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搶男人!
“陸判!”
星海市第一醫科大學, 半開放的走廊內,葉珂出聲叫道。
陸判從回憶中抽身,他偏頭看了一眼身旁正微微仰頭看著他的葉珂, 又抬眸, 去看對面墻上那張過于“年輕”的照片。
葉珂不確定陸判在看誰。
墻上公告欄上的照片只有兩寸大小, 照片與照片之間又挨的極近, 順著陸判的視線看去,除去許碩的照片, 還有其他人。
但他看的還是太久了一點。
葉珂眉頭微微皺著, 臉上神色介于思慮與疑惑之間。
事實上,葉珂對于當年很多事的記憶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畢竟她離開教授、跟隨“爸爸媽媽”一起生活時, 才不到四歲。
在那之后,她再未見過教授。
如果不是媽媽葉芝還在家時,時常提起教授,提起BTPC實驗室, 或許她會在慢慢成長的過程中,徹底忘記四歲前的事,將自己看作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孩子。
而她也確實很普通, 葉珂想, 畢竟教授說過:她不是他生的,但也不是他創造的。
他創造的是另一個人,或者說……是另一種生物。
葉珂凝眉看向陸判。
陸判仍舊盯著墻上的照片, 不發一言,夕陽斜斜落入走廊,打在他身上,他側臉的神情在溫暖的光照下, 顯出一種異樣的晦暗與冷漠。
葉珂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擺。
陸判轉頭看向她,他漆黑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層冰冷的霧靄。看的出來,他現在心情很差。
但是……為什么?
“你在看什么?”葉珂問。
如果說葉珂還有什么瞞著陸判,沒有告訴他,那便是有關于許碩教授的這一部分內容。是教授在多年前,獨立研發出一種超級血清,并經由這種血清,成功將一名普通人類男性,改造為擁有超強能力的進化者——既生化改造人XR。
但葉珂記得,教授當年離開南亞森林時,只帶上了她一個人。
教授說過,XR還在觀察期內,而這個觀察期或許會長達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久。
在觀察期內,XR不被允許進入人類聚居的區域。是有人違反了他的規定,趁他不在,私下將XR帶到星海市的BTPC實驗室進行研究。
葉珂承認,她有私心。
在她看來,十數年前,教授或許是BTPC實驗室的主導人。但從XR被私下帶離南亞森林一事便可看出,那時,BTPC實驗室已不在他的掌控中。
十五年前,那起震驚全球的特大化學試劑泄露事故,與教授沒有直接關系。
畢竟,教授是在接到一通電話,得知生化改造人XR惡化,并蓄意制造出化工廠爆炸事故后,才匆匆帶著尚且年幼的她離開醫院,乘坐私人飛機趕往星海市。
教授并沒有死亡,至少,沒有在十五年前、那起化工廠爆炸事故中遇難。
但葉珂不確定,教授現在是否還在人世;而不久前明顯是有什么事要告訴她,但又極其不幸地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迎來身體惡化期的曹凱,又是否與教授有關。
她唯一可以確認的是,目前BTPC實驗室的主導人,不是許碩教授。
否則,媽媽不會連私下聯系她的機會都沒有。
陸判會忘記年幼時的遭遇,不止是大腦神經被反復破壞的緣故。或者說,在大腦神經被針對性的破壞后,他確實在短期內忘記了一些事情。但他身體具有的強大的復生能力,早已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撫平了他所承受的生理性傷害。
他會“丟失”掉這段記憶,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極其抗拒去回想這段遭遇。
但十分鐘前,在許碩的照片映入眼簾的一瞬,那些他曾極力避免去回想的細節,如同浮出海面的冰山,在陽光的照射下,逐漸變得尖銳起來。
任誰回想起這段經歷,心情都不會太好。
“走吧。”陸判沉聲道,他轉過身,想要離開這段走廊。
手臂卻被人抓住。
陸判停下腳步,回身看向抓住他手臂的人。
葉珂微微仰頭,一張被上帝精心雕琢的面孔上,眉頭輕輕皺著,眼里帶著明顯的疑惑。她張了張嘴,但剛說出一個字,另一道甜美的女聲便從她身后傳來。
“你們是在約會嗎?”
在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含義前,葉珂腦袋里的一根神經先倏地一下繃緊了。她抓住陸判手臂的五指在下意識收緊,但仍舊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回轉身,看見對面不遠處的短發女生,她呼吸一滯,終于知道自己一系列的異常反應,是因為什么!
官曼曼一身淺藍色格紋Polo衫搭配白色百褶短裙,腳上是一雙十分常見的白色板鞋,學院風的裝扮十分清純。
她站在走廊中央,距離葉珂約十米的地方,雙手背在身后,臉上是淡淡的甜美笑容,一雙眼睛正十分直接地打量葉珂抓握陸判手臂的手。
葉珂知道,官曼曼是來找陸判的。
她有點猶豫,眼睛朝四周快速掃視,卻沒有看見陳鵬或者其他人的身影。
現在,這里只有他們三個人。
官曼曼邁步朝葉珂和陸判走近。
葉珂見此,下意識帶著陸判朝后退了幾步。
官曼曼將葉珂的反應看在眼里,眉頭輕挑,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
她走到葉珂身前,距離葉珂僅十厘米的距離,略微附身,一雙眼睛近距離注視著她,姿態壓迫,語氣卻十分平常。
“我有事要和陸判談,你能走開一下嗎?”她問。
葉珂:……
雖然官曼曼語氣平常,但她的心跳聲仍舊立刻變得劇烈起來,咚咚咚!猶如晨鐘暮鼓,促使著她一身血色逐漸朝臉上涌去。
她沒有忘記,兩個月前,她差點死在這人手上!
陸判沒有聽到葉珂逐漸劇烈的心跳聲,但他知道她在害怕——她抓住他手臂的手,在逐漸收緊,指甲陷進肉里,帶來陌生的鈍痛感。
官曼曼盯著葉珂看了一會,問:“是不行嗎?”
葉珂其實特別緊張。但她知道一味沉默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于是,在深呼吸幾下后,她鼓足勇氣問:“你要和他談什么?”
“一些私人的事。”
葉珂聞言垂下眼去,她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少頃,抬眼看著官曼曼,問:
“是什么事?”
或許是沒有料到葉珂不僅沒有立刻離開,反而不斷追問,官曼曼眉頭一下皺了起來,仿佛一條正逐漸失去耐心的毒蛇。
“你想聽嗎?”她問,語氣已然變得不客氣起來。
如果不是兩個月前,李重言出聲警告她不要動不相干的人,官曼曼會直接出手,將葉珂抓握陸判手臂的手折斷。好在她雖然習慣了仗勢作惡,但也是個識時務的人。
“你是不打算讓開嗎?”打量葉珂片刻,官曼曼問道。
葉珂緊繃著一張臉。
她轉頭朝身后的陸判看去,想看一下他是什么態度。但夕陽的余暉正巧落在他臉上,而他也正微微低眸看她,眉眼英俊,鼻梁挺直,一張堪比漫畫臉的俊美面孔,極具沖擊性地進入她的視野……
葉珂一直覺得陸判和易堯很像。但實事求是,他是要比易堯好看一點的。
她一瞬間有點恍神,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幾乎是立刻轉開眼去,一張臉卻微微有點泛紅。
身前,官曼曼低眸注視著她,倨傲道:“能讓開一下嗎?”
葉珂眉頭瞬間皺起。不知道為什么,她很不開心。
“不能。”她說。
官曼曼聞言,看向她的目光頓時帶上了幾分尖銳的冷意。
而對于葉珂的回答,站在一旁、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安靜疏離姿態的陸判似乎也有些驚訝,低下頭,目光略帶深思地看著她緊繃的背影。
葉珂咬了咬唇,對官曼曼說:“他是我男朋友,你有什么事,可以當著我的面對他說。”
“男朋友?”官曼曼輕聲道。
“對。”葉珂將陸判從身后拉到自己身旁,說:“他有女朋友,不方便和你單獨相處。”
官曼曼低下頭,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在笑,又像是……正極力壓制自己的怒火。
少頃,她抬頭看向陸判,語氣幽微地問道:“你們在一起了?”
陸判剛從年幼時那段極為晦暗的記憶中抽離,心情十分差勁。聞言,他一雙陰沉黑暗的眼睛淡淡地看了官曼曼一眼,又轉眸去看身旁的葉珂。
他神色莫名,兩個月前,盤踞在他臉上的蒼白與病態早已消失,夕照下,面容十分英俊。
他打量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葉珂臉上。
葉珂在陸判的注視下,一張臉似乎又熱了幾分,卻還不忘轉頭對官曼曼說:
“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她語氣自然到就好像這不是一個謊言,而是事實。
“是嗎?”官曼曼聲音微冷。
葉珂卻沒有注意,她像是被落在陸判臉上的那一縷夕照蠱惑,抓握他手臂的手,下意識改為與他五指相扣。
掌心相貼的陌生又親密的觸感,讓兩個人互相都有些異樣。
陸判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卻在控制自己反扣住葉珂掌心的意圖。
他讓自己處于被動,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去看她臉上每一寸細微的表情,看她肢體的微妙動作,甚至是……她呼吸的頻次與節奏。
葉珂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仔細觀察,她垂下眼,身體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明明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也什么都沒想,卻莫名給人一種嬌羞感——好像一個初次和確定戀愛關系的男生約會的女生。
在極為短暫的半分鐘時間內,在場三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葉珂不經大腦,側身面向官曼曼,將與陸判五指相扣的手舉在她面前,說:
“你看。”
葉珂……沒有其它意思,她沒有想要挑釁官曼曼,更沒有傻到在她面前“秀恩愛”。
但那個瞬間,她原本正常運轉的思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確實做出了這樣一件傻事。
想要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官曼曼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葉珂被她的臉色變化驚嚇到,約莫半秒后,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一雙眼睛頓時十分心虛地頻頻眨動起來。
官曼曼臉上早已沒有前一刻偽裝出的甜美。
“讓開!”她冷聲道。
葉珂緊緊咬著嘴唇,還未做出決定。官曼曼便一挑眉梢,語氣陰冷道:“你是要和我搶他嗎?”
葉珂聞言一怔。
搶?
……為什么……要搶?
官曼曼看出葉珂的愣怔,倏然逼近她,聲音幽冷:“你有玩過男人嗎?”
這話太過直接,一時間,葉珂不知是出于緊張,還是想到了什么不該想的事情,一張白皙的臉瞬間一片緋紅。
她抬起頭,正要說話,余光見官曼曼抬起右手,她腦中神經瞬間緊繃,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松開了握住陸判的手,朝后猛退幾步,拉開和官曼曼的距離!
同一時間,陸判亦察覺到官曼曼攻擊的意圖,他正要將葉珂拉至身后,動作卻倏地一頓。
他的手落空了。
第72章 她不想為此冒險。
葉珂逃命的動作很快。幾乎只是瞬間, 她與官曼曼的距離便拉開到近兩米。
她似乎還想后退。但見陸判慢慢轉頭看向她,一雙漆黑的眼睛神色莫名,她臉一熱, 又止住了后退的腳步, 停在原地。
對面, 官曼曼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因為李重言的警告, 她不能對葉珂下死手。至少不能像以前一樣,輕易將人弄死弄殘。
但葉珂方才實在太過囂張。一瞬間, 官曼曼心中已閃過無數折磨她, 卻不至于引來李重言注意的方法——折磨一個人,讓她意志消磨, 時時被恐懼與焦慮包圍,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方法一向有很多。
但她剛要動手,一直擋在她身前不動的葉珂,便極為有眼力見地躲了開去。
官曼曼并不為葉珂的機敏反應與迅捷的動作感到驚訝。兩個月前的那個夜晚, 她便見識過她身上異于常人的地方。
她似乎很擅長躲避。
但除此外……
官曼曼看著對面一臉謹慎、不敢走上前的葉珂,再次笑出聲來。
笑夠了,她拖長語調問:“不是說不讓嗎?”
