一閃而過的冷厲好像只是他的錯覺。
凌韻仿佛只是隨口一問,冷淡地點了點頭。木意年見她不再阻攔,像是遇到引力的某種液體一樣,迅速順滑地將她纏滿。
不僅如此,木意年發現,凌韻開始無限縱容他,全然放松地躺在那,甚至連呼吸都像是睡著了……睡著了?
木意年愕然抬頭,只見少女面容恬然,氣吸平穩,雙眸安靜閉著,真的睡著了!
是有多無聊又多么不把他看在眼里!
就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木意年的熱情和驕傲全都滅了。
木易卿那小子說她第一次見他玩了他一整晚,那一臉嬌羞又驕傲的樣子想起來就肺疼……怎么到了他這里,她就困得直接睡過去了?是他的耳朵不可愛還是尾巴不夠騷?
少年咬了咬牙,悻悻然從她身上爬下來,本來想直接走,一回頭看到衣衫凌亂也掩不住一身圣潔的那個人,卻咽不下這口氣,重新躺回她身邊,緊緊抱住,還順手把她的衣帶又扯開了一截,把尾巴從縫隙里狠狠地伸進去。
第二天清早,凌韻沒睜眼,就感覺到身邊挨著個溫軟毛茸的東西,胡亂又緊密地纏住她,腰上一條暖和的玩意長長蓬蓬地繞了好幾圈,像要把她捆住勒死似的。
頸邊則是安順的呼吸起伏,毫不設防,柔軟又乖巧。
【啊,看來他暫時不想害我。】
剛睡醒,少女的音色有些懶洋洋的沙啞。
【那他為什么要冒充林賜?】
【可能只是好玩。相比之下,我們可能更應該關心,為什么從沒聽說妖族太子,美人圖的第二名,有個雙胞胎兄弟?】
珞磯認真思索,剛想給出鄭重的猜想,就聽少女笑得奸詐:
【……齊何辜的名次又要下滑了他知道嗎?】
……
木意年和凌韻都不知道他的雙胞胎兄弟正在全速趕來。
從起床到早膳,木意年完全黏在了凌韻身上。不知他怎么做到的,還能一邊粘她一邊殷勤地端茶送水提裙擺拉椅子,就像是隨凌韻心情而動的家務傀儡,所以凌韻挺享受的,也沒趕他走。
這會兒,木意年端著碗魚羹,正貼心地用小勺往凌韻嘴邊喂。
凌韻張口咬下那一瞬間,他卻忽然又道:“等等。”
凌韻不明所以地松開。
只見木意年很自然地把她含過的那只湯匙送進自己嘴里。
嘗了嘗,輕微皺起眉。
“魚不夠新鮮。姐姐你別吃了!
凌韻倒是無所謂,不吃就換下一道,不過忽然想起之前聽下人抱怨說,他們太子喜魚,且必須要百年左右、生了靈卻未生惡的魚,活捉現殺才能滿足他刁鉆的口味。
這股表面看著對外物漠不在意實則龜毛的勁,倒讓凌韻想起了一個人……不,一群人。
無情道人基本都有點不為人知的龜毛。
就連她自己,在別人眼里不也是個潔癖,還特別挑食?
就這么黏黏糊糊用完早膳,剛一出門,就撞見了在凌韻門口蹲守的齊何辜和陸鑒庭。
齊何辜一見木意年臉色就冷成冰:“太子身份尊貴,不用親自做奴才做的事吧!
指的是先前這座寢殿里發生的侍寢喂食那些事,也不知已經在這里怒火中燒地偷聽了多久。
木意年笑瞇瞇地抱緊凌韻的胳膊:“道主身份尊貴,只有我來作陪才不顯得失禮啊。”
陸鑒庭則徑直走過來,十分自然地攬住凌韻的肩膀,在她額角親昵地蹭了一下。
木意年有些目瞪口呆:這是傳說中清冷孤絕不沾五常的佛子?不能吧?是佛子雙胞胎兄弟假冒的吧?
不僅如此,那個素聞寬和仁厚少言寡語的佛子,竟然溫淡疏雅地吐出暗藏刀鋒的內容:“聽聞太子已定親,還請勿要朝三暮四!
木意年那張清純無辜臉猛地僵住。
凌韻好奇道:“定親?和誰?”
“雞嘴魚王的獨女,魚水歡。”
【噗,這名字!
凌韻想笑,忍不住看著木意年夸贊:“挺好的,正好你喜歡魚。”
木意年急了:“我是喜歡吃魚……不是,我喜歡吃的魚也是鮮嫩純潔的魚仔,可那女人又臟又臭——”
——怎么能侮辱他的鑒賞能力!
可凌韻仿佛沒在意他說什么,思索了一下:“那我們去看看你未婚妻吧!
木意年:?
他原本已經爭取到了母皇和大祭司的同意,讓木易卿作為太子和那個尖嘴猴腮魚成親,所以他此時萬萬不愿成為兩人中和魚水歡第一個見面的人。
萬一他見了魚水歡后,母皇怕暴露雙太子的事,改變主意怎么辦?
木意年萬般抗拒地推脫:“還是不要了吧,姐姐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本來還想拖一段時間取消這個婚約,萬一見了面她看上我……”
“嗤。”齊何辜明晃晃地發出一聲嘲諷,“你還挺自信。”
木意年純稚的圓眼微瞇,射出想要殺人的光。
不過凌韻的意志從來不會受到替身們明爭暗斗的影響。
她原本就想去北幽海,如今不過是借個由頭。
“現在出發,明天晚上就能到火神洲邊界了!
凌韻隨便找了塊空地放出流云舫。齊何辜趁著木意年猶豫愣神,擠掉了他的位置。
木意年:?
少年抿了抿唇,還是愁眉苦臉跟著上了飛行法器。
……
第一晚,一行四人宿在皇城到北幽海岸中途的一座城。
而日夜兼程趕回皇城的木易卿,清晨潛入凌韻的寢宮,卻只聽到“道主和太子一道去看未來太子妃了”的消息。
太子?木易卿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那狐貍精哥哥果然勾上了他喜歡的人,說不定還借了他這張臉的光!
