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如果懷上,我會生氣!……
葉珂看著陸判離開浴室的背影, 她有心想跟上去,但他……沒穿衣服,寬肩窄腰長腿, 還有挺翹結實的臀部全數落入她眼中。她懷疑他有暴露癖, 一張臉卻熱的不行, 不用想, 也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
陸判很快換好衣服,站在浴室門口看她, 身形頎長挺拔, 因為剛洗過澡的緣故,年輕英俊的臉龐愈發白皙凈透。
葉珂一身全被水淋濕了, 衣服和頭發濕噠噠的黏在身上, 十分難受。
對視片刻,她主動開口:“我要洗澡。”
……
如果說驚變初期,是葉珂主動收拾行李,催促陸判搬去警署宿舍。那么, 如今兩人角色調轉,不過目的地不在是國際警署,而是圣瓦市。
葉珂從浴室出來時, 陸判已經將兩人行李收拾妥當。
她沒有吹頭發, 因為就在她淋浴到中途時,突然斷電,浴室陷入一片漆黑, 水也漸漸變冷。
這像是某種預兆。
——星海市終將被舍棄。
葉珂走上前,默默翻看了一下陸判為兩人收拾的行李——家里唯一剩下的行李箱,里面塞滿了她的衣服,只在角落處, 放著兩套他的換洗衣物。
兩人步行下樓。
這次,陸判沒在扛著她,而是提著行李箱走在前面。
葉珂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約莫半個小時后,來到第三安全區所在地,在路邊找到上午時分陸判隨手停在路邊的越野突擊車。
“上車。”
葉珂沒說什么,依言坐進車里。
陸判卻沒上車,而是去到后排車廂,拿出一個葉珂頗為眼熟的醫療箱。
在溫熱的陽光下走了快半個小時,葉珂一頭濕發早已干的差不多了。
這段時間,不僅陸判沒有修剪頭發,她也沒有。如今,那一頭又厚又密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胸前、肩頭,襯得她一張臉愈發白皙小巧。
只額頭上的傷口因為被水淋濕的緣故,有些泛白。
陸判重新為葉珂處理傷口。
兩人都不說話。
車外,是遭受重創的第三安全區,只半日時光,原本奢華雅致的酒店一片狼藉。
酒店周邊的道路上有不少疑似碎尸的塊狀物體,車輛駛過血泊留下的車轍印、倒塌的圍欄、硝煙留下的種種痕跡……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就在不久前,這里發生了一場怎樣激烈的戰斗。
安靜的駕駛室內,陸判手法熟練地對葉珂額頭的傷口進行包扎處理,用剪刀將打結后過長的繃帶剪掉,收回手時,手腕突然被葉珂抓住。
他身形一頓。
葉珂抬眸看向他,他很年輕,長相英俊,雖然一語不發,但眼中繁重的情緒讓他陰沉的面目柔和了幾分。
他并不可怕。
在兩相對視中,葉珂慢慢朝陸判靠去,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他。
陸判感受到女性溫軟的身體貼近,最初不知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無動于衷,沒有任何反應。直到葉珂圈住他身體的雙臂收緊,偏頭靠在他肩上,略有些毛燥的頭發觸碰到他脖頸的皮膚,帶來一陣酥癢,方才伸手回抱她。
“你在想什么?”
不知過去多久,陸判聲音低啞,看著掛在身上的葉珂慢慢問道。
“我……我在想,你要怎樣才不會生氣。”葉珂話語中有陸判無法理解的茫然。
盡管傷口自動愈合,連一絲可疑的傷疤都不會留下,但這無法掩蓋他所遭遇的迫害。
無論是幼時,還是如今。他會受傷、流血,會感覺到疼痛,自然……也會心生仇恨。
陸判沒有應聲。
他弄不懂葉珂,不明白她為什么執意離開,又突然靠近。
他感覺到被玩弄,但內心有一道聲音告訴他,不是這樣。
他將手探入葉珂衣內,感受她溫軟柔滑的身體,也試圖從中去尋找某種真實。
——她真實存在,那她的感情呢?