葉珂聞言, 臉色瞬間漲紅。她一會看陸判, 一會看官曼曼,糾結不舍的心思全表現在臉上。
如果媽媽葉芝在這,她或許會埋進葉芝懷里, 大哭一頓。
但沒辦法,她搶不過官曼曼。
她不想為此冒險。至少……不能因為一個男人,讓自己陷于險境。
這不值得。
對面,陸判似乎看出了葉珂的想法, 臉色不是太好。
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官曼曼正從背后抱著他,雙手圈住他的腰,尖尖的下頜抵在他肩頭。姿態親昵,占有欲十足。
葉珂皺著眉頭,轉開眼去。她不想看這一幕。
但不看,不代表事情沒有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幾秒鐘,她轉回目光,看向對面、正被官曼曼抱著的陸判,說:“陸判,我——”
“你什么?”官曼曼微微笑著打斷她的話。
葉珂沉著一張臉,不理她。她對陸判說:“我先離開,等會就來找你。”
陸判沒有表態,只是臉色……隱隱顯得有點冷淡。
葉珂不想在這里繼續耽擱下去,話落,便要轉身離開。官曼曼卻突然出聲:“站住。”
葉珂身形一頓,慢慢回轉身。
官曼曼像招小狗似的,說:“過來。”
葉珂眼睛一會看陸判,一會看官曼曼,約莫半分鐘后,才極不情愿,卻又不得不朝官曼曼走去。
“手機。”官曼曼說。
葉珂直愣愣地站著,并未立刻給出官曼曼回應。少頃,誰都沒看,一言不發地將褲袋里的手機掏出,遞到官曼曼平攤的手掌中。
交完手機,她轉身便走。
官曼曼卻再次將她叫住。
她松開抱著陸判腰腹的手,漫步走到葉珂身前,微微低頭湊在她耳邊道:
“你應該感謝李重言,否則,你現在早就是一具尸體了。”
尸體?!
葉珂眼睛微微睜大,恐懼剛從內心升起,便又聽官曼曼道:“記住,沒有下次。”
威脅的話語十分直白,葉珂呼吸頓時粗重了幾分。
官曼曼將葉珂的反應盡數看在眼里,滿意地站直身體,冷淡道:“走吧。”
葉珂動作有點僵硬。她在抬步時有瞬間的遲疑,腦中閃過陸判那張沒什么表情、卻極為英俊的臉。但理智尚在,她很快將那絲遲疑壓下,大步朝遠處走去。
陸判看著葉珂的背影,一雙陰沉黑暗的眼睛,依舊不帶有任何情緒。
官曼曼回身看向他,審視的目光凝在他臉上。
她略略偏了偏頭,隱隱覺得……陸判對于葉珂方才的表現,似乎有點在意。
當然,她不認為陸判喜歡葉珂。
她知道,葉珂方才所謂的“男女朋友”的說法,是在撒謊。
“陸判。”
走廊寬闊靜謐,除去正逐漸遠去的葉珂身影,便只有他們兩人。
官曼曼走到陸判身前,下頜微微揚起,鼻尖曖昧地嗅聞他身上的味道。距離太近,某個瞬間,她的嘴唇幾乎吻上他的耳廓。
“她好像愛你。”
官曼曼本來想說喜歡,但話臨到嘴邊,又改了主意,選擇了“愛”這種感情色彩更濃烈的詞匯。
她眼珠微動,貪婪的目光凝在陸判俊秀的側臉上,一字一句道:
“但愛不是這樣的,愛是……”
占有
毀滅
和……
葉珂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陸判的視野中,他緩緩轉眸,看向官曼曼,語氣冷靜:
“你說什么?”
“我說……”官曼曼紅唇微動。陸判余光掃見一抹冰冷的光澤向他逼近,他沒有躲避,依舊盯著官曼曼,一雙烏黑的眼睛幽沉冷寂,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后頸一陣刺痛,旋即,在短暫到可以忽略的零點一秒內,冰涼的液體被迅速注射入體內。
這一幕似曾相識。
官曼曼得手后,退后半步,舉起手中的微型注射器,在陸判眼前晃了晃。
她看見陸判陰沉的臉色。
“是覺得意外嗎?”她問,話鋒一轉,重提方才的話題:“或者……你心里期待什么樣的愛?”
夕陽下,她的眼窩略顯深邃,目光饒有興趣地看著陸判。
“愛?”
“嗯。”官曼曼向他靠近,食指輕輕劃過他的臉頰,道:“我很愛你呢。”
愛到想要囚困他,折磨他,看他臉上露出痛苦掙扎、意亂情迷,又或是其它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她會一點一點占有他,從他身上獲得樂趣,直到她感到膩煩。
陸判沒有理會官曼曼直白的話語,只是看著她,問:“你給我注射的什么?”
官曼曼輕聲道出兩個字。
話語落下,一股令人感到壓迫的巨力驟然朝她襲來。
官曼曼胸腹一陣劇痛,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極為狼狽地趴靠在遠處走廊的欄桿上。
視野被血色模糊,她的雙側眼眶、鼻孔、耳朵,開始不斷往外流血。
“那你呢?”陸判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官曼曼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隨即頭皮一痛,頭發被人用力抓住,被迫翻轉過上半身。
陸判盯著官曼曼,像是為了呼應她此前的話題,他冷淡道:
“你想要什么樣的死法?”
官曼曼噗呲一聲咳出一口血來。
陸判因回想起童年時黑暗痛苦的遭遇,而升起的一系列負面情緒,終于在此刻爆發!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官曼曼。
這時,官父私下安排在官曼曼身邊的保鏢,及時從暗中出現。官曼曼余光瞧見,呼吸頓時一重,卻是掙扎著出聲罵道:“滾開!!”
從暗處出現的保鏢一共三人,這三人雖受雇于官父,但因官曼曼平日里為人實在惡毒,風評不好。三人怕惹怒官曼曼,殃及自身,聞言,在這種危急時刻,竟同時面露遲疑,停在距離官曼曼與陸判約十米處觀望。
陸判抬眸掃了三人一眼,目光一轉,再次看向官曼曼。
官曼曼此前注射入他體內的藥劑似乎已經開始起作用,他體溫升高,額頭沁出不易察覺的細汗,一雙眼睛似乎也隱隱泛出紅色。
但他的臉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眼神陰沉冷靜,不帶有一絲情緒。
官曼曼胸腹受創,嘴里發出嗬嗬的呼吸聲,一雙眼睛卻是惡狠狠地瞪著不遠處的三人,見他們沒有離開,臉色一獰,怒聲罵道:
“——想死嗎?!都給我滾開!”
三人一陣遲疑。
或許是官曼曼看向他們的眼神實在太過惡毒,僵持數秒后,三人互相對望一眼,同時撤離原地。
事起突然,當走廊再次只剩下官曼曼和陸判時,時間只過去了短短半分鐘。
陸判拽著官曼曼的頭發,讓她仰頭面向自己,語氣冰冷:“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放過你嗎?”
官曼曼卻笑了起來,沙啞著聲音道:“至少有活命的機會。”
說話間,大股的鮮血從她口中溢出,她臉上笑意頓收,一雙因失血過多而有些灰敗的眼睛死死盯著陸判,徑直問道:
“陸判,我做了什么,讓你想要殺我?”
陸判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眼神冰冷地看著官曼曼,說:
“我會給你留一個全尸,讓你的家人方便認領你。”
官曼曼聞言心中一緊,她知道成敗只在此一舉,立刻大聲說道:“五年前也是這樣!”
這話似乎吸引了陸判的注意,他動作一頓,看向她的目光沒有絲毫溫度。
官曼曼揚起下頜,繼續說道:“陸判,五年前確實是我設計綁了你,但你可沒有受哪怕一點傷害。那時我使的是苦肉計,傷全在我自己身上。你不過是被迫陪我走了一遭,就那么憤怒……”
她說著,眼中流出一絲惡毒的笑意:“殺人的感覺很爽吧。”
“他們不該死嗎?”低沉冷淡的聲音。
“該死。”官曼曼緩聲說道,“那些人全都背了命案,死有余辜。但如果其中有沒犯案的人,單純是接了個活,想掙點養老錢呢。”
官曼曼說罷,目光緊盯著陸判,觀察他的表情。
他們眼眸對上。陸判突然用力拽扯她的頭發,語氣陰冷:“既然該死,就說明我沒有殺錯。”
“你確定嗎?”驟然吃痛讓官曼曼的表情變得十分難看,她深呼吸了幾下,道:“其實五年前我就覺得奇怪。在那之前,你明明是一個性格低調內斂、甚至稱得上溫和的少年。可那日,卻突然暴起殺人,手段還那么殘忍。”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回想那天的事,想知道是什么讓你產生了這種驚人的變化。結果發現,唯一的異常,是在那之前,你心情一直不好。”
“就像今天。”官曼曼臉上露出惡毒的笑容,掙扎著靠近陸判,盯著他的眼睛道:“陸判,你心情不好,所以想要殺人嗎。”
“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她放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是反社會人格者。”
話語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約莫數秒后,一直沉默的陸判突然低聲笑了一下,他右手移至官曼曼脖頸,慢慢收緊力道。聲音也如同他不急不緩的動作,低沉平緩,卻極為滲人。
“你覺得,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你嗎?”
葉珂快步跑出大樓,她目光朝四周快速掃視,想要找到什么人,借對方的手機打電話求援。但四周空無一人。她緊緊抿住嘴唇,面色嚴肅,想到身上有陳鵬交給她的車鑰匙,而車似乎就停在不遠處,她神色一松,正要朝轎車停靠的方向跑去,突然聽到身后大樓內一聲異響。
——好像是重物被擊倒的聲音。
葉珂轉過身。
她盯著眼前這棟只有三層,卻莫名顯得巍峨的大樓,眉頭輕輕皺著,神色糾結。
要進去嗎?
第73章 “不是說喜歡我,想要照顧我……
走廊轉角, 陳鵬在陸判從地上站起的一瞬,立刻轉身,收回悄然探尋的視線, 背部緊貼著墻壁。
半個小時前, 在脫離陸判與葉珂視野后, 他立刻繞道跟在兩人身后。
官曼曼是他特意打電話引來的, 目的是想要借此觀察陸判的身體具體恢復到什么程度。
這件事,齊翰也知情。
方才, 陳鵬一直躲在暗處, 完整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
現在,他可以確定, 陸判身體即便沒有完全恢復, 至少也恢復了七成。
陳鵬心中有了計較,不在耽擱,放輕腳步,快速離開原地, 準備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打電話將發現告訴齊翰。
遠處走廊,陸判轉身, 朝陳鵬此前躲藏的方向看去。
而在他身旁的地上, 官曼曼如一灘爛絮般仰躺在地,呼吸粗重,不時嗆咳出聲。她明顯還活著, 但再不敢像方才那樣貿然開口,只死死咬住牙關,不時咽下口腔內不住朝外翻涌的鮮血。
她余光看見陸判轉身離開。等了一會,掙扎著轉動腦袋, 朝他離去的方向看去。
陸判的身影消失在官曼曼視野中。
但方才瀕死之際,他突然收手,在她耳畔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卻讓官曼曼隱隱感到不安。
——“五年前,或許你還不該死。但現在呢?”.
大樓外,葉珂沒有思考太久。
她只是一個普通女生,不常鍛煉,身體柔弱,無法舉起一百斤以上的重物。她手上也沒有任何具有威懾性的工具。即便有,也不是官曼曼的對手。
她不能逞能。
她現在應該立刻去到停靠在不遠處的轎車,開車去學校門衛室,找到安保人員進行求助。
做好決定,葉珂立刻轉身循著記憶中的路徑快步跑去。
在她走后不久,以秒計算的短暫時間后,大樓厚重的玻璃大門被人推開。
陸判出現在斜射而來的暖橘色陽光下,身上的衣物和前一刻沒有任何區別,干凈平整,沒有沾染絲毫鮮血和灰塵。只是額頭的汗明顯密集了一點,握著門把手的手較為用力,似乎在壓抑著什么,一雙眼睛猶如陽光無法抵達的永夜,黑沉冷寂,沒有一絲光彩。
他剛一打開玻璃門,便看見了前方背對著他、匆忙跑遠的葉珂。
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晦暗起來,如同看待一個倉惶逃竄的獵物般,盯著葉珂快速遠去的身影。
葉珂并不知道陸判已經出來了,正疾步朝此前停靠黑色奧迪的方位跑去。
陸判就跟在她身后。
似乎是受到了藥物影響,他的身姿并不挺拔,但步伐很大,只是大步行走著,便十分輕易地追上了她的步伐。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葉珂,目光晦暗專注,卻沒有出聲喊叫。直到葉珂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咔噠一聲響。
副駕駛的車門被人拉開,一道高大的身影坐進車里,身體朝后傾靠,下頜微仰,露出修長的脖頸。
葉珂整個呆住了。
“……陸判……”
副駕駛一側的車門被人闔上。陸判轉頭看向她,額頭沁著細密的汗水,一雙眼睛卻如同被冰水洗過般,黑沉冷厲,極為清明。
“不是要逃嗎?還不開車。”
這句話瞬間提醒了葉珂,她立刻將車門車窗鎖死,一邊啟動車輛,一邊轉動目光朝車外看去。沒有看見官曼曼的身影,她心下微松,一踩油門,倏地一下將車開遠了。
傍晚時分,大學校園細碎的聲響被封堵在車窗外,車廂內一片安靜。
這時,葉珂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方才那句話……似乎……有別的含義?