連續兩天沒休息的木易卿又心急如焚地向北幽海追去。
終于,在凌韻離開皇城第三日的早晨,木易卿在火神洲邊界的小鎮上,鎖定到齊何辜的身影。
劍修墨色衣衫,腰間懸劍,孤冷清絕,卻在煙火繚繞的早市穿梭,板著一張臉跟大叔大媽來往,仿佛在進行什么高深莫測的交易。
……實際上只是在買凌韻可能會喜歡的點心水果罷了。
木易卿遠遠跟上拎了一手凡俗紙袋子的冷峻男人,暗暗冷笑,那個嘴跟死鴨子一樣死硬的劍君,看來也成了女神的舔狗,連這么跌份的事情也愿意做。
木易卿隱匿跟蹤的法術向來卓越,就連齊何辜也沒發現他,如;氐疆數刈詈玫目蜅。
走廊里,齊何辜遇到陸鑒庭,說了兩句話,木易卿裝作本店客人躲在后面。
可是他聽到的內容很奇怪。
“林賜又睡在她房里了?”
這是齊何辜語氣不善的問句。
驟然聽到林賜這個名字,木易卿嚇得一激靈。
林賜?
林賜不是他嗎?
睡在誰房里?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他們說的不是他。
另一個寬仁清澈的聲音回答:“道主開心就好!
“我是擔心她被這狐貍精迷惑!
佛子慈愛地笑:“劍君是嫉妒吧?”
齊何辜:?拔劍吧!
兩個男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陸鑒庭回了自己房間,齊何辜在凌韻門前猶豫許久,幾次抬手放下,最終也沒敢敲門,默默把買來的吃食放在門口就離開了。
木易卿無聲地來到凌韻門前。
少年白嫩的眉心微微蹙起。他心中已經升起模糊的猜想,只是還不敢確定,也不愿相信。
……木意年那家伙,竟然比他原來想的還要無恥?
纖細指間長出銀絲,穿過門縫,悄無聲息地卸下門閂,一并解了客?头康慕Y界。
里面的人顯然不把客棧的防護手段當回事,完全沒發現有人破門而入。
就跟在合歡宗時一樣。這么囂張的人不愧是他姐姐。
木易卿躡手躡腳往里間走。
他腳步頓住,一雙稚麗的眼眸,露出些微兇光。
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一個悠長輕緩,是凌韻。
另一個稍沉,聽起來……像是裝睡。
木易卿難受又惱火地發現,那個裝睡的呼吸很熟悉,很像他自己裝睡時的樣子,所以他才這么快辨別出來。
木易卿頓了一下,再不遲疑,快步走入臥室,一把拉開床幃——
床上兩人早在他走進來的瞬間睜開眼。三個人面面相覷。
兩張一模一樣的清純面孔,一個躺在床上,黏糊糊地抱著身邊的少女,光潔細膩如同象牙般的裸背大咧咧對著來人,仿佛和他笑意吟吟的表情一樣,在毫不顧忌地炫耀、嘲弄。
另一個站在床邊,盯著床上兩人露在被子外面的赤luo上身和赤luo香肩,目光寸寸劃過錦被下這里那里詭異的凸起,眼眶逐漸染紅。
“姐姐……”少年泫然若泣,讓凌韻忽然像個愧疚的渣男,心里很不好受。
類似那種“因為和男朋友異地把人甩了然后還和人家大哥搞在一起”的愧疚。
可是凌韻這張面癱臉永遠不會有愧疚這種表情。
凌韻這個無情道人也永遠不會真的愧疚。
凌韻面無表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木意年,淡定道:“他說他是林賜!
木易卿感覺喉嚨像被堵住了——他說他是林賜,可她居然就信了!她這么不了解他嗎?等等,她就算不了解他,也不會不了解……
木易卿余光掃過哥哥裸露的肩頭和洋洋得意的眼神,心下冷笑,撲上前撒嬌:“姐姐,你原來這么想我,又找了我的替身呢。”
木意年:“?木易卿你別臭美——”
“——畢竟姐姐一直都知道他是假的,他沒有這個!”
木易卿一把將袍子扯落,露出左肩上殷紅的血痣。
木意年一凜,回頭看凌韻。
讓他心一沉的是,凌韻沒有否認,而是微微垂眸沉默。
“姐姐……”
這次慌的換成了他。如果凌韻早就注意過木易卿那顆痣,說明凌韻很早就知道他是個贗品了。
可她沒戳破,留他在身邊。
是按兵不動實則懷疑他?或是也有點喜歡他?總不可能是真把他當木易卿那騷狐貍的替身吧?
木意年小心翼翼觀察她的表情,有些卑微地撤后了點,只扯著她的衣角,用最軟的語氣撒嬌認錯:“姐姐,我、我不是故意騙你,我只是太喜歡你了,又被你認成他,就順便……”
狐貍耳朵倏地蹦出來,腦袋伏在她脖頸里討好地蹭著。他知道她喜歡這個。
埋在她身上的嫩白小臉藏住眼底的精明和怨恨。凌韻知道他不是林賜也沒有拒絕他爬床,肯定還是不排斥他的,說不定再過個幾天,他就能在她心中擁有比木易卿還高的地位。就是可惜,被支開的蠢弟弟聽到凌韻來妖界的消息,居然這么快就回來了。
木易卿小小哼了一聲,不甘示弱,委屈地撲向凌韻,跳上床緊緊抱住她,軟聲訴苦:“姐姐,我為了找你都三天三夜沒睡了,剛才看到你們那樣,我心痛得差點猝死了……”
凌韻能看到他眼下的青黑,確實憔悴了,一時間還真的心生憐惜,便放任他粘著她。
一個肚子里跑出來的雙胞胎,弟弟綠茶哥哥又怎會差了?木意年一見木易卿賴在女孩白嫩頸彎里一邊嬌哼一邊偷偷親她勾引她的樣子,火氣嗖地竄起來,更用力地纏上去,占據凌韻的另外半邊身子,幾乎是和木易卿對稱的動作,伸出柔柔軟軟的尾巴和舌,使盡渾身解數討她歡心。
這一下實在是戳中了某人xp,凌韻一時間沒能推開任何一人。
再于是,發現凌韻房間結界打開,門也沒鎖,便直接提了早餐走進來的齊何辜,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兩條白花花的少年軀體,纏繞著衣著清涼墨發披散的少女,火紅蓬松的尾巴亂七八糟地游移,還有亂七八糟的靈活手指,亂七八糟的白嫩長腿,亂七八糟顫動著的狐耳、唇與舌,簡直y靡不堪,傷風敗俗!
