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齊何辜終于在某個清晨,凌韻結(jié)束晨間運動、沐浴修整后,在她門口堵住她。
“佛子和妖族皇裔便罷了。”
齊何辜有些不情愿地垂了下眼,好像說出這句話已經(jīng)做出了莫大的讓步。
“可合歡宗那些人……你……讓他們在你……上面,你……你竟不覺得自跌身價么?”
凌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是他替她覺得跌身價,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競爭不過合歡宗的師弟,自尊心受挫……或是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需要和那些人競爭,所以覺得跌了他自己的身價?
覺得跌身價就不要參與啊?過來道德綁架她是怎么回事,指望她聽他cpu,然后趕走其他人一心只愛他么?
詭計多端的死板男人。凌韻心里罵了一句,臉上云淡風(fēng)輕的,帶著點高高在上的傲然:“何為上,何為下?我看他們時是為俯視,我倒是覺得我才在上面。”
盡管她知道,那些漂亮男孩子與她顛鸞倒鳳,心里是不免有些親近女神的虛榮,有些摘下高嶺之花的激動,可是那又能如何?他們雙方心底里清楚,這段關(guān)系的主動權(quán),在她手里。他們的快樂,也都只是她快樂的前提下,大度施舍給他們的。
沒有人有過任何錯覺,也就齊何辜這老古董腦子轉(zhuǎn)不過來,竟然試圖用些狗屁不通的教條規(guī)勸她。她何時需要遵守規(guī)矩了?規(guī)矩都是用來約束和保護弱者的。
這男人悟性不差,可是也不知被誰養(yǎng)的,狹隘得很,只會站在自己那一個點看世界。
喜歡她也喜歡得拖泥帶水的,沒勁。面子都放不下還學(xué)別人勾搭什么女孩子啊,他這種人就適合高高在上立在那,等著瞎了的兔子往他身上撞呢。
凌韻輕蔑地?fù)u了搖頭,轉(zhuǎn)身離開。
齊何辜難受地閉了閉眼。
他遇見她以后,其實已經(jīng)改變很多了。
她傲慢,可以,他本已經(jīng)說服自己,放低尊嚴(yán),主動向她靠近,就像佛子一樣,哪怕態(tài)度柔軟卻依舊不顯卑微。她告訴他虛華道尊或許會回來,她不再需要他這個替身,也可以,他剛剛決心,哪怕最后的結(jié)果是一敗涂地,也要和別人一樣去爭取。
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她徹底不在意他。她不在意他的地位,不在意他的天賦,他僅僅因為虛華道尊或許會復(fù)活的消息糾結(jié)了兩天,她就輕而易舉找到了他的替代品,并且僅僅是因為那個替代品更會討巧,更……浪蕩,就迅速獲得她的寵愛。
他不是不能像他們一樣變得開放主動。
他只是不甘心像他們一樣,只做她的玩物,之一。
……
“你們合歡宗的日子確實快活。”
慵懶午后,凌韻同姐妹品茗,發(fā)出如上感嘆。
亓枳認(rèn)真看了凌韻一眼,忽然有點癡癡地笑了一下。
仙女的美,向來如同一朵冰蓮,清冷剔透。而這幾日,這朵冰蓮好像無聲中盛開了些許,愈發(fā)凌厲冷艷,叫人看上一眼就挪不開目光。
普通的旁人或許還看不出其中門道,可是亓枳卻從中品出一股意氣風(fēng)發(fā)……類似春天的野獸在求偶活動中奪魁那種王霸之氣。
當(dāng)然,這其中大半或可說全部都是亓枳腦補的,但不妨礙她對于自己這一趟十分滿意。
世界上最美妙的滋味,終于可以和好朋友一起分享了。
“我早告訴過你。”
亓枳得意洋洋道。
“不過你要對你那幾個替身小心些。”
亓枳想了想,提醒姐妹,“我們合歡宗的人從小就被教導(dǎo),再喜歡也不必生出執(zhí)念,就好像修道之人都知道不應(yīng)對法寶靈丹功法機緣等生出執(zhí)念。可是修仙界大多人可沒有這份覺悟。”
凌韻好笑:“是啊,對合歡宗人來說,女人或者男人,本來就和法寶靈丹功法機緣是一類東西吧?”
“對無情道人不也是嗎?”亓枳隨口調(diào)侃了一句。
凌韻一怔,有點出神。
亓枳這樣一說,雖然乍一聽完全沒道理,可是細(xì)想還真的有共通之處。
感情這件事,實在是有些過于被人神化。其實它不過就是萬千機緣的一種,可以被利用,可以去追求,也可以拋棄,本不必被賦予高尚的意義。
合歡宗把它當(dāng)個物件利用,而無情道……
從前凌韻一直以為,無情道才是太把愛情的威力當(dāng)回事,所以避之不及。可是凌犀死后,她逐漸開始覺得,無情道的道和合歡宗一樣。
不在意,不神化,不敬畏。這才是無情道人對世間一切包括愛情的藐視。
至少她的無情道是如此。
“跑題了,我是想說,你可小心點你的幾個替身,太浪容易翻船。”
“不會的。”凌韻平靜道。
“真的嗎?我發(fā)現(xiàn)佛子最近又開始修閉口禪,還整日戴著面紗,難道不是因為這樣才更像你師尊?”
“這樣才好拿捏啊。”凌韻輕笑,“他學(xué)師尊,便是認(rèn)可了我的規(guī)矩。到時候我只要說一句,‘你還是不夠像他,怎么做也比不上他’,他不也只能接受?”
亓枳驚了,沒想到姐妹早有對策,還這么無恥又有效,讓她心服口服。
“那倆小狐貍呢?我看他們的執(zhí)著勁,可不會被一句‘不像’逼退。”
“他們啊,他們就更好辦了。”
凌韻說著,板起小臉,眸子威嚴(yán)地半垂,有種漠視一切的涼薄,嗓音輕而易舉滲出仿若骨子里自帶的寒意,“——‘不要笑,不要靠近我,師尊孤高出塵,絕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亓枳小嘴微張。妙啊!兩只狐貍精最擅長的就是勾引,可是凌韻不許他們笑,不許他們?nèi)鰦桑膊辉S他們黏糊貼貼,這等于是剪掉了野獸的爪子!到時候他們就算死皮賴臉地留下,又有什么意義?
“那齊何辜呢?”
“齊何辜?我可沒碰他。”
凌韻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那些主動討好她的她都臨幸不過來,誰要管那個渾身扎著別扭的刺猬?
“唔,那倒是很容易甩。”
亓枳心中這種正派的劍修最麻煩了,死板又忠貞,非到必要碰不得,看來姐妹雖然經(jīng)驗不多,但屬實是有些海王天分在身上的。
“但就是,萬一啊,萬一他們發(fā)現(xiàn)搞不定你,有沒有可能去騷擾那個所謂的白月光啊?這要是被你師尊知道你……”
亓枳想起凌韻前些日子告訴她的事。原先她們都以為凌犀涼透了,才敢這么囂張,但現(xiàn)在,留在外面的風(fēng)流債就像是野火,不知啥時候就會引爆凌犀這顆炸彈。
“沒關(guān)系。”
凌韻抬手倒了杯茶,姿態(tài)從容,“到時候若是見勢不妙,把他們的記憶都抹掉就好了。”
凌犀能消除她的記憶,她就也能消除別人的,回去翻翻停云峰的藏書閣,估計那秘法就在當(dāng)中。
亓枳聽了這話手一歪,險些把茶水灑出來。
亓枳吃驚地瞪著她:無情道人,果真如同傳聞,比她合歡宗還絕情啊!
“這是師尊當(dāng)年給幼小的我上的一課。”
凌韻冷漠道。
“如果不小心對人做了過分的事,為防止被糾纏,抹掉記憶才是最有效的斬草除根。”
即使若干年后對方機緣巧合想起那段情緣,也已經(jīng)失去了當(dāng)年那股沖動了。
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在這個治愈的過程中,如果可以隔絕疼痛,于己于人都是件完美的事。
凌犀可太機智了,不愧是她師尊。
*
流云舫上的日子局限卻不枯燥。時間過得飛快,凌韻還沒完全放縱開,比如和騷動得愈發(fā)明顯的兄弟來一次不可說的運動,北幽海便近在眼前。
所有人聚在流云舫的甲板上,凌韻和木易卿木意年站在前方正中間,因為妖族太子才是這趟拜訪的主角。
不過兩人對于誰站凌韻男伴的位置一事產(chǎn)生了分歧。
這一次與之前卻截然相反——向來爭著離凌韻最近的二人,這一次卻推三阻四。
“你才是長子,理應(yīng)擔(dān)起太子的職責(zé)。”
“木易卿你在人族呆傻了吧,妖還講什么長幼嫡庶?哥哥愛護弟弟,就把這個好機會讓給你。你不是一直想把我趕開,單獨和姐姐相處?這次回來后姐姐身邊總有我,你早就煩死我了吧?”
“你說得對,那好,我和姐姐一起。我和姐姐可以易容扮做太子隨侍,這樣低調(diào)一點便于行事,是不是姐姐?”
“易容?好啊,我也易容,我們不如各憑本事,看那魚水歡會看上誰?”
“好啊!”
兄弟倆轉(zhuǎn)身找了個角落,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一個比一個丑得不堪入目。
被兩個河童噫噫嚶嚶抱住的凌韻:……
凌韻的神情仿佛比平時還冷漠幾分,一揮袖,兩個人便飛到三丈之外。
亓枳捂嘴嬌甜地笑了一下,回頭看向自己的師弟們:“準(zhǔn)備好了嗎?記得我說的,要留在女神身邊,最重要的是什么?”
“守男德。”慕奚沉聲搶答。
“放心吧師姐,我們不會引起那女妖精的注意的。”
“我們的風(fēng)情只屬于姐姐一個人。”
“被別人覬覦一眼,都是對姐姐的不忠誠。”
凌韻:……
四個合歡宗的小師弟各展身手,戴上各式各樣的面具,再加上樸素的衣著,平凡得掉到人堆里就會瞬間消失。
見到這種陣仗,齊何辜遲疑了一下,抿了抿唇,看向陸鑒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后者不知何時摸出了不知何時找回的面紗重新戴上。
齊何辜:……
齊何辜倏地把目光轉(zhuǎn)向凌韻:“那什么,你那個降低存在感的法術(shù),可以給我用一用嗎?”
“嗤。”木意年語氣透著報復(fù)的快意,“你還挺自信。”
“別鬧了,你們也是。”凌韻瞥了木易卿木意年一眼,他們丑得讓她恨不得揍他們一頓。
“我們堂而皇之來妖界,那雞嘴魚必定早就掌握了我們的信息和動向,易容是多此一舉。”
凌韻說的一點不錯。
見到魚水歡公主后,他們毫不懷疑,他們先前的擔(dān)憂是多此一舉。
只不過事實又和凌韻想的有些微出入。
一眾人正沉默低著頭,臉色漲紅,細(xì)看竟是在憋笑。
而他們視線飄啊飄地不敢落腳的地方,魚水歡像條柔軟清涼的魚兒一樣,死死纏著凌韻。
“道主~”
一聲“道主”,嬌得人從頭麻到腳。
旁邊幾人把頭埋得更深了。凌韻周身散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冷氣,他們怕自己臉上的竊笑被看見,會被她滅口。
妖族慕強,凌韻一身氣度,哪怕魚水歡以及之前的狐霽原本是異性戀,也禁不住如癡如狂拜倒在她裙下。
“道主喜歡什么?就算是那天邊的星星月亮,我也給道主摘來~”
凌韻不動聲色縮回手,恰好避開魚水歡嬌嫩的爪子,然后冷淡道:“我喜歡蓮花燈,看起來要強大凌厲一點,越詭異越好,散發(fā)著妖邪氣息那種。嗯……最好是黑色的。”
亓枳吃驚地抬頭看她一眼,一臉見鬼的表情。
她和凌韻在一起這么多年凌韻的審美她能不知道么——仙女人設(shè)極穩(wěn),喜歡的東西也都一股仙氣,什么黑蓮花,造型詭異散發(fā)著妖邪氣息的,根本就是送凌韻凌韻都不屑一顧那種啊!
再看看她那幾個替身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嘶。亓枳晃了晃頭,感覺有不妙的事情要發(fā)生。
凌韻一派淡然,看都不看她。
魚水歡得了女神明確的示意,高興得都結(jié)巴了,尖尖的小嘴都在哆嗦:“詭、詭異的蓮花嗎,我去找找,我們宮里有全天下的寶物……”
凌韻疏冷的眼神盯著她,有些“那你還不快去”的意思,魚水歡深吸一口氣,立即蹦起來:“道主您旅途勞頓,先歇息片刻,我這就去幫您找!”
臨走前還不忘厲聲吩咐下人,態(tài)度從諂媚到嫌惡轉(zhuǎn)變快得驚人:“把這幾個丑八怪安排在離道主最遠(yuǎn)的地方,別污了道主眼睛!”
其余眾人:……
“丑八怪”指的就是他們。
眾“丑八怪”求助地看著凌韻,可惜凌韻沒有救他們的意思,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們被安排在哪。
倒是合歡宗的幾個師弟,以凌韻貼身隨從的身份入宮,且一直戴著面具遮掩美貌、沒有吸引魚水歡的仇恨度,反倒順利留在凌韻殿中。
“丑八怪”們眼神更幽怨了,在凌韻和幾個身形修長的面具人之間流轉(zhuǎn),仿佛認(rèn)定他們一離開,這些人就會背著他們做出什么不可言說的事情來。
最后還是亓枳把他們拉走的,臨走前給了凌韻一個意味深長的鼓勵眼神。
凌韻被簇?fù)碇氐綄嫷睿块T緊閉,結(jié)界重設(shè)。
接下來的事情……不可言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七殺,怎樣,還滿意你們看到的嗎?(叼玫瑰)
第62章
凌韻寢殿大門緊閉,一直到月空高懸。魚水歡其間派人來匯報過幾次進度,無非是說她暫時還沒有找到黑蓮花,但宮中一定有這類寶物,甚至到了最后一次,怕凌韻不信,還信誓旦旦保證她見過類似的東西。
……見過類似的東西。
聽完門外小妖的匯報,凌韻陷入沉思,只剩下小腿在隨著阿竹的按摩動作下意識地擺動。
慕奚碰了碰阿竹,示意他停下。
阿竹有些懵懂地抬頭,觸到凌韻明顯嚴(yán)肅的神情,立即乖巧起身立在一邊。
阿竹全名箬半笙,從小在合歡宗長大,所有人都習(xí)慣叫他乳名,“阿竹”。
少年天生纖細(xì),骨節(jié)小巧,像是生嫩修長的竹子。面容嬌艷稚嫩,正是合歡宗四人里,木易卿和木意年最看不慣的一個。
此時此刻,凌韻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落在他纖薄的肩與胯上,在阿竹逐漸紅了臉時,清聲道:“阿竹,你換上我的衣服。”
阿竹的臉“砰”地紅了個徹底,眼神游移地看向凌韻落在一邊的裙衫,仿佛還能聞到上面若隱若現(xiàn)的香氣。
“等會我走了,你便躺在床上不要動,有人來找,你們就說我睡了。”
凌韻隨手另找了件袍子披上,看向另外三人,吩咐。
“姐姐要出去?”云舟來愣了一下。
“嗯。”
“我陪姐姐吧?”
另一個漂亮的少年試探著問道。
“我可以藏在姐姐身上,關(guān)鍵時刻,或許能幫上忙。”
凌韻略一思索:“好。”
少年名叫朝顏,身上有一半牽牛花精的血統(tǒng)。
世間靈氣大多被人類和妖族掠奪,植物成精在如今的修仙界已經(jīng)極為罕見。朝顏也沒能繼承母親天生靈體等大部分天賦,但他可以化形。
化身為藤,他能將身體探進任何神識無法探觸的地方,可以破開需要多人才能解開的高深符陣,可以在許多時候出其不意。
這是他用來保命的底牌,連合歡宗內(nèi)都鮮有人知,但在凌韻面前,他們都沒有任何秘密。
另外三人有點嫉妒地看著朝顏抽長成青綠柔韌的細(xì)藤,鉆進凌韻的袖口,最終完全消失在她的衣衫下,只從外袍寬大的領(lǐng)口若隱若現(xiàn)地露出一簇打著卷的藤尖,乖巧地趴在她鎖骨上,襯得綠更綠,白更白,藤愈發(fā)嫩,少女纖骨也愈發(fā)精致。
凌韻安然穿過魚水歡設(shè)下的警戒線,沒有驚動任何人,在玄武宮的夜空中幽靈般滑行。
曾經(jīng)偷偷隨凌犀來過,她對這座宮殿其實還算熟悉。
若說建造密室,藏些不可見人、連魚水歡都找不到的寶物,數(shù)來算去也就只有那么一處。
再結(jié)合她在幻境里看到的景象,凌韻幾乎沒有遲疑,直奔宮殿某個角落。
玄武宮建造在北幽海中央的天空浮島,很少有人知道,在它正下方對稱的海底,有另外一座同等大小的恢弘海宮。
凌韻熟門熟路地來到云海臺,縱身一躍。
海水瞬間灌滿衣袍,她帶著朝顏飛速下沉。
身上的藤蔓卻忽然勒緊,領(lǐng)口的藤尖上長出一顆頭,驚恐的眼神以極近的距離瞪著她,與此同時凌韻腦中響起傳音:“姐姐,我不擅長閉氣!”