她轉頭朝陸判看去,正對上他黑沉的眼眸,就好像他方才一直在盯著她。
葉珂心里有點打鼓,收回目光,將車開的更快了一點。直到駛出學校大門,在路邊停下。左側是城市川行不止的車流,身后不遠處是學校門衛室,這里還算安全。
葉珂轉身面向陸判,問:“你手機還在身上嗎?”
“要干什么?”
“給陳鵬打電話——”
話未說完,陸判便出聲否決:“不用。”
“還是打一個比較好。”葉珂說,同時傾身朝他靠近。她知道,他的手機一般放在牛仔褲袋里。
“我說不用!”陸判的語氣突然重了起來。
葉珂一怔,她收回手,隨即緩緩坐直身體,一雙如貓咪般清澈天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副駕駛上臉色陰沉的青年。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陸判語氣透出明顯的不耐。
葉珂有些遲疑,但還是問道:“是官曼曼欺負你了嗎?”
“欺負?”意味深長的語氣。
葉珂輕輕嗯了一聲,安慰道:“你不要怕,沒事的。這沒什么。”
話雖是這么說,但葉珂覺得這么短的時間,應該發生不了什么。而且……她略略偏了偏頭,仔細觀察陸判露在衣服外的肌膚,看著也不像是遭受了毆打或侵|犯的樣子。
“你在看什么?”不知道為什么,葉珂小心打量的目光,似乎激怒了陸判,他語氣很差。
葉珂對上他的眼睛,被他眼中的厲色驚嚇到,立刻轉開眼去。
她刻意做出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模樣。但心里卻清楚,他生氣了!
“開車。”陸判沉聲道。
葉珂啟動車輛。或許是車子在太陽下曬了太久的緣故,而她方才一時情急,忘記打開空調,車廂內隱隱有些燥熱。
她將空調打開,但幾分鐘過去,仍舊感到一股熱源縈繞在身側,沒有散去。
她有些疑惑,眉頭不自覺皺起,一邊開車,一邊朝身側看了一眼。
只見陸判后背緊緊抵著車椅,頭朝后揚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與凌厲的下頜線。他眼睛閉著,但人明顯不怎么舒服,胸膛起伏很大,呼吸聲……似乎也比平日要更重一分。
“你不舒服嗎?”葉珂邊開車邊問道。
沒有回答。
車廂內很安靜。
葉珂頻頻看向陸判,他自始至終都閉著眼睛。
直到車子來到一個路口,往左是星海市中心醫院,往右是直接回家的路。
她沒有商量,提前打開汽車左轉燈,朝左駛入車流,說:“我們去醫院。”
陸判一直無視葉珂的存在,無視她的聲音,無視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沐浴露或香水的味道。
直到她說出這句話,他睜開眼睛,轉頭瞪向她,臉色比面對官曼曼時,還要差上幾分。
“回去。”
“什么?”
“我說,把車開回去。”
“可你看著好像生病了。”
“所以我就要聽從你的安排嗎。”
——這絕對不是一句簡單的疑問句,更不是質問的語氣。
葉珂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她眼睛直視前方路況,但能感覺到身側、陸判一直在盯著她。
她眼睫輕輕眨動起來,覺得陸判是在鬧脾氣。但又有種如果不聽他的話,將車開回去,一定會有更嚴重的事發生。
“好吧。不去醫院了。”她妥協道。
接下來,他們都不在說話。
準確說,是葉珂意識到陸判心情不是太好,于是謹慎著不在多說什么。
直到車子駛達別墅,葉珂解開安全帶,轉頭剛要對陸判說話,便見他徑直推開車門,下車后,左手重重一甩,車門發出砰的一聲震響!
這聲響直接讓葉珂驚住了。
她瞠目結舌,視線越過汽車擋風玻璃,追隨車外陸判的身影——他身姿不算挺拔,步伐卻很大,一路朝屋內走去,絲毫沒有回頭看上一眼的意思。
葉珂趕緊深呼吸了幾下,但心里還是像堵著一團氣似的,十分郁悶。
干什么!?
是在向她發脾氣嗎?
葉珂想也不想,動作利落地推開車門下車,快步追了上去。
“——陸判!”
葉珂在他身后叫道。
陸判腳步沒有絲毫停留,大步朝樓上走去。葉珂跟在他身后,幾乎在他打開臥室房門走進去的下一秒,也跟著走了進去。
陸判下午出門前似乎午睡了一段時間。他離開時,沒有將垂落的窗簾打開,只順手拉開一道縫隙。房間內,光線十分黯淡。
“你到底怎么了?”葉珂一進屋,便說道,“你要告訴我,我才能知道發生了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說,就朝我發脾氣——”
“我讓你進來了嗎?”陸判轉過身,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她。
葉珂已經走到他身前,聞言一怔。她覺得陸判現在真的很可怕,眼睛里像蘊著一股帶有惡意的狠勁,十分危險。但她還未反應過來,陸判已伸手拽住她的衣領,像撲倒獵物的豹子,一把將她按倒在靠墻擺放的沙發椅上。
“你以為你是誰,隨隨便便就進我房間。”他附身盯視著她,聲音里聚著怒火,“男人的房間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嗎?”
葉珂領口被他緊緊拽住,被迫揚起上半身,聞言,一時間竟答不上話來。
不……這不應該是一個問題!昨晚,她還睡過他的床。
她咽了咽口水。
而陸判再次逼近她,燥熱的體溫透過一層薄薄的布料,傳到她身上。而他眼睛里的狠戾,沒有絲毫消減。
葉珂是真的有點害怕了,立刻說道:“那……那我走好了!”
對,她要離開。她才不要再待在這里。他明顯不對勁!
“你放開我,我現在就走。”
或許是葉珂臉上躲避的神情太過明顯,陸判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冷笑了一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葉珂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抬眼看向他。
屋內光線黯淡,他臉上像覆著一層陰影,葉珂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聽他道:“不是說喜歡我,想要照顧我嗎?”“你對官曼曼是怎么說的。既然是我女朋友,那在我有感覺的時候,是不是可以出一部分力。”
葉珂覺得他這句話很怪。但她隨即聽到牛仔褲拉鏈被拉下的聲音。
第74章 “你會嗎?”
“你干什么?!”葉珂驚慌道, 同時身體使勁后仰,想要離陸判遠一點。
但她被按坐在沙發椅里,再遠能遠到哪去。反而因為身體后仰, 雙方距離被稍稍拉開一點, 而更清楚地看見他的動作。
他真的——
下流!
無恥!
不要臉!!
“你不要再脫了。”葉珂眉間出現明顯的紋路, 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哪里比較好, 整張臉糾結成一團。她臉熱的不行,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倒不是害怕, 而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她覺得自己真的要哭了。
陸判低頭看向葉珂,她縮在沙發上, 一臉慌亂, 眼睛不住亂瞟,就是不肯直視他的樣子,讓他燥怒的心情有片刻的好轉。
他拉長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不知道為什么, 到了這種時候,他反而不想放過她。
“你還不明白嗎?”他問。
“明白什么?”葉珂像小雞仔似的整個縮在沙發椅里,也顧不上鞋底的灰塵, 會不會將沙發弄臟。
“官曼曼給我注射了□□。”陸判道, 聲音低沉冷靜,好像他不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似的。但行為卻與之完全相反。
他伸手握住葉珂肩頭。
葉珂立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握力,隨即整個人被拉著朝前傾去。
她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抗議道:“這是你的事,和我沒有關系。”
“不是說想要幫我嗎?”
“……我不是說這個。”
“這件事總得解決。”
“我不要。”葉珂拒絕道。太難堪了。而且太丑了,她不想碰。
在知道陸判是受到藥物影響后,她的膽子瞬間大了起來, 眉頭皺著,一臉的不開心。她用力推陸判的身體,發覺推不動后,又嘗試去拽他握住他肩頭的手。
但他看著不算強壯,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將他拽動分毫
“我早說了去醫院。”她埋怨道。
這種時候,與其說是解決藥物帶來的生理反應。不如說,陸判心中,那種隱晦的、仿佛被壓制許久的想要狠狠欺負她的情感得到了釋放。
他似乎和官曼曼沒什么區別。
不由分說,陸判握住葉珂擋在眼前的手——他知道她不想看見某樣東西。但他不會如她所愿。
葉珂實在是抽不回手。
他力氣太大了。
“我說了我不想。”她繼續抗議。
手卻被對方拉著,觸碰到……
雙方體溫的差距讓陸判呼吸有一瞬間的加深。
葉珂手被他的手緊緊包裹著。她覺得很不好受,倒不是生理層面的難受,而是心理。
“我不想碰。”太丑了。
陸判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朝前邁進。
葉珂本就被堵在沙發椅里,他繼續逼近,讓她身處的空間愈發逼仄。
“你不要再過來了。”
“讓開一點。”
“……”
“我要不能呼吸了!”
葉珂說了很多,但陸判全都沒聽,也沒有回應。她逐漸意識到一件事——這件事已成定局。或者說,在更早的某個時間點,在他的大腦里,他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不可能放過她。
她也沒辦法走開,像進入一個牢籠,必須要完成特定的任務,才能離開。
“好啦。好啦。我幫你。”葉珂偏過頭,左手高舉著擋在她和陸判之間,示意他不要再靠近。
她開始妥協。畢竟,被迫和主動是兩碼事。
陸判停下動作,握著她的手卻緊了一點,盯著她問道:
“你會嗎?”
葉珂臉色通紅,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會一點兒。”
“誰教你的?”他語氣微微生硬。
“這需要教嗎?你剛剛不就——”葉珂說不下去了。準確說,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想開口說話。但不說話不行,畢竟她要做掌握主動的那一方。
“你過去一點。”葉珂小聲道。
明明房間里只有他們兩人,但她仍舊控制不住地放低音量。她不想弄出太大動靜,仿佛只要聲音小一點,動作輕一點,或者說更隱秘一點,這件事就沒有發生。
“好了,你不要在動了。”抱怨的語氣。
葉珂臉色隱隱有點不高興。她已經在盡量小心了,但陸判不配合,鬧出的動靜有點大。
她覺得下一秒,或許就會有人被奇怪的聲音吸引上來。
要是被人聽見了怎么辦?
……
不久,當陸判顯示出結束的征兆時,葉珂仍有種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
她臉很熱,手指有些僵硬,眼睫頻頻眨動,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
她一臉愣怔。
直到陸判伸手撫向她的側頸,他手掌很大,掌心貼著她脖頸的同時,大拇指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溫熱的觸感讓葉珂瞬間驚醒過來,她下意識抬頭。
陸判垂眸注視著她。或許是因為一個是站姿,一個是坐姿的緣故,他的身形相比以往,顯得要更為高大,甚至帶著點壓迫的感覺。
他好像一直在看著她。
至少在葉珂抬頭與他對視的那十幾秒內,他沒有移開目光。
葉珂卻沒有傻到繼續呆在原地。
他們好像對換了身份。現在,沖動驚愕的人變成了葉珂,陸判反而十分冷靜。
葉珂猛地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將陸判推開,起身匆匆跑進斜對面的衛生間里。
她把門鎖上。
陸判在葉珂走后,拉上了牛仔褲的拉鏈。他并不冷靜。至少,不是葉珂想象的那種冷靜。在原地站了一會,他緩緩轉身,坐進葉珂方才一直坐著的沙發椅里。
夕陽早已沉入山澗,臥室光線相比前一刻,要更為黯淡。
這個時候,誰都沒有想要開燈。
衛生間也一片漆黑。但有明顯的水流聲。
或者說,從葉珂進去后,流水聲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葉珂覺得自己的手臟了。繼續洗下去只會更難受,手掌已經被她搓紅了。她皺著眉頭,將水龍頭關掉,卻沒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坐在一旁的馬桶上。
腦海中浮現的某些畫面,讓她的臉再度熱了起來。
她隱隱感到有點羞恥。
實在是——
葉珂讓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她站起身,朝緊閉的衛生間房門走去,在門后站了一會,才動作很輕地打開房門。
幾乎在房門打開的下一秒,陸判便朝她看了過來。
房間很暗,又隔著一小段距離,葉珂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這樣也好。
她不在看他,邁步走出衛生間,在想……要不要就這樣直接離開。反正事情已經結束了。
“你好了嗎?”
一道聽不出什么情緒的男聲,突然在房間響起。
什么?
葉珂一臉疑惑地轉頭,看向陸判。
陸判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左側床頭,撳亮臥室的主燈。
葉珂一瞬間被極為明亮的光線包圍,竟隱隱有點不適。
而陸判轉過身,目光直視她:“是生氣了嗎?”他問。雖然是詢問的語氣,臉上卻沒什么表情。
讓人琢磨不出他是什么態度,又為什么要這么問?