凌韻驚悚地看著男人臉色迅速變黑,變硬,碎裂。
【齊何辜、齊何辜最近好像不怎么管我了,對吧……】
少女弱弱的聲音帶著點絕望的希冀在識府里響起。
但爸媽不管女兒交男朋友和爸媽看到女兒和兩個男人滾在床上是兩回事啊。
器靈的聲音很用力地憋著笑:
【是的呢,媽媽已經三天沒有打你了呢!】
第58章
雙胞胎抱著卷成一團的被子,扯著堪堪蔽體的衣服,被粗暴地掃地出門。狼狽凌亂的樣子讓凌韻想起上輩子在電視里看過的掃黃打非。
齊何辜則站在凌韻床邊,陰影完整地覆蓋住她,森森地垂頭看著她。
少女皮膚在墨發垂蓋下白似新雪,鎖骨下的一抹紅也就更加突兀礙眼。
齊何辜倏然伸出手,四指扣住她的肩,拇指指腹用力擦過那片紅痕。
擦不掉。
齊何辜背對著光,眼眸好似更暗了一層。
而面對齊何辜陰沉沉的俊臉和意味不明地摩挲,凌韻很淡定地靠著身后的軟墊,姿態舒展得不得了。
【啊~媽媽再摸摸我,再往下摸摸!
珞磯:……
多少有點變態了。
齊何辜覺得腦子里好像燒著一叢火,又怒又恨又委屈,好似還有些別的什么。
尤其是看她這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就想要讓她露出點什么別的表情。
他大概是被段江雪連帶報復,變態了。
齊何辜垂眸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猝然俯身,唇覆蓋住那塊紅印,牙齒在軟肉上狠狠一咬。
“嘶!
凌韻輕輕抽了口氣,推開他。
兩人一起低頭。齊何辜有些舒適地看到那塊紅痕已經被更大更深的印記覆蓋,還有兩排滲血的牙印,躺在白皙無暇的玉雪肌膚上。
“你發什么瘋!绷桧嵗淅淇此。
【好粗暴哦媽媽~】
【不要這么叫他!!】
少女冰冷冷的語氣很惡劣很氣人。但莫名地,齊何辜看到那塊顯眼的痕跡,又見她沒急著讓牙印愈合,心情瞬間好了許多。只是一想起剛才的事,齊何辜還是壓下剛翹起的嘴角,肅起俊臉:“就算你不知道雙胞胎的事,木意年又哪里像虛華道尊了?你就是這么懷念他的?”
“師尊也愛吃魚!
凌韻面不改色心不跳。
齊何辜:?我信你才有鬼!
凌韻也有些好整以暇地看著齊何辜。
挺有趣的,他現在還在和人攀比誰當替身當得更像呢。這種爭強好勝的人,難道把當替身也當做一個職業了嗎?
凌韻有點想逗逗他,便道:“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不需要替身了!
“什么?”
齊何辜立即緊張地看向她。是不需要更多的替身,還是不需要替身了?
凌韻證實了他最壞的猜想。
少女神色清冷,卻難得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師尊留下了一縷分魂,很可能在北幽海,我很快大概就能找到了。”
……
齊何辜一上午都有些躲著她。
倒是陸鑒庭,聽說虛華道尊還活著也面不改色,一如往常地體貼伴在凌韻左右。
凌韻選擇把去北幽海的真實目的告訴他們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
接下來,她要對抗的是一個千萬年來潛藏在修真界的邪惡勢力,需要沉穩可靠的幫手。而這兩個正道領袖,除開實力卓絕以外,人品也信得過。
縱使某日與她觀念不合,他們也絕不會害凌犀,不會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也不易被奸人迷惑引誘。
更何況,上一次在曜澤洞,她最后在兩條魔化之路間艱難抉擇,其實已經表露出走火入魔的跡象,可是那兩個人依舊不發一言守著她,沒有一個人曾經有過一丁點動搖,更別提對她動手。
除開對正道、對先道尊的信仰,他們對她的忠誠也讓她放心。
凌韻并不把齊何辜的糾結放在心上。
事實上她告訴他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要讓他糾結。她感覺到齊何辜對她不同了,最近時不時別別扭扭和其他人勾心斗角,不甚熟練地靠近她,生硬地討好她,她再感覺不到就白看了那么多話本子和幻影珠。
清正忠貞的劍君上心了,為了避免日后麻煩,她得早些給他當頭一棒,讓他記住,他永遠是個替身,一旦白月光回來,就要二話不說退位的。
這樣想想,她的悲傷絕對比齊何辜還要多。
若是凌犀復活了,她自是不可能再出去找什么替身,甚至連碰碰異性小手的機會都不會有……光是想想那樣的日子,凌韻就痛苦得要窒息了,就像是寒假過半眼看著要開學那種窒息。
可是她的寒假,還沒有過年呢。
……必須得趕在凌犀回來之前撈一票。
這一日,木易卿木意年要在邊境打點一些外交上的事務,畢竟要以太子身份去拜訪北幽海。明日他們便將啟程,進入北幽海外圍的混沌域,哪怕以流云舫的速度也需要航行一個月。
和四個絕色男子連續一個月困在同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凌韻想不到比這更絕佳的機會。
可是又不知該怎么下手,拿誰開刀。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朋友的重要性來。凌韻把自己關在房里,呼喚亓枳。
凌韻本以為會看到亓枳在合歡宗,和她那群桃紅柳綠在一起快活,沒想到水鏡一閃,對面是和她窗外如出一轍的血紅色天空。
凌韻一怔,第一句話脫口而出:“你在哪?”