陸生植物成精,除了天賦之外,多少有點短板。
這點凌韻倒是忘了,不過凌韻很淡定,抬手按住少年的后腦勺,咬住他的唇,用舌尖頂開。
一人一藤兩顆頭,在幽黑的深海安靜地下墜,唇膠著在一起,朝顏不知是憋的還是如何,只覺得臉部愈發(fā)缺氧,心跳重重撞擊著耳膜,在海水重壓下震耳欲聾。
兩人輕飄飄地落在海底,凌韻松開他,眸子在深海底一片幽徹的黑,傳音:“渡這些氣夠你用一個時辰了。”
朝顏點點頭,臉紅得跟牽牛花似的,倏地變回藤尖縮了進去,還嬌羞地蹭了蹭。
她的氣息混著磅礴的靈氣,讓他比在陸地上還要舒暢。更何況,他此時此刻里外都被她的味道包圍住……簡直心曠神怡如同做夢。
【我知道他開心,但是這么多藤軟綿綿地扭來扭去是不是過分了。】
凌韻一邊往海宮走一邊吐槽。
【作為花精他年紀(jì)還小,變形后控制不住自己。】
身為器靈和牽牛花精有些屬類關(guān)系,珞磯有點幸災(zāi)樂禍地解釋道。
凌韻識海里精力充沛地爆了幾叢粉黃粉黃的煙花。要不是她定力好,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軟化在這海水里了。
有點幸福又有點煎熬的短暫一路過后,凌韻從側(cè)門潛入海宮偏殿。
海宮的建筑都被加了避水結(jié)界。這些水性極好的妖,即使化了人形也能在水中自如活動,可是修仙界流行的天材地寶、首飾衣料,卻禁不住長時間的咸水浸泡。
身處海宮中,感覺和上面的玄武宮沒有區(qū)別。可是凌韻很確定幻境中那朵黑蓮花和凌犀所在的密室便是在海宮中,因為她當(dāng)時感受到了強大結(jié)界的波動。
隔絕海水的結(jié)界,雖然能混淆海陸,卻無法遮掩自身的存在。
用相同的方式,凌韻時不時停下,閉眼感受著防衛(wèi)結(jié)界能量最為雄厚的方向,幾乎沒有走任何彎路,徑直摸到了雞嘴魚王的密室。
“姐姐好厲害。”
親眼見到凌韻隨手破了那道讓他望著便心生恐懼的結(jié)界,朝顏不由雙眼冒出星星。
好像再難的事,到了無情道主這里都可以輕易化解呢。
此時兩人已經(jīng)身處密室,里面安全隱蔽,寂靜無人,朝顏放心地變回人形,從凌韻背后伸出頭,下巴輕輕擱在她肩上,手臂則緊緊環(huán)住她,人卻沒有什么重量,像枝藤蜿蜒飄輕地掛在她身上。
【這絕對是在吃豆腐。】
凌韻手伸到肩頭,推了推少年的臉,在密室中快速搜尋了一圈,又破了幾道結(jié)界,很快便找到了她在幻境里見過的黑蓮花燈。
凌韻心跳加速了點。凌犀就在里面嗎?她終于要見到他了!
然而快速走近了幾步,她卻驀然放緩步伐。
這朵黑蓮花有些不對勁。
幻境中,它肆意散發(fā)著森森逼人的邪氣,就好像自恃牛逼、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狂拽身份的二世祖。
可是此時它卻安靜沉斂地呆在那,一朵本該邪氣四溢的黑蓮蔫答答的,甚至有些楚楚可憐。
這是怎么了?凌犀……還不會是凌犀出事了吧?
凌韻懷疑自己看錯了,謹(jǐn)慎地伸手去探了一下,訝異地發(fā)現(xiàn),這座邪器,其中的邪氣竟然所剩無幾,就好像被吸空了!
凌韻的目光倏地轉(zhuǎn)向它花心燈座上托著的魂匣,再不猶豫,伸手打開了它。
沒有任何禁制,沒有遭到攻擊,魂匣安靜地打開,里面空空如也。
凌韻瞳孔一縮。
【滴——————】
海宮內(nèi)部驟然響起尖利持續(xù)的警報聲,有密集腳步聲迅速朝著密室方向靠近。
與此同時,凌韻感受到一股巨壓陡然施加在她的身體與神魂之上。
——暗水牢!
僅在海底利用海水壓勢才能生效,傳說中連神都能困住、不管元神還是身體都無法逃脫的邪魔陣法,煉制過程極為邪惡,需要數(shù)千血緣同族、嬰兒與無數(shù)靈寶獻祭,雞嘴魚王竟然不惜代價,在密室之外布下,只為困住闖入密室之人!
難怪進來時,雖然結(jié)界也十分高深,但凌韻還是感覺意外順利,原來在這里等著她呢。
只是……
凌韻隱去身形躲在角落,眸子一瞬不瞬落在打開的魂匣上。
如果凌犀的魂魄碎片已經(jīng)不在了,為何還要對這個地方嚴(yán)加保護?
除非他們還不知道。
密室大門被猛地推開,雞嘴魚王看到敞開的一眼見底的魂匣,目眥欲裂,厲聲尖嘯:“追!”
他身后兩個入元境的大妖未等他話音落地便轉(zhuǎn)身嗖地追了出去。
雞嘴魚王則留在密室里,一雙閃著精光的眸子銳利地掃過四周,包括凌韻隱身的角落。
他自然無法看穿凌韻的偽裝,但他謹(jǐn)慎又多疑,目力和神識沒能發(fā)現(xiàn)異常后,干脆一揮手,下令搜查密室。
暗水牢帶著濃重的威壓將凌韻和朝顏困在密室中,縱使凌韻花費一定時間能夠逃脫,也不敢在這么多高手在場的情況下鬧出那么大動靜。
但雞嘴魚王的手下地毯式搜索,很快就要摸到他們藏身處了。
哪怕勝率很低也非走不可。
凌韻玄氣醞釀起,打算先無聲無息把最近的小妖干掉,再趁亂看看能不能隨機應(yīng)變渾水摸魚。
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纏在她身上的牽牛花藤,倏然躥了出去,沖向暗水牢結(jié)界!
“刺啦”一聲,陣法發(fā)出恐怖的電光,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目!
然而那個纖細(xì)的身影竟已在陣法之外,茍延殘喘地往外逃竄著,密室里的人想追,卻被暗水牢給攔住了。
雞嘴魚王陰沉著臉,立即將手掌按上陣法結(jié)界,將自己的人放行。
然而侵入者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幽深海水中。
凌韻收回?fù)?dān)憂的目光,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她沒想到朝顏會為了她,冒險跑出去當(dāng)靶子,而且他明知道自己水性不好,獨自回到水面都很艱難,更何況后面還有半個海宮的兵力追著。
只希望他有出其不意的天賦,可以順利逃脫吧……順便還可以幫她通風(fēng)報信,和外面的人一起掩蓋她的失蹤。
他們最好沒有蠢到來救她。
凌韻冷眸閃了閃,如同一縷幽靈輕煙,站在雞嘴魚王身后。
此時的密室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雞嘴魚王仿佛微妙地卸下一層偽裝,身上雖無邪氣,卻散發(fā)著一股很邪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
雞嘴魚王微妙地看著那朵黑蓮花,眼神著實有些變態(tài),讓識府里的珞磯和凌韻光是看著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然后,只見那個尖嘴猴腮的細(xì)瘦男人,慢悠悠將手放到黑蓮花上。
無辜的黑蓮花好像無力地掙扎了一下,然而它的邪氣還是在急劇減少,不出半柱香的功夫,竟然邪氣全無,變成一朵普通的蓮花,凌韻恍惚中仿佛還聽到它垂死邪靈的一聲不甘的嘶吼!
凌韻驚悚地看向雞嘴魚王:【他是邪修?可是……】
可是她根本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絲一毫的邪氣!
除去吸收邪氣時的波動,此時已經(jīng)運功結(jié)束、沉寂下來的男人,周身氣息純正內(nèi)斂,是毫無疑問的正道玄氣。
凌韻忍不住蹙起眉。
雞嘴魚王看似和她一樣,可以吸收邪氣轉(zhuǎn)化為玄氣,可是她能做到如此,除開修煉無情道的萬煞訣外,還因為她是全天下離飛升最近的一人,有力量篡改邪氣的屬性,讓它們在她體內(nèi)暫時呈現(xiàn)為玄氣的形式。
哪怕是她,若有一天無法壓制邪氣,也會爆炸暴露。
可是雞嘴魚王吸納邪氣不僅毫無負(fù)擔(dān),看起來比她要輕松得多,吸收完也沒有任何消化過程,就好像在吸納靈氣一樣自在。
這怎么可能?
回想起雞嘴魚王剛才變態(tài)的笑容,凌韻可不覺得他是修煉了什么神秘的高級功法。相反,她更傾向于認(rèn)為,雞嘴魚王已經(jīng)墮邪,只是用某種方式掩蓋住身上的邪氣罷了。
很快,剛才離開的兩個入元境大妖折返,報告說沒有追到那縷魂魄,他們已經(jīng)發(fā)布通緝,尋找整個北幽海今日出生的嬰兒,可暫時沒有消息。
“我們懷疑,那魂并不是今日離開的。”
其中一個大妖試探著說出自己的推測。
“不可能。它不可能不驚動陣法。”
雞嘴魚王立刻否定這種說法,精明的眼睛一抬,“剛才那人呢?”
“被他逃了。”
凌韻松了口氣。
“分魂是他帶走的。”
雞嘴魚王下定論道,神色陰沉,“那個闖入者偷走了那縷分魂,它還未成熟,所以沒有投胎。”
凌韻心又微微提起來。
凌犀的分魂瞞過雞嘴魚王如此信任的陣法,究竟去了哪里?是他自己逃脫,還是被人擄走?
有點不爽啊,她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一無所獲,還要幫人背鍋。
雞嘴魚王眼中閃過精光:“今日火狐族太子與無情道主、劍君、佛子一同到訪,事情恐怕和他們脫不了干系。”
“可是,您不是囑咐了公主看住他們……”
“魚水歡那個蠢貨,恐怕被他們隨便什么借口支開了。”
雞嘴魚王狠戾地磨了磨牙,“走,我們也該去會會幾位尊貴的客人,否則豈不是顯得我們北幽海不懂待客之道?”
雞嘴魚王毫無障礙地穿過陣法結(jié)界。凌韻身形在密室中顯現(xiàn),沉沉望著那道厚重的暗水牢。
怪她太托大……這回事情有點大條了。
第63章
凌韻寢宮外,兩個面具男子攔在雞嘴魚王面前。
雙方都恭敬優(yōu)雅,可是氛圍依舊顯得緊繃。
“道主已經(jīng)歇下,還請北幽海主明日再來。”
云舟來從容的語調(diào),讓人總覺得他面具下的臉在淡雅地微笑,此情此景下,顯得有些微傲慢。
“是本王失禮了,應(yīng)該早些來拜訪凌道主。只是早些時候我被一個闖入者絆住了,現(xiàn)在才趕來,道主該不會是怪罪我怠慢吧?”
云舟來和慕奚對視一眼,再次溫良笑道:“怎會。那個闖入者可曾捉住了?”
雞嘴魚王眼神一閃,意有所指道:“道主無須擔(dān)心,這樣藏頭露尾之輩,逃不掉北幽海的追捕。我們已經(jīng)在那人身上撒了追蹤粉,由熒蟹族骨骸磨成,只要那人還在北幽海,就會由風(fēng)和海水送來它的蹤跡。”
所以他直奔這里,是掌握了什么證據(jù)嗎?慕奚睫毛顫了一下,垂眸遮住驟然肅厲的神情,云舟來卻不為所動,點頭:“既如此,北幽王先去抓人要緊,明日道主醒了,我會派人告知的。”
“人我已派人去抓了,目前最緊要的,是確認(rèn)道主的安全,不然我作為主人,心里實在是不安得無法入眠啊。”
雞嘴魚王說到后面,語氣已是十分強勢,擺明了不肯就這么離開。
慕奚的手唰一下按在劍柄上,語氣沉冷:“看來北幽王是打算硬闖道主的寢殿了?”
雞嘴魚王臉上虛偽的笑容也盡數(shù)消失:“我是為了確認(rèn)道主安全,兩位執(zhí)意要攔,是否對道主做了什么,心中有鬼?”
“鏘”一聲,雞嘴魚王身后的妖族軍隊齊整地把兵器指向慕奚和云舟來。
劍拔弩張的火光中,兩個清瘦的身影顯得異常孤單單薄。
另一邊。
凌韻繞著暗水牢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實在沒別的辦法,便蓄起玄力,準(zhǔn)備蠻力突破。
【你會受重傷的……】
【你破掉暗水牢前就會有人聽到聲音趕回來……】
【凌韻,你就算出去了,他們也能猜出是你做的……】
【——閉嘴吧你!】
凌韻被煩得一聲怒吼,卻只見隨著她這句話,結(jié)界猛地閃過一層光。
【凌韻!】
【不是我!】
凌韻猛地盯住結(jié)界邊界,看到一根纖細(xì)焦黑的藤,正半死不活地往她的方向蠕動。
【天哪,朝顏!】
凌韻忙閃身過去抱起他,少年在她懷中重新變成人形,渾身上下到處是骨折和傷痕,慘不忍睹,奄奄一息。
凌韻立即給他輸送玄氣,另一只手飛快掏出天回散,兜頭蓋臉往他身上不要錢似的撒,然后從一堆粉末里把人拎出來甩了甩:“朝顏?”
朝顏人瞬間精神了不少,又立馬被晃得頭暈,艱難地捉住她的手腕:“姐姐,我可以帶你出去。”
凌韻輕微頓了一下。
“怎么做?”
朝顏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我剛才穿越結(jié)界時發(fā)現(xiàn)的,如果我用身體把它撐出個口子,便足夠你鉆出去,不會驚動任何人……”
說的倒是很輕巧。
但是凌韻沒那么好糊弄。
“你會死。”
凌韻清冷地打斷他。
朝顏眼睛好像更亮了一點,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不經(jīng)意更加用力,激動道:“說不定不會,而且就算死我也甘愿。姐姐必須出去。”
凌韻沉默不語,朝顏又焦急地勸說:“如果他們在這里只發(fā)現(xiàn)我的尸體,你們便可裝作不知情,把一切推到我頭上。北幽王就算懷疑也沒有證據(jù)。這是最后的辦法了。”
凌韻默默看著他,驚嘆于這個合歡宗弟子的觀察力。
她此行的目的并未向四個師弟透露太多,可是朝顏卻能從極其細(xì)微的蛛絲馬跡中明白,她要做的事對她很重要,就比如此刻,她會拼著自己重傷,也要離開這個密室。
可是出去后又會怎樣呢?
她全盛狀態(tài)都不敢與整個北幽海為敵。調(diào)查與凌犀有關(guān)的事,還要夾著尾巴偷偷摸摸的。一旦她在這里受傷,后果可能很嚴(yán)重。
所以朝顏不需她言明任何利害關(guān)系,干脆了當(dāng)?shù)胤瞰I出自己。
他甚至不向她確認(rèn)事情是否嚴(yán)重到這種程度,便毫不猶豫,把他的命交給她處置。若是她決定在這里犧牲他,他也毫無怨言,甚至還有些……榮耀。
凌韻看著他好像在發(fā)光的小臉。
這好像和亓枳說的不一樣。
她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只把合歡宗這幾個亓枳的師弟當(dāng)做漂亮的玩伴,她對他們只有三分真情,并且相信他們對她也是如此。
畢竟他們勾搭她的模樣,與其他合歡宗人沒有任何不同,好像只是逢場作戲。雖然她心知他們不會對其他人如此,卻只當(dāng)是他們知她潔癖,才在還未與她在一起之前壓抑了自己的欲望。
哪天她不要他們了,他們肯定會去找別人的。
不然,難道合歡宗弟子還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可是朝顏此次重入險境只為了犧牲自己救她出去,讓她意識到,她的估計錯了。有誰會為床伴獻出生命呢?
果然還是無意招惹了單純的小少年,有些歉疚呢。
凌韻有些歉疚,然后在將來施法抹去記憶的名單上又加了一人。
珞磯:?
不過,凌韻無情歸無情,卻不會隨隨便便讓別人為自己去死。
估計失誤結(jié)果遭遇暗算,最后犧牲掉一個境界遠(yuǎn)低于她的愛慕者才茍了條小命,這種事傳出去她臉還要不要?
凌韻站到結(jié)界面前,留給朝顏一個清麗纖細(xì)的背影,還有一句冷淡的叮囑:“靠后。”
“姐姐……”
“送死免談,或許你還有別的辦法?”
凌韻回過頭,決定給他最后一次機會。
少年眼睛閃了閃,突然扭捏起來。
還真有別的辦法?很難以啟齒?
凌韻冷聲道:“我沒時間等你,若是不說,就靠后,不要妨礙我。”
“有!是有別的辦法!”朝顏連忙喊道,然后聲音迅速低下去,“就是……合歡宗有些秘法,可以短暫地將一對道侶綁定,共享能力,共同承擔(dān)傷害,若我穿過結(jié)界的能力可以共享給姐姐……”
凌韻望著少年愈發(fā)羞澀躲閃的眼神,沒忍住確認(rèn):“道侶?”
“嗯。”朝顏低下頭,“我知道姐姐不會愿意……”
“不就是個虛名么。到時候再解開就好了。”
“……?”
朝顏怔怔地看她,眼眶張得大大的,一瞬間泛起朦朧的潮意。
他……聽錯了么?