葉珂一點也不想和他討論這件事。
“沒有。”她說,但臉色還是隱隱顯出不快。
除此外,還有一種隱秘的、因第一次做這種事,而不想面對他的感覺。
總之,要立刻坦然面對這件事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她很鄭重地提醒道。
“嗯。”
“你發誓!”
陸判看著她,眼中打量的意味少了點,另一種葉珂暫時無心探究的神情在她的注視下,如暈染的墨水般,在宣紙上,逐漸蔓延開來。
他沒發誓,只平靜說:“我不會說出去。”
葉珂還是不放心。
她在心中暗暗發誓,以后,再也不要做這種事了!
“你手機應該丟在了那棟樓里,要我幫你找回來嗎?”像是方才那件事并未發生般,陸判看著葉珂,語氣很正常地問道。
“?”葉珂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要,現在換手機好麻煩,而且那里面還有很多我拍的照片。”
“我待會拿給你。”
“你把陳鵬叫上吧。”
葉珂想讓自己不要再受剛才那件事影響,但說話間,一雙眼睛仍是控制不住地打量陸判。是的,是打量——他臉型瘦削。不是那種病態的瘦,而是面部折疊度較高,引起的一種視角的效果。身形頎長挺拔,肩膀很寬。
葉珂轉開目光。
她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我先下去了。”
“嗯。”
葉珂回到房間。
大概一個小時后,陸判將她的手機送了過來。
手機屏幕裂了,像是被什么人狠狠砸在地上似的,好在還能用。打開手機,顯示時間晚上八點四十三分。
陸判站在房門外。葉珂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接過手機后,忍不住問道:“當時發生了什么?”
陸判似乎沒想好要怎么回答,眉心下意識緊繃了一下。
葉珂:“她就直接讓你走了嗎?”
“她以后不會再出現了。”陸判冷聲道。
“真的嗎?”“你是怎么解決的?”
陸判看向她,很奇怪,明明他的眼神很平靜,卻莫名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就好像,這世上,并沒有任何值得他出手解決的事。
自始至終,葉珂都沒有將房門完全打開。她不是在防備陸判,但確實這么做了。說不清是因為介意傍晚時發生的那件事,還是別的什么。
陸判沒有解釋他今天是怎么從官曼曼的手里走出來的。
他像是看出了葉珂并沒有很想要知道這件事。
因為她著急關門。
而他站在門口,沒有離開。
陸判覺得自己的表情應該不太對。
而葉珂也看出了他臉色的不對勁,在他的注視下,很小心地……將門關上了。
第75章 她是一個騙子!
陳鵬再也沒有出現。
葉珂在事發翌日, 打電話詢問他,得到的回復是:作為陸判貼身保鏢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他回到了之前的崗位, 目前在星海市政府辦公大樓上班。
——國際警署亞洲第七分局于昨日, 在星海市正式掛牌成立。分局地址定在市政府辦公大樓, 用意十分明顯。
葉珂從陳鵬口中得知了BTPC實驗室的最新消息。
“過去幾十年, BTPC實驗室一直位于暗處。現在,這算是一個灰色地帶。”
葉珂給陳鵬打電話時, 正是中午, 她隱隱聽到電話另一頭,有齊翰的聲音。似乎他們一行人剛結束手上的工作, 準備去食堂解決午餐。
陳鵬道:“BTPC實驗室在一天內完成了史上最大規模融資, 并且取得全球七大區高層同意,獲準在多方監督下,繼續進行人體實驗。”
“七大區高層都同意了嗎?”葉珂驚疑道。
陳鵬沒過多解釋,他對于會議的具體細節并不清楚, 只知道會議的結果在前天晚上便已確定。
這件事暫不對普通民眾公開。
但葉珂是知情者,倒不必刻意隱瞞。
葉珂不由得想起記憶中已然變得十分模糊的幼年時期。
南亞森林繁密茂盛的樹木,密密層層的樹枝將天空遮擋。她很少在白天出現, 只有到了夜晚, 在大多數人都已睡下的時候,才被允許走出臥室,在規定的區域活動。
那時, 一切都是隱秘的。
現在,陳鵬卻說這是一個灰色地帶。
“所以,你們也是監督BTPC實驗室的其中一方嗎?”
“不是。但我們正在爭取。”
最后,葉珂問陳鵬, 宋萬里是否已經找到了?
答案是沒有,宋萬里依舊處于失聯狀態。至于周自謙,目前依舊沒有露面。
BTPC實驗室對此的回復是,他們也不知情。
而因為生化改造人項目高度保密,不屬于監督體系中的國際警署,在沒有取得正當理由的情況下,很難進入實驗室內部進行搜查。
“那……我媽媽……”
陳鵬知道葉珂一直想要找到她母親,但要尋找早在五年前便失蹤的葉芝,并不比找到宋萬里或周自謙簡單。
“除非有確切的證據表明葉芝在BTPC實驗室,否則,我們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了。”葉珂有點失望。
在這次交談后,葉珂沒再試圖聯系陳鵬或齊翰,倒是撥打過幾次周自謙的電話,結果不是提示對方已關機,就是無法接通。
找到葉芝的希望在慢慢破滅。
……
距離國際警署亞洲第七分局成立已過去一周時間。
期間,葉珂和桐月一起外出逛街,曾兩度從市政府辦公大樓旁路過,但都沒有走進去。
她沒有將有關BTPC實驗室和葉芝的消息告訴桐月。對于周自謙的出現和失蹤,目前依舊住在家中的陸判,曾經出手毆打她、差點讓她窒息死亡的官曼曼等都沒有提及。
這個假期,桐月忙著在各處兼職賺取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和葉珂相聚的時間不多,只知道她和安東分手了,并且分手的過程極不愉快。
葉珂沒好意思說自己被安慧打了一巴掌。
至于不久前,她在光線昏暗的房間,悄悄幫陸判解決藥物引起的生理問題的事,更是嚴格保密。
這件事絕對不能說出去。
不過偶爾,葉珂會有一種以“我有一個朋友”開頭,聊一下這件事的沖動。
簡單來說,她覺得陸判是處男。
具體細節不能回想。
總之,那天過后,葉珂大概躲了他三天的樣子。等那種讓她極度不自在的尷尬過去后,才慢慢恢復正常的生活節奏——比如,不在刻意躲在臥室用餐,或者避開正常的用餐時間。
和她相比,陸判要顯得從容很多,仿佛這件事從未發生般。
但葉珂還是注意到,在那之后,他便不再蝸居在三樓,而是會正常上下樓吃飯,偶爾還會在一樓客廳或者前院待上一段時間。
……
黃昏時分,餐廳玻璃窗外,夕陽漸漸暗淡下來。
餐廳亮著的燈光,卻因室外光線轉暗,顯得愈發明亮。
葉珂看著桌對面的陸判,在發現他抬頭朝她看來時,立刻轉開目光。她低下頭,默默吃著,卻感覺對面注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直沒有移開。
“?”
陸判很早就發現葉珂在暗暗打量他。
這種現象已經有一周了。
他們很少有目光對視的時候,因為她總是及時轉開眼睛,就像現在——明明是她在不時抬眼打量他,但當他有所反應時,卻立刻垂下眼睛,裝作并沒有在看他的模樣。
葉珂吃不下去了。
她能感覺道,對面,陸判一直在看著她。
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葉珂皺起眉頭,隨即抬頭,目光直直地對上陸判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她放緩語氣問道。
陸判后背抵著餐椅,燈光下,面容立體,眉眼英俊。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聞言,卻也沒有沉默,平靜道:“這應該問你。”
“問我?”
陸判將那件事后,葉珂的種種異常表現,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她明顯有點尷尬,甚至是羞澀,事后整整躲了他三天。即便是現在,她不在躲他,但面對他時,也依舊有點不自然。
這很正常。
但陸判心中,仍舊有一道隱晦的聲音在說:——不應該是這樣。
這是錯誤的。
像寫作偏題、白色顏料被雜色暈染、平整的沙灘出現密密麻麻的沙溝,讓陸判感到不適的同時,隱隱有一種想要做點什么的沖動。
“我以為你會覺得沒什么。”
“什么?!”
葉珂有一種腦袋里的神經被重重拉扯了一下的感覺。
她有不好的預感。
“那天的事。”陸判目光直視著葉珂。
葉珂:……
她覺得她現在的表情應該有點傻。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或者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說出來。”陸判道。
他整體給葉珂一種很沉穩的感覺——是葉珂刻板印象中,成年人在處理某類事情時,所展現的成熟與穩妥。
但葉珂還是立刻皺了皺眉。
“沒什么。”她說。
她也不是小孩子。而且……就那天的表現而言,絕對不能說她是被欺負了,或者被占便宜、吃虧什么的。
需要幫助的人可一直是他!
“我以為,你一直在介意這件事。”陸判道。他語氣平穩。卻莫名給葉珂一種設定好的程序的感覺,冷靜刻意,甚至帶著點步步逼迫的感覺。
“我說了我不介意。”不知道為什么,葉珂有點生氣,眉頭皺著,眼睛直直盯著陸判。
“你看上去不像是不介意的樣子。”
依舊是平穩冷靜的語調。
但葉珂從方才起,便隱隱帶有的不高興的情緒卻一瞬間濃烈了幾分。
“你到底想說什么?”葉珂沉著一張臉,“你一直在提起這件事,有什么好提的!”
葉珂其實不是在介意那件事。
她只是……覺得那天傍晚的陸判有點陌生。
當他轉身瞪向她,并伸手將她摁倒在椅子里時,她有一種——他從一個在舞臺上表演的木偶,變成擁有自己思想、情感,甚至是靈魂的人的感覺。
說不驚訝是假的。
那之后,她開始回想這段時間和他的相處。
結果沒有細節可供她回想。
從一開始,她便是因為他長的像易堯,才想要接近他。
他的外表足夠吸引她。而她太過膚淺,從未想過去深入了解他的過去,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認識到這一點后,葉珂開始和他保持距離——當然,其中也有一定的因素,是因為那件事。她還是有點害羞,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完全當作沒這回事。
而事實證明,只看臉,確實是非常錯誤的!
在陸判開口前,葉珂從未想過他會提起那件事。而且還是這么直接。
但他就是提了。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是一個她完全不了解的人。
不,她現在有點了解了。
他是故意提起那件事的。
有什么好提的!
葉珂很生氣。要是時間倒回到那天傍晚,她絕對不會再幫他。就讓他爆炸好了!!
陸判看著葉珂生氣的臉孔,面上表情不變,內心卻控制不住地冷了一分。他開始確定,葉珂曾數次向他表露的喜歡,是完全虛假的。
她是一個騙子
“干嘛用這種眼神看我?”葉珂道,如貓咪般的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她長相美麗,如雪般白皙的臉上,一雙微微上揚的眼睛,像最璀璨的寶石,能輕易吸引來自他人的目光。
她盯著他,內心并不平靜。否則,以她平日的機敏,不會沒有察覺有人正緩步朝餐廳走來。
而那人的腳步,與兩位住家阿姨的步伐截然不同。
“我只是在想葉芝。”陸判說。
“我媽媽……”葉珂輕聲呢喃。
腳步聲一頓,許久未曾露面的趙金杰凝目朝葉珂的背影看去,視線一掃,又將對面、坐在餐椅上的陸判的表情看在眼里。
陸判道:“我想知道,你還想找她嗎?”
葉珂立刻被他的問話轉移了注意力,嘆了一口氣:“怎么找?”
陸判:“這要看你。”
葉珂沉默下來,少頃,開口說道:“我知道她在BTPC實驗室。”
“你確定?”
“我確定。她當年離開時,就說過是去找以前的同事。還對我保證,會在安頓下來后,設法聯系我。”葉珂垂著腦袋,喪氣道:“而且周自謙也說她在BTPC實驗室。我不認為周自謙在撒謊,只是他已經很久沒露面——”
“原來你一直知道。”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葉珂一怔,隨即,一股令她感到戰栗的寒意,如同投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慢慢附著著她整個后背。
她動作僵硬地轉過身,看見對面、趙金杰正以一種冷厲的目光凝視她。
“……爸爸。”
第76章 滾出去。
趙金杰一直在星海市, 大約十天前,星海市全城封鎖約二十四小時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之后,他發現國際警署亞洲第七分局在星海市正式掛牌成立。
他是一個商人, 對于決定經濟走向的政策局勢自然有所關注, 便撥通了在星海市特種部隊任職的朋友的電話, 進行打探。
那位朋友已身居要職, 并未泄露任何機密信息,只在通話末尾, 突然提起陸誠。
“我為陸誠感到不值。”
陸誠是在十五年前, 那起發生在星海市、震驚全球的爆炸事故后,從星海市特種部隊離職, 加入國際sts聯盟。
趙金杰從這句話中隱隱察覺到什么, 但一閃而過的各種思緒,無論如何無法形成一條清晰的脈絡。他隨即想到陸判。在確定他在家后,他直接從公司啟程,開車來到了這里。
他沒有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餐廳內, 趙金杰盯著葉珂,慢慢問道:“你還知道什么?”