“咳,我說出來你可不要生氣啊!
亓枳表情有些訕訕,又有些義憤填膺。
“都怪狐霽那個女人,跟我挑釁,說什么你連她給你準備的四飛極品都不碰,肯定是不行。我怎么能讓她這么污蔑你。课页靶λ撬娜瞬恍,都入不了我姐妹的眼,她就激我說難道合歡宗的人行?我說當然了,所以……”
亓枳巴拉巴拉說完,討好地朝凌韻笑笑,“就是吧,我們來了妖界,狐霽又說你們往北幽海出發了,我一想來都來了,就跟了過來,現在就住你隔壁……”
凌韻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又吐出來:“……”
嗯,雖然狐霽是個妖王,身份尊貴,年紀也比她們大了好幾個數量級,但莫名地和亓枳臭味相投,在某些凌韻敬謝不敏的場合搶過無數次男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已經似敵似友對杠了許多年。
“我們明天就走了,如果我不聯系你,你打算怎么辦?”
亓枳訕笑:“偷溜上你的船?”
凌韻:……果然。
亓枳笑得愈發諂媚:“反正我們上去了你們也不可能把我們扔混沌里……我想著,混沌域上至少要行駛一個月,到時候你寂寞空虛,就我帶來的幾個師弟都是你喜歡的,你總不是真的不行……”
“好吧。”
凌韻忽然道。
“……我們總要向那只騷狐貍證明……啊……?”
亓枳有些夢幻地“呃?”了一聲,傻傻地,“你剛才說什么?”
凌韻忽地輕聲一笑,清冷美麗得令人瞠目,亓枳一時間看直了眼。
“我說好!
“你們可以上我的流云舫,和我一起去北幽海。我們證明給那只狐貍看。”
亓枳緩緩瞪大甜美的圓眼,一聲激動的高亢驚叫,水鏡一甩就往外面跑。與此同時凌韻驚悚地聽到門外走廊里響起女聲響徹客棧的尖叫:
“她答應了答應了——你們看,我就說我才是她最寵的人!”
……
就這樣,亓枳帶著她的四個師弟,大搖大擺上了流云舫。
齊何辜看到他們,臉黑得能滴墨。
陸鑒庭一如往常摟著凌韻,目不斜視,漫不經心地把自己一綹頭發和凌韻編到一起,十分大房風范的樣子。
木易卿木意年善解人意地微笑,還幫著招待那幾個“哥哥弟弟”,只是暗地里要如何使絆子就不得而知了。
亓枳除了四個花容月色美少年,還給凌韻帶了滿滿一儲物戒的衣服,基本是把合歡宗山腳下那家法衣店給搬空了。
凌韻剛開始對去年買的那些衣服感到膩煩,開始換回一成不變的白裙,見到亓枳的儲物戒,快樂簡直無以言表。
穿著漂亮的新衣服,在一艘在無際混沌行駛的船上,和一群美男勾勾搭搭,凌韻毫不夸張地對珞磯宣布,這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只不過,再極樂的日子也會習慣的,很快凌韻就在這片人間天堂里,找到了新的煩惱。
“木易卿和木意年兩個人互相防著,誰也不讓,我第一次又想保守點……”
凌韻頭痛地想起兄弟倆一起圍住她的樣子,那種躍躍欲試的“我們可以一起上”已經不是在暗示。
“但齊何辜和陸鑒庭,又都很正人君子,陸鑒庭還好點,會伺候我沐浴更衣……但你敢信,他每次都到這里為止,我懷疑他腦子里根本沒有其余的東西!”
亓枳被她的慘狀逗得哈哈大笑,對她擠眉弄眼:“要么我給你找點藥?”
“給他們下藥?不太好吧!
“當然不是了,給他們下藥有什么用啊……”
“我也覺得……”
“當然是給你下藥了!
凌韻:“?”
女孩笑容甜美中帶著無視法紀的囂張,曖昧地附到凌韻耳邊:“那幾個人中龍鳳,再烈的藥他們只要想壓制都能做到?墒侨羰悄阕兂梢恢蝗诵未核,我不信他們能把持得住!
凌韻眉頭抽了抽。姐妹這個思路有點牛掰。
“你那些藥對我沒用的!
凌韻惆悵地嘆了口氣,“這么些年,我又不是沒中過,內心明明很誠實,臉上卻說著不想要!
亓枳又被逗笑了,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暗搓搓賣私貨:“其實你何必執著在他們四個里找一個呢?別說什么替身啊,你那些暗戀虛華道尊的話騙騙別人就算了——我合歡宗那幾個,身心干凈,知根知底,又知情趣,你難道真的看不上?”
“倒也不是……”凌韻想了下,“正是因為他們是合歡宗的人,是信任你我的師弟,不是什么替身,我才不想耽誤他們!
“怎么能叫耽誤?他們能被你耽誤可樂死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耽誤”只是凌韻比較委婉的說法。
她找那幾個替身,從一開始就開誠布公地聲明過,她心里另有他人,只把他們當替身,他們永遠沒有上位的可能性。
所以她才能無責一身輕。你情我愿的情況下彼此都知道只是玩玩,哪天玩膩了,直接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可亓枳的幾個師弟卻不能如此隨意對待。他們從小便和她相識,此時再說什么他們是凌犀替身這種鬼話,簡直是把人當傻子。
沒有凌犀當借口,又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弟,以后甩起來總歸麻煩一點。
但這種渣言渣語畢竟不好當著人家師姐的面說……所以凌韻才選了“耽誤”這個詞。
那句話里,“耽誤”=“玩”。
很顯然,世界上最了解她的莫過于姐妹了,亓枳滿不在乎地撐著下巴:“不用想那么多,他們被你玩也樂死了。”
“也不用怕他們糾纏你!
亓枳望了望虛無的混沌,眼底不經意流轉過媚態,“我們可是合歡宗誒,哪有一棵樹上吊死的合歡宗弟子?說出去豈不是要遭人恥笑!
凌韻:“……”
“嗯,好吧,就是從小當弟弟的人——”
“——你把他們當弟弟,他們可不把你當姐姐!”