葉珂卻會錯了意。
她松開摟抱陸判腰腹的手,略微后仰身體,一雙黑潤瑩亮的眼睛盯視他片刻,忽然聲音極低地問道:“你是想和我睡覺嗎?”
陸判攬住她腰背的手猝然收緊。
呼吸也沉了幾分。
葉珂垂下眼睛,有點不好意思,一張臉迅速泛起紅暈,但還是鼓起勇氣道:“如果你做好安全措施,確保我不會懷孕,我是……我是愿意和你……睡覺的。”
末尾幾字,聲音極輕,但仔細聽,還是能聽清的。
陸判牙關緊咬,半響,生硬道:“所以是改變主意了嗎?”
葉珂小聲:“什么改變主意?”
陸判聞言,面色倏地一沉,收回攬住她腰背的手,將醫療箱扔在后排車座上,一言不發啟動車子離開。
汽車在空蕩的城市道路上快速穿行。
葉珂反應過來,他這話是問她是否還堅持分手。
她沒有改變想法。
因此,一路上,即使陸判周身氣壓極低,面色難看,她也沒有出聲緩和兩人之間再次僵持的關系。
但混亂時期,開車出行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陸判作為這次行程的主導人,該準備的東西都會備好。他帶著葉珂一路在城里“打劫”。
葉珂并非真的想去圣瓦,對于他開車出行的選擇自然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只是識時務為俊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如入無人之境般進入各式商店,搜尋可用的物資。
一段時間過去,超市、鹵肉店、干果鋪等店面里的食品早被搜刮一空,但仔細找,還是能找到很多東西的。
除去食物,還有日常生活所需的各式物品。
而他們在星海市的最后一站,是一家位于老城區小巷內的藥房。
或許是位置太過偏僻,店面也小,卷簾門拉下來,不仔細看門頭的招牌,幾乎認不出這是一個藥房。最重要的是,卷簾門鎖死,證明里面的東西很齊全,他們大概是驚變后第一批來光顧的人類。
葉珂跟在陸判身后走進藥房。
陸判身體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這些藥自然是為她準備的。她一邊走,一邊道:“拿一些常用藥物就行,我身體挺好的,不會生病。”
陸判在收銀臺前停下。
這時,他轉頭看了身后的葉珂一眼,那眼神很奇怪。但只幾秒,便收回目光,低眸在收銀臺旁的貨架上挑選起來。
那一組貨架上全是避孕套。
葉珂:……
她轉開眼睛,裝作沒有看見,余光卻留意著他的動靜。
他挑了又挑,拿起又放下,不是猶豫不決,而是一種因為沒有經驗,需要格外認真謹慎,才能確保選擇不會出錯的神態。
葉珂也沒有經驗,她只是在他挑選好需要的物品離開時,小聲問了一句:“要不要再多拿一點?”
陸判轉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久前,兩人之間那種無法言說的僵持似漸漸消散。
只要不提分手,他們可以一如既往和諧甜蜜的相處。沒有矛盾,沒有不合,更沒有爭吵。
葉珂低眸,避開陸判的目光,“還是多拿一點吧。”她說著,主動上前,將貨架上余下的尺寸合適的貨品一掃而空。
頓了頓,害怕鬧出人命,又在藥房四處翻找起來,找到驗孕棒。
其實,大概是用不上這個東西。
但保險起見,還是備上比較好。
陸判看著她手上的長條形物品,問:“那是什么?”
葉珂實話實說:“驗孕棒。我怕懷孕。”
陸判眉頭微微一皺,沉默了大概十幾秒,問道:“那如果懷上怎么辦?”
“不知道。”葉珂皺眉,“但我不想這么早就當媽媽。如果懷上,我會生氣!”