葉珂渾身血液一僵,在趙金杰冰冷盯視的目光下, 一句話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
“想說什么?”趙金杰的語氣變得危險。
葉珂抿住嘴唇, 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你知道你媽是去找以前的同事,這么多年,卻一點消息也沒向我透露。”趙金杰面上凝著一層冷笑, 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葉珂,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
葉珂一個沒忍住,直接哭了出來。她結結巴巴道:“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媽媽說, 她只是暫時離開一陣,還會回來。她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而且我阻止過她。但她有自己的考量,沒有聽我的勸阻。”
“是嗎?”趙金杰向她走來。
葉珂立刻嗯了一聲。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覺得這件事還有轉圜的余地。
依舊坐在餐椅上的陸判抬眸看向葉珂,目光從她筆直僵硬的身體,到她凝著淚痕的雪白側臉。她已經沒在哭了,眼睛看著趙金杰,滿是天真的希望。
約莫幾秒鐘后,她臉上神情變得驚異,眼睛微微睜大——因為趙金杰在路過餐桌時,拿起桌面上的餐刀,眼睛轉向她,陰暗尖利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兒,而像是在看一個仇敵。
他明顯處于暴怒狀態。
葉珂嚇的不住后退。
“爸爸……”
“坐下,我們好好談談。”
葉珂不敢坐,她眼睛在趙金杰握在手中的餐刀,和他戾氣橫生的臉上徘徊。
“你應該還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身形高闊、氣場強硬的趙金杰如同一個冷酷的審訊者,陰暗的眼神盯著葉珂:“你現在有足夠的時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葉珂剛止住的眼淚又落了出來。
她被迫坐在趙金杰對面的椅子上,正對著他,剛張口叫了一聲“爸爸”,就被他打斷。
“你不是我的種。”趙金杰直言道,“是葉芝不肯生,我才養了你。這一點你自己也清楚。”
作為客人,陸判沒有在發現趙金杰動怒后,起身離開。他依舊坐在原位,驟然接收到這個信息,烏黑的眼眸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驚訝。
葉珂聽見這話,一時間哭的更兇了,啜泣聲十分明顯。
她低下頭,不敢看趙金杰。
趙金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質問的語氣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周自謙是誰?”
“是我同學。”葉珂小聲道。
趙金杰問:“他和葉芝是什么關系?為什么會說葉芝在BTPC實驗室……”
葉珂低著頭,滿是淚水的眼睛盯著趙金杰握在手中的餐刀。她覺得趙金杰不是在嚇唬他。她沒有沉默太久,一邊啜泣著,一邊將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除去涉及許碩教授和自己身世的那一部分。
說完了,她抬起頭,一臉可憐地看著趙金杰。
趙金杰臉色沒有絲毫和緩,確認道:“國際警署的人也無法進入實驗室內部進行搜查?”
葉珂點點頭。
趙金杰冷笑了一聲。聲音十分短促。
“所以她還是沒有消息。”
葉珂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一股冷酷的意味。她不知道該怎么回復,訥訥點頭,又很快反應過來,語氣肯定:“媽媽一定在BTPC實驗室。周自謙不會騙我。”
趙金杰看向她。
葉珂本來已經沒在哭了,見趙金杰看向自己,眼睛一酸,又有種要哭出來的感覺。她回視趙金杰的眼神,頓時變得十分可憐。
“我也很想媽媽。”她小聲道。
趙金杰沒有回話,他神色冷硬,微微瞇起的眼睛,帶著尖刻的打量。
約莫兩分鐘后,葉珂聽見趙金杰以一種平直而冷漠的語氣說:“我養了你這么多年,你總得有點用處。”
葉珂:“……?”
趙金杰站起身,冰冷的目光俯視著葉珂,“你什么時候把葉芝找回來,什么時候就可以回這個家。”
“?!”葉珂一臉驚嚇地抬起頭,在趙金杰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下,逐漸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爸爸……”她匆忙站起身,聲音帶著明顯的顫音:“我……”
她最終沒敢說出任何乞求的話語,只一臉無措地站在趙金杰面前。
“滾出去!”趙金杰不留情面道。
葉珂崩潰地哭出聲來。
趙金杰已經不在餐廳。屋外沒有傳來汽車啟動的聲響。他約莫是去到別的房間,或許是他和葉芝曾經的臥室,又或許是酒窖。
葉珂站在原地,哭的一抽一抽的,胸口都有些痛了。
她腦袋很亂,不知道該怎么辦,更不知道,接下來,她會面對什么。
她還是不相信趙金杰真的就這么將她趕出去了。
身側傳來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咯吱”聲,葉珂循聲看去,眼睛充溢著淚水,表情略微有些呆。
陸判隔著一張餐桌看她,安靜幾秒,問道:“有想好要怎么做嗎?”
葉珂訥訥搖頭。
她不知道。
她剛還像是一個呆怔的洋娃娃,纖長的眼睫掛滿淚珠,臉頰因哭泣一片緋紅。隨著她輕輕搖頭的動作,垂綴在睫毛上的淚珠掉了下來。她看著陸判,面上神情依舊有些呆怔,一雙眼睛卻像是凝著明確的求助的話語。
——該怎么辦?
“你覺得他是認真的嗎?”陸判問。
葉珂呆怔了一會,才緩緩點頭。
她眼中的淚水再次洶涌起來,哭的視野一片模糊,只隱隱察覺有人走到她身前,停頓了一會,伸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頭。
——這似乎是一個安撫的動作。
“你先回臥室。”冷靜平穩的聲音。
葉珂不敢回。她知道趙金杰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撿來的。”她滿是淚水的睫毛眨動著,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說道。
陸判沒有回話,他只是站在她身前。
約莫半分鐘后,趙金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手里拎著一瓶開封的酒,似乎是威士忌,輪廓硬朗的臉上,神情暗沉冷冽。
“你有十分鐘時間收拾你的行李。”他道。
葉珂在原地怔了幾秒,隨即拔腿便跑。動作快到陸判幾乎要懷疑她剛才的傷心欲絕是裝出來的。
回到臥室,葉珂立刻著手收拾行李。
手機、電腦、各種證件;梳妝柜里數目繁多的首飾;護膚品、化妝品、衣服鞋子,還有她的包包。
十分鐘過去,葉珂倉惶可憐、甚至略顯呆怔的神色消失不見,也不再哭了。她抿著嘴唇,神色嚴肅,眼睛都微微睜大了。收拾行李的動作卻越來越亂——裝不下!全都裝不下。
她很少出遠門,只有兩個行李箱,房間里找不出其它可以用來收納的大的袋子。
她要全部帶走。現在聯系貨車來拉,還來得及嗎?
樓下,趙金杰將手中拎著的酒放在吧臺上,他察覺一道略帶打量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轉過頭,看見斜對面、陸判正隔著一段距離看他。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他道,看向陸判的眼神,不再具有長輩的溫和。
趙金杰對葉芝極端的感情,陸判一清二楚。
他現在只是一個老婆跑了五年的可憐男人,女兒明知道母親的去向,卻咬緊口風,多年來,一絲消息也沒透露。
但對于葉珂被趕出家門這個結果,說絲毫不驚訝,是不準確的。
陸判平淡道:“因為他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趙金杰聞言,眼皮下壓,嘴角勾起一個冷漠的弧度,“要是親生的,我下手更狠。”他道,語氣并不激烈,卻讓陸判毫不懷疑他話語的真假。
——只是將葉珂趕出家門,讓她有多遠滾多遠,已是他手下留情的結果。
這時,不遠處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兩人同時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葉珂背著電腦包、左右手各拎著一個行李箱的身影出現在兩人視野中。
她沒敢看趙金杰,低著頭,默默走著。
趙金杰看著葉珂,心里想的卻是已經消失五年的葉芝。
一直以來,他對于葉珂便沒什么感情,一直養著她,不過是因為她是葉芝和他的“女兒”。
他心中怒意未消,但這時,卻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轉動視線,看向斜對面,正以一種略微有些異樣的目光、看著葉珂的陸判。
葉珂沒忍住,在走出大門前,還是回頭看了一眼趙金杰。
趙金杰正看著斜對面的陸判。葉珂便循著他的視線,也看了過去——她隨即和陸判對上目光。或許是她現在的模樣太過可憐,陸判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邁步朝她走來。
“?”葉珂有點疑惑。但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貓咪,安靜地站在原地。直到陸判走近了,她眼睫輕輕眨動,眼睛里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只下意識問:“你是要來送我嗎?”
第77章 親了一下
“你是要來送我嗎?”
問出這句話, 陸判還未有回應,葉珂自己倒先感到驚訝了。
她蹙著眉頭,不在多說什么, 正要越過陸判離開, 一只手卻伸了過來, 握住她手中拉桿箱的把手。
“我送你。”陸判說, 低眸看著還未從被趕出家門一事中緩解過來、略微有些愣怔的少女。
葉珂:“……”
她看向陸判。
陸判身量頎長,微微低下頭, 一雙漆黑的眼睛安靜地看著她。
兩人目光對視數秒。
葉珂沒從陸判臉上看出嘲諷、同情, 亦或是別的神色,仿佛“送她出門”只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思忖片刻, 覺得有人陪著, 總比孤零零一人滾出家門強,便沒有拒絕。
“嗯。”她低聲應了一聲。
陸判伸手拿過葉珂左右手各拎著的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
這兩個拉桿箱在葉珂手上時還顯示出一定的體積,但被他拎著,卻莫名給人一種小了一圈的感覺。他沒有停留, 接過行李箱后,便十分自然地邁步朝屋外走去。
葉珂整個人依舊有幾分呆怔,站在原地, 看著陸判的背影。見他越走越遠, 身影即將消失不見,糾結悲傷的情緒無處安放,也沒有時間多想, 便也跟著邁步走了出去。
坐在吧臺前的趙金杰微微瞇眸,看著兩人一前一后的身影,面色如常,只瞳仁深處, 似被酒精熏染,略添了幾分幽深。
他沒有注視他們太久,很快,便收回目光,拿過臺面上的威士忌喝了起來。
陸判徑直去到車庫。
陳鵬那輛曾經讓葉珂艷羨不已的黑色奧迪已經不在原位。車庫里只停放著一輛普通的家用suv。這車是趙金杰多年前購買的,一直被他扔在車庫,后來便成了王菀接送趙倩上下學和外出采購的固定用車。
他將行李箱放在靠近車尾的位置,轉身問身后因行走緩慢、而距離他仍有段距離的葉珂:
“車鑰匙在身上嗎?”
葉珂剛才收拾行李時沒想太多,她沒想過要怎么走,是開車,還是打車。但聞言,還是立刻在電腦包里翻找起來——收拾行李時,她有將重要且不占體積的小物件塞進背包里。
她很快找到車鑰匙,但隨即又猶豫起來。
“我把車開走……好像不太好。”她道,眉頭皺著,臉上是崩潰大哭后,殘留的緋色。
陸判平靜道:“我會把車開回來。”
葉珂收拾行李用了近二十分鐘,但最終帶走的只有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和一個裝著電腦、各種重要證件,和昂貴首飾的電腦包。
這三樣東西依次被陸判放進后備箱里。
葉珂站在一旁,心緒紊亂,依舊沒從被趙金杰趕出家門一事上緩過神來。直到坐進車里,駕駛座上的陸判轉頭看向她,問:“去哪里?”她想了想,沒有回答,而是傾身在車載導航上點出一個命名為“媽媽家”的固定地址。
“我媽媽在這個小區有一套房子,我可以住進去。”
陸判聞言,輕踩油門,將車子開出車庫。
窗外景色有了變化。
葉珂轉頭,凝眉看向窗外,皺著的眉頭,像模糊的貼畫,映在車窗玻璃上。
行駛了一段路程,車子緩慢匯入下班高峰期擁堵的車流中。
葉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轉頭輕聲問陸判:“你剛才沒有發現我爸爸回家了嗎?”
方才在餐廳,他的座位朝向,應該很容易便看見從屋外走進來的趙金杰。
“發現了,但已經晚了。”陸判說,眼睛直視著前方路況,沒有多作解釋的意思。
葉珂本來也不是在質問他,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但聞言,多少還是有點郁悶。
她一臉喪氣地垂下眼眸,眉頭皺著,嘴巴也不高興地嘟了起來。
一路沉默。
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后,車子終于駛達目的地。
葉珂走到公寓門外,拿出鑰匙開門,哪知鑰匙插進鎖孔,卻無論如何無法轉動分毫。
陸判在一旁看著,問:“你確定是這把鑰匙嗎?”