亓枳搶白,忽然見到遠處一個俊挺修長的身影,正眼巴巴望著這邊,不由捂嘴賊笑了一下,“好啦,我覺得你不用擔心,順其自然就好。要知道,飯搶著吃最香了,現在狼多肉少,你應該是最淡定的一個。”
凌韻聽到狼多肉少,飯搶著吃這兩個詞,心里一緊。
首先她之前給自己的定位是狼,看著一堆肉卻吃不到那種。
而且……等等,作為“肉”被“狼”包圍著,到底有什么好淡定的?
凌韻張嘴想反問,卻只見亓枳朝她瘋狂眨了眨眼,腳下飛快逃命似的離開了。
與此同時,她另一側,一件斗篷輕柔地覆上她在風中裸露微涼的肩膀。
男子聲音低磁,溫柔得像要散在風中:
“姐姐在這站了許久,莫要著涼了!
第59章
凌韻回頭,逆著光看去。
混沌中的天光好像被加了柔光特效,從男子背后暈開,如同天使柔軟的光翼。
那雙俊逸絕倫的眸子觸到她的眼神,就像是被風吹起漣漪的湖水,一剎那彎起,和煦得就像是春日穿過云朵的暖黃色夕陽。
云舟來。
凌韻和珞磯私底下叫他媽咪。
不是齊何辜那種會打人的潑辣媽媽,而是……他實在是太溫柔了。
在合歡宗時,他會為了迎合凌韻刁鉆的口味,默默地專門花上幾十年培育出清甜的珍珠葡,一粒粒給凌韻剝好喂進嘴里。凌韻愛干凈,走到哪里都習慣自己施除塵咒,因為其他人總有細節注意不到,唯獨在合歡宗時,云舟來能將她房梁的縫隙打掃得一塵不染。亓枳這女子其實很粗枝大葉,所以凌韻在合歡宗待得像回家一樣舒適,全都是云舟來的功勞。
而且還不止這些。
這男人,明明長了一張漂亮精致得過分的臉,穿上衣服時看著細腰窄臀修修長長的,但偶然一次公主抱凌韻的時候,凌韻才發現……
嗯……就是說……那個乃……
珞磯跟著凌韻的視線,往下倏地一飄,小臉一紅。
楚楚衣冠之下,誰能想到那個量會那么驚人呢。
其實云舟來性格和陸鑒庭有些類似,都是把她當寶寶照顧的類型,但就單憑這一點,實在是長處過人,讓凌韻不得不愛。
更何況,合歡宗人也顯然比佛門中人多了些別的能耐。
陸鑒庭伺候她沐浴都能點到為止,但合歡宗的人,順桿爬的技能,有一個是一個,絕對都是點滿的。
云舟來對著凌韻溫溫柔柔地笑,看到凌韻沒表露出什么不喜,目光還和他對接了兩秒,當即便抓住機會更進一步,很溫順又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將她半攬在懷里,笑吟吟地道:“姐姐要是還冷,我可以抱抱。”
臉頰驀地觸到一片溫彈,凌韻感覺心臟都激動得一縮。
她稍微怔愣了就半秒鐘,面前的男人便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輕柔地把她抱緊在懷中。
她背后虛虛靠著甲板的欄桿,深陷雙開門與欄桿之間?伤膭幼鞑⒉粔浩纫膊霍斆,只讓她在危險肆虐的混沌域中,感受到被呵護的安全。
雖然實際上,她比他強,但是個女孩都會沉迷于這種錯覺的。
凌韻暗中給亓枳那句“合歡宗人知情知趣”點了個大拇指。
云舟來并未浪費任何一個可以進一步的機會,趁著凌韻對他態度良好,氣氛也正好,一鼓作氣,有些大膽地用唇貼了貼她的發頂。
她的發絲也是冰涼的,與男人溫熱的唇撞上,兩人心里齊齊顫了一下。
見她沒抗拒,云舟來唇角眉梢那股柔和的笑意更深,緊隨著唇便落向她的額頭,隨即是臉頰,唇角,然后鄭重地印在唇上。
他并未張嘴,那樣顯得過于急迫。可是男人再多理論技巧都無法克制住的顫抖呼吸,恰到好處地取悅了凌韻。
他熟練卻青澀,悟性極佳卻里外干凈,深諳技巧卻對她愛慕敬重。凌韻在那一瞬間,什么陸鑒庭齊何辜木小狐貍全都忘了,微微屏住呼吸,感受著唇上虔誠的溫度。
三秒,不多不少,云舟來輕輕離開她的唇,肉眼可見的嬌羞了,星眸閃亮,臉頰嫣紅,美不勝收。
平日里總是潤物細無聲照顧著她的媽咪,露出這樣嬌美悸動的神情。
沒有一個不正經的女人能扛得住。
正如亓枳所說,她認識云舟來的時間幾乎和她認識亓枳的時間一樣長,他們之間的熟悉程度其實遠超那幾個替身,彼此知根知底也沒必要端著什么矜持……當然,對她來說確實沒必要,因為她哪怕做出最放蕩的行為,別人眼里看著也高貴清冷得不得了。
凌韻小心思一動,云舟來又貼心地體察到了。
“外面風大,我們還是回房間吧,姐姐!
凌韻一垂眸就能看到衣襟之下的飽滿,一言不發開始邁步。
和媽咪在一起她連話都不用說,男媽媽太適合她這種懶人了。
其實凌犀走后沒多久她就預料到這一天了……今日無非是得了亓枳的首肯,卸下最后一層薄薄的心理負擔,便可為所欲為。
云舟來一手輕攬著她,另一手打開甲板的門,兩人卻在此時頓住。
陸鑒庭就站在門后,手上拿著件斗篷,淺色的眸子觸到凌韻的一剎那便盈滿溫柔,好像完全沒有在意她身上已經有一件斗篷、她身邊有另一個男人,只柔和地望著她:“見你出來許久了,怕你冷!