陸判對此,沒有任何回應。至少,那句“好了。”在葉珂看來不算。
他說完這話便轉身走了出去。
葉珂跟在他身后,不確定地問:“你會小心一點的,對吧?”
她是知道一些知識的,不,是很多。
比如,在實際操作中,避孕套或許會出現破損。如果不熟練,出現破損的概率會更大。
但葉珂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接下來近半個月時間,兩人并沒有任何的親密接觸。
她感冒了。
生病的源頭是那日在淋浴的后半段洗了冷水澡,又因為驟然醒悟陸判就是幼時躺在手術臺上的那個小男孩,情緒起伏太大,離開星海市的翌日,便病倒了。
問題其實不大。
但生病坐車非常難受,他們在路上找了一棟沒人的房屋休息。等感冒徹底好轉,再次上路時,已是一周后。
這一周里,葉珂一直在和桐月聯系。很幸運,偏僻鄉野間的水電供應比城里還有保障,葉珂手機電量一直充足。
倒是陸判,在第三安全區的戰斗中手機不知掉落在哪里,于是十分不講道理的將葉珂的手機當作他的所有物,沒事就拿在手里把玩,像一個重度網癮患者。
不過葉珂清楚,他是在檢查她和桐月的通訊記錄。
這段時光非常奇怪,兩人像在不合時宜的時間段抵達了一個新的磨合點。
因為鄉下雖然水電暢通,信號也有保障,但沒有網絡。簡單來說,就是可以打電話、發短信,但無法上網。而且吃飯需要燒火。
他們是隨意選了一棟房屋落腳,兩人都沒有改換陣地的意思,或許是懶,又或許是別的原因。
總之在那一周,時間突然慢了下來。
陸判不在需要每日外出執行任務。而葉珂沒了消遣時間的娛樂活動,書、影視等全都沒有,于是安心躺在床上,或是端著板凳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在陸判做飯時,幫他打下手。
第132章 今晚非常突然。
他們當時并沒有離開星海市太遠, 就在附近的鄉下。
依舊是溫暖宜人的氣候,不需要空調、風扇,夜里蓋上一條涼被便足夠保暖。
房屋水電暢通, 廚房米油調料十分齊全, 冰箱里有足夠的凍肉, 而周邊菜園里栽種著足夠一家五口日常食用的各式蔬菜。
最妙的是院子西南角有一顆約兩層樓高的大芒果樹, 深綠的枝條下垂吊著數量可觀的芒果,有的皮還是青色, 有的卻熟透了, 黃橙橙的,摘下來直接剝皮吃, 甜的葉珂幾乎要忘記墮落種的存在, 忘記院落外人類社會的真實現狀。
相比蝸居在警署宿舍,在鄉下的生活質量肉眼可見提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當然,住在這里也有不少缺點。
最大的缺點是房屋距離高速路太近,卻又不直通高速。
白天, 葉珂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時,偶爾會聽見車輛快速駛過的聲音。
特殊時期,像他們這樣駕駛著一輛車單獨出行的情況非常少見, 大部分是以車隊的形式出現。最常見到的是數十甚至上百輛軍車組成的車隊。
偶然一次, 葉珂走到院子里,剛摘下一個青芒果,準備讓陸判做芒果炒肉, 車隊快速行駛的聲音遙遙傳來,下一刻,劇烈的撞擊聲與刺耳的槍聲驟然驚動鄉間鳥雀,她身形一僵, 立刻警醒起來,轉身快步跑回屋內,并且將大門鎖死。
陸判當時正在廚房做飯,但他五官比常人敏銳,不可能沒有聽見這些散發出危險信號的聲響。
但對此,他沒有任何表示,只一臉奇怪地盯著她手里的青芒果。
——他不是星海市本地人,不知道有芒果炒肉絲這道菜。
葉珂睡到上午十一點才起,肚子空空如也,早就餓了,一邊朝水池走去,一邊問道:“你肉絲切好了嗎?”