“當然,一周前我才來過這里,不可能把鑰匙弄錯。”葉珂說。
但鑰匙和門鎖確實不適配。
如果鑰匙沒錯,那……
葉珂抿住嘴唇,沒在強行開門,松開手,越過站在一旁的陸判,徑直走到前方走廊角落,思忖幾秒,拿出手機撥通了趙金杰助理的電話。
“劉叔叔,是我。”
“嗯,房門打不開。”
“……”
“……”
短暫的沉默后,她的聲音驟然變得急促起來:“但是、這是我媽媽的房子,是她結婚前買的——”
電話被掛斷。
葉珂懵了一瞬,旋即雙眼微微睜大,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她握著手機的手用力收緊,深深呼吸著,胸膛起伏明顯。約莫幾秒鐘后,她低下頭,牙關緊緊咬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陸判見此,大步走到她身前。
葉珂察覺到他的動靜,沒有抬頭。她眼淚掉的厲害,鼻子很酸,能控制住不發出啜泣聲,已經十分難得。
好在陸判沒有打擾她,只是安靜地站在她身前。
就這樣,約莫兩三分鐘后,葉珂勉強忍住淚意,抬起頭。
在對上陸判的眼睛前,她先感覺到一道濃黑的影子自上而下投落在她面上——是陸判站的太近,遮住了走廊的燈光。
她微微蹙了蹙眉,退后半步,距離被拉開,身前視野方才明亮了幾分。
其實不僅是站的太近的緣故,還因為他太高了。
葉珂多看了陸判幾眼,一雙清凌的眼睛因為剛才哭過,略微有點紅,嘴唇緊緊抿著,一副不怎么開心的模樣。
她沒有與陸判對視,很快便垂下眼睛。
陸判問:“房子是被收回去了嗎?”
葉珂其實不想說話,她現在心情很差。但一直沉默下去好像不太禮貌,特別是這事其實和陸判沒有關系,他會出現在這里,完全是出于好心,便道:“不是收回去。這房子原本就是我媽媽婚前購買的,和我爸沒有關系……”
這套二手公寓是多年前,葉芝向趙金杰提出分手后單獨出資購買的,想借此與趙金杰徹底劃清界限。趙金杰因此對這套公寓極為不喜,在葉芝還在時,便曾提過要將公寓賣掉。卻不想,在葉芝消失多年后,他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把這套公寓挪到自己名下。
葉珂也是剛知道這個消息。
陸判接著問:“那你現在準備去哪里?”
這是目前最主要的問題。
“去朋友家。”葉珂說。
陸判有幾秒鐘沒有說話。葉珂低著頭,整個人陷在傷心低落的情緒中,沒留意這短暫的安靜。直到陸判語氣平直道:“我送你。”她才轉身,邁步朝電梯走去。
她進到電梯里時,才發現陸判沒有跟上來。
他重新回到公寓門外,拔掉插在鎖孔里的鑰匙,放進牛仔褲袋里,又伸手拿過放置在一旁的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這才轉身大步朝電梯走來。
這些原本該是葉珂自己的事。但她忘記了。她立刻伸手按住電梯開門鍵,眼睛盯著陸判,直到他走進電梯,方才松手。
電梯逐層下降。
葉珂轉過頭,看著陸判身旁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約莫半秒后,默默地從他手中拿過一個小的放在自己身旁。
陸判察覺到她的動靜,低眸看向她,問:“你有聯系你的朋友嗎?”
葉珂說:“等到了車上再聯系她。”
雖然很奇怪,甚至有點突然,但陸判今天確實是在照顧她。他很紳士。
對此,葉珂隱隱有種微妙的感覺,但無論如何,沮喪的心情有所好轉,也更愿意敞開心扉。
她解釋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而且她父母都不在了,我住在她家,不會有任何的不方便。”
葉珂計劃去桐月家住。
其實早在五年前,葉芝剛消失那陣,桐月和易堯便提出讓她搬去和他們一起居住的想法。
但那時葉珂很軸,總覺得媽媽不在,爸爸也不回家,她要是搬出去了,或許就真的沒有家了。
現在不同。
她被逐出家門!而她又確實不是趙金杰和葉芝的血脈,短短兩個小時,真的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好在還有桐月和易堯。
葉珂逐漸鎮定下來,雖然內心隱隱還是有些受傷,但不在是一副頹喪的表情。
她開始有所行動,上車后便積極給桐月打電話,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沒告訴她,只讓她提前下樓來接她。
至于易堯……她低下頭,咬著下嘴唇,在聊天頁面,緩緩打出一行字。低頭看了半響,又逐字刪去,到最后什么都沒發。
等見了桐月再說吧。葉珂心情良好。
而等她把準備發給易堯的文字刪除干凈,摁熄手機屏幕時,車子剛好在小區外的路邊停下。
夜色深重,路燈黃色的光線將四周照亮。
桐月家不算偏僻,但是小區老舊,從小區大門往里看,一眼便能將圍繞一個小中庭佇立的大約五六幢六層小樓看的清清楚楚。
葉珂以前經常來這里玩,但幾乎從未過夜,現在,她卻是要徹底在這里住下了。
她心情略微有些激動,降下車窗,探頭看了眼前方正快步朝這邊走來的桐月——周邊都是老小區,沒有地下車庫。他們來的有點晚,附近道路幾乎停滿了車,他們車停靠的位置距離小區大門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葉珂朝桐月揮了揮手,又縮回頭去,解開安全帶。她沒有立刻下車,見駕駛座上陸判伸手解安全帶的動作,下意識出聲阻止道:“你不用下來,后備箱里的行李我自己拿就可以。”
察覺阻止的語氣有些刻意,她頓了一下,說:“這里離我家有點遠,你回去估計快晚上十點鐘了。”
陸判聞言,收回手,眼睛卻盯著她,“這個小區有電梯嗎?”
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這是一句有些多余,且不免會令人多想的話——畢竟只要簡單朝車外掃上幾眼,便會知道這種老式小區不可能有電梯。
后期加建的也沒有。
葉珂很老實地回答說:“沒有。”
車廂黃色燈光下,她神情乖巧沉靜,一雙黑而明亮的眼睛,纖長的眼睫微微上抬,盯著正注視著她的陸判。
他們都沒有說話。
直到陸判抬眸,視線越過汽車前擋風玻璃與停靠在路邊的車輛與車輛的縫隙,看見一個身量細瘦的年輕女生快步朝這邊走來。
葉珂輕而低微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
“我朋友來了。”
陸判聞言,還未回應,便感到手肘被人抓住,隨即臉頰傳來溫熱的觸感。
葉珂不知是抽什么瘋,抓住陸判手臂,傾身在他右側臉頰親吻了一下。行為十分大膽。
見陸判轉頭看向她,她與他對視數秒,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是不是沒有被人親過?”
第78章 “我可以親你嗎?”
車外是寂靜的夜色。
車內, 駕駛室明亮的燈光映照著兩人。
葉珂臉上猶帶著笑意。但過于漫長的安靜仍舊讓她有所警醒。漸漸的,她斂下面上笑容,看著一言不發盯著她的陸判, 遲疑片刻, 問道:“我可以親你嗎?”
“你不是已經親了嗎。”陸判說。
葉珂:“…………”
陸判:“不下車?”
葉珂搖頭, 她眼睛盯著陸判, 好幾分鐘,都沒有開口說話。陸判也沒有催促。
夜色似乎經由打開的車窗涌入車內, 四周一片安靜。
良久, 葉珂開口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陸判穿著最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即便是坐姿, 依舊顯得身形勁瘦、四肢修長。他很年輕, 面容英俊,額前碎發下,一雙黑眸如同深夜月光下的寒潭。
他沒有讓葉珂等待太久,眼睛盯視她, 低沉開口:“你指哪個問題?”
葉珂回憶了一下,才發現她方才一共提了兩個問題。她抿著嘴唇,半晌, 問道:“你有被人親過嗎?”
這是一個有些越界的問題。
陸判神色晦暗地看著她:“你指哪里?”
他的聲音和他的臉色一樣, 陰沉晦暗,聽不出情緒。
葉珂低眸沉思幾秒,伸手指向自己的臉頰——方才, 她就是親吻的他右臉。
“有。”陸判平淡道。
葉珂倏然睜大眼睛:“是誰?”
她語氣驚訝,滿是疑問。
陸判卻是轉過頭去,面朝著前方,眼中神色隱沒在葉珂無法看見的角度。
葉珂等了一會, 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點不舒服的感覺,悶悶的,胸腔像是被一股粘膩的液體附著,每一次呼吸都提醒著她這個事實。
“是你的前女友嗎?”她問。
是官曼曼。
陸判曾在抵達星海市的第一夜,在病重沉睡時被偷偷潛入臥室的官曼曼吻上臉頰。
他沒有忘記那種溫熱且略顯黏濕的觸感。那讓他感到不快。
“原來你談過戀愛。”一旁,葉珂略顯嬌氣的聲音響起,不知道為什么,調子拖的比平時長上幾分。
陸判轉頭看向她,陰沉敏銳的目光與她對視幾秒,問道:“不下車?”
葉珂已經在車里待了有一會了。車外不遠處的桐月,頻頻朝這方看來,不過十分體貼地沒有走上前,只在遠處觀望。
胸腔附著的液體似乎又更粘稠了幾分,葉珂微微蹙眉,一副不怎么高興的樣子,說:“等會就下。”
陸判聞言,不在看她。
葉珂卻是立刻發問:“你剛才是想送我上樓嗎?”她聲音很大。
陸判緩緩轉頭,盯著她的眼睛。
葉珂:“你剛才問我小區里有沒有電梯。”
“那又怎樣?”陸判眸色微暗,嗓音低沉。
葉珂目光打量地看向他,雪□□致的臉孔,纖長的眼睫輕輕眨動,燈光下,神態莫名透著股乖巧:“你想替我把行李拎上樓。”
“你在關心我?”她求證。
陸判沒有回話的意思,眉宇微微緊繃,眼神較之先前更為暗沉精銳。
他像是不想再搭理葉珂,但在與她目光對視的短暫幾秒內,卻又突然開口發問:“你朋友住在幾樓?”
葉珂張了張嘴,但這個動作有點卡殼,因為她的聲音是在好幾秒后才傳出來的。
“是……六樓。”她輕聲說道。
“六樓。”陸判重復了一遍,聲音很低,語氣給人意味深長的感覺。
他沒再多說什么,低下頭,手伸進牛仔褲袋里,摸出一盒煙,在葉珂眼前,抽出一支點燃。
葉珂眉頭微微皺著,盯著他看了一會,說:“我不知道你還抽煙。”
陸判半垂著眼,沒有搭話。
葉珂:“能不抽嗎?”
陸判聞言,沒吭聲,但臉色莫名有些發沉。
車廂內,他指間夾著的香煙亮起猩紅的光,白色煙霧緩緩上升。
葉珂聞到刺鼻的煙味,眉心紋路加深,說:“這種味道很難聞。”
陸判沉默幾秒,沒有將煙熄滅,只道:“你該下車了。”
他語氣莫名有些冷硬。
葉珂聞言,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她安靜地坐著,約莫半分鐘后,突然傾身朝駕駛座上的人靠近。
陸判眉心下意識一皺,人卻沒動。
葉珂貼近陸判,鼻尖距離他的臉只幾厘米距離。她的呼吸灑落在他臉上,只要再前進幾分,她的嘴唇便會吻上他的臉。
她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向他,說:“我知道你沒有煙癮。”
不像是李重言,在成年后,葉珂僅有的幾次和他近距離碰面的時候,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煙的味道。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養成的抽煙的習慣,但她不喜歡。
“你什么意思?”陸判聲音很沉,眉心紋路深硬,像是刀刻上去的。
他不是傻子。葉珂距離他太近,他不信這是普通男女單純交流的距離。駕駛室內,他能清楚感受到她身體靠近帶來的溫度;她一張口,輕緩的呼吸準確灑落在他臉上,那種讓人胸口發緊的感覺更明顯了。
他感到不適。
葉珂:“我只是不想你抽煙。”
她說著,視線下移,伸手從他指間取過正在燃燒的香煙。
但車里沒有煙灰缸,她轉頭看了看,不想像那些沒素質的人,將煙隨手扔在車窗外,便問:“這個怎么辦?”
陸判眼睫下垂,遮住眸中神色,說:“扔垃圾桶里就行。”
青色煙霧從正在燃燒的香煙溢出,再緩緩上升。
這時,葉珂已經因為姿勢的變動,稍稍拉開了和陸判的距離。
陸判見她不動,大有一副要繼續賴在車里的意思,竟也沒有催促,反是做了一件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事。
他上身傾斜,朝她靠近,伸長手,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腹掐滅她拿在手中的香煙。
煙掐滅了,他抬眸看向葉珂。
按理說這時,葉珂該推開車門下車了。但她沒動。陸判也沒再提這件事。
夜色宜人。
半晌,葉珂主動開口:“你談了幾個女朋友?”