凌韻的心又被擊中了。
按理說同樣的套路來一次有意思來兩次就覺得土,而且這個套路本身就俗不可耐刻意得好笑——她是什么人,難道還會生病不成。
可是這人這張臉這身氣度,說出這樣的話,本身就很犯規了。
他可能沒有云舟來那樣會撩,可是這樣與人疏離的人,偏偏用了心有些笨拙卻細心地關心她的樣子,也是種獨有的可愛。
凌韻眼神在兩個男人間逡巡了一圈,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舍得拒絕的,便默默地……
把兩個人都帶回了自己房間。
凌韻走在前面,身后跟著兩個高大的男人,面目慈和,氣質沉暖,彼此似乎只當對方是可有可無的空氣,只把滿腔愛意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后腦勺上。
兩人確實不熟,又都是慢熱疏冷的性子,所以之間沒有任何隱秘的針鋒相對或是殷切交流,也十足正常。
只是,兩人間那三尺寬的空隙,看久了莫名讓人緊張。
不遠處看到三人路過的亓枳為凌韻捏了把汗,凌韻本人倒是沒有什么感覺,淡定地開門,把自己和兩人關到了一間封閉的屋子。
圓桌,三人,面對面,其中兩個男人卻全程只看著凌韻。這回凌韻終于覺出點尷尬了。
“你們跟我回來是做什么的?”
凌韻這才想起來,是她要回房間,他們是自己跟她回來的。
所以應該他們來找借口。
少女語氣淡漠,毫不猶豫地把尷尬推給別人。
云舟來終于忍不住用余光瞥了陸鑒庭一眼,內心有點幽怨。有第三人在場,影響他發揮!
不過也不打緊,他本性清高不假,從小在合歡宗熟習爭寵卻也不假。
云舟來立即起身走到凌韻身后,輕柔地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膛,手在她肩上不輕不重地按捏起來,溫聲道:“我是跟著來服侍姐姐的呀!
男人低眉順目,可是莫名地,讓人覺得他好像得意洋洋瞥了陸鑒庭一樣。
少女肩頸纖細雪白,男性修長有力的手指在上面游移,帶動著她的腦袋也微微前后起伏,畫面奢靡旖麗。
陸鑒庭眸光淡淡落過去,淺淡灰色顯得空空蕩蕩,沒有一絲情緒。
有一瞬間,云舟來甚至有種錯覺,自己想錯了。
佛子或許真的不通情愛,對凌韻的細致照拂,就只是對伙伴的照拂。
跟過來也不是故意打擾他的。
那他就做得更明顯點,讓對方不得不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開。
云舟來放在她肩上的雙手向前伸展,自然而然地環過她的肩,雙肩輕扣,將她緊緊抱住。人則順勢俯下身,下巴從后擱在她鎖骨上,溫熱的脖頸嵌在她滑涼的肩與側頸之間,唇若即若離地落在她耳邊,笑意低沉:“姐姐,接下來按哪里?”
腦后是神魂顛倒的觸感,或者不止腦后,她的整個頭……整個腦子,都陷進了蜜糖般松軟的沼澤,連思考都提不起力氣來,只想軟軟地繼續沉下去。
凌韻微妙地頓了一下,轉向陸鑒庭:“你有什么事?”
云舟來悄悄笑了。凌韻這樣強大冷酷的人,有什么意圖從來不屑掩飾。這句話就是明晃晃在逐客,意思是,你有什么事,沒事趕緊走。
但下一秒,云舟來笑不出來了。
陸鑒庭坦然看著凌韻:“有正事和你講!
那樣毫無雜質的目光,光明磊落的語氣,就連云舟來都不敢胡亂揣度對方是故意找了借口壞他好事。
凌韻也微微訝異,識海漫天黃霧一收,直起脊背,拍了拍云舟來的手臂:“你先回去。”
云舟來不情愿極了,但被“正事”二字強壓一頭,骨子里又對凌韻無有不從,只得悻悻退下。
陸鑒庭確實是有重要的東西要告訴她的。
“你說那些邪道想用黒舍利侵染虛華道尊的魂魄。”
“但北幽海沒有黒舍利。”
凌韻心頭一跳。
木意年也是這樣說的。北幽海沒有黒舍利,不然大祭司會知道。
她并不疑惑陸鑒庭知道黒舍利的下落。佛修們,尤其是佛子一脈,世世代代與邪氣對抗,必留下不少傳承。她也不會去刨根問底,畢竟是人家內部的事。
“那最后一顆黒舍利在哪?”凌韻追問。
陸鑒庭清淺的眸子盯著她半晌,卻是搖了搖頭。
凌韻陷入沉思。
黒舍利的心魔境里,凌犀的一縷魂被雞嘴魚王扣押,日夜用邪器蘊養。然而,的確,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黒舍利便在北幽海。
事實上,曜澤洞那顆黒舍利的記憶里包括北幽海,便側面說明北幽海許多邪氣被曜澤洞的黒舍利收服了。若是北幽海本就有顆黒舍利,那里的邪氣也不至于舍近求遠……曜澤洞黒舍利也沒道理去別人的地盤搶東西。
可是黒舍利的幻境必是基于現實推測的,不然沒有根基的虛妄幻想根本困不住她。在它的推測下,凌犀的轉世有極大可能成為邪尊。
幻境的強大,一定程度證明了,它得到了天道認可。
一朵普通的邪器黑蓮花,竟能造就邪尊嗎?也或者……凌犀大肆吸收邪氣的階段,并不是出生之前。
此時的邪氣只是個引子,方便他以后繼續大肆修煉邪法。
凌韻想起幻境里的凌犀,人格未曾改變,記憶神志也清明,與其說是被邪氣操控,更像是他吞噬了邪氣,利用了邪氣的能量。
……就和她一樣。
凌韻睫毛一顫。
是這樣嗎?凌犀墮邪的真相?因為他需要力量,他相信自己可以控制住那股人人避之不及的力量,他最后實際上也成功了?
確實是他們這種狂妄的無情道人能做出的事。
所以,如果成為邪尊注定是凌犀的選擇,那么她此刻最應該做的不是去找什么黒舍利,而是弄明白凌犀這樣選擇的原因。
最觸手可及的線索仍舊在北幽海。
凌韻看著陸鑒庭。他出發前沒有阻止她。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師尊不會成為段江雪那樣的邪物,對嗎?”