凌韻本來還以為他的辦法是要與她雙修吸她修為什么的,沒想到只是結(jié)個婚,這都什么年代了她難道還在乎一個名號?
凌韻拉過朝顏的手,“立誓吧。你知道誓詞吧?”
“啊……?啊,我知道。”
朝顏軟軟地握住她,整個藤喝醉了一樣恍惚。和女神結(jié)成道侶,他夢都沒敢這么做過,沒有想到竟要變成現(xiàn)實。
他心底里清楚,這只是凌韻的權(quán)宜之計,也知道她根本不把修仙界許多男女視為莊重的立誓當(dāng)回事。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幸福得幾乎有種眩暈感……就算是權(quán)宜之計,就算對他沒有真情,這也是她第一次與人結(jié)成道侶……他是她唯一的道侶。是她的唯一。
這是全世界,只有他才有的榮耀。是他愿意用生命用靈魂用一切去換的一個位置。
誓言生效,感受到忽然之間和她多了的一道連接的玄妙又神圣的連結(jié),少年眼眶中的一行淚終于無聲地落下。
這邊,清幽密室里,兩個第一次立道侶誓約的人,都沉浸在那種莊嚴(yán)的迷眩中。他們頭頂正上方,他們的同伴卻正在因為他們焦頭爛額。
亓枳、齊何辜、陸鑒庭、此番用了太子身份的木意年、以及扮做他隨侍的木易卿,收到求救,立時趕到凌韻的宮殿。
雞嘴魚王未曾想到這一群各方勢力的掌權(quán)人,竟然真的毫無隔閡地聯(lián)手,神色嚴(yán)峻地思索了好一會,似乎覺得此時不宜和這么多正道砥柱撕破臉,態(tài)度有些和緩。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妖嬈女聲由遠(yuǎn)及近:“道主~道主~我找到您說的黑蓮花燈了——”
“——你說什么!”
雞嘴魚王身形瞬移,攔住一頭往凌韻寢宮沖、根本沒看見他在場的蠢女兒。
魚水歡被父王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謹(jǐn)慎地護了護手上那朵“黑蓮花”,才回答:“道主讓兒臣去尋一法器,黑色蓮花燈形狀,泛著妖邪氣息……父王您別攔我,道主催得急——父王?”
魚水歡驚愕地看到,她英明神武的尖嘴父王對著凌道主的人和寢殿,猛地射去凌厲的目光,他身后的近衛(wèi)軍團收到隱秘的號令,霍地亮出剛收回的兵器。
雞嘴魚王原本還不能百分百確定凌韻就是那個闖入者,所以權(quán)衡之下,決定暫退一步。
可是凌韻能夠?qū)︳~水歡精準(zhǔn)地形容出他密室里邪器的樣子,絕對是沖著它而來。
如此一來,就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了。
木意年天生的笑眼輕輕抽了抽,沒料到跟著凌韻來到北幽海的第一天,就與其直接開戰(zhàn)了。
雖然是遲早的事,不過狐霽知道他們?nèi)绱唆斆В欢〞蟀l(fā)雷霆……她沒膽子怪凌韻,怒火多半要撒到他這個太子頭上。
齊何辜和陸鑒庭倒是無所謂。他們早感受到北幽海的詭異,作為正道修士,驅(qū)邪除魔義不容辭。
亓枳這次來沒有暴露合歡宗身份,但她必定是堅定站在姐妹這一側(cè)的,她身后的兩個師弟也必定是堅定站在凌韻這一側(cè)的。
只是雞嘴魚王這邊站在這里的便有三個入元境,他們這一側(cè)卻只有齊何辜和佛子兩個入元境真君,又是在玄武宮地盤,此番恐怕是一場惡戰(zhàn)。
然而,就在血戰(zhàn)一觸即發(fā)之時,身后厚重的寢殿大門隆隆地打開。
所有人一驚,猝然回頭,只見韻寢袍肅裹,面容如同玉雕神明,由先前未曾露面的兩位面具少年一左一右伴著,邁過大門門檻。
她的目光冰冷地掃過外面大動干戈的一群人。
“你們在做什么?”
雞嘴魚王甚至沒來得及掩飾張開的嘴。
“你不是說那人身上被下了熒蟹族骨骸磨成的追蹤粉嗎?”
雞嘴魚王急切地低聲詢問身邊的手下。
“是,可是……”
追蹤到了一半斷掉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那個人又原路返回了。
可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手下沒敢說,雞嘴魚王也不再耐煩聽他繼續(xù)狡辯,因為慕奚已經(jīng)冷嘲著開腔:“北幽王現(xiàn)在見到道主,可是滿意了?亦或北幽王只是想找個借口,向天下正道開戰(zhàn)?”
雞嘴魚王一哆嗦,眼神掃過凌韻身后跟出來的兩個面具仆從。對方的確未少一人,沒有一人身上有追蹤粉的痕跡……若這件事有第三方在其中攪水,他如此沖動,只怕正中那人下懷。
等等,可是凌韻要的黑蓮花是怎么回事?
凌韻此時也注意到了一群甲胄兵士中間顯得尤為嬌小的魚水歡,以及她手里的黑蓮花。
凌韻冷淡地瞥了一眼,在魚水歡期待亮起的目光里,不屑道:“完全沒有我想要的那種凌厲之氣。罷了,師尊煉出的黑蓮花寶器,又怎是旁人能復(fù)制的,想必你北幽海也沒那個能耐。”
師尊。
煉出的。
黑蓮花寶器?
珞磯:??????
凌韻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的時候,就連它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忘記了凌犀喜歡閑著沒事煉制陰邪詭奇的黑蓮花寶器!
在場眾人也滿頭問號,有種撞破了什么密辛的害怕。
那個容似冰雪仙風(fēng)道骨高不可攀的虛華道尊,竟然喜歡邪門氣息的黑蓮花,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凌韻抹黑凌犀已經(jīng)成習(xí)慣了,老神在在目光悠遠(yuǎn)地望著天,沒有一點褻瀆了師尊的理虧心虛。
雖然凌韻這話明擺著看不起北幽海,雞嘴魚王卻暗地里大大舒了口氣。
無情道主傾慕師尊,修仙界都傳遍了,如今親眼見到,還是覺得有些神奇。
誰能想到清貴出塵的凌道主,竟然這么戀愛腦啊?
雞嘴魚王覺得古怪得很,然而眼神掃到凌韻身后幾個男人,忽然就信了。
連師尊的人都能找替身,給師尊的心愛法器找個替身又怎么了?多正常啊!
就是竟然不知虛華道尊竟然有這么暗黑的愛好,如此一說那縷魂魄和黑蓮花邪器還真配啊。
雞嘴魚王臉色幾經(jīng)變換,最終綻開一個熱情友好的笑:“這次是本王受奸人挑撥弄錯了,這樣,我親自為道主煉制一朵黑蓮法器,另外再尋幾個符合道主心意的漂亮孩子送過來,權(quán)當(dāng)賠罪,道主意下如何?”
……符合她心意的漂亮孩子?凌韻挑了下眉。她意下如何不知道,只知道她周圍一圈男人瞬間黑了臉,那陰間的氣息活像是黑蓮花成精了。
第64章
朝顏半途折返,陰差陽錯地躲開了追蹤,更是陰差陽錯地和凌韻結(jié)成道侶,凌韻自然不會被小小伎倆給暗算,隨手便除掉了追蹤粉,根本不值一提。
加上凌韻的及時出現(xiàn),暫時打消了雞嘴魚王的疑慮。但是他遲早會重新懷疑到他們頭上。
畢竟事情本就是他們做的,哪怕是道尊,也不能掩蓋發(fā)生過的事實。
所以,呆在玄武宮的這些日子,一行人表面上只在宮中無所事事地歇著,或是跟著魚水歡出門游玩,但暗地里卻在和雞嘴魚王拼速度,爭著搶先找到凌犀的那縷魂。
魚水歡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凌韻一度懷疑魚水歡不是雞嘴魚王親生的,因為那樣一個心機深沉的老尖嘴,怎么可能生出這樣一個戀愛腦傻白甜?
魚水歡為了討凌韻歡心,有問必答,有求必應(yīng),甚至放話下去凌韻在宮中有和她同等的權(quán)限。
所以凌韻去一些并非機密的地方“閑逛”,從來沒有人阻攔質(zhì)疑,大大方便了她收集信息。
最近她在一些殘留陣法、褪去邪氣的寶物等處,確認(rèn)了整個玄武宮就是個邪宮。
宮里面或許有些人是無辜的,但歷任北幽王都與邪道勾結(jié)甚密。
雞嘴魚王曾是凌犀選出的傀儡,但在凌犀身隕后,或許迫于壓力,也投靠了邪魔。
至于他們在謀劃什么,凌韻偷聽到一個關(guān)鍵人物:
梟大人。
不知道梟是不是那人的本名,亦或是那人就叫“梟大人”,總之從下人偷偷議論中得知,雞嘴魚王很是敬畏那位梟大人,對梟大人的話言聽計從,每月初四,都會去密室匯報工作,并領(lǐng)取新的指示。
初四,不就是明天?
有趣的是,初四這天一早,雞嘴魚王就送來了一批各色各樣的美少年,每人身上都有某處藏著虛華道尊當(dāng)年的神韻。
說是兌現(xiàn)當(dāng)日承諾,可是凌韻怎會不知道,雞嘴魚王是想這一天用美色拖住她,免得她亂跑撞破什么。
就連魚水歡也被雞嘴魚王給找了借口支走了,估計女兒幾日來被迷得爹都不認(rèn)胳膊肘向外拐的樣子全被他看在眼里。
慕奚隨意地瞥了眼站成一排的少年們,手一揮,大方地把所有人都放進殿中。
門在身后關(guān)上,有少年緊張地捏緊衣角,接下來卻見到笑容和煦的云舟來,領(lǐng)著他們參觀宮殿各處,并細(xì)細(xì)講述道主的喜好與習(xí)慣。
少年們緊張褪去,逐漸被期待取代。畢竟,凌道主是全修仙界心目中的女神,此時有近身服侍甚至得到女神寵愛的機會,就算是替身又怎樣呢?他們只會感激父母給自己的特征,能讓他們有資格成為虛華道尊的替身。
然而,少年們在宮殿里轉(zhuǎn)了一天,先是聽云舟來講如何照顧道主,又被慕奚考試修為法術(shù),再依次見過齊何辜、陸鑒庭、木易卿、木意年,最后又到了阿竹那里,聽那個一張娃娃臉卻已認(rèn)識凌道主幾千年的前輩講述服侍道主的細(xì)節(jié)……直到天色暗下來,他們都還沒見到道主的面。
有些心思細(xì)密的少年們開始琢磨起來,是不是凌道主這些男人,表面的和善只是不得已,其實根本不想有新人來和他們爭寵?
應(yīng)該是這樣沒錯,這其實是明擺著的事。只是這樣拖著耗著人一整天,虛偽地關(guān)心他們暗地里使手段,也太陰險了吧?
這就是無情道主身邊的血雨腥風(fēng)嗎?看來以后有的斗了。
少年不僅沒有退縮,反倒更加熱血沸騰,躊躇滿志,好像剛進宮望著皇后寶座心生憧憬的答應(yīng)。
阿竹莫名其妙看著這群新來的,一會低眉失落,一會癡癡傻笑,一會斗志昂揚,一時間有點懷疑自己的迷幻香下多了,讓他們睜著眼睛就開始做夢。
“道主馬上就來。”
少年們一陣騷動。很快,屏風(fēng)后現(xiàn)出一道曼妙的身影,清冷如冰泉的聲音傳來:“這就是北幽王送來的人?”
“回道主,是的。”
阿竹對著屏風(fēng)恭敬地行禮。
少年們卻根本沒人敢直視屏風(fēng)上那道清麗脫俗的影子,他們只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威壓,壓得他們不自覺深深彎下脖頸,敬畏地跟著行禮。
“中間抱著琴的,可會彈清心曲?”
“會的!我……回道主,奴家會彈!”
少年激動得差點摔了琴,連忙回答道。
“就你吧。”
屏風(fēng)后的影子消失,濃重的威壓也一并消失。
抱琴的少年在一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隨著阿竹去了后殿。
臥榻前依舊是一道屏風(fēng)。少年悄然抬頭,瞥見少女窈窕的影子,正抬手褪去肩頭衣物。少年臉一紅,心跳得慌亂不堪,忙垂下臉,按照吩咐一絲不茍地彈起清心曲。
亓枳躺在屏風(fēng)后半閉著眼,一臉舒爽。
清心曲,驅(qū)邪安魔,飄蕩在玄武宮上空,惡心惡心那群邪祟。
密室中的凌韻算了算時間,唇角勾起個淺淡的笑容,矜貴清冷,看不出一點壞心思。
她幾個時辰前便和朝顏一起潛入了密室。
剛才圍觀了雞嘴魚王冗長復(fù)雜的召喚儀式。儀式似乎是成功了,因為雞嘴魚王忽然閉上眼,滿臉虔誠,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自言自語。
“梟大人……是的,對不起,我們還沒有抓住那個人,但我們密切掌握了北幽海所有孕婦和新生兒的動向……”
“您無需擔(dān)心。黒舍利在按照我們的計劃成長……”
“無情道主?我剛才還接到傳訊,她召了我送去的奴鼎,應(yīng)當(dāng)……什么?”
雞嘴魚王驀地睜開眼,凌厲的目光直直射向凌韻所在之處。
沒有一絲停頓,一道玄力擊碎了凌韻的偽裝!
凌韻心里一驚,卻是不慌不忙地接招。
她早前已做好準(zhǔn)備,神不知鬼不覺在密室外套上一層自己的結(jié)界,所以此時雞嘴魚王無法求援,她與他打起來時,可謂游刃有余。
雞嘴魚王修為是入元境,由于純正的妖族血統(tǒng),能發(fā)揮出堪比人類修士問心境的實力。然而她在曜澤洞后,修為已經(jīng)在問心境巔峰,不出幾息,便利落地一劍穿透雞嘴魚王的心臟。
男人瞪圓了眼,眼中銳利的光芒遲滯消散。可是凌韻立刻發(fā)現(xiàn),有哪里不對。
雞嘴魚王胸口的血嘩啦啦流個不停,像是里面裝了動力泵一般。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碎骨和組織,像是受到某種冥冥中力量的牽引,有組織有紀(jì)律地從傷口處流出來,化為壯觀惡心的一攤。
哪怕淡然如凌韻,也克制不住一陣驚悚。
【這、這是什么鬼?梟大人又是怎么發(fā)現(xiàn)你的?】
珞磯聲音顫抖。
【我也不知道。】
【這是梟大人在操控吧?他還在這里?】珞磯疑神疑鬼地壓低聲音。
【不。不在了。】
雞嘴魚王向她發(fā)動攻擊那一刻,召喚就已經(jīng)被打斷,她感受到另一個意識消失了。
只是沒想到,她能感受到對方,對方竟也能感受到她。
對方身上的謎題太多了……還包括現(xiàn)在這玩意。
凌韻沉眉盯著那坨東西有規(guī)律地運動。朝顏手里有不少她給他防身的法器靈寶,什么化尸水銀、地獄烈火、刀光劍影,一件件往那坨東西上面丟。
可是那東西靈活得很,物理傷害完全無效,因為一刀下去碎肉依舊是碎肉;火焰和法術(shù)可以將它們燒成灰,可是一旦攻擊力消失,它們卻重新聚集在一起;藥粉藥水則大多如同澆灌它的養(yǎng)料,只會讓它動得更加有力。
朝顏被猛然壯大磅礴的肉泥嚇得一縮,有點訕訕地看了凌韻一眼,縮回手。
凌韻很不情愿承認(rèn),她對這玩意也束手無策。
從未見過的陰邪術(shù)法,對其胡亂出招,恐怕只能像朝顏一樣適得其反。她也只能無奈地靜觀其變,看這坨惡心的東西到底想做什么。
這樣想著的下一秒,朝顏方向傳來倒吸氣的聲音,凌韻也不由輕輕屏住呼吸。
隨著最后一口肉沫吐出來,那張已經(jīng)干癟空蕩的人皮口袋,竟然從傷口處從里到外地翻了過來!
血沫飛快地鉆回那張翻過來的人皮,就好像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歸屬。
與此同時,凌韻感受到,那張鼓脹起來的人皮球,沖起濃郁的邪氣!
看著血肉模糊的內(nèi)皮蠕動著逐漸露出雞嘴魚王的五官,凌韻腦中閃過某道極快的靈悟,卻轉(zhuǎn)瞬被氣勢洶洶的邪氣打斷。
煥然一新的雞嘴魚王迫不及待地向她發(fā)起攻擊,而他現(xiàn)在的實力,竟和她不相上下,且隨著傷口神奇般愈合,隱隱有繼續(xù)攀升的趨勢!