她聲音很低,是刻意控制后的音量,眼神卻很純粹。
陸判感到胸口的不適變成了輕微的灼痛,像是指腹的觸感轉移到心臟。
“葉珂。”他沉聲道,卻不知道在叫過她的名字后,要說什么。
他感到不適,一種明確的沉重混亂的感覺占據他的胸腔,催促著他去做點什么。
是什么?
好在葉珂及時開口,說:“我只是想知道。我沒有其它意思。”
不可能沒有其它意思。
明顯這個解釋,兩人都不相信。
葉珂安靜下來,她似乎在思考什么,見陸判看她的眼神略微不善,表情像是在克制著什么,她眉頭微皺,漸漸的,竟也跟著有點生氣。
她想起他回答有人親過他,目光轉至他臉上,半晌,問道:“你想要我親你嗎?”
“什么?”
葉珂卻并不需要陸判的回答,她也不需要他的應允,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她便再次吻上他的臉。
陸判瞬間拽住葉珂的手腕。
葉珂被他拽的有點疼,但依舊膽大包天的沒有停止親吻他,先是臉頰、下巴,再是唇角、鼻梁,一下一下,直至呼吸逐漸急促。
車外,桐月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她想要走近,又覺得這樣做似乎不太好,腳步游移間,終究是停在了原地。
她看出車里那人不是安東,但隔著一段距離,男人的面相并不真切,只依稀能看出他長相英俊,人非常年輕。
駕駛室內,葉珂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緊張而呼吸急促,還是陸判拽住她手腕的手正不斷收緊。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體內的腎上腺素正極速飆升。
她停止親吻,拉開和陸判的距離。
她臉紅的不行,眼神很亮。
陸判沉眉看著她。
良久,葉珂輕聲開口:“你覺得……”
陸判眸色倏然一沉。
葉珂話語一頓,目光與他對視,約莫十數秒后,再次開口:“你覺得,還好嗎?”
含糊而略帶試探的口吻,眼神卻并不躲閃,單純明凈的像是這并非普通男女間越界的行為,而是正常的交往。
陸判拽住她的手沒松,他指腹觸及她纖細的手腕,感受到皮膚下脈搏清晰的跳動。
他沒有說話,車廂暖黃的燈光下,拽住她手腕的手下意識收緊,緩緩用力,拉著她朝自己傾靠。
葉珂最先沒反應過來,順著他的力道前傾,直到感覺不對勁,她眼睛下意識快速眨動幾下,另一只未被拽住的手撐在一旁,阻止了自己前傾的趨勢。
勢態有些古怪,或者說,更古怪的是兩人之間的氣氛。
葉珂保持著上身前傾的姿勢,垂著眼睛,盯著車廂地面。
陸判沒在用力拉拽她,幽寂的眼眸低垂,無聲看著葉珂。
葉珂試探著抽回手,一下兩下,眉頭漸漸皺起,但手腕仍舊被陸判拽在手中。
她抬起眼睛。
陸判低眸看著她。
“你干嘛,一直,拉著我的手。”葉珂道。
陸判聞言,拽著她的手不僅沒松,反而更用力了一點。
葉珂:“……”
她眼瞼低垂,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點不敢和陸判對視。
第79章 “你沒有拒絕。”
桐月在路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
車內,陸判看著葉珂道:“你知道你剛才在做什么嗎?”
他語氣低沉冷靜,醇厚的嗓音十分好聽。
葉珂抬起眼睛。陸判主動開口的行為, 讓方才彌漫在四周的緊迫的危險感一掃而空。她試著抽回手, 這次, 她的左手手腕順利從陸判手中抽回。
“我知道。”葉珂嗓音清潤, 聲音不高不低,“我在感謝你。”
“感謝。”
“嗯。”葉珂點頭, 睜著眼說瞎話, “我被趕出家門,你陪在我身邊, 幫我提行李, 主動開車送我去目的地……你很友好,我想感謝你。”
話音落下,車內氣氛頓時冷淡了幾分。
陸判無聲輕扯嘴角,眼睛盯著葉珂, 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
葉珂在陸判的盯視下,莫名有些焦躁,一會兒抬眸與他對視, 一會兒又垂下眼去。半晌,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陸判卻不緊不慢道:“所以你向他人表達感謝的方式, 是親吻他。”
葉珂聞言,莫名有些愣怔,在反應過來前,便出聲反駁道:“你沒有拒絕。”
陸判確實沒有拒絕。
方才發生在兩人之間的事, 是極其真切的親吻,嘴唇觸碰臉頰、下頜、鼻梁的肌膚,再輕輕掃過唇角。
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沒有人承認。
葉珂半垂著眼瞼,眼睫不停眨動。
車外,坐在路邊耐心等待的桐月,單手支著下頜,眼睛盯著夜色下,少有車輛經過的街道。
車內寂靜的氛圍不知道持續多久,直到身旁傳來安全帶重新系上的聲音。
葉珂抬起頭,看見駕駛座上的陸判正側頭看著她,漆黑的眼睛閃動著平靜而危險的光澤,低沉醇厚的嗓音聽不出任何異常的情緒:“你朋友等了你很長時間。”
葉珂聞言,順勢轉頭看向車外。
但桐月坐在路邊的陰影下,并且距離車停靠的位置有一定的距離,她看不真切。
她眼睛輕輕眨了眨,安靜幾秒,說:“那我下車了。”
陸判沒有回應。
葉珂在車里又坐了一小會兒,這才推開車門下車。臨走時,她似想到什么,回身看著駕駛室的陸判,說:“我大概率不會回去了。”
陸判眼簾輕抬,對上她明凈清潤的眼睛,那一對黑色眼珠像是被水洗過,帶著股莫名的吸引力。
葉珂輕聲敘述:“我爸爸對我沒有感情,現在我又惹怒了他,媽媽不在,我沒有立場再回去。就算回去,他也會再將我趕出來。”
陸判保持安靜,他看出葉珂并不是在尋求安慰。
葉珂歪了歪頭,說:“這應該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
……
葉珂說完這句話,感到心往下沉了沉,呼吸莫名帶上點艱澀的意味。她感到有點奇怪,站在敞開的車門前,深深呼吸了一下,但胸腔沉重緊迫的異樣感并未有所緩解,她懷疑這是因為陸判正用一種暗沉凌厲的眼神盯著她,于是不再多說什么,伸手闔上車門,轉身面向桐月所在的方向。
“桐月。”她叫了一聲。
遠處暗影中,一直耐心等待的年輕女生快步走了過來。
葉珂轉身去到車尾,桐月追上她的腳步,從車旁經過時,她側頭目光很是好奇地朝駕駛室看了一眼。
兩人從后備箱里取出行李,走上人行道。
在經過依舊停靠在路邊的suv時,葉珂沒忍住,轉頭朝汽車看了一眼。
駕駛室的燈光已經熄滅,隔著一層車窗玻璃,陸判的身形面容在車廂內顯得晦暗不清。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頭朝她看來,眼神像深夜躲藏在灌木叢后的大型野獸,專注、謹慎,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冷意,但并不危險。
葉珂前行的腳步沒有停止,他們的距離正逐漸拉開。
少頃,隨著一聲熟悉的車輛啟動的聲音,黑色suv快速駛過空無一人的街道,在葉珂和桐月的目光中,消失在夜色下。
葉珂和桐月同時停下腳步。
桐月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我以為他會送你上樓。”
葉珂轉頭:“為什么會這么想?”
她表情疑惑。
桐月聞言,眉頭不解地蹙了蹙:“我剛才……看見你們在接吻。”
葉珂:“……”
“不是接吻。”她糾正道,“我只是親了他的臉。”
桐月骨架細瘦,五官單薄小巧,最近兩年,因為近視的緣故,臉上總是架著一副細黑框眼睛。
她年齡比葉珂小,身高也比葉珂要矮上幾分,聞言,她一時間沒有說話。
葉珂:“不是接吻。”
桐月依舊沒說話。
葉珂盯著她看了一會,小聲問:“你是在想什么嗎?”
桐月問道:“他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我沒有在談戀愛。”
桐月輕輕唔了一聲。
葉珂繼續說道:“我只是親了他的臉,這不代表什么。”
桐月又唔了一聲。
葉珂:“那我們就回家吧。”
她走了幾步,又頓住,偏頭看向身側落后她半步的桐月,安靜兩秒,問道:“你有忘記這件事嗎?”
距離陸判開車離開,才過了不到三分鐘。桐月神色糾結,半晌,卻是乖乖點頭。她忘記了。
葉珂很滿意,收回看向桐月的目光,大踏步朝小區門口走去.
趙家。
晚上九點三十七分,趙金杰坐在一樓客廳,他聽見屋外汽車駛進院內的聲響,抬起頭看向門廳方向。
少頃,陸判頎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他視線內。
趙金杰一直在等陸判,他有一些事需要問他。
陸判在看見趙金杰的第一秒,便知道他在等他。他在原地站定片刻,邁步向他走去。
“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不太喜歡她。”
陸判剛在趙金杰對面沙發上坐下,便聽他這樣說道。他抬眸對上中年男人略帶試探的眼睛,沉默片刻,說道:“我并不討厭她。”
不討厭。
趙金杰琢磨著這句話,身體后傾,抵著沙發椅背。
他并未單純將陸判看作是小輩,即使此時的他在旁人看來,是一個因傷重而身體半廢、毫無威脅力的青年。
“我有點意外。”
這是一句未盡之語。
趙金杰一臉審視地看著陸判,時間慢慢過去,當他再度開口時,卻不再提及葉珂,而是話題一轉,指向早已去世的陸誠。
“你父親生前一直在和國際警署合作。”趙金杰說出自己的猜測,“他的死和BTPC實驗室暗中進行的生化改造人項目有關。你會來星海市,也是因為這件事。”
葉珂在向趙金杰坦誠時,有所保留,但保留的僅是有關于自己身世和涉及許碩教授的部分內容。她有提到陸判,畢竟與周自謙同時失蹤的宋萬里,便是齊翰派到他身邊、聽從他命令行事的人。
而趙金杰根據多年來探查到的各種信息,總結推理出了事件的大概脈絡。
“他一向多疑,不可能和國際警署有所合作。”陸判語氣淡淡地否認。
“那你呢?”趙金杰追問。
陸判沉默下來。
趙金杰:“你知道其中的內情。”
陸判:“我知道的不多。”
陸判的態度側面證實了趙金杰的猜測,他變得沉默,各種繁雜的思緒卻在腦海中急速轉動。他眉宇逐漸緊繃,兩側太陽穴處傳來針扎似的痛感,神經跳動著,迫使他心中逐漸升起某種猜想。
“你為什么,會來星海市?”趙金杰質問道,嚴肅而略顯冷冽的目光直視著對面靜坐在沙發上的青年。
陸判聞言,有片刻的愣怔。
他想到孫若云。
三個月前,孫若云還活在人世。盡管身體被死亡的陰影纏繞,腐敗的氣息攻破藥片和針劑組建的安全護網,附著在她蒼白瘦削的臉上,她的神情依舊沉穩平和,在醫院病房,拖著孱弱的身軀致電趙金杰。
她在謀劃,試圖為自己唯一的兒子,尋找一個合適的去處。盡管他已經成年。
她當時在想什么?
相比于背景強大的齊家,遠在星海市的趙家為什么會是一個更好的去處?
僅僅是因為趙金杰是他父親的摯友嗎?
“陸判。”趙金杰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客廳響起,“你在想什么?”
