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金九大樓,高層會議室。
鐘遙夕正坐在巨大的會議桌首位,聽下屬一個個說著冗長且無聊的報告,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沙里淘金的人,而且還是個沙里淘金的盲人。
從成堆的廢話里捕捉這群家伙試圖粉飾過去的漏洞,再提煉出報告主旨,便是鐘遙夕坐在這兒的意義。
而每當她確定了對方自己都不知道清不清楚的言下之意以后,鐘遙夕便會輕輕敲一下檀木桌面,示意換下一個人發言。
最后,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的鐘總裁輕輕哼了一聲,結束了以往本該開上小半天的季度報告會。
“嗯,各位的情況我都知道了。”
她雙目閉著,似在養神,但坐得端直。
鐘遙夕不曾看向任何一人,但在場的每一位都如芒在背。
她的表情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語氣卻鋒利得像二月里從窗縫漏進屋內的風,寒涼透骨,刀刀削得人體無完膚。
金九集團的大佬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坐如針氈。
而鐘遙夕只不過是非常老道地以三五句話匯總出了每個部門的報告要點,再將那些又臭又長的回顧和展望,簡化成了能列表三行的報表,罷了。
“以后各位都受累些,這么呈報就可以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不必照顧我說得太仔細,感謝。”
明明是在道謝,鐘遙夕說的每個字卻都像是一個巴掌,把大佬們堂皇冠冕下的粉面拍得鼻青臉腫。
丟人啊,但沒有誰敢支棱起來駁上一句,甚至明知道鐘遙夕看不見,都不敢在表情上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五分鐘后,散會休息的鐘遙夕按照這幾天的慣例,獨自留在辦公室里治療雙目。
她這眼睛的問題說來也不知算不算意外,出事的時間跟舅舅一家突遭橫禍的時間幾乎是重疊的。
是誰這么狠,想要一天之內把鐘家所有繼承人清理掉?
又是誰這么有能耐,能精準到一天之內把鐘家所有繼承人一網打盡?若非鐘遙夕命大,本都不該有她這一尾漏網之魚。
今日歌城多云,落地窗沒有暖陽斜入。
鐘遙夕倚在座位上思考。
鐘家根系復雜,盤根錯節,但總歸樹大,鐘奶奶當一把手的時候,借著老鐘家堅實可靠的基礎,又發展了國外的營生。
而鐘奶奶剛好有一女一子,根據他們自己協商,兒子繼承國內的金九集團做娛樂和投資,而鐘遙夕的母親則更喜歡國外的產業,也就是眼下還在從高奢努力往頂奢上靠攏的品牌:桂冠。
一切在鐘家兄妹接手之后,也都進展順利,這么多年來國內外兩端的生意都被管理得很好,鐘氏的聲望和影響力也越來越高,鐘奶奶非常欣慰。
連同兄妹二人的下一代亦很優秀,前程可期。
奈何天不遂人愿,鐘家遭了這么一劫,鐘遙夕只能速速回國,穩定人心。
她揉了揉眉心,轉過面向落地窗的座椅,抬手摁下李秘書的電話,讓對方把早上交待過的文件拿上來。
是關于她與司荼白婚約的協商方案。
鐘家長輩與司墨的交情,始于司女士手里的一個莊園,這個莊園里所栽的玫瑰香氣特殊,辨識度極高,且不可復刻,是鐘氏國外公司的發家產品——香水“桂冠”——的核心成分。
而其實不止是成分難以復刻,桂冠的配方,說來亦是司墨女士一手調出來的,只不過她當時把它賣給了鐘家長輩,故而一直堅稱賣了便是割舍了,宣傳大可不必帶上她的名字。
但鐘家奶奶非常厚道,她欣賞司墨的才華,桂冠的包裝上也一直有一滴墨水染在標簽上,代表著創造者的貢獻。
不僅如此,她還與司墨女士定下了那份婚約,保證對方的所得。
只是司墨本人并不貪婪,婚約一延再延,如今都拖到了孫輩。
現在重新被提起,完全是因為鐘遙夕想在桂冠的基礎上做全新的嘗試。
在鐘遙夕看來,這么有才華的制香人和這么寶貴的玫瑰品種,沒有向世界公開是非常可惜的。
司墨的莊園私有且規模很小,玫瑰產量更是極低,就算桂冠再受歡迎,也不曾提高過半點銷量,反而是后續發展起來的整條香水品牌線“星月”名聲大起,這在一個商人的角度是全然不符合市場概念的。
鐘遙夕想要的是擴大,不僅是擴大桂冠這款香水的影響力,她還要做相應的高端護膚品線。