“切好了。”
“那等我把芒果切絲,你就去燒火,這道菜我來做。”
一日兩餐,吃飽喝足,絢爛的晚霞褪去,夜色降臨。
葉珂主動提起白天聽見的聲響。
那是離開星海市的第七天。
葉珂感冒早好了,陸判卻沒有提起出行的事。他雖然沒有直說,但一言一行都隱約表明,在他眼中,這里和圣瓦市沒有任何區別,在這里住下、一直生活下去,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
但葉珂不喜歡。
她話說的非常直接:“我們會死在這里嗎?”
鄉下的夜晚比城里安靜,因此,葉珂的聲音顯得格外清亮。
這一周,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度過,是非常單純的在睡覺休憩。
即使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睡眠也是緩解身體疲勞,休養身體的最佳方式之一。
兩人氣色有明顯的提升。
葉珂從水汽氤氳的浴室出來,臉蛋紅撲撲的,身上只簡單裹著一條浴巾。
而夜燈暖黃的光線下,陸判頭發烏黑,臉上散發出細膩柔和的健康光澤。
聽見葉珂這話,他從床上起身,是一個非常懶散隨意的姿勢,手肘撐在床上,上半身支起,略長的額發垂落,柔和而帶有明顯詢問意味的目光從眼中射出,準確落在她身上。
葉珂道:“這里太偏僻了,只有我們兩個人。”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被墮落種吃掉,先吃掉你,再吃掉我。又或者,我會死在你前面。”
“不會有這種事。”
陸判聲音沉了下來。
葉珂撅著嘴,秀麗的眉眼間盡是不滿:“誰知道呢?”
她低聲嘟囔:“或許明天我就會死掉!”
這話非常刺耳。
陸判沒有殺過人,死在他手中的生化改造人、墮落種卻不計其數。他從不覺得生命可貴。但葉珂提及生死的語氣莫名讓他感到不喜。
他有些煩躁,眉宇繃緊,一語不發。
葉珂胡言亂語一通后卻不再理他,她先抬起一條腿,單膝跪在床沿上,然后是另一條腿。
隨著她抬腿的動作,浴巾下大腿根部細嫩的肌膚在陸判眼前一閃而過。
他眼睫一抬。
葉珂正巧跪在床上,探身去撈堆疊在床角的涼被,她沒理會陸判的目光,如海藻般的頭發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垂落,帶著一絲潮意的發尾輕柔地掃過陸判結實的手臂。
他突然感到有點口渴。
考慮到路上或許會在車里過夜,又或許會隨意找一處房屋留宿,床上用品、浴巾這些較為私密的個人物品,他們在離開星海市時便已準備妥當——是直接從商超搜刮來的。
他們各自蓋著一條被子。
夜里,溫度略微下降,葉珂睡覺時習慣將身體全部蓋住。
陸判則不然,不知道是他對冷熱的耐受度與葉珂不同,還是男性身體相比女性要燥熱幾分,那條屬于他的墨藍色涼被每次都只有一角象征性地搭在他身上。
葉珂解開浴巾。
陸判視線定在她光滑細膩的后背,喉結微微蠕動:“你衣服呢?”
葉珂低聲:“不想穿。”
她側身面向陸判,胸前白皙豐腴的景象一覽無余,“反正會成為食物被墮落種吃掉,穿不穿衣服有什么重要。”
陸判有些僵硬地移開目光,感到身體一陣燥熱。
他知道葉珂是故意的,故意說這些話激怒他,但還是趕在她再次開口前說道:“明天啟程去圣瓦!”