正道玄力,再如何融合厲煞之意,也相對寬仁平和,可邪氣本質(zhì)兇殘,天性充斥破壞和殺戮,同級別下打起架來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凌韻還要護著朝顏,一著不慎,大腿被劃了一條淺淺的口子。
絲絲鮮血從雪白肌膚上滲出,有些刺眼——凌韻很久很久沒有被人這樣傷過了。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這個邪物,本身就如同邪氣一樣,不死不滅,連身體都可以翻來翻去重復(fù)利用。若是換個人在這里,恐怕真的要無計可施地和他耗盡玄力,可幸好是她。
凌韻手一翻,捉住對方手腕,冷眸如劍,兇猛地吸收起對方的邪氣!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活人身上取邪氣,有主的邪氣根本不服她管束,更別提雞嘴魚王本人的反抗。
她既要收服邪氣又要對付雞嘴魚王,時間長了必敗,所以她沖上來時,拼著兩敗俱傷,雞嘴魚王的掌印落在她心脈時,她的劍也削掉了他的這條手臂,然后速度不減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眼看著雞嘴魚王尚存一息,喉嚨發(fā)出嘶啞痛苦的“喀拉喀拉”聲,她怕他死了又要翻面,根本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敞開了經(jīng)脈,用自殺般的速度吸收著邪氣。
明顯入邪的雞嘴魚王浸泡在鮮血中,白衣被染紅的少女卻死扣著他不放,像是在暢快地飲其精魂,畫面慘烈而鬼魅。朝顏看得整個人怔住,在凌韻身體栽倒的一瞬間,才猛地沖過去接住她。
凌韻閉著眼,向來干凈的身體滿是血污,只有一張臉依舊蒼白如同清濯仙蓮。
朝顏嚇得魂都要飛了,哆嗦著打碎儲物戒里所有的天回散,然而她的神情依舊痛苦,好像體內(nèi)正在經(jīng)歷一場浩劫。
那是當(dāng)然的了,他就算見不到邪氣,也顯而易見地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她吸空了突然邪化的雞嘴魚王,那些修士沾染一點都會走火入魔的邪氣,此時全在她身體里!
朝顏全然忘了見到走火入魔之人要迅速斬殺的規(guī)矩,只焦急地抱著她,一聲聲喚:“姐姐?你沒事吧……姐姐?”
而凌韻還真的在他的呼喚中微微睜開了眼。
“回去。回火神洲。”
說完這句話,她便重新陷入昏迷。
抱著她往回趕的朝顏,沒有聽到她如同夢囈般,在他肩頭呢喃的低語。
“何為里……何為外?”
第65章
凌韻再次醒來,已經(jīng)在流云舫上,離火神洲只剩一兩天的路程。
她雙腿一擺坐在床沿,卻見一排人對著她單膝跪地:“道尊。”
凌韻:……
就挺突然的。
但也在預(yù)料之中。
曜澤洞之后,她和凝魂境便只隔了薄薄一層,之前在密室吸收大量邪氣,瞬間便沖破最后的那道坎。
恢復(fù)本來的實力,且修為比之當(dāng)初突破時更為凝實,凌韻感覺通體舒暢,身體輕得好像可以直接化云騰霧。
而道尊身份何其尊貴,只要沒有刻意收斂,那股恍若天道親臨的威壓,能夠讓任何一個修仙界生靈瞬間明晰并臣服,不容任何冒犯忤逆。
……就是這一群老早就和她坦誠相見的朋友和P友,對她如此尊敬,倒還有些令人尷尬的。
凌韻立刻斂了氣勢,起身先去扶亓枳:“別這樣。”
亓枳抬起頭,順勢抓住她的手:“反正也不是第一天了,是吧?”
凌韻:……嗯?
齊何辜立即接話:“停云峰的雷劫根本不是我們劍宗老祖宗。”
當(dāng)初巧妙誤導(dǎo)了他的凌韻有點不易察覺的僵硬。
木易卿則柔軟天真地笑著:“凡是真心待姐姐的人,早就能看出端倪了。我在合歡宗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想必亓枳姐姐也是?”
亓枳點了點頭,陸鑒庭也點了點頭,四個師弟也齊齊點了點頭,這次換成齊何辜僵了一下。
他向來把凌韻當(dāng)成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郑薜缆飞系膮⒄諛?biāo)桿,所以哪怕多次感覺到異樣,還是不愿相信那個其他人早就默默接受的事實——他視為對手的人,早就把他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面。
某種程度上,凌韻不屑于他毫無用處的高傲和固執(zhí),都是有道理的。
齊何辜低著頭,眼神有些空茫。
其實站在凌韻是道尊的立場一想,對她來說,他和合歡宗的人確實沒有區(qū)別,都是螻蟻玩物一般的存在。他自以為可以和她并肩,自以為高人一等,自以為她應(yīng)該把他的自愛和自尊看在眼里,才是狂妄得可笑。
木意年則挽上凌韻的手臂,眼睛彎彎的,帶著明媚的笑意,卻莫名有點危險氣息:“姐姐,既然你說了可以和以前一樣,是不是可以解釋一下,為什么朝顏成了你的道侶?”
先前凌韻只說帶著朝顏,是因為他的天賦對她有用。
直到他們需要啟動流云舫,然而流云舫的主人是凌韻,沒有其他人可以驅(qū)使,而朝顏站出來,說他或許可以一試。
他們這才知道,朝顏這小綠茶,竟然不知何時和凌韻結(jié)成了道侶!
他們的女神,自己搶不到就罷了,憑什么便宜這個合歡宗的牽牛精!
木意年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深沉起來,煞是可怕。
凌韻和朝顏對視一眼,后者唰地紅了臉。
“密室里的事,你沒告訴他們?”
朝顏搖了搖頭,眼眶忽地一濕,好像為了保守秘密受了不少委屈:“沒有。姐姐沒讓我說。”
“……我們好像也沒逼你說吧?”
木易卿分外看不慣他那可憐的小樣,暗示地擼了擼袖子。
朝顏縮了一下,飛快求助地看了眼凌韻,氣得木易卿更想打人了。
陸鑒庭則憂郁地順了順手心里捧著那綹凌韻的頭發(fā),凝視著她,以一種看破紅塵的口吻道:“師父說過,我和你之間,注定有此一劫。”
這句話立刻吸引了仇恨。什么叫他和她之間?敢情他還覺得自己該和凌韻修成正果?
凌韻冷漠地?zé)o視了幾人的暗中交鋒:
“那么,我們是怎么離開的北幽海?”
亓枳把她昏迷時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原來,朝顏抱著她回來后,傳達(dá)了她“立刻回火神洲”的指示,于是眾人立即準(zhǔn)備。很巧的是,雞嘴魚王那天也舊疾復(fù)發(fā)臥病在床,魚水歡勸了兩句,大概掛念著父王病情,甚至沒強求見凌韻一面,就派人送他們離開了。
“臥病在床?他還活著?”
“自然。劍君還去探望過。”
齊何辜從打擊中回過神,點頭:“不是裝病,他的氣息很虛弱,有點像練功走火入魔,僥幸沒事,但免不了要臥床一段時間。”
由于凌韻昏迷前的指示,即便認(rèn)為這是個調(diào)查的好機會,他們還是立即啟程離開了北幽海。
凌韻睫毛微垂。
她很確定,在她昏過去之前,雞嘴魚王已經(jīng)斷氣了。
當(dāng)然,那已經(jīng)是他那一晚第二次斷氣,所以他又第二次活了過來,她也不是十分意外。
讓她比較在意的是,他……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除去變形的時候,他的筋脈、舉止都與正常活人無異,連她都從未看出異樣。
只是他明顯不正常。他有兩面,不是文學(xué)修飾,而是字面意義的兩面——
一面正,一面邪。
他從一開始便是個邪物,卻用了正道的那一面,連她都瞞了過去。
齊何辜去探病時,也未察覺異常。他手中那顆玄夜珠很是厲害,哪怕藏得再深的邪物,他也能發(fā)現(xiàn)。
可是雞嘴魚王……他的邪,究竟藏在哪了?
凌韻腦子里有根弦一顫,與她在密室時,以及昏迷這些日子夢境里的一些感悟忽地共振。
若是有一樣?xùn)|西,藏在身上易被發(fā)現(xiàn),那么該放在哪?
答案很顯而易見。天地之大,藏在任何地方,被人察覺的幾率都比放在身上要低得多。
而有主的邪氣,若是不存儲于經(jīng)脈丹田,而是放歸天地……
曜澤洞那顆黒舍利那樣強大,發(fā)動起來邪網(wǎng)遮天蔽日,可她一開始,卻只見一片極致的清白無垢。
藏在天地間的邪氣屬于曜澤洞,可隨時歸其調(diào)用。雞嘴魚王也能號令原本屬于他的邪氣,讓它們隨人皮翻轉(zhuǎn)而鉆進他的身體。
凌韻猜測,那個血赤糊拉的翻轉(zhuǎn)人皮,不僅僅是掏空肉放進翻面的口袋,更是在掏空體內(nèi)的力量,將其逸散隱藏于外界,然后將另一個屬性的能量——邪氣或者玄氣——給一點點裝進體內(nèi),塞入經(jīng)脈,供修士使用。
只是……一定要這樣做嗎?曜澤洞可不需要“翻面”才能使用本就屬于黒舍利的邪氣。
總仿佛有些解法,是她本可以想到卻忽略的。
凌韻有一種悟道悟到關(guān)鍵處的感覺,只差一層便能摸到真相,卻無論如何無法解開這最后一環(huán)。
這題顯然沒有那么容易解,不然邪道不會到了今天還要使用自殺掏心這種血腥痛苦的方式。凌韻也是一樣,盡管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整天一整夜,還是沒能想通這最要緊的關(guān)節(jié),火神洲便到了。
道尊威儀,從混沌域蘇醒的一剎那便輻散萬里。這一次,妖王率領(lǐng)王宮重權(quán)親隨親自迎接,都城百姓泱泱烏烏跪了十幾里,場面甚是宏浩。
……是個能殺死社恐的場面。
不像凌犀高冷渾然天成,凌韻的高冷是一種偽裝,出現(xiàn)在人前就要端著演戲,端著演戲讓她渾身不得勁。
所以凌韻遠(yuǎn)遠(yuǎn)看見,連流云舫都沒下,徑直飛進宮中自己的寢殿,速度快得簡直有種落荒而逃的狼狽。
沒想到更坐實了“無情道主高冷脫俗不沾人氣不慕虛榮”的論調(diào),并詭異地引發(fā)了修仙界眾人對她的空前崇拜。
凌韻:就離譜。
落地后,凌韻第一件事是去看他們撿來的那個嬰兒。
雖然妖王承諾會照顧好他,但是鑒于之前整座都城的人都把他叫做“邪物”,遠(yuǎn)遠(yuǎn)看到就滿臉的恨懼交加,凌韻還是有些不放心。
三個月過去,當(dāng)初還有些皺巴的初生兒已經(jīng)大了一圈,五官眉眼也長開,顯出些不凡的俊俏。
以至于木易卿一開口不由一股酸味:“姐姐真的要收他為徒?”
“嗯。”
凌韻不欲多解釋。她的理由實在不好說出口——身世神秘坎坷、美強慘、氣運不凡出生不久就被道尊撿到……集時髦光環(huán)于一身的男孩,簡直就和她這個天命女主一模一樣,仿佛天生就是給她做徒弟的料子啊。
另一層原因,則是因為,到了如今的境界,凌韻很信從自己玄而又玄的感覺。
她第一眼見到這嬰兒就覺得有緣,聽說他短暫生命的悲慘經(jīng)歷后,那種親切感覺愈發(fā)強烈。
然而,她余光注意到,木易卿木意年對視了一眼。
凌韻淡淡看過去:“?”
木意年解釋:“和大祭司說得一模一樣……大祭司曾經(jīng)說,姐姐會收一個飽受非議的人做徒弟。”
妖族這位大祭司凌韻曾聽兄弟倆講過。按照他們的話,大祭司整日故弄玄虛裝神弄鬼,可他們言語中卻也難掩對于這個神秘大祭司的敬畏和重視。
凌韻來了興趣:“大祭司還說過什么?”
木意年和木易卿又對視一眼。木易卿道:“大祭司還說……那個人,會成為你的劫。”
劫。
凌韻眉頭輕挑。
對于劫,修仙界的人通常的處理方式只有一個。
齊何辜正直坦蕩,陸鑒庭佛門慈悲,合歡宗人卻不管那些道貌岸然的仁義。
亓枳一雙可愛又嫵媚的眼睛眨了眨,用天真的語氣問凌韻:“我把他殺了,你沒意見吧?”
“我有。”
凌韻抬手把她按住。
“是劫又何妨?除非放棄道途,不然劫永遠(yuǎn)會有,除掉一個總還有另一個。現(xiàn)在我們知道它是什么,反倒可以加以防范。”
凌韻一向覺得修仙界的人對“劫”這個東西的態(tài)度很偏激。只要修士還想要晉升,劫永遠(yuǎn)會有的。劫是自己的心魔所化,修士不勤勉修心對付心魔,反而去對付無辜的、被心魔當(dāng)成道具的“劫”,實在是本末倒置,就像是曜澤洞一個邪窟一茬一茬剪去墮邪的弟子一樣,只能襯托人的無能和不自信。
……當(dāng)然了,修仙界大多數(shù)人本來就是這樣的無能和不自信,偏要追求自己達(dá)不到的境界。失敗了,不怪自己心境不穩(wěn),反而甩鍋給自己的“劫”,久而久之“劫”這個東西就被妖魔化了。
這么想著,只讓凌韻覺得那孩子更加可憐,一出生就背上數(shù)口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鍋。
亓枳在修煉一事上,對凌韻有無條件的信服,聞言嘆了口氣,只道:“也好,收了徒放在眼皮子底下,我們也可以幫你看著。”
于是,凌韻在收徒一事上基本確定下來。
不過在場的人,心里都留下一抹提防,另外還有個隱秘的疑問。
她是道尊,與天同壽,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劫可以渡了,除非……
大祭司的預(yù)言,是否在暗示,她遲早要踏上自古從未有人成功的飛升之路,狂妄地去捅一捅那無人敢捅的天?
第66章
一去三月,凌韻整日和那幾個男人朝夕相處,快樂之余也有些膩煩,說了幾句便把人趕跑了,獨自一人趴在男嬰床邊,細(xì)細(xì)觀察那張白嫩豆腐似的小臉。
“不知從哪來的小玩意,無根無源,就叫凌無源好了。”
凌韻伸出一根蔥白手指,戳了戳嬰兒的面頰,戳出一個小坑,自言自語嘟囔道。
珞磯:【……是否過于草率了。】
凌韻:【至少我沒叫他凌無根呀。】
珞磯:?
珞磯看了眼床上一無所知的嬰兒,為他捏了把汗。
讓凌韻有些驚訝的是,原本在沉睡的嬰兒,竟隨著她這點化般的一戳,倏地睜眼,晶亮清澈的眸子沒有一點差錯地直直落在她身上,唇角輕輕彎起,好像因為她的話感到開心似的。
這真是奇了。聽照顧他的妖奴們說,這孩子從她走后,便不哭不鬧,面無表情,整日多半時間都在睡覺,乖得讓人有種驚悚感,仿佛住在那弱小身體里的是某個邪惡的成熟魂靈。
凌韻只當(dāng)后半句是那群人基于小凌無源傳言的腦補。
不過他作為嬰兒過于安靜卻是不假。
可是現(xiàn)在,他是在對她笑嗎?
凌韻寥寥無幾的慈心動了動,然后用玄力把他嘴角壓了下去。
“修我無情道,不可喜怒露于形,你記住了。”
少女清冷的話語里,凌無源唇線筆直,看著表情極為嚴(yán)肅漠然。
【凌韻你真是個魔鬼。】
目睹一切的珞磯瞠目結(jié)舌。
【凌犀當(dāng)年就是這么對我的。】
凌韻絲毫沒有悔改之心,得意地欣賞起小凌無源面無表情的表情來。
還真別說,這小孩板著臉居然還挺帥——他才三個多月大啊!
凌韻不難想象自己的便宜徒弟長成后將成為如何如何一方禍水。
相貌漂亮的人,哪怕只是個嬰兒,也足夠招人。
凌韻的眼神就不由定在了小家伙臉上。
可是看著看著,一股冷意陡然席卷她的胸膛。
【珞磯,這孩子,看著怎么有點像凌犀?】
【過分了啊凌韻,你連孩子都不放過?】
珞磯以為是“全天下美男子都像凌犀”的buff啟動了,還在嘲諷凌韻。
【不是。】凌韻聲音輕幽幽的,似乎屏住呼吸,【你看他的鼻梁,嘴唇,還有鋒利的眉毛,這冷漠的眼神,除了顏色……】
【他那眼神難道不是被你強行壓了嘴角在瞪你嗎?】
凌韻沒有反駁它。她真的沒在和它開玩笑。
之前,她、包括雞嘴魚王,都以為凌犀的分魂不可能跨越混沌,離開北幽海,所以搜索新生兒,也是在北幽海境內(nèi)。
可是,如果……
凌韻不顧珞磯在識府里啰嗦,驀地伸出手,握住嬰兒嬌嫩細(xì)小的手腕,將玄力探入經(jīng)脈。
依舊干干凈凈,沒有一點邪氣的痕跡,她其實早就仔細(xì)查看過了,只是……
凌韻懶漠垂著的眼眸忽地一抬,用近乎瞬移的速度起身回頭,望向忽然出現(xiàn)在房間的男人。
凌韻腦子里管好色的那根弦猛地一嗡。
男人墨發(fā)紅衣,松垮的衣領(lǐng)下雪白胸襟袒露,袍下一雙玉足赤裸精巧,不惹塵埃,整個人就像是無聲降臨凡間的妖魅。
凌韻沒有感受到殺氣,松懈了防御,靜靜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妖魅勾起一抹惑人的笑。
“凌道主,果然聞名不如一見。”
他念她名字的時候,嗓音磁性,婉轉(zhuǎn)又低啞,帶著股曖昧的撩勾,仿佛在念著心底癡癡戀慕的情人。
【嘖,哪來的騷貨~】
凌韻不為所動,寧聲回道:“妖族大祭司,久仰。”
“哎呀。”
男人紅唇極為瀲滟地一翹,濃艷的角度愈發(fā)美得有侵略性,眼神能拉絲似的,“原來道主也認(rèn)識我,真是好讓人激動。”
這個開場白和狐霽一模一樣。凌韻淡淡看著他。大祭司唇角開懷的弧度略略收起,有些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以及她身后的男嬰。
“道主看來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了?”