她想說服司墨女士擴大莊園規模,讓桂冠玫瑰以更豐富的姿態為人所知,而此舉也得到了鐘奶奶的支持。
這位一手打造了桂冠品牌的女士非常同意孫女的想法,也主動包攬了與司墨女士洽談的工作,兩位老人似乎很快達成了共識,但她們的默契卻不只在玫瑰的栽種和配方的應用上。
她們還執拗地想要鐘遙夕和司荼白履行婚約。
鐘遙夕本不想照辦,她如今接手了國內的集團,自是有野心把金九和桂冠一同做大,而這樣的工作量,又哪有時間去經營一段婚姻。
但認識了司荼白之后,鐘遙夕又忽然覺得這婚約似乎可行。
她相信自己能把長輩定下的東西談成一個交易,一項協定,而不是一個諾言。
畢竟不愛的話,許諾就是投毒,聞香便成了飲鴆。
而若它只是交易,那倒是可以互利,并蒂,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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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歌城入夜。
鴟羽牟足了勁兒,不負所望地拿下了今日打歌舞臺的一位,可惜美中亦有不足,因為今天的對決里面,并沒有昨天搶了她們頭籌的那個新人團。
那個新人團在昨天已經結束了打歌期,美美收官了。
也正是因為他們昨天是最后一天,故而粉絲們才額外給力,再加上鴟羽剛剛開始打歌,音源播放量方面確實不如已經打了大半個月歌的新人團,所以才痛失了那個一位。
可惜這些個數據啊緣由什么的,都不是路人會關注的,路人們能看到的就是新人團打敗了鴟羽,而鴟羽在新人團不在的時候,才又得了一位。
網上自是吵得不可開交。
司荼白向來不怎么看新聞和網評,在安撫了成員們別糾結這點非議后,她便回了公司接了鐘遙夕,朝人家的大別墅驅車回家。
她還是很期待鐘總裁要跟自己聊什么的。
只是她沒料到鐘遙夕那么直白,開場便說......
“我希望司小姐跟我盡早履行婚約。”
噢吼,劇本什么時候又換回霸總逼婚這一套了?
司荼白挑眉,坐在鐘遙夕家中客廳的大沙發上,打量著眼前的美人兒。
鐘遙夕還穿著白天工作的那身深棕色西裝裙,只不過外套的扣子解開了一個,整個人松弛了些許,卻還是帶著冷意。
“這算求婚嗎?姐姐。”司荼白對鐘遙夕的提議不置可否。
“可以算是。”鐘遙夕答得毫無起伏,“司小姐有任何儀式上的要求,我都可以滿足。”
“任何啊......突然要我說倒也真想不出來,但既然都到求婚這一步了,我能不能先要求姐姐換個稱呼?”
“換個稱呼?”
“鐘總裁總不能一直稱婚約對象為小姐吧?”司荼白故意又用上了總裁二字。
鐘遙夕頓了頓,似乎也覺得司小姐三個字生分了,可她也從未對誰親昵過啊,這要她怎么喊?
小白?阿荼?親親?
“不過話說回來,司小姐也不錯,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分寸感。”司荼白自顧自點了點頭,“那就還是司小姐吧,挺好的。”
鐘遙夕并不習慣司荼白這樣的野馬邏輯,但眼下不是討論一個稱呼的時候,“嗯,所以司小姐對我的提議有什么想法?”
“啊?姐姐你突然說要結婚,當然是你來陳述理由啦,你要說服我啊。”司荼白懶懶地伸了伸筋骨,秉承著豆德,克制且滿懷歉意地抿了一口咖啡。
這會兒還沒太晚,喝點不算過分。
“好。”鐘遙夕點點頭。
她用過晚飯后并沒有補妝,口紅的顏色稍微掉了一些,冷艷感也隨之弱化了些許,加之客廳吊燈的暖光,眼下的鐘遙夕比之白天“回溫”了不少,似乎有些跟之前撞入司荼白懷中的模樣重疊了。
但她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冰冰涼的調子,“我需要司墨女士的玫瑰。”
“嗯?”司荼白有些意外。
她對此也不算全然沒數,她奶奶與鐘家的交情始于桂冠玫瑰,司荼白是知道的。只不過奶奶當年因為家庭變故才賣了桂冠的方子,說來也是件傷心事,故而一直不愿多提。
奶奶只說鐘家厚道,不僅沒有糟踐了方子,還給了她保障,但做人要有分寸,不能貪心。
“據我所知,桂冠玫瑰一直都在供給鐘家啊。”司荼白不太明白鐘遙夕的意思。
桂冠這個品種當初說好了只給鐘家,所以奶奶除了留些自用以外,確實從未讓誰接觸過,就連贈一兩朵都不曾有。
“我想要更多。”鐘遙夕表情鄭重,顯然還有話說。
可司荼白偏要歪題,“噢?也包括想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