其實早該啟程了。
葉珂是小感冒,三天時間,足夠她修養好身體。
星海市與圣瓦雖然相隔較遠,但若在第四天啟程,即使一路開開停停,這時,他們大概也到了圣瓦——一座陸判長期待過,她卻全然陌生的城市。
如今再提到圣瓦,葉珂已不會第一時間想到易堯,而是陸判。
他們第一次見面便是在圣瓦的醫院。
不過不同的是,葉珂只在那家不知道名字的醫院短暫待過。
而陸判似乎一直生活在圣瓦市。
那是他的家鄉嗎?
葉珂胡亂想著,將解下的浴巾隨手搭在床前的靠背椅上,平躺在床上,雙手抓住被子往上一扯,蓋住自己的身體。
陸判在一旁低聲:“去把衣服穿上。”
葉珂閉上眼睛。
她想問陸判是否在圣瓦市長大,在那里接受教育?雖然親人接連去世,但整整二十年,無論如何,在圣瓦應該都有與他相熟的朋友或至交好友?
比如齊翰。
又或是……類似官曼曼那種癡迷他皮相的女生?
有許多問題,準確說,是有許許多多想要了解的與他有關的細節。但在知道他便是幼時躺在手術臺上的男孩后,這些閑聊的話題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了。
“葉珂!”陸判沉聲。
只是與前一刻略帶怒意的嗓音不同,這簡單的兩個字從他口中逼出,帶著深夜特有的躁動,以及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無從掩飾的……渴望。
他有些無措,因為年輕,在幾個深呼吸后,神情演化為浮于表面的“不滿”,見葉珂不吭聲,只得愈發壓低聲音:“去把衣服穿上!”
葉珂倏然睜開眼睛,在與他對視前,她的目光先掃過他微微蠕動的喉結,與線條流暢的下頜。
她沒說話,默默將身上的涼被朝下拉了一寸。
陸判眸光瞬間變得晦暗起來。
葉珂繼續往下拉。
他的目光停在那片白膩的肌膚上就沒有移開。
不大,但也絕對不小,沒有完全顯露,但即時是平躺著的姿勢,形狀也非常好看。
陸判呼吸粗重,目光像有實質般,包裹著那柔軟的一團。
從浴室出來已經有十數分鐘了,但或許是受陸判壓抑卻依舊帶著掠奪意味的視線影響,葉珂感到有絲絲縷縷的潮意從身下蔓延。
涼被下,她雙腿不太自然地交疊著,片刻后,又屈起一條腿,腳趾扣抓著柔軟的床單。
“不睡覺嗎?很晚了。”她道,聲音輕甜。
陸判轉過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順勢移開。
他正要去關床頭的夜燈,撐在床榻上的手卻被一只細膩柔軟的小手輕輕抓住。
陸判身形一頓。
夜燈散發出柔和的黃色光線。
葉珂平躺在床上,看著陸判背光的身影,小聲提出要求:“你把衣服脫了。”
陸判撐在床上的手倏然收緊,五指抓握著床單,約莫兩秒后,他轉身,反手握住葉珂搭在他手背上的手。
他看向葉珂,烏黑的眼眸染上夜燈暖黃的光澤,胸膛起伏明顯,一言不發,附身用力親吻她嫣紅的嘴唇。
葉珂立刻被親的喘不過氣來,她右側肩膀被人牢牢抓握,像釘子般,將她固定在原位,無法掙脫,而那人另一只寬大粗糙的手則覆蓋在…………搓揉抓扯,粗魯急切,一點也不溫柔!!