陸判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與他對視,心神卻依舊在于三個月前病逝的孫若云身上。
她是他的母親,但同時,也是一個極為矛盾、他至今不曾真正了解的陌生人。
孫若云毫無疑問是愛陸誠的,即使陸誠心中另有她人,甚至為了那人的死亡奔波多年,棄家庭于不顧,她卻依舊給予他最真摯無私的愛意。
至于獨子陸判,由于時間與精力被工作占據,十數年來,她給予陸判絕對自由的同時,也缺乏對他的關心與指導。
陸判知道,在陸誠死訊傳來時,孫若云便已決意赴死。
她不是病逝,而是殉情。
可她的臨終遺言,卻并非是囑咐陸判為父親陸誠報仇。她甚至讓他不必去探尋陸誠死亡的真相。
——這不是出于審時度勢后的謹慎抉擇,而是在孫若云看來,陸誠所選擇的人生道路、甚至是他疑點重重的死亡,都與陸判毫無關系。
陸判對此一度十分疑惑。
他曾以為,孫若云會在臨死之際,將所知道的與陸誠死亡有關的真相告訴他,并囑咐他為陸誠報仇。
但她沒有。
她很平靜,平靜地面對陸誠的死亡,面對自己即將離開人世的結局。
她只是在臨去世前,留下一段陸判無法理解、卻也輕易無法忘懷的話。
——“去享受人生的樂趣。”
“陸判。”趙金杰聲音很沉,長輩特有的威嚴迎面壓來。
陸判從回憶中抽身,他緩緩坐直身體,在趙金杰的注視下,開口說道:“我來星海市,是因為葉芝。”
趙金杰眉心重重一跳。
陸判:“我父親從未和國際警署合作,和國際警署合作的人是我。”
他一字一頓慢慢說道:“而我之所以會提示國際警署,將調查目標鎖定在早已失蹤的葉芝身上,是因為五年前,是我父親暗中協助她逃離你的監控。”
趙金杰臉色倏地一沉。
陸判:“她們達成了某種交易。”
陸判至今仍記得,五年前,當他在星海市的度假公寓,見到陸誠時,他告訴他的話——“聚會取消了。”
“為什么?”一旁的孫若云不知為何,反應有點大,起身走到陸誠面前,追問:“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你們之后會接到通知。”
陸誠沒有多作解釋的意思,他身上帶著常年在外奔波的疲憊,但一向陰沉灰敗的眼睛卻隱隱燃著一簇危險的火苗,像賭場將全副身家壓上去的賭徒。
他越過身前明顯有話要說的孫若云,快步朝前方臥室走去。
陸判坐在沙發一角,靜靜地看著他。在陸誠關上臥室房門的最后一秒,他對他使用了讀心術。
這是陸判能自主使用自己的異能后,第一次主動探索身邊親近之人的大腦。
事實上,他很少使用這項異能,這會讓他感到惡心——因為他人骯臟的想法,也因為童年陰影常年占據心頭造成的嚴重自我厭棄感。
他的探索并未深入,在探查到陸誠與葉芝的暗中往來、達成的交易后,便收了回去。
就好像,他會破例探查親生父親的大腦,無非是他潛意識想要知道聚會取消的原因。他在關注原定計劃中兩家的聚會,關注……會出現在聚會上的某個人。
第80章 “他戀愛了。”
桐月將葉珂的兩個行李箱一次性拎上六樓。她個頭不高, 看著十分瘦弱,但身為低級進化者,擁有的力量卻足以輕易匹敵五個普通成年男性。
——這也是當初易堯會囑咐她接送葉珂上下學, 以及放心她未成年獨自一人在家生活的主要原因。
葉珂跟在桐月身后走進房間。
和小區整體老舊破敗的風格不同, 約莫四五年前, 易堯在離開星海市前往圣瓦求學前, 將房子重新裝修了一遍。
當時,葉珂也有參與, 她重點負責刷墻這項工作。她對這里并不陌生, 玄關的鞋柜里,還存放著她的幾雙鞋子。
但她從未在這里過夜, 今晚是第一次。
葉珂換上室內拖鞋, 剛直起身子,便對上前方桐月若有所思的眼睛。她以為桐月還在想方才那件事,正要開口,便聽桐月以一種細細小小的聲音道:“行李箱很沉。”
葉珂唔了一聲, 說:“我走的太匆忙,沒來得及買更多的箱子。為了能多帶走一些東西,里面塞的很緊實, 我都擔心會把箱子撐破。”
葉珂不解釋還好, 她一說,桐月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憂慮,小聲問道:“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她有點擔心。
葉珂沒有回答, 問:“易堯呢?”
桐月:“還在圣瓦,大概還有半年才會回來。”
葉珂沒說什么,她走到沙發前坐下,沉默片刻, 望著桐月道:“我們給易堯打電話吧。”
桐月表情略微有幾分不安,但聞言,還是十分聽話地從褲袋里拿出手機,低頭摁亮屏幕。
她在葉珂身旁坐下,點開聯系人名單,像是想到什么,隨口說道:“這個時間,他應該和楊芳姐在一起。”
葉珂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
“楊芳是誰?”
“他女朋友。”桐月說,“他戀愛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
葉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覺得自己很像凍死在雪堆里的北極熊,尸體完美地融入四周環境,無論是生前死后,存在感都極其薄弱。
“桐月。”約莫幾秒后,易堯的聲音通過手機聽筒傳出,依舊是記憶中的清朗柔和。
“哥哥,葉珂在我這里。”桐月對著手機說道。
葉珂屈起雙腿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膝,頭埋在膝蓋上。
易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葉珂。”
桐月將手機舉在葉珂耳旁,黑色鏡框下,眉頭微微蹙著,眼神既疑惑又滿是關切。
葉珂感到思維凝滯,五官似乎也跟著罷工,她說不出話,直到胳膊被人輕輕碰了碰,桐月關切的眼神近在咫尺,她才慢慢抬起頭。
兩人視線相對。
桐月小聲道:“葉珂。”
房間很安靜。葉珂偏頭看向桐月舉在她耳側的手機,屏幕顯示依舊是通話狀態。
“葉珂。”易堯的聲音再次傳來。
葉珂輕輕嗯了一聲。
易堯:“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柔和的嗓音略帶著幾分嚴肅,葉珂幾乎能想象到易堯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他會走到一個角落,或許是窗前,略微低下頭,眉頭微微蹙著,但紋路并不深刻。
葉珂唔了一聲,因為太過難受,嗓音有些模糊。
電話對面,易堯在短暫的安靜后,詢問:“需要我現在趕回來嗎?”
葉珂一手接過桐月舉在她耳畔的手機,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沙發套,說:“不用。”
她深呼吸了一下,頭低著,話語卻逐漸變得冷靜而清晰:“我和爸爸發生了一些矛盾,他把我趕出來了。”
在葉芝還在那個家時,年少的桐月和易堯也曾是家中的一份子,趙金杰相當于是他們的半個父親,彼此都十分熟悉。
三個孩子都知道葉芝當年并非失蹤,而是主動離開,但其中的詳情只有葉珂清楚。
她在猶豫是否要將涉及BTPC實驗室的事告訴易堯,易堯卻已敏銳地猜測到趙金杰和葉珂之間或許會存在的所謂矛盾:“是因為葉姨嗎?”
“……是。”
“我現在回來。”
“不用。”葉珂阻止道,停頓片刻,她斂下眉目,低聲道:“易堯,你在圣瓦,幫我查一個叫BTPC實驗室的機構……”
電話掛斷,坐在一旁一直安靜傾聽的桐月小聲開口:“葉姨在BTPC實驗室嗎?”
“不確定。”葉珂表情悶悶的,說:“知道BTPC實驗室的人不多,而且連國際警署的人也無法輕易進入里面搜查,里面具體是什么樣,誰也不知道。”
桐月近距離看著坐在身旁的葉珂,不知道要再說什么,半晌,很有些高興地說:“所以,你之后都會住在這里嗎?”
葉珂點頭.
圣瓦市,郊區公寓住房內。
易堯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
剛下班回家的楊芳打開門,看見站在客廳窗前、正凝神思索的易堯,摘下軍帽,邁步朝他走去。
“在想什么?”
易堯轉身,對上緩步走來的楊芳的眼睛,那是一雙略顯清冷的綠色眼睛,配上身上的黑色制服,即使面上沒有表情,依舊給人沉穩可靠的感覺。
“我妹妹托我打聽一件事。”易堯道。
“什么事?”
“有關于BTPC實驗室……”.
夜里,葉珂一直睡不安穩。她在睡夢中哭泣,半夜醒來伸手一摸,眼角滿是冰涼的淚水。她抿著嘴唇,靜靜地側躺在被窩中,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注意力被轉移,她支起身子,從床頭柜上拿過屏幕亮起的手機。
是王菀。
葉珂靠坐在床頭,盯著亮起的屏幕看了好一會,才接通電話。
“葉珂。”王菀的聲音有些焦急,“今天的事我聽阿姨說了,你現在、你現在在什么地方?”
電話對面傳來幾聲汽車鳴笛的聲音,看這個時間點,她似乎正在趕夜路。是急著回來嗎?
葉珂剛醒,又才哭過,聲音悶悶的,帶著輕微的沙啞:“我現在在桐月這兒。”
“是在朋友家住幾天就回家嗎?”略帶試探的詢問,帶著隱隱的恐懼。
葉珂輕聲道:“我不回去了。”
王菀一時語塞:“你……你還小,怎么就不回去了。”
王菀和趙倩當年之所以能住進別墅,完全是因為葉珂,多年來,她和趙金杰沒有任何往來,甚至十分懼怕他,如今葉珂被趙金杰趕出家門,她幾乎能想象到自己回去會是什么下場。
“葉珂。”好半晌,王菀帶著明顯請求的聲音才從手機聽筒傳出,黑暗中,莫名顯得有點可憐:“王姨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
三日后,葉珂從桐月家出發,乘坐公交車前往曾經的家。
趙金杰還未將她的個人信息從小區安保系統中刪除,她在小區門口順利刷臉進入內部,步行了一段距離,來到三層獨棟別墅外。
葉珂站在白色鐵藝大門外,距離被趕出家門,僅僅過去三日,整個人依舊有幾分愣怔,安靜注視著院門內的景象——精心養護的花草,每一處都留存著她童年記憶的前院。
家中的傭人發現她的身影,遲疑一瞬,邁步朝她走來,隔著閉鎖的鐵藝大門,和她對上目光。
“劉嬸。”葉珂在她出聲前便主動叫道。
劉嬸張了張嘴,沒應,反是朝左右掃視了一周,沒見著其他人才低聲道:“你是一個人過來的嗎?是想見——”
“我回來拿東西。”葉珂說。
劉嬸沉默下來。
葉珂雙手抓著鐵門柵欄,一雙清明黑亮的眼睛望著她,小聲問:“我爸爸在家嗎?”
“不在,天沒亮就出門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劉嬸的聲音跟著壓的很低。
“那你放我進去好嗎?”葉珂小聲商量道。
劉嬸聞言,眉頭微蹙,臉色有些遲疑。
葉珂:“我拿點東西就走,最多不超過十分鐘。”
葉珂這趟來,不是為自己,而是出于對王菀的承諾,來將她放在臥室里的幾樣貴重物品帶走。她不打算在星海市待下去,打算帶著趙倩回老家生活,在此之前,她需要葉珂幫忙、將她存放在臥室里的一些東西帶給她。
劉嬸在幾番猶疑后,左右望了望,沒發現趙金杰的身影,不及多想,便動作利落地打開院門,低聲囑咐:“那你快點收拾,你爸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回來。”
葉珂被劉嬸放了進去,她快步走入屋內。
劉嬸跟在她身后,剛走了沒幾步,想到什么,抬頭一望,卻是和住在三樓的面容陰沉英俊的青年對上目光。
劉嬸:……
十分鐘后,葉珂從王菀臥室出來。
她手上拎著一個行李箱,剛打開臥室房門,便撞上一身低氣壓、正大步從走廊經過的趙金杰。
葉珂一怔。
趙金杰則緩緩停下腳步。這幾天,他心情一直不好,眉心緊繃著,即便在入睡時,也未曾有片刻的松懈。此刻,他冷郁的目光慢慢掃過那扇半敞開的臥室房門,驟然想到還有王菀這個女人的存在,臉色倏然一沉,寒聲道:“你應她的話回來取東西?”
葉珂:……
她下意識抿住嘴唇,心臟急速跳動,正在腦海中組織話語,趙金杰已是輕扯嘴角,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被誰撿回來的。”
他話語中譏諷的意味并不明顯,但莫名讓葉珂鼻頭一酸,有種想哭的沖動。
她低下頭。
趙金杰轉身直直面向她。
葉珂低垂的視線掃見他的動作,見他邁步向她走近,眼睫輕眨,正有點不知所措,頭皮便驟然一痛,卻是被趙金杰抓住頭發,粗魯地一扯,被迫抬起頭。
趙金杰身形高闊,又是看著葉珂長大的,在洋娃娃似的葉珂面前,天生便具有某種壓迫感。
葉珂眼睛濕潤,在淚珠即將溢出眼眶時,她吸了吸鼻子,成功地阻止了這次哭泣。
趙金杰垂眸打量她,眼底帶著壓抑的戾氣,一字字道:“現在就給我滾出去!”一句話落下,他松開拽住葉珂頭發的手,轉身邁步離去。
葉珂在原地怔了幾秒,轉頭朝趙金杰離開的方向看去,卻是再瞧不見他的身影。
但她擔心趙金杰隨時會再出現,害怕他兇她,忙淚眼汪汪地拎著王菀的行李箱朝大廳走去。
隔著一段距離,她看見前方一個身穿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的修長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