凌韻心里驟然掀起驚濤駭浪——他知道?
凌韻不慌不忙反問:“什么身份?”
“他死過一次。”
大祭司一雙多情桃花眼,忽地變得深邃,定定看著她,“他是邪物,被人殺死,然后換了一張嶄新清白的皮囊,成為當(dāng)世道尊最艱難的一劫。”
……他不知道。
不知道凌無源就是凌犀。
凌韻隱秘地松了口氣,可是,聽到他說“換了一張嶄新清白的皮囊”時,卻不由自主聯(lián)想起密室里,雞嘴魚王正邪兩面互相翻轉(zhuǎn)的那一幕。
凌韻感覺后背起了雞皮疙瘩。她身后乖巧干凈的嬰兒……難道也是這樣一個“雙面人”?也像雞嘴魚王一樣,身受致命重傷,卻在斷氣后被翻了一面,將在黑蓮花里吸斂的所有邪氣都藏在了另一面?是誰偷走了他的魂,對他做了這么殘忍的事?
其實她至今為止并未和這嬰兒相處過多長時間,說感情也談不上,更何況無情道人并不會有什么深刻感情。
可是她已經(jīng)決定收他為徒,即便他還小,還不懂,還沒有答應(yīng),她也已對他有責(zé)任。
更別提他很可能是凌犀轉(zhuǎn)世。
凌韻冷靜地問道:“這些是你親眼看到的?”
大祭司搖了搖頭:“沒有人看到。”
“邪物尚在蟄伏,沒有人能追尋其痕跡,但是我作為妖族祭司,有時能看到。”
凌韻感覺,他后面這個“看”,和前半句里的“看”并不是同一個。
大祭司看著她,莞爾一笑:“他注定是邪物,是你的劫。”
又來了,注定邪物。
凌韻不太喜歡聽到“注定”這種無力的詞,好像一個注定,就可以給一個清白無辜的孩子宣判死刑。
她也不愿意遵從所謂的注定。就算天道注定要給她這樣一個劫,她也要堂堂正正跨越過去,而不是懦弱地逃避。
“你說他被人殺死?”
凌韻回頭瞥了眼床上的嬰兒。嬰兒安靜地睜著大眼睛回看她。
意思明確:人這不是好好活著?
凌韻的心輕輕提起來,帶著一絲期待——莫非大祭司知道其中的內(nèi)幕,知道邪道偽裝正道的方式?
大祭司卻搖了搖頭。
“我只知道我看到的事。”
凌韻默默看了他幾息。
應(yīng)當(dāng)沒有說謊。
妖族總有些五花八門的能力,什么預(yù)測天災(zāi)啊,感應(yīng)邪魔氣息啊,身為皇族祭司,他說能“看到”一些東西,也并不稀奇。
不過,他倒是只告訴兩位太子嬰兒會成為她的劫這件事,而沒有說出“他是邪物,曾經(jīng)被殺死,換了張皮囊”這種駭人聽聞的話。
由妖族大祭司親口確認(rèn)的“邪物”,和妖民流言猜測的“邪物”,重量完全不同。
從這一點來講,她很是感激,不然未來凌無源這孩子想要好好長大,哪怕身為她的徒弟,想必也會更加艱難。
不過她需要保證這個大祭司永遠(yuǎn)不會開口說出這個秘密。
這就不太好辦了。大祭司太神秘,她現(xiàn)在想不出有什么辦法拿捏他。武力鎮(zhèn)壓不可能,她若是威脅大祭司,等于同火神洲交惡。抹掉記憶的法術(shù)對于大祭司的能力恐怕也不起效果,誰知道他會不會某日再次“看到”這一切?
凌韻思忖地看著他,正在舉棋不定,大祭司卻先邁出一步,嫵媚地笑開。
“我這些話只講給道主一人。”
妖嬈艷麗的男子輕輕站在她面前,低垂目光看著她,神情是一種勾人魂魄的柔情蜜意。
“若道主不放心,不若也收了在下當(dāng)替身?”
凌韻不瞎,知道這人從一開始就在勾引她,只當(dāng)是妖族天性,無差別發(fā)騷,聽了這話才不由抬眼。
“你和虛華道尊哪里像了?”
雖然他美得不可方物,可是哪怕厚臉皮如凌韻,也無法從這個妖嬈風(fēng)騷的狐貍身上找出凌犀的一點影子。
大祭司狡黠一笑。
“尺寸。”
與此同時,凌韻的手被他抓著,從低低交疊的領(lǐng)口探入,順著彈性極好的腹肌……
【臥槽!!!】
凌韻腦子里砰地炸了朵大黃花,表面依舊波瀾不驚的,沒有動,也沒有抽手。
她抬眸與男子對視,內(nèi)心說不震驚是假的。
騷狐貍可能是為了引她碰他隨口胡謅的,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竟然歪打正著——大祭司和凌犀還真的有相似的過人之處!
不僅大小,就連白里透粉的外觀也極為相似!
只是這相似之處實在不好對外人開口。
凌韻用無情道人無時不在的理智思考了半晌,痛苦地拒絕道:“我不會碰妖王的人。”
“木意年木易卿那兩個小子都跟你胡說了什么啊。”
大祭司笑了,與此同時,凌韻忽然感覺到,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從裙底纏上她的腿。
凌韻一驚,低頭,看到一條火紅的、毛色純正亮滑的狐貍尾巴——大祭司竟然真的是狐貍,而且是火狐皇裔!
纏綿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帶著撩撥笑意,“道主,我和妖王可不是那樣的關(guān)系……我可是她的親弟弟啊。”
凌韻因為這消息吃了一驚,結(jié)果便被尾巴趁虛而入,從腰間鉆過,挑松了不知何時被解開的腰帶。
“我知道道主有潔癖。道主放心,身為大祭司,我在選擇最終的道侶之前,必須保持童子身,所以……干凈得很。”
細(xì)如煙絲的呢喃在她耳根后方響起,伴隨著撲入耳廓的濕裊熱氣。
手中握著跳躍的滾燙,腰被毛茸茸的尾巴卷著,凌韻小臉漠漠然冰冷冷的,識海卻在地震。
這、這很難拒絕啊。
凌韻開口想說什么,面前卻一瞬間壓下片陰影,被人堵住了口。柔軟的舌和氣息一起鉆進來,把她所有的理智和婉拒都堵了回去,順帶送來無盡的意亂情迷。
然而,就在她被人急切又溫柔地放倒在床榻上那一瞬間,后腦勺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
凌韻猛地仰頭,難以置信——大概生下來那一刻都沒哭過的凌無源,竟然哭了,撕心裂肺!
轉(zhuǎn)瞬,幾個聞聲而來的身影旋風(fēng)般出現(xiàn)在床前。
衣衫不整的少女和狐貍抱成一團,以一種極為不端莊的姿勢,和幾個臉黑如墨的男人面面相覷。
凌無源把人全喊過來,又突然不哭了,臉上白白凈凈連淚痕都不剩,讓凌韻心里直罵,難道剛才的嚎啕大哭是她的錯覺?
眼前幾個滿臉寫著“不會善罷甘休”的男人,告訴她,不是她的錯覺。
“這是誰?”齊何辜毫不客氣指著大祭司。
木易卿笑得甜美又陰森:“大祭司原來這么有閑心,看來母皇的調(diào)教還不夠嚴(yán)厲。”
慕奚震驚地看著那毫無沉穩(wěn)威儀的妖嬈男人:“大祭司?”
阿竹“好心”給他解釋:“傳聞妖族大祭司實際上是妖王的入幕之賓。”
“不是的。”
男人慢條斯理收了尾巴和耳朵,還紳士地扶起凌韻,笑得風(fēng)情萬種像個禍國妖妃,“我剛才也和道主解釋過,我是妖王的弟弟,親生弟弟。”
一群人震驚地瞪著他,不愿相信,可是剛才看到的狐貍尾巴又幾乎是完美的證據(jù)。
陸鑒庭雙手合十低垂眼眸:“師父說過,我與道主,命中注定有這樣一劫。”
云舟來挑眉瞥了他一眼。
朝顏怯生生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眼眸卻悄然陰暗。
今早凌韻提出與他解除道侶關(guān)系,雖然被他以“其實就這樣也沒關(guān)系,說不定我對姐姐還有用處”搪塞過去,凌韻也答應(yīng)了,但是凌韻確實有想要和他撇清關(guān)系的意圖……莫非是因為這只狐貍?
凌韻不緊不慢地整理衣服,余光眼睜睜看著一群人各懷鬼胎,暗潮涌動。
短時間內(nèi)她腦子里轉(zhuǎn)過很多事。
她已經(jīng)基本確定凌無源就是凌犀。
她絕對不能把這樣烏煙瘴氣的修羅場,暴露在凌無源面前。
反過來,凌犀的魂被邪道傾盡全力追捕,她絕對不能暴露凌無源就是凌犀轉(zhuǎn)世這件事。
她之前把凌犀有機會復(fù)活的事告訴這些人,是因為即將對上北幽海,需要他們的助力。可是現(xiàn)在凌無源已經(jīng)是她的徒弟,他的身份最好成為爛在她一個人心里的秘密。畢竟,一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風(fēng)險也會越大。
正好,凌無源出生的時間,在邪道以為凌犀魂魄逃脫的時間之前。她不小心背下的鍋,竟恰好成為了掩蓋凌無源身份的完美煙霧彈。
而這個秘密能掩蓋多久,其實取決于她能把他藏多久。
“我一會就帶凌無源回停云峰。”
一句清冷的話,場上愈發(fā)激烈的敵意往來瞬間消散,所有目光集中在凌韻身上。
“馬上就出發(fā)嗎?”阿竹天真地眨了眨眼。
“什么時候都可以,我沒什么東西好收拾。”云舟來立刻道。
“我也是……”
這話得到一致認(rèn)同,誰也不想慢了半拍顯得不夠舔。
可是凌韻卻依舊無情:“是我?guī)Я锜o源回停云峰,我們師徒兩個人。”
“姐姐——”
“凌韻——”
驟然爆發(fā)的不滿聲在凌韻冷冰冰的目光下平息。
“無情道傳人,自然要在宗門長大。”
“至于你們,難道沒有自己的宗門?”
“就算你們不需要回宗門,停云峰也不接待外人。”
凌韻最后一句話,堵住了許多張開半截的口。
男人們臉上的表情像是定格了。
外人,所以搞了半天他們依舊是外人,沒有隨她回停云峰的資格。
“姐姐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亂吃醋了,你愛和誰在一起都好,不要……不要丟下我。”木易卿指天保證道,故作的落寞中掩不住一絲焦急。
木意年也反應(yīng)極快,跟著舉手:“大祭司自是有與虛華道尊相似的過人之處,姐姐既然想要,收了便是,我全以姐姐的開心為主。”
其他幾人頓時瞪大了眼嘆為觀止,論見風(fēng)使舵他們還真沒見過比這倆狐貍更快的。
凌韻輕笑了下。
“不是故意甩掉你們,但我需要回去,凌無源需要回去。”
“我需要有可信的人在外面,替我關(guān)注九洲四海的動向,尤其是雞嘴魚那邊,他們所圖不小。”
“我們保持聯(lián)系,我會定期出來找你們。”
一句話,又把一群人順了毛。
甚至有人默默紅了耳根。若是說正事,其實完全沒必要定期會面,凌韻出來找自己……要做什么?
還是見好就收吧?他們都知道,凌韻決定的事情,最討厭有人跟她對著干。
就這樣,沒有一句怨言,一干人依依不舍地目送流云舫眨眼間離開視線。
珞磯有些佩服:【凌韻我發(fā)現(xiàn)你很會哦,我差點以為他們要黑化了,沒想到你居然打個巴掌塞顆甜棗,玩得那么熟練!】
【你在說什么?】
凌韻莫名其妙,【什么甜棗?】
【是你說的,回停云峰也不是老死不相往來,還會定期出來和他們約會!】
【哦,那個啊。】
凌韻百無聊賴地?fù)芰藫芰锜o源的小鼻子,輕笑,【凌犀還沒覺醒記憶,我為何要這么早就開始清心寡欲?】
珞磯目瞪口呆:【等等,所以你不是想安撫那些男人。】
【我管他們怎么想呢。】
仙女清清冷冷的聲音,帶著股傲世輕物的傲慢,【他們不乖,我就讓他們集體失憶。不過他們暫時還乖著,我就留下他們找個樂子。】
【可是,凌犀萬一發(fā)現(xiàn)——】
【凌犀?】
凌韻有點鄙視地垂眸,看著呼呼大睡的無知嬰兒。
【他現(xiàn)在是我徒弟,能管我去哪里?】
作者有話要說:
正常海王女主:端水。
本文海王女主:弱者才端水,不聽話就把你家水缸掀了。
第67章
“師尊。”
凌韻剛從萬煞之谷回來,便聽到一道沉冽悅耳的聲音。
凌韻抬眸,看著少年冷峻的身影朝她走來。
十六七歲模樣,眉眼尚帶著稚嫩青澀,骨架也不如成年男人寬厚。可是凌韻已經(jīng)能從那鋒利淡漠的五官中,輕而易舉地辨識出他的元魂。
凌無源,已與凌犀有九成的相似。
并且她毫不懷疑,等到他與凌犀一般年紀(jì),世上任何一個見過凌犀真容的人,都能一眼認(rèn)出,他就是凌犀。
如此驚人的相似度,已經(jīng)沒有任何巧合借口可以掩蓋。
凌韻隨口關(guān)照:“可有勤加修煉?出門可曾記得戴面具?”
“回師尊,弟子無時無刻不謹(jǐn)記師尊教誨。”
“嗯。”
凌韻知道徒弟是沉穩(wěn)的性子,比她這么大的時候還要沉穩(wěn)多了。
但一看到那張臉,還是止不住擔(dān)心。
——若是被邪道看到他那張臉,定會趁著他未恢復(fù)記憶,試圖攪亂他的神魂。
所以她這些年動用了暗中全部勢力,高價購入銷毀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凌犀的影像留存,包括各種畫作幻影珠,確保凌犀那張臉淡出世人的記憶。
所以她在凌無源年幼時,就教他各種對他來說尚且晦澀的易容法術(shù),要求他除了在她面前,不得摘下臉上的面具。
外界都傳言凌韻的徒弟貌丑無顏,可是凌無源實際上的相貌,未長成時便足以在美人圖傲視群雄。即便如此,凌無源還是沉默地遵守凌韻的指示,好像根本無所謂旁人的猜疑。
凌韻還想盡辦法,逼凌無源晉級,這樣他的身形容貌就會成熟得慢一些。
她對凌無源要求之嚴(yán)格,比起凌犀當(dāng)年對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幸好凌無源懂事,并未因此對她生出怨懟,反而在很小的時候,就對外峰弟子說過,“師尊都是為我好”。
無意間聽到的凌韻心里別提多熨帖了。
五百年下來,凌韻心底里一直記得凌無源是她的師尊,可是很矛盾地,她對凌無源又和凌犀不同——她更多地把他當(dāng)成自己悉心養(yǎng)育的徒弟,帶著一種愛護、親切、責(zé)任感交織的復(fù)雜感情——護犢子的那種感情。
部分原因在于,她并未讓凌無源知道他們的真實關(guān)系,兩人間一直像普通師徒般相處——她為師,他為徒。他畢竟沒有前世記憶了,一個孩子,忽然得知教養(yǎng)自己長大的師尊其實竟是自己的徒弟,恐怕很難接受。
同時,在凌無源沒有記憶、沒有實力、也沒有足夠眼界的情況下,她需要確保自己身為師尊的權(quán)威,盡量掌控凌無源的行為。
她不像是凌犀那樣掌控欲強,只是凌無源的身份太危險,容不得一點意外。
當(dāng)然,她心底里一直記得凌無源就是凌犀。所以,哪怕她對他嚴(yán)厲訓(xùn)誡,她依然在點滴細(xì)節(jié)里,保持對他的一種平等的尊重。
那是一種,時常讓凌無源覺得,她好像準(zhǔn)備好了隨時脫身,丟棄他的師尊這個身份,的疏離感。
這是很無厘頭的感覺。他出門歷練時聽說,凌韻曾經(jīng)癡戀虛華道尊,在他師祖死后還找了許多替身,有一陣子整日和那些人待在一起睹物思人。可是收他為徒后,凌韻卻毅然拋棄那些早已被她收服的天之驕子,回到停云峰,整日與他相伴,督促他成長和修煉。
所有人都說,現(xiàn)在在道尊心目中,她的徒弟才是最最重要的人。
所有人都嫉妒凌無源的運氣。
就連凌無源自己都覺得,他不該有什么再奢求的了。
可是那些零碎的第六感,仍舊讓他不安。
他覺得自己好像有毛病。對她就像是不知饜足一般——哪怕占有了她的大半,還是覺得不夠,想要更多,想要她全部的時間,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想讓她全部屬于他。
少年眼底閃過一抹邪異的暗色。走在他側(cè)前方的凌韻敏銳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凌韻停住腳步,轉(zhuǎn)身拉住他的手腕。
凌無源運功壓下心跳。
少女挨他很近,微微低頭沉吟時,額頭幾乎要貼到他胸膛。
她發(fā)絲間那股冷冽的香氣鉆進他鼻腔,讓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驚擾了那份沉謐的氣息流動。
凌韻很快放開他的手腕,抬眼,眸色平靜:“又積壓了一些。”
“最近出去做了任務(wù)……師尊可要幫我清理?”