她輕輕問。
陸鑒庭透徹的眸子淡淡凝望著她。
“是。”
那就足夠了。
凌韻對陸鑒庭有種本能的信任,雖然他神神叨叨,告訴她的話總是說一半藏一半,沒有因由也不講道理,但她就是從一開始就覺得,他不會害她。
只要他說,凌犀還會是凌犀,她心中某塊壓抑的巨石便松開來。
不過她還是有點希望能從他嘴里撬出點別的什么,好奇問:“你還有什么要告訴我的嗎?”
“沒有了!
陸鑒庭忽地站起身,扯落上身的衣袍,表情依舊是溫淡認真地看著她。
“你盡管去找你要的真相,我會站在你這邊。”
凌韻沒能從佛子驟然感人霸氣的宣言中緩過來,又被他飛速減少的衣服給沖擊了一下,嚇了一跳:“……等等,你這是……”
“服侍你。”
男人溫善平和不帶一絲曖昧地說著這句話,順手拋去最后一片遮蓋物,上前一步,輕柔地橫抱起凌韻,往床榻方向走去。
第60章
“等等……嗯啊,我不會……你等下。……我說過,我只把你當成師尊的替身,不管是你師父的預言,還是你們佛門什么其他規矩,在我這里都不作數!
“我知道。佛門規矩是約束自己的,不會強迫別人,道主放心。”
凌韻頓了一下,揮去他仿佛在影射齊何辜的一股錯覺。
“……我自然不會被強迫。但我也不會被道德綁架。”
“我知道。道主,麻煩抬一下腰!
“……”
“……”
“不是這里,再往前!
“可是,玉簡里說……”
“我說,往前。”
“……哦。”
“……”
“請放松一點。嗯,好軟……”
“……”
“是這里?碰一下你會抖,呼吸頻率加快,下面也會……”
“可以從現在開始閉口禪嗎?”
“……”
“……”
齊何辜已經在門外守了三個時辰。
聽著里面……傳來的令人心慌的寂靜。
是的,凌韻自然沒忘記加隔音結界。
可是齊何辜先前看到云舟來低落地從凌韻房間方向出來,感覺奇怪便過來看,結果發現大白天的,她房間結界緊閉,三個時辰還沒動靜。
這比聽到任何聲音都讓他擔心。
終于,就在齊何辜已經在盤算如何破門而入時,結界從里面開了。
推開門的是精神煥發的陸鑒庭。
齊何辜瞳孔一縮,心臟像被人揪了一下。陸鑒庭那張臉,比往常任何時候都還要秾艷昳麗,就好像被什么給澆灌滋養過一般。
陸鑒庭神清氣爽地微笑著,請齊何辜進去。
讓齊何辜心臟稍微緩和了一點的是,凌韻表情冷淡如常,細看似乎還有些郁悶。
凌韻確實很郁悶。
她這輩子的記憶里沒有此類經驗,但她總覺得……這個經歷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有一種身體爽到了,精神好像也爽到了,但就是……有哪里不太爽的感覺。
【下次不要屏蔽我,我以我閱珠無數的經驗保證,立刻就能發現是哪里不對。】
珞磯信誓旦旦,躍躍欲試。
凌韻眉頭跳了一下。
好像忽然知道不對在哪了。
對方給她的感覺……和珞磯極為相似,簡直可怕。
就好像他是在躍躍欲試地好奇嘗試一件新玩意,而不是享受這個過程。
當然,他的表現也不能說是沒有享受……不讓他說話后,他換了一種方式表達感情,叫得比她都帶勁……
嗯,這一塊也感覺不對。
凌韻揉了揉太陽穴,決定還是盡快和合歡宗的人搞一遍,確認一下,到底是她不對勁,還是陸鑒庭不對勁。
機會比她想象中來得快。
第二日天還未亮,凌韻被遠處極其細微地“咚”一聲驚醒,倏地睜開眼。
身體兩側不出所料,擠著一對復制黏貼一般的狐耳少年。凌韻心里了然地嘆了口氣,閃身出門,沒有驚動他們任何一人。
淡薄的夜色下,一個白裙身影幽靈般竄至流云舫頂層的小甲板。
凌韻探查了一下,放下心來——原來剛才的聲音是混沌域中的碎物敲打在防護陣結界上的聲音。
不過,此處罡風確實猛烈。凌韻想了想,決定把流云舫的防護陣加固一下。
流云舫是天階法器,上面的每一個陣法都相當不俗。
就比如它的防護陣,便需要兩個天階陣法師合力完成。
相對的,流云舫的防護陣也十分堅固,可以完全無視入元境以下的攻擊,并能抵擋問心境三次攻擊,甚至在凝魂境實力的攻擊下也有一絲抵抗之力,因此才能安然在混沌域中穿梭。
且流云舫的防護陣一次加固后,可以維持幾千甚至上萬年。
這陣法上一次加固,還是凌韻和凌犀一起完成的。
那一回,她全身玄力被抽空累得半死不活,凌犀卻好似連三分力都沒出,讓凌韻覺得,凌犀帶上她完全是為了教她,不然他一個人好像也完全可以完成這個號稱兩人合力才可完成的陣法。
時過境遷,如今她覺得自己也可以了。
當然,一人之力完成雙人陣法,依舊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韻抽出久未出鞘的劍,心里有些振奮。
強者的寂寞。她很久沒有全力以赴過了。
拂曉光線昏幽,少女身著輕薄白裙,美得不似凡間生物。劍舞合著陣法的韻律,每個微妙的回身與抖動,都有無形的玄靈力激蕩出來,在人心神間回蕩。
無意來到頂層的慕奚便被此景震撼到,立在原地,神情近乎迷陷。
凌韻完成第一層陣法,輕盈落地,回身,轉向來人。
男子眼中映著純白纖細的身影,慢動作一般,裙擺悠揚,墨發綻開一般美麗的弧度,其后是一雙冷艷霜雪般的眸子,淡淡地遙遙地,準確地落向他。
慕奚屏息凝視,喉結滾動了一下。
仙女的發絲裙擺沉靜下來。慕奚好像驟然回過神,呼吸流動起來,開口:“姐姐在修復陣法?我可以來幫忙么?”