凌無源和她一般淡定,討論邪氣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午膳。
凌無源一邊冷靜地低頭與她對視,一邊再次緩慢不易察覺地運起玄氣,控制血液沖上臉頰的速度,控制氣息與微表情。
她今天站的地方,比起平時,離他近了一寸。
她纖細(xì)的睫毛愈發(fā)能夠看得根根分明,粉嫩唇瓣上細(xì)微的紋路也清晰可見。
她的味道和呼吸直逼而來。他覺得站在原地顯得很艱難,想要要么后退,要么覆上去,打碎他們之間那點稀薄的距離。
可是少年沉冷地站在那,一動不動。
凌韻對他的乖順很滿意,想了下:“正好我今日無事,你準(zhǔn)備好,我等下過去。”
凌韻回房了。站在原地的凌無源等到她的氣息完全消失,驟然松懈下來,放任臉砰地紅了個徹底。
……
凌韻意思意思敲了下門,便推開房門,徑直走進凌無源的臥房。
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聽到她來,淡淡轉(zhuǎn)頭看向她。
“準(zhǔn)備好了?”
“嗯。”
這樣的流程顯然進行過無數(shù)遍,凌韻也不多廢話,直接坐在他床邊,掀開一邊被子。
微涼的手指落在冷白肌膚上,沿著經(jīng)脈滑過。
【凌韻!你又屏蔽我!】
【我的徒弟憑什么給你看?】
【我只是個器靈啊!我看你們就像看小貓小狗——】
【不給。】
珞磯賴賴唧唧控訴凌韻的霸道。凌韻充耳不聞,只專心望著眼下潔白的少年身體,一臉的心無旁騖。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五百年隔三差五一次,都是這么過來的,再漂亮的皮囊,也不會再讓她心生波瀾。
不過偶爾會想起,當(dāng)年陸鑒庭剛見到她時,也是這樣查驗她的。
她后來才明白他這樣做的緣由。
那些“雙面人”,雖然可以完全隱匿邪氣,卻終究在身體上留下無法隱藏的線索。
雙面人把第一次翻面的過程叫做“羽化”。
而他們從羽化的那一刻起,便已經(jīng)不是正常的人類了。
他們生前身體里依然充滿邪氣,皮囊翻轉(zhuǎn)后,那些邪氣逸散到外面,卻仍然冥冥中與主人保持牽連,其關(guān)鍵在于他們身體經(jīng)脈上的“竅”。
通過竅,他們里外相通,與天地間曾經(jīng)在自己經(jīng)脈間的邪氣溝通。
雙面人的竅,是他們生前的致命傷,也是他們翻轉(zhuǎn)時的那個口子。
凌韻確認(rèn)這件事后,轉(zhuǎn)身便把凌無源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果然在小男孩白嫩的脖頸發(fā)現(xiàn)了他的“竅”。
那竅很隱蔽。未調(diào)用邪氣時,幾乎無法被人察覺,多虧了凌韻對邪氣的敏銳,才能捕捉到那一絲微弱的異常流動。
通過“竅”,凌韻花了一年,吸空了凌無源的邪氣。
若是其他的邪物,被她如此吸空,非死即殘,最好的結(jié)果,是修為盡失后找到方法重歸正途。
后者本來也是凌韻對凌無源的打算。
然而,很快,凌韻沉重地發(fā)現(xiàn),凌無源果真是天生邪物。
他是天生邪體。
就像天生靈體天生能吸納靈氣一樣,天生邪體天生就能用邪氣修煉,無需運功打坐,天地間邪氣自己就會源源不斷地涌入他經(jīng)脈,拔高他的修為。
大家都只道凌無源天賦卓絕,卻根本不知,他若是修煉邪氣,天賦才是真正的恐怖。
只不過如今的凌無源是翻了面的凌無源,他的邪氣儲備庫是整個世界,所以他的修煉不會被人察覺,凌韻有機會定期把他積攢的邪氣全吸收到自己這邊。
不過,自從第一次把他的邪氣吸空后,他的竅位置便不再固定,每一次都要她細(xì)細(xì)摸一遍,從各種匪夷所思非禮勿視的地方找出來。
凌韻在他丹田通向右腿的經(jīng)脈里找到了這一次的竅,冰冷的手指按在這處比其他地方體溫稍高的皮膚上。
凌韻閉上眼。
凌無源修為越來越高,他吸收的那些邪氣也愈發(fā)兇戾,盡管他有意配合,可他畢竟沒有修習(xí)過任何邪修功法,對于邪氣并沒有完全的掌控。
最近吸收他的邪氣,愈發(fā)需要她全神貫注了。
凌韻沒有看到,本來淡漠地望著空氣的凌無源,眼神倏地回到她臉上,向來澄澈平靜的眼底,染上一層近乎狂熱的貪婪。
他的眸光像隱忍的火,一點點蠶燒過她清貴的眉眼,精致的唇與下頜,順著優(yōu)美的玉頸,緩慢落至與他相接觸的那只纖細(xì)的手。
手旁的被子顫動了一下,像是被下面什么東西掀了掀。
凌韻睜開眼。
少年氣息沉靜,淡漠地看向她,由于身上一丁點邪氣都沒有了,更顯得純粹干凈,像是一位尚未長成的謫仙。
曾經(jīng)在寒潭對他這樣那樣時,他也是這樣的表情。
凌韻有些惆悵地想著,心不在焉地幫少年把被子蓋好,隨口叮囑了兩句,轉(zhuǎn)身離開。
她自是不知道,她的氣息消失后,乖巧安穩(wěn)的床鋪上,她手指方才所按之處隔壁兩寸,被子倏地再次頂起,速度和氣勢幾乎有些可怖。
凌無源房間昏幽的燈光很快暗下來。
夜色寂靜,小院緊閉的門窗后,少年清澈的聲音低低變了調(diào),壓抑著溢出啞澀斷續(xù)的字節(jié):
“師尊……”
第68章
凌韻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一條纖弱的藤纏繞在她的床柱上,楚楚可憐地開出一朵小花。
凌韻淺笑了一下,撥了撥那朵裝模作樣的小牽牛:“朝顏。”
牽牛花柔韌靈活地纏上她的手臂,繞上她的身體,然后迅速變成少年模樣,趴在她肩頭,語氣黏膩膩的:“姐姐,我回來了。”
凌韻忽略掉那些藤蔓游移的暗示,冷淡地用眼角瞥著他:“外面有什么消息?”
五百年前,她剛回到停云峰,合歡宗的四個師弟便找上門來。
劍宗、寰山寺和妖皇宮,不可能放他們的繼承人寶貝來給凌韻做跟班,可是合歡宗卻可以。
四人十八般茶藝各顯神通,目的只有一個:留下。
哪怕是做一個雜役弟子,劈柴燒飯,換尿布喂奶,哪怕要他們整日戴著面具,甚至要他們看不見聽不到,他們也愿意。
正常情況下,凌韻當(dāng)然不介意留這樣幾個乖巧美少年在峰中。
可是現(xiàn)在,她峰上那個看似無害的孩子,總有一天要回歸凌犀的魂魄,并保留今日的所有記憶。
她是萬萬不敢在停云峰的地盤亂搞,哪怕只是帶人上來什么也不做——呸,人都上來了,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眉來眼去總不會少,到時候被凌無源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就完了!
于是凌韻冷血地拒絕了他們。少年們軟磨硬泡一番拉鋸,也不過獲得了居住在回元宗腳下的恩準(zhǔn),這樣每次凌韻只要離開回元宗,他們就有機會和她一起。
其中唯一的例外是朝顏。由于和凌韻有道侶契約,再加上天賦,可以隨意穿越停云峰的結(jié)界。
到后來凌韻見他行事小心,便也默許了。她遠(yuǎn)程和其他人聯(lián)絡(luò),同時也需要這樣一個人,能夠出入她身邊,傳遞一些水鏡中無法說清的信息。
比如這次他帶來的這柄折扇。
凌韻輕巧一抖,折扇便展開來,只見扇面繪著遠(yuǎn)山樓臺,那座明顯是畫面主體的小樓,卻像是立體的一般,霎時攫住人的目光,細(xì)看窗花精巧,里面的家具甚至清晰可辨,讓人看著看著便不由著迷,神識陷入其中。
凌韻“啪”地合了扇子,轉(zhuǎn)頭看向朝顏。后者從恍惚中回神,目色清明同時又伴著恐懼和后怕,手臂抱緊凌韻的腰,低聲道:“謝謝姐姐。”
“劍君和佛子送扇子來的時候囑咐我不要獨自打開。這扇子很邪門,修士凡人加在一起,統(tǒng)共已經(jīng)吞噬了幾百個……”
只是那些吞噬掉的人,最終都好好的,被人解救出來,最多只是受了番驚嚇。
若是一般人,大概只會當(dāng)這扇子是奇品閣背后的大能煉制出來耍人玩的,暗道一聲倒霉。
可陸鑒庭他們卻追查到,扇子和某個與邪門勾結(jié)的勢力有聯(lián)系。
可惜他們雖明知扇子蹊蹺,卻解不開其中機竅,所以讓朝顏送來凌韻這里。
凌韻抬起左手,從朝顏背后伸過去攬過他的頭,隨意覆蓋在他眼睛上,然后再次用右手“唰”一下展開扇子。
也難怪幾個替身束手無策。這扇子上的畫,乍一看是普通水墨畫,其實用了些透視畫功,混著陣法和偏門煉器手法,有些地方還需要運用邪氣解開。也就是她在多個領(lǐng)域登峰造極,才能看出其中玄機。
她的神識沉入畫中,見招拆招,從窗戶鉆進房間,在其中一道屏風(fēng)上進入一座坐落于繁華鬧市盡頭的宮殿,在回廊里迷路了一陣,最終鉆進燃著熏香的雕花小金爐,在灰燼中解讀出一句話。
——三年內(nèi),黒舍利出世。
凌韻瞇了下眼。
這五百年,回元宗、合歡宗、劍宗、寰山寺、火神洲,正道幾大勢力聯(lián)手,已經(jīng)將邪修的布局大致摸透。
他們已經(jīng)掌握大部分墮邪的大小門派,以及其中關(guān)鍵的聯(lián)絡(luò)人。
他們也知道了不少信息。
比如最后一顆黒舍利是個人。
這顆黒舍利還在成長期,邪修們內(nèi)部也在瘋狂追查它可能的蹤跡。只可惜,這些行動多半是徒勞,這顆黒舍利收斂了所有的氣息,在悄然蟄伏,靜待出世那一刻。
屆時,邪道將迎來自古以來的第一位邪尊,帶領(lǐng)邪道走上前所未有的輝煌。
尚未覺醒的黒舍利,或是邪尊,或許連自己都未曾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自然,不管是正道還是邪道,也沒有人知道它是誰。
除了凌韻,對此或許稍微有些眉目。
可是她密切監(jiān)視著凌無源,定期幫他清理邪氣,孩子在她的精心呵護下,長勢喜人,沉默、正派、心性堅定。她想不通如此他還要怎樣才會突然黑化。
【該不會是你死了吧?或許是他把你害死了,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黑化。記得嗎?他是你的劫。】
珞磯頭頭是道地推理,在凌韻憤怒的神念中,還肯定地點了點頭:
【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
凌韻更憤怒了,關(guān)鍵是她覺得它說得好有道理。
這不就等于說她陽壽只剩三年?
凌韻幽幽盯著折扇,眼神有些可怕。
“今日太晚了,明天我們下山。”
凌韻說完,聽到肩頭細(xì)細(xì)小小地傳來一聲“嗯”,弱弱的帶著絲羞澀。
凌韻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捂著朝顏的眼睛,把他按在自己懷里。
她立刻合了折扇松開手。
可是少年細(xì)密的睫毛依舊緊緊覆蓋住眼瞼,摸索著抱住凌韻,乖乖地蹭了蹭,滿面通紅,語氣是期盼又嬌羞的調(diào)調(diào):
“姐姐,可不可以蒙住我的眼睛?”
凌韻:……哇塞?
凌韻這身子的仙女人設(shè)其實是穩(wěn)的,欲念并不算強烈,五百年前那一陣,無非是圖個新鮮,新鮮勁過了便對這些事抱了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
不過她可有可無,其他人卻不是這樣。
她不主動招惹他們,可架不住他們前赴后繼地?fù)渖蟻怼?br />
還花樣百出。
這誰能招架住啊。
凌韻清淡地笑了一聲,揚手丟開折扇,取一塊綢布覆蓋上少年精致的雙目,從容輕柔地打了個結(jié)。
*
第二日,凌韻一早就下山了。
朝顏和她一同離開,不過暫時分開,去處理扇子的事。
凌無源早修回來,迫不及待地走進凌韻的院子。
她的小院是終年冰雪不化的停云峰唯一四季如春的地方。院中陽光明媚,綠意盎然,霽蘭樹永遠(yuǎn)開著最盛的白花,暖色調(diào)安謐靜好,總都能讓他在外面冰封的心暖洋洋地融化掉。
可今天,當(dāng)他下意識將目光落向師尊慣常喜歡呆著的藤椅時,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清冷身影。
只有她留下的傳訊紙鶴朝他飄飄悠悠地飛來。
“無源,我有事先去遼城,你按照原定時間出發(fā),兩天后到遼城第一客棧與我會合。”
凌無源面無表情聽完師尊的留言,轉(zhuǎn)頭望著凌韻的房門,半晌,推開。
凌韻的一切對他都沒有設(shè)過禁制。
看上去,好像對他毫無保留,完完全全敞開。
可是越是如此坦蕩,凌無源卻越覺得,她有個完全對他封閉的世界,他甚至沒有資格知曉其存在。所以才會表面看起來,他可以在她的全世界里自如行走。
凌無源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睡過的床褥。上面還殘留著一絲冷香,還有……
凌無源眸色一暗。
還有一股極其細(xì)微的,牽牛花的香氣,很妖艷地夾雜進空氣中屬于她那股冰雪純粹的冷香,那么的突兀且不合時宜,讓人心里像是擰了個疙瘩。
總是如此。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jù),就如同若有若無的氣味一樣,說起來完全可以用多疑和錯覺解釋。可是他知道,凌韻的生活中,存在著一些他無法解釋的痕跡。
就好像他看不到她時,她的房間常出現(xiàn)另外的人。那些被古怪移動的物件,不符合她習(xí)慣的擺位,不像是她會帶回來的東西……就好像除了她,有另一個人常年生活在停云峰,可是她卻完全掩蓋了那個人的蹤跡。
如此費心是為了瞞著誰,無需說。因為停云峰頂除了她,就只有他一個活人。
凌無源有些難受地閉了閉眼。
他的全世界里只有她,可是她卻只對他開放一部分。
她和那個隱形人的關(guān)系,都比她和他要親密。
這種不知她在哪里和誰做什么的失控感,讓他心臟仿佛被揪住一般地疼。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總會有大逆不道的念頭……想把她完全完整地握在手里。
……
凌韻并不知道自己乖巧沉穩(wěn)的徒弟正在某種黑化的邊緣試探。
她此時已經(jīng)和齊何辜碰了面。
事關(guān)重大,昨天她破獲折扇密語后就通知了另外幾人,其中齊何辜離得最近,一早便等在了約定的集合地點。
齊何辜跟她講完了正事,一時間無話可說,竟驟然顯得有些拘謹(jǐn)。
其實這五百年來,他還從未有過這么長時間與凌韻單獨相處的機會。
另外幾人會自己找機會,和她獨處,甚至和她過夜。可是唯獨他做不到,好像也沒那個資格。他雖然沒有刻意避著她,可是很顯然,在其他人都鉚足了勁往她身邊湊的時候,很容易就被擠在后面。
凌韻自然沒在意他,凌韻忙著應(yīng)付別人,忙著帶徒弟,忙著天下安危大事。
凌韻也是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她和齊何辜之間,竟然比五百年前更生疏了。
五百年前他還會找茬跟她吵架,還會傲慢地與人爭風(fēng)吃醋,還會掐尖般努力當(dāng)一個最好的替身,可是現(xiàn)在的他沉靜得愈發(fā)像是虛華道尊的翻版。
算了,這種人可能就不適合她。終究她也不是喜歡倒貼的人。
凌韻余光瞄了齊何辜一眼,有些百無聊賴地如此想著。
凌韻是仙女,當(dāng)然不負(fù)責(zé)找話題,而是淡然地拿出傳訊玉簡,簡單批示了那些個粘人精發(fā)給她表達(dá)思念和愛意的傳訊。
齊何辜在旁邊默默看著她坦然接受不同人的示愛,偶爾還被某個人某句話逗得展顏一笑,格外開恩地多回兩句話回去。
齊何辜毫不懷疑,對面的人接收到女神贊賞的反饋,會高興得發(fā)瘋。
因為他也會如此。
如果凌韻愿意對他說兩句好話,他大概也會激動得發(fā)瘋的。
這一點,五百年前他羞于承認(rèn),所以用易怒和抗拒偽裝自己。可是現(xiàn)在他又多了五百年的沉淀,更多了五百年在她身邊的時間,感情的積淀也多了五百年。他已經(jīng)能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
他就是喜歡她,喜歡到五百年來任她差遣毫無怨言,喜歡到哪怕沒有希望也要待在她身邊、做一個對她有用的人、不可或缺的人,喜歡到哪怕她和別人調(diào)情,和別人做i,甚至當(dāng)著他的面勾三搭四……也還是克制不住地,喜歡她。
只是,她因為他與凌犀相似,對他的那點短暫的興趣,大概早就消散了。
被他自己當(dāng)年親手作沒的。
想起自己當(dāng)年的傲慢自大,齊何辜苦澀地承認(rèn),是他活該。
所以,既然知道她不喜他,齊何辜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厚著臉皮去糾纏打擾。他只是慶幸,凌韻需要人手,需要可信的人幫她對付邪道那群人。
她還需要他,需要他的能力、實力與勢力。他這個替身當(dāng)?shù)妹桓睂崳墒侵辽偎是她的親信之一。
兩個不擅長交流的人,腦子里的想法牛頭不對馬嘴,可是卻詭異地在誤會中和諧地相處著,反倒比五百年前唇槍舌戰(zhàn)時和諧的多,一時間竟也有種默契與愜意。
“你這么早來遼城,是要參加三日后的仙門大比?”
凌韻隨意問道。
他們約在遼城見面,主要是因為三日后,修仙界十年一度的仙門大比將在此處舉辦。這是九洲四海最盛大的活動,所有玄丹境以下的修士均可參賽,凌無源也要來參加,所以凌韻為了兩頭不耽誤,也為了避免這么多大佬聚頭引人耳目,才選在這個地方。
齊何辜自然不是親自來參賽的,不過他或許要負(fù)責(zé)帶隊坐鎮(zhèn)?
劍宗老宗主身體每況愈下,如今的劍宗實際上已經(jīng)由齊何辜掌權(quán)。
五百年過去,凌韻的在修仙界的地位如飛龍乘云,從聲名顯赫的無情道主,成為修為蓋世的天下至尊。齊何辜的成就相比之下或許不值一提,但若單獨拎出來看,一個五千五百歲的入元境兼頂級宗門掌門人,實乃萬年難遇機遇驚絕的命世之才。
齊何辜和凌韻一樣。千年前,人們對他們的印象,還停留在“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新一輩的佼佼者”。千年后,雖然僅看歲數(shù),他們依舊年輕得比不上那些老家伙的零頭,可是所有人都把他們尊為一方巨擘,打心底里慎重敬畏。
兩個跺跺腳能震動九洲四海的人物,安靜地對面坐在遼城客棧的房間里。
齊何辜見凌韻關(guān)心他,立刻回道:“是。我?guī)熜值耐降艽舜我獊韰⒓樱瑤熜衷谕庥惺陆O住了,委托我來照拂一二。”
“你這些年沒收個徒弟?”凌韻好奇道。
齊何辜搖搖頭,好像并無心討論收徒的話題。
他抬眸看著凌韻:“凌無源這次也要來?”
“嗯。他最近剛晉升到靈臺境大圓滿,出來見識一下,有助于擴寬他的心境。”
“你對他倒是很用心。”
齊何辜這句話說完,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這話好像有點酸味,忙補救,“我的意思是,五百歲的靈臺境大圓滿,這世上找不出第二個,必然是師尊教導(dǎo)有功。”
找不出第二個?這話凌韻可就不同意了,凌韻淡淡看他:“當(dāng)年我也是。”
“那是你天賦資質(zhì),縱古無雙,誰能和你比?”
齊何辜立即正色道。
哪怕是仙女也不會反感這樣自然流暢出自真心的恭維。凌韻笑了,搖了搖頭,“無源不比我差。”
若不是她強行剝奪了他先天邪體的優(yōu)勢,他的修煉速度不會比她差。
偶爾,凌韻會想起當(dāng)年那個逼迫師弟師妹遵從自己的修道方式的廉嘉禾,覺得自己的做法,其實也并沒有太大差別。
廉嘉禾認(rèn)為要吃苦、要以近乎殘忍的嚴(yán)厲要求自己、甚至拋卻外表浮華,才能通達(dá)大道,所以以此要求門內(nèi)弟子。
凌韻也是排斥邪氣,所以自作主張把凌無源撿回來,將他命里自帶的邪門坦途強行剔除,轉(zhuǎn)而引上一條對他來說更加艱難、恐怕也危機四伏兇險萬分的路。
或許對凌無源來說,當(dāng)初沒有遇到她,順理成章地成為武功蓋世的大魔頭,人生會更加順?biāo)鞜o憂。
說到底,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混蛋。
大概她比廉嘉禾唯一好的地方就在于,她清晰地認(rèn)識到這一點。
她永遠(yuǎn)不會對凌無源虛偽地說出“我是為你好”。她只會坦然對他承認(rèn),她對他不管是養(yǎng)育還是教導(dǎo),都出自私心。
收徒于她,是她在證自己的道。至于他的道,要他自己去尋。她不能替,也不會替。
凌無源這孩子最近似乎正是因為想不清這一點而糾結(jié)。
凌韻稍微有些煩惱。凌無源的異樣她不是全無覺察,在她看來,是這個轉(zhuǎn)生版的凌犀還太過年輕,沒有悟到無情道的真諦——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不應(yīng)為他人負(fù)責(zé),也不應(yīng)被他人負(fù)責(zé)。
人與人之間很簡單。冷漠,自私,管好自己的事,有沖突時誰拳頭硬誰說了算。
凌無源對其他人是足夠淡漠的,可是凌韻覺得,他有些過于依賴她這個師尊了。
好幾次她消失一陣時間后回去,都能感受到小朋友探究的目光,就像是被主人丟在家好幾天的寵物,雖然傲嬌乖巧不抱怨,可那股不滿卻從點滴中透露出來。
很可愛,但無情道人不能如此,凌犀尤其不能如此。
如果覺醒后的凌犀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樣一段像貓一樣粘著徒弟的時光,一定會默默生她很久的氣。
……明明她是無辜的。她對他可是秉承著他教她的原則,冷酷無情得很啊。
想到這,凌韻細(xì)微地勾了下唇角。
齊何辜看在眼里,心臟有些酸澀。
這個有些寵溺的,明顯是因為想到凌無源露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難過。
齊何辜抿了抿唇,措辭了一番,想說話。
卻被凌韻倏然掀起的眸光打斷。
凌韻將一根食指豎到唇邊。與此同時,他藏在袖中的玄夜珠泛起不容忽視的黑氣。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文下的小天使都好可愛,按爪好可愛,說話也好好聽,嗚嗚嗚愛你們挨個抱抱舉高高轉(zhuǎn)圈圈
第69章
凌韻和齊何辜追了好久,才終于在城郊一個廢棄的破廟里斬殺那只虎形邪獸。
然而,凌韻吸收了邪氣,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事情不太妙。
“奇品閣的縮一縮束縛網(wǎng)。”
凌韻碰了一下面前透明的物體,感受到它一個顫動,往里縮了一寸。
“奇品閣的東西?”
齊何辜語氣不太好。
奇品閣在修仙界……算是大名鼎鼎,或者說臭名昭著。
這家開遍九洲四海的商鋪,專門賣效果奇佳的整蠱小道具,并且不知背后那個不把才華用在正地方的修士到底是誰,腦子里源源不斷的鬼主意,偏偏做出的道具精巧難防,許多德高望重的修士都中過奇品閣的小把戲,在晚輩面前顏面盡失。
凌韻也有點郁悶。
縮一縮束縛網(wǎng),以無形無色的法器為載體,其實是一種陣法,鉆了天道規(guī)則漏洞,無視修為境界,下到凡人,上至道尊,都無法蠻力破開,只能等三日后效力自行解除。
這種束縛網(wǎng)一旦套牢,不會壓制人的修為,可是人卻出不去,越是掙扎,網(wǎng)就縮得越緊。
不過這束縛網(wǎng)只能用作玩笑,真正的對決中,一個對修為沒有壓制的道具,很難真正起到限制敵人的效果。
所以這破廟里的束縛網(wǎng),很可能只是某個頑皮的孩子不小心遺漏在這里的陷阱,多半和今晚的邪獸無關(guān)。
若是凌韻一個人被困在這,小心些不碰到那些網(wǎng)繩,施法離開四處走動其實也并不十分困難。
問題就在于,現(xiàn)在她是和齊何辜一起被困在了有限的空間里,兩人間的距離,最多不可超過一丈。
而且,多一個人就多一分不確定性——
【媽的。】
凌韻忍不住在腦子里罵出來。
齊何辜不知死活地對束縛網(wǎng)發(fā)動攻擊,成功讓束縛網(wǎng)吃痛猛鎖,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到一尺,為免再不小心碰到網(wǎng),不得不后背貼著后背。
齊何辜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事了,舉起雙手,無辜地轉(zhuǎn)移炮火:“發(fā)明這種東西的人腦子有病。”
凌韻:???
凌韻終于忍不住了,淡聲道:“這東西是我發(fā)明的。”
齊何辜呆住:“什么?”
“我說,奇品閣是我當(dāng)初一手創(chuàng)建起來的。”
初到異世,一肚子前世記憶帶來的靈感,凌韻自然是秉承了穿越前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搞錢啊!
只不過誰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栽在自己作過的孽手里。
齊何辜回頭看著那些恢復(fù)透明的網(wǎng),只覺得這個場景無端眼熟,仿佛死去的回憶忽然暴起對他發(fā)動攻擊。
就比如掉進兔子洞、差點被師弟發(fā)現(xiàn)、在凌韻袖口領(lǐng)口里狼狽逃竄躲了七日……
齊何辜猶豫地開口:“凌韻,你年輕的時候……”
怎么似乎有點皮?這真的是那個眾人交口稱贊的高冷仙女嗎?
齊何辜沒說出口,但凌韻聽到了。
凌韻能說什么,她就是這么個皮猴子啊!大家都看錯她了,她也不想的!
齊何辜安靜了兩秒,又道:“那這東西你能解嗎?”
凌韻沉默。
她覺得很丟人。
其實這個世界很不講理。三歲孩童造成的破壞,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大人都未必能完美收場。
可是人們不會說三歲孩童不是,只會用驚訝的語氣嘲笑那個大人,怎么連小孩都對付不了?
凌韻不知該如何承認(rèn),道尊的她,依舊解不開那個年少卻滿身靈氣的小女孩隨手發(fā)明的整蠱道具。
她更羞于承認(rèn),修仙界兩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被不知哪個野孩子隨手丟下的道具,綁在了一個破廟里。
齊何辜從這沉默中懂了她的回答。
齊何辜還有點想笑。五百年了,在道尊的威嚴(yán)下幾乎習(xí)慣,很久沒見到她這種表面淡定、實際上內(nèi)心不知在怎么咒罵的可愛模樣了。
齊何辜咳嗽了一聲,安慰她:“沒關(guān)系,三天后就解開了,我們可以小心點控制著它,先一起飛回去……”
“然后這樣抱三天嗎?”凌韻冷冷刺他,“我不要。”
“好的好的。可是現(xiàn)在怎么辦?”
如今齊何辜已經(jīng)不再對她的冷漠語氣炸毛,反而從那份冷漠里品出傲嬌的可愛來,很溫柔地順著她捋。
凌韻在他背后小動作地轉(zhuǎn)了個身:“我有辦法。你轉(zhuǎn)過來。”
齊何辜依言轉(zhuǎn)身。
如此兩人便成了面對面。
幾乎是身體貼著身體,額頭貼著下巴。
五百年來第一次離她這么近,此處還只有兩個人,黑燈瞎火,破廟陰風(fēng),分外曖昧。齊何辜頓了下,抬起手臂,虛虛扶住她,另一只手卻驀地一溫,是她握住了他的手。
齊何辜心跳都快飛了。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她牽著他的手,舉過頭頂。
“閉氣斂息。”凌韻道。
齊何辜立刻懂了她的打算。
被困無法掙脫,就要派出犧牲的炮灰,聲東擊西。
兩人斂息凝氣,存在感幾乎消失,一般的道具,根本覺察不到這里有兩個活人,束縛網(wǎng)果然躁動起來,微微顫抖著試圖感應(yīng)它的兩個獵物。
他們擁抱的身體死靜得仿佛一座石雕,交握的手卻驀地戳向頭頂?shù)木W(wǎng)。
網(wǎng)被刺激,驟然收縮,竟然直接穿過他們的身體,最終化為一道牢固的鐐銬,緊緊捆綁在兩人的手腕上。
兩人均一個松懈,玄氣和血液重新在身體里流動起來。
雖然被迫手牽手,但不用像連體嬰一樣抱在一起三天,還是讓人松了口氣。
兩人檢查了一圈,沒在廟里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和埋伏,恐怕這縮一縮束縛網(wǎng)還真是某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遺留的惡作劇。
“回去吧?”
沒什么發(fā)現(xiàn),齊何辜有點喜滋滋地晃了晃兩人牽在一起的手,提議道。
凌韻嫌棄地看了一眼,點頭。
接下來的三晚,看來是要一起睡覺了。
兩人卻不知,他們啟程往城內(nèi)趕的同時,一個人影也正鬼鬼祟祟,從他們所在的客棧離開。
*
第二天一早,劍宗弟子魯尚便整理好儀容離開客房。
臨行前,師尊特意在水鏡中叮囑,師叔難得同意陪他來參加仙門大比,一定要萬分恭敬,若是得了師叔另眼相看,以后的好處絕對少不了。
其實師尊即使不提醒魯尚也知道。他的劍君師叔,年紀(jì)輕輕就成為劍宗一把手,揚名天下,那可是萬年一遇的梟杰。
這次能跟著師叔出來,他自己也激動得不得了,天蒙蒙亮,就迫不及待起來請安,生怕失了禮數(shù)。
魯尚帶著忐忑的心情敲響了齊何辜的房門。
劍君勤勉,必然已經(jīng)起了。
魯尚所料不錯,門很快從里打開。然而讓他出乎意料的是,門里面站著兩個人。
看著那高貴純潔仙女似的少女,魯尚話都說不流暢了,打著結(jié)巴:“師、師叔……”
他的眼神落到齊何辜和凌韻寬袖下似乎牽在一起的手上,靈魂仿佛遭受暴擊,直接卡了殼。
齊何辜有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給凌韻介紹:“這就是我?guī)煹艿耐降埽斏小!?br />
回頭看到魯尚期期艾艾的眼神,慢吞吞簡短地對他道:“無情道主。”
魯尚先是一怔,然后驚畏地瞪大眼:“見過道尊!”
說著便要跪,卻被一股冰冷卻柔和的玄力拖了起來。
魯尚顫抖著抬起眼,正好看到凌韻高貴冷漠地朝他點了下頭。
魯尚快要暈倒了——女神!女神對他點頭了!
齊何辜有些不忍直視:“你有什么事嗎?”
魯尚回過神:“沒有。只是過來問早安,不知師叔今日有什么安排?”
“沒有。”齊何辜簡單回答道,“你可以出去逛逛,天黑前回來即可。”
“是。”
魯尚答了一聲,正想著要不要再殷勤點說兩句,門就在他面前無情地關(guān)上了。
魯尚呆呆看著面前的門板,半晌,耳根緩緩變紅。
他早就聽小師叔們講過劍君和道尊的愛情糾葛,什么天之驕子甘當(dāng)替身,什么放棄尊嚴(yán)卻慘遭拋棄,什么五百多年默默守護……他們哪里知道,師叔雖然在宗門里總是不茍言笑,對那些流言不反駁也不認(rèn)同,其實一直在悶聲發(fā)大財,私下里和女神這么甜蜜!
晚上同房就算了,一大早連開門見師侄都不舍得放開手什么的——啊,他威嚴(yán)高冷的師叔,談起戀愛來,比他周圍最戀愛腦的年輕人還要肉麻黏糊!
肉麻黏糊的齊何辜內(nèi)心歡騰得一批,表面卻假裝若無其事地牽著凌韻,返回內(nèi)室。
“抱歉,好像讓魯尚誤會了。”
凌韻坐到桌邊,無所謂道:“沒關(guān)系,也不是你的錯。”
齊何辜也坐下,拉著她的手,輕輕放在桌子上,自己的手背墊在下面。
“你希望我怎么處理?”
凌韻奇怪地看他一眼:“隨便。他是你的師侄。”
隨便嗎?
齊何辜清俊的眸子暗了一下。
他死寂的心忽然活躍地跳了跳。事實上,經(jīng)過昨晚一整夜的同處一室,他泯滅的希望就好像種子被持續(xù)澆灌,早已克制不住地死灰復(fù)燃。她這么近,就在他身邊,與他綁定在一起,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打擾。他總覺得這是個機會……一個如若不把握住,會抱憾終生的機會。
齊何辜字斟句酌了一下,試探:“你不怕又傳出我是你找的替身這種話?”
凌韻輕微蹙了眉:“你覺得我像是會在乎嗎?”
齊何辜沒說話,目光落在桌面之上,兩人如同眷侶般親密交握的手上。
她人很冷硬,手卻軟軟細(xì)細(xì)的,小小一只窩在他掌心里,不管是觸感還是這個畫面的視覺沖擊,都讓他產(chǎn)生一種平時與她相隔萬里不會產(chǎn)生的沖動。
一整夜過去,這樣的沖動已經(jīng)壓抑不住了。
“可是我在乎。”
齊何辜忽然道。
他的目光從兩人的手上轉(zhuǎn)移到凌韻臉上,有些逼迫感地盯著她的眼睛,“我沒做過的事,卻要我認(rèn)下,我不甘心。”
凌韻眼角微挑了一下,剛想說“那你要怎樣”,齊何辜卻又道:“我難道不是本來就是你的替身么?”