凌韻瞥了眼他腰間的劍,想起這人也是個劍修來著。
還是什么合歡宗第一劍……雖然合歡宗并不以劍道聞名,但在這樣一個底蘊雄厚的宗門,能夠被冠以當之無愧的第一稱號,足可見其實力。
【你在想什么,除了齊何辜這個天生劍骨,修仙界呼聲最高的劍修就是慕奚了。《遥瞠毺氐谋闶欠麆﹄p修,陣法造詣也極深,甚至有人拿他跟你類比,說他是除你之外最為全能的鬼才呢!】
珞磯忍不住在識府里出聲。
凌韻有點驚訝:【這樣嗎?所以他真的有能力一起修復陣法?】
【讓他試試不就知道了?】
第二層陣法也是外層,凌韻一個人修復起來確實有些吃力,于是便對慕奚淡淡頷首。
慕奚似是沒想到她這么輕易就同意了,一怔,隨即立即抬步走來,站在她身側。
兩人同時舉劍。一時間,一白一黑一雙身影,凌厲飄逸,般配莫名。
多了一人,凌韻身上的壓力減輕不少,閑庭信步般完成修復。很讓她驚喜的時,另一人也沒拖她后腿。
白光一閃,結界煥然一新,混沌罡風被完美隔絕,風停聲止,兩人飄落甲板。
凌韻有些贊賞地回頭,結果一眼看到慕奚身體晃了一下,往甲板栽去。
凌韻下意識伸手扶住他。
攙著他走向邊上的欄桿,讓他靠著,凌韻想起自己上一次也是差點暈倒,被凌犀抱到一邊休息。
她還記得她后背被罡風劃了長長一道口子,衣服都整個爛了。本還有些不好意思,藏著遮著不想讓凌犀發現,結果凌犀把她放下,直接翻了個面,根本沒打聲招呼,微涼的手指便混著藥粉撫過她背上的傷口。
凌韻下意識看了眼慕奚,結果就發現這人臉有點紅,哪怕全身脫力還不忘姿勢詭異地面對著她,好像特意不讓她看到他背后。
凌韻毫不猶豫給他翻了個面。
男人輕微掙扎了一下,可惜沒什么用,被翻過去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有些生無可戀。
而凌韻的手不易察覺地在空中僵了一下。
失策了,這人傷的是屁股。
這么大一個男人,屁股被砍了,難怪不好意思叫人看見。
要再翻回去嗎?好像會更尷尬。
凌韻稍作猶豫,干脆假裝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淡定地挑了一撮藥粉,抹上猙獰的傷口。
被冰涼手指觸碰的一剎那,男人明顯顫了一下。
凌韻平靜地低著頭,狀若心無旁騖地給他上藥。
她親自煉制的天回散,藥效強橫,傷口很快平滑如初,和他身上其他地方不同,白白嫩嫩,軟勁Q彈,手感極好。
而且他不像齊何辜會羞憤地掙扎。些微掙扎是情趣,過分的掙扎就有些掃興了。
【要是能拍一下就好了。】
【你夠了!
【拍一下而已!
【不是,我是說,你夠了,傷口早就愈合了,你在那摸什么?】
【……】
意識到自己好像摸了太久的凌韻默默收回手。
“謝謝……謝謝姐姐。”
慕奚見她結束了,立即就地打了個滾,甚至沒來得及爬起來,只顧著趕緊換正面面對著她。
一張沉穩冷漠的俊臉紅得像猴屁股。
凌韻看著男孩臉紅,心里有點癢。這群正氣凌然的劍修都這么可愛的嗎。而且慕奚沒有齊何辜那么嘴硬,好像更加可愛一些呢。
慕奚艱難地拽著欄桿起身,凌韻心情不錯,順手扶了他一把。
男人握住她的手一拽,直接靠在她肩膀上。
就像是齊何辜每次和她不小心距離過近時一樣,慕奚手忙腳亂地炸了下毛,卻沒有逃走,而是倏地緊繃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靠好,還悄悄伸出一只手,抱住她的手臂。
凌韻心窩窩一陣熨帖。同是清傲冷艷的劍修,齊何辜何時這樣軟糯討好過!
就在凌韻這樣想著的下一瞬,慕奚的頭往她頸窩更深處猛鉆了一下,蹭了蹭。
合歡宗人,察覺同意信號的速度和云舟來一樣敏銳。
凌韻被癢到,另一只手伸過來撓了撓,然后沒忍住,順手輕輕摸了下他的頭。
原本在慕奚眼中,凌韻沒有反應就等于默認,此時卻給出了反饋信號,那就約等于……邀請。
凌韻自己也立刻意識到了。
她感覺身旁的人好像靜了一剎那。
然后直起身,手滑上來驀地扳過她的下巴,垂眸吻住她的唇。
合歡宗人和劍修的結合,妙不可言,作風柔和堅定,膽大莽撞,直來直去。
撞進凌韻心里了。
在第一個停留五秒、稍顯克制的吻后,慕奚捏著她的下巴,額頭相抵凝視了她一秒,眸色深沉,然后便狂風驟雨般覆下。
剛才還嚶嚶軟軟靠著她的男人猛地一把將她抱起,大步流星往房間走去。
寂靜的清晨留下一串曖昧又激烈的聲響,最后隨著“砰”地關門聲歸為沉寂。
齊何辜靠在甲板拐角,臉上的震驚和陰沉已經褪去,眼神茫然。
慕奚……名字里有個xi字啊。
更何況,慕奚,慕犀。
念著這樣的名字,定是很讓她惻然吧。
她給慕奚上藥時那么溫柔,全不似對他那時的粗魯。
他竟還以為那樣的粗魯是獨屬他一人的。真是自作多情得可笑。
齊何辜垂頭,低低笑了一聲,平日筆直堅定的劍君,這個樣子甚至頹廢的有些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