男人狹長的眸子漆黑深沉:“既然是替身,就應(yīng)盡替身的義務(wù)。”
他緊緊盯著她,手也微不可查地加重了力度。
“你說過,只要喜歡你,對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呼吸聲隨著這句話消失。冷酷俊逸的男人那樣慎重地繃緊,好像在縮一縮束縛網(wǎng)之下隱藏了氣息一般小心翼翼。
凌韻安然坐在那里,手被他略緊地握著,淡定地回視。
有一種五百年來隨著時光沉寂的東西在兩人間恢復(fù)流淌。
凌韻那一瞬間突然喜悅地感受到,當(dāng)年在停云峰后山峽谷初見的那個帥得天怒人怨的男人,穿越千年時間回來了,帶給她和當(dāng)初一模一樣的悸動。
士別三十還當(dāng)刮目相看,她已經(jīng)五百年沒認(rèn)真看過他。此時不經(jīng)意回眸,才發(fā)現(xiàn)他不再是那個死板的可惡的劍君,就只是個絕美的,有機會拿下的,需要慢慢了解和認(rèn)識的,新鮮感十足的小哥哥!
瞬間便勾起了她浸入骨子里那種——看到帥哥便想要扭曲爬行蠕動嘶吼蹭蹭貼貼的沖動!
自從被那幾個小妖精纏得死死的,她已經(jīng)有五百年沒有過這樣激動人心的時刻,興奮得人識海都忍不住戰(zhàn)栗。
少女唇角淺揚,眼底似閃過一道光芒:
“是啊,沒錯。”
第70章
兩人手黏在一起,本來不太方便出門。
但修仙界各大勢力齊聚遼城,其實是探聽風(fēng)聲的絕佳機會。
所以凌韻和齊何辜還是手牽手上了街。自然,都施了斂容咒。
只不過路人還是不免飄來零碎閑言:“嘖,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好膩歪,那手就跟膠水黏上了一樣……”
兩人正在城中最火的法器鋪子挑選東西,每人只有單手,明顯不方便,可是卻寧可兩人各出一只手配合,也不放開相握的另一只手,看在旁人眼里實在是黏糊得肉麻。
齊何辜悄然紅了耳根,偷偷垂頭看向肩側(cè)的少女,后者卻板著一張小臉,絕美而冷淡。
這、這個樣子好可愛啊。
齊何辜感覺心跳又加速了,隱蔽地咽了下口水,卻不想少女忽然抬頭看過來。
在齊何辜一瞬間因羞臊而僵硬起來的表情中,凌韻淡淡開口:“控制一下,不要流汗。”
她的手在他手心中軟軟地蜷了一下,好像小貓爪撓過他最敏感的地方……但明顯是嫌棄的意思。
怎么這么可惡啊!
齊何辜紅著耳朵板起臉,運氣調(diào)整身體。
凌韻可不管他一系列心理活動。她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法器,一邊在腦中跟珞磯幾哇亂叫。
【嗚嗚嗚嗚,牽手手也會臉紅的劍修好可愛啊!】
珞磯無語死了:【凌韻你這五百年屏蔽了我十三萬六千五百八十一次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還會因為牽手興奮?】
【這不一樣啊,這不一樣!】
大魚大肉自是好,可清粥小菜也自有淡雅清香的滋味。
凌韻找了個絕妙的比喻:
【這就是處男香吧。其他人身上都沒有了,唉。】
珞磯覺得這屬實有點無恥:【那群人不是處了難道不是因為你嗎?】
人家原本也是一個個干凈清白的男孩子啊!
【我不管!他們不香了!】
凌韻余光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齊何辜又在別扭矜持地?fù)媳亲樱低祲合履承┥眢w反應(yīng)仿佛怕她察覺到了生氣。
【嗚嗚嗚嗚嗚嗚好喜歡,真希望他永遠(yuǎn)這么可愛。不如這人就留著不吃好了,處男就是要保持純潔才有這種純潔的香氣啊。】
珞磯:?劍君,允悲。
就在這時,凌韻勻速向前逛的步伐忽然停住。跟在后面的齊何辜一時不察,多走了一步,順理成章結(jié)結(jié)實實把人抱進了懷里。
劍君剛褪下紅暈的耳根一瞬間又變得滾燙。可這一次,凌韻卻沒有分出心思沉浸這個意外的擁抱。
她在凝神聽不遠(yuǎn)處的人說話:“……蘇女神真的來了?你沒聽錯吧?”
“蘇女神?”凌韻低聲自言自語,沒注意齊何辜緊繃的神色。
【好像是美人榜第四那個女孩子?】
凌韻有點好奇,畢竟這美人榜前六她都見過了,唯獨沒見過那位……
【她叫什么來著?】
【我看看啊——蘇淺淺!不過長什么樣,看美人圖也看不出什么啊,這畫圖的人都沒給正臉。】
“你見過嗎?”
凌韻抬頭問齊何辜。
齊何辜表情生硬:“什么女神,花瓶罷了。”
【???我就是問他見沒見過,他踩人家干嘛?】
齊何辜似乎感受到凌韻的不以為然,忙扯出一個笑:“我就是覺得跟你比起來實在有點名不副實。凡是見過你的人,大概都不會把女神這個詞用到別人身上。”
凌韻……凌韻瞬間舒坦了。沒想到齊何辜這個人想好好說話的時候也不是白長這張嘴。
珞磯冷笑:【……拉踩的時候拉的是你踩的是別人就沒事了?】
凌韻:【這不是拉踩啊,這是客觀評價。】
珞磯:【???】
凌韻對齊何辜心生滿意,又聽男人建議道:“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回去?”
凌韻朝方才討論蘇淺淺那兩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嗯,反正也沒什么有價值的消息,回去就回去吧。
更何況,她忽然發(fā)現(xiàn),男人不知何時離她似乎更近了一些。幾乎是把她半擁在懷里,比她略高的體溫將她籠罩住,讓人蠢蠢欲動。
如此良辰,確實應(yīng)該早點回去享受才是。
關(guān)上房門,熄滅燭火,同昨夜一樣躺上同一張床。
心照不宣的空氣卻漾著全然不同的氣味。
黑暗里男人頗為生澀地窸窣了一陣,進兩步退一步,最后還是一咬牙,驟然一個翻身,手臂直接搭在她身上,把人擁進懷里。
齊何辜感覺血管都要爆了。
他自覺凌韻才是處于上位那一個,不敢太主動冒犯了她,所以才從早到晚憋了一整天,至少白天在外面是一點也不敢褻瀆了她。現(xiàn)在這一個動作幾乎用盡了全部勇氣,身體繃得死緊,做好了被她打飛的準(zhǔn)備。
但凌韻很乖巧地由他抱,沒有抗拒或是什么。
這個信號他再青澀也不可能不懂。他畢竟是個男人。
他是個男人,怎能等女孩主動?
齊何辜頓了頓,短暫停下來平復(fù)了一下快要飛出來的心跳,一鼓作氣扣著她的肩,抬起上半身,直接緩慢地,將唇貼上她的額頭。
她依舊沒有拒絕。滑嫩的額頭像玉一般,帶著微涼的溫度,僅是用唇輕輕觸碰就能惹人瘋狂,恨不得張開嘴咬下去。
而且她好乖,這樣子真的好乖,冷淡又可愛,像是高高在上垂憐他的神明,那樣寬厚地容許他在她身上傾泄對她的癡狂迷戀。
她不需要他,她無情無欲,冷漠地瞧著他,而他望著她觸碰著她,獲得的一切極致的歡愉,都是她賜他的恩典。
齊何辜屏住呼吸,頭腦缺氧般眩暈,心跳如擂鼓,極為緩慢地吻下來,終于一吸氣,準(zhǔn)確無誤印上她的唇。
那是無法描述的感覺。
清甜,柔軟,又帶著一絲絲她特有的冷冽,卻比她展現(xiàn)出的氣場要溫柔萬分。齊何辜陷在這樣的溫柔里,識海好像被翻覆過來,恍惚不明,所有的記憶和理智都打亂了套,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快樂。
快樂,那種人生圓滿,死亦瞑目的快樂。
他整個人都從床墊上起身,嚴(yán)嚴(yán)實實地壓住她,籠罩住她,忘乎所以變著法地吻著。
熱烈逼人的氣勢搞得凌韻也暈暈乎乎的,那些由于缺乏經(jīng)驗和技巧帶來的生澀感甚至也可以忽略。
他們仿佛能這樣親一晚上。
然而就在這時,空氣“倏”地一聲,好像有什么小東西通過傳送法術(shù)突然出現(xiàn)。
凌韻從纏綿中回了下頭,朝半空中扇著翅膀的紙鶴丟去一道玄力。
低冽清澈還帶點少年青澀的男音立時回響在房間:“師尊,我到遼城了,剛進客棧。”
凌韻一激靈,猛地把人推開。
齊何辜整個愣住。感覺好像正沐浴著溫暖垂愛的神光,卻被神明一腳踢出來,每一個毛孔都霎時浸滿人世的冷意。
他看到凌韻飛快地跳下床,慌忙收拾被褥,拉著他起身,整個人帶著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一種驚慌失措的味道,宛如一個在外面偷人的女人聽到丈夫已經(jīng)到了賓館樓下。
“你不是說不在意被人知道我是你的替身嗎?”
齊何辜實在是太心碎了,沒來得及阻攔自己脫口而出。
凌韻已經(jīng)變回平日里端莊高冷的模樣,回頭淡淡看著他:“別人我不在意,但是不能讓無源知道。”
齊何辜嗓子有些澀,沒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是慘遭拋棄的狼狽模樣,執(zhí)著追問:“為什么?”
凌韻卻只看了他一眼。
沒有任何溫度。
“你提醒了我。外面的傳言我會處理,不能傳到無源耳朵里。”
齊何辜好像在最快樂的時候被人潑了一頭冰水,臉色慘白得可怕。
凌無源,不就只是她的徒弟嗎?
對她那么重要?
他甚至是大祭司預(yù)言中她的劫,是一般人恨不能除之后快的隱患。雖然她本人似乎對這個說法不以為意,也用行動告訴他們,絕不容許任何人因為這一點對他產(chǎn)生偏見。可她為何要照顧他的情緒到這種份上,就連外面的風(fēng)流事都要小心翼翼對他隱瞞?
她從前可從來不在乎這種事。她能當(dāng)著任何一個人的面,和任何一個人毫不顧忌地親熱,曾經(jīng)的他就是因此才無法忍受——看著她與其他人一起,心臟嫉妒的絞痛太過于劇烈。哪怕能眼不見心不煩也好啊,至少她能有所避諱,證明她還是有一丁點在乎。
但她從來不會。她對他們都是一視同仁高高在上地漠視。他也是花了幾百年才艱難地接受……至少她對他們是一視同仁的,不是么?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所以他也不覺得自己輸了。
可是現(xiàn)在,這個例外出現(xiàn)了。或者說,從她五百年前為了凌無源把他們隔絕在停云峰之外時,這個例外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齊何辜心頭籠罩著揮之不去的不安,并在這樣的折磨下,很快等到了那個帶給他折磨的人。
門被敲了敲,推開了。
兩個男人第一時間對上了視線。
這還是凌無源長大后,齊何辜第一次見他。
果真如傳言所說,一張面具將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可是依舊看得出氣度不凡。
而凌無源則是第一次看到凌韻和其他男子在一起。
男子俊逸非常,氣勢強大內(nèi)斂,他完全看不透。不僅如此,他們……
幾乎是立刻,凌無源的目光落在兩人中間,順著他們的袖子向下,仿佛透過桌子,看到了他們交握的手。
凌韻清了下嗓子,淡定地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拖出來,解釋:“中了奇品閣的小道具,后天就能解開了,不會耽誤仙門大比。哦,這位就是劍君,在這里見面是為了商議與邪道有關(guān)的事。”
齊何辜只覺忐忑不安的心臟又被打了一拳,默默看了眼凌韻。
她竟然在對凌無源解釋。她從來不屑于解釋。
凌韻并沒留意齊何辜的眼神。
凌無源卻注意到齊何辜冷酷之下灰敗的神情,以及掩藏很好,卻依舊被他捕捉到的隱隱敵意。
凌無源眸光冷淡,忽然伸手去抓兩人的手。
“等等——”
凌韻沒料到他這個動作,想阻止卻沒來得及。
【哇哦~】
珞磯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凌無源的手覆蓋在她手背上,有點無辜地看向她。
凌韻沒忍住用空著的手揉了揉太陽穴:“你沒聽說過奇品閣的縮一縮束縛網(wǎng)嗎?”
當(dāng)然聽說過,奇品閣的任何一款商品,在九洲四海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凌無源理直氣壯地?fù)u頭:“沒有。”
齊何辜狐疑地看著他。他總覺得剛才,明明是凌韻先出聲制止,這小子卻在那一瞬間反而加快了速度,仿佛成心想要和他們綁在一起,所以他和凌韻才沒能躲掉。
可是凌無源的表情沉穩(wěn)又坦然,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石頭一樣的少年會說謊。
凌韻也不信,凌韻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乖乖徒弟,凌韻只懊惱地看著三個人緊密捆綁的三只手,語氣有點煩:“這下好了,你也不能出門了。”
“我不介意。”凌無源立刻答道。
“你提前一天來,不就是為了在遼城逛逛,見識下各大宗門的不同?”凌韻奇怪道。
齊何辜冷冷地扯了下唇角。他現(xiàn)在可是什么都看明白了,凌韻這小徒弟,對她居心不軌呢。
提前一天來,恐怕是來找凌韻,想和凌韻一起逛逛吧?還有剛才破釜沉舟和他們綁在一起,無非就是為了插入他們兩個之中,破壞他的好事罷了!
這小兔崽子恐怕還不知道,凌韻最討厭有人忤逆,討厭男人爭風(fēng)吃醋影響她的正事。他現(xiàn)在仗著身份恃寵而驕,遲早有一天要把自己作死。
思及自己差點出局才換來幡然醒悟的沉痛過往,齊何辜看凌無源的眼神帶上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寬宏。
沒想到凌無源年紀(jì)不大,卻是個心機深厚的。凌無源不動聲色地躲開了這個話題,規(guī)規(guī)矩矩道了歉,便選了個離他們二人最遠(yuǎn)的地方伸著胳膊默默坐好,倒好像是不小心犯了錯,卻認(rèn)真彌補盡量不造成麻煩似的。
到睡覺時間也是如此。凌韻主動提議讓他或者齊何辜睡在中間,主要也是照顧凌無源,因為她和齊何辜兩人的境界一晚不睡完全不會有任何影響。可是凌無源也拒絕了,冷淡地表示他可以修煉。
凌韻拗不過他,最終就變成了三個人坐成一排打坐修煉。
凌韻在中間,兩個人的手都放在她這里。好在她嬌小,這樣的姿勢不會讓另外兩人不舒服。
齊何辜說不郁悶是假的。
還是剛才那張床,還是剛才那樣黑燈瞎火的曖昧氛圍,還是少女溫軟如玉的手,可是床上的人卻多了一個。
他左側(cè)肩膀靠著她右側(cè)的肩膀,他感受到她源源不斷的冷香與溫度,他的發(fā)絲甚至與她的糾纏在一處,可是他卻不能俯下身去,親一親近在咫尺的人。
……等一下,為何不能?
齊何辜在黑暗中睜開眼,無聲地朝左轉(zhuǎn)頭,見到凌無源正秉承人設(shè),閉著眼修煉得認(rèn)真。
以他和凌韻的修為,隨便動作不被凌無源發(fā)現(xiàn)豈不是輕而易舉。
再說,若真是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了才好呢。讓那個被溺愛的、沒見識過世間險惡的年輕人也看清一下事實——她是不會屬于他、屬于任何一個人的。
齊何辜喉結(jié)悄然滾動了一下,緩緩向左靠去,探著脖子,用唇碰了下她的發(fā)頂。
毛毛軟軟的,齊何辜心瞬間就化了,平穩(wěn)的呼吸升高了一度。
凌韻在黑暗中睜開眼。
這真的是在作死啊。
未來會恢復(fù)凌犀記憶的人就在她身邊,可是她的另一側(cè),肅穆端方的劍君正像個發(fā)了情的孔雀,不遺余力地勾引她。
可是,盡管明確地知道這是在作死,凌韻還是避免不了人類越危險越興奮的天性,許久以來第一次,有了那種心跳不受控的感覺。
那是戀愛的感覺,更是叛逆的感覺!這種在死亡邊緣瘋狂伸腳尖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著迷了!更別提死亡的邊緣,還有個漂亮的、新鮮的、處男香的小哥哥陪她一起瘋癲!
仗著此時修為比師尊高,當(dāng)著他的面和野男人接吻,光是想一想就刺激得識府戰(zhàn)栗!
凌韻隨手屏蔽了珞磯,當(dāng)他的唇從頭頂點落,移到她臉頰時,一個側(cè)頭——
凌韻猛地坐正。
她左肩忽然壓下沉甸甸的重量,凌無源終于撐不住,睡著了!
少年毛茸溫暖的頭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就像是一座沉重威儀名為“師尊”的山,死死壓抑住凌韻的任何旖旎邪念。
齊何辜被一股不講道理的玄力推開,沉眸望向那個舒舒服服枕在凌韻肩頭的影子,臉色黑得幾乎化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