葉珂轉動腦袋,想要從這近乎壓迫的吻中掙脫,但對方粗重溫熱的呼吸一刻不停地灑落在臉上,她被親的迷迷糊糊,很快便放棄了。
“葉珂。”陸判一面叫她的名字,一面略微支起上半身,長腿一跨,徹底將她籠在身下。他低下頭,細密溫熱的吻逐漸下移,手不是在她腰上摩挲,便是在X上。
半年前他手上還沒有多少繭子,如今,無論是指腹、虎口,還是掌心,都帶有一層薄繭,摩的她胸口生疼。
這不在預期中,因為沒有經驗,一切都顯得非常陌生。
但與陸判幼年的遭遇相比,這種酥癢且讓人渾身戰栗的疼痛,絕對算不上痛苦。
忽然,陸判起身,在葉珂詫異間,喘著粗氣快步走到窗邊的置物柜前,打開一直放在柜面上的黑色背包,從里面拿出一盒避孕套。
他背對著葉珂將盒子拆開。
葉珂趁著這個空擋從床上坐起,靠坐在床頭,低頭一看,只見胸前一片緋紅。她將被子朝上一扯,有點害羞地蓋住自己。見窗前的陸判轉身,三兩步跨上床,跪在身前,附身又來親她,她立刻仰頭回吻,姿態乖巧,兩只手卻胡亂抓扯他身上的T恤,對于自己不著寸縷,他卻穿著整齊,十分不滿!
陸判察覺,抓握她雙肩的手松開,交叉雙臂抓住T恤下擺朝上一扯,很快將T恤脫下,露出精壯結實的上半身。
“葉珂,就在這里嗎?”
他結實的手臂將披散著一頭凌亂的長發,□□半露的葉珂攬抱著平放在床上,嗓音沙啞。
葉珂胡亂應了一聲。
陸判一面親她,一面喘息著說道:“這是別人家。”
“不過、不過沒關系。”
不說這是鄉下位置偏僻的房屋,即使是星海市的高樓大廈、別墅花園,也注定被舍棄,多年后被繁盛的林木藤蔓掩蓋。
葉珂自然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是別人家,是別人的房子,但是……沒有機會了。
“就在這里。”
“會……打掃干凈的。”她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靜謐的鄉下夜晚,面積不大的臥室,夜燈暖黃的光線籠罩著二人。
應當是旖旎美好的一夜,但陸判被葉珂數次言而無信、胡言亂語的行為,鍛造出的敏感神經卻如一根鉤針,在葉珂話音落下的一刻,十分突然地將他從情欲的泥沼中拉扯出來。
他寬大的手掌按住少女光滑白皙的肩頭,慢慢直起上身,拉開兩人距離。
“怎么了?”葉珂聲音含糊嬌軟。
陸判低頭看她,眼神漆黑沉靜,原本潮紅的面色迅速冷卻下來。
“你很著急嗎?”低啞平淡的聲音。
葉珂:……?
她從床上坐起,兩人距離瞬間拉近,她一雙因情欲猝然中止而顯得懵懂水靈的眼睛距離陸判陰沉英俊的臉不到十厘米。
“你為什么這么問?”
她有點生氣。
陸判沉默一瞬,“我以為你很挑剔。”
葉珂是一個足夠挑剔的漂亮女生,這種挑剔不是對人,而是對物,是對生活環境的挑剔。
即使是一個人睡,也需要大床;床品必須是純棉或真絲制品;床墊和枕頭非常重要,要在經濟許可的范圍內購買最好的,自然也是最昂貴的。
住在第一安全區時,陸判因為任務需要,有時夜里會趕不及回到警署宿舍。
但只是偶爾。
他們同榻而眠的時間很多,但考慮到各種現實因素,他們并沒有發生性關系。
今晚非常突然。
第133章 是要和我在一起,還是去找……
深夜。
葉珂圓睜著一雙眼睛, 一臉不可置信,沉默許久,試探著開口:“就、因為這個原因嗎?”
陸判沒有應聲。
葉珂跪坐起身, 雙手捧住他的臉頰, 主動親吻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她一邊親一邊打量他, 很快,她開始泄氣, 沉著眉頭, 一臉幽怨地瞪視他。
“你真的喜歡我嗎?”她懷疑道,臉頰微微漲紅, 有種被羞辱了的感覺。
“那你呢?”陸判聲音低緩, “葉珂,對你而言,“喜歡”意味著什么?”
“我能接受你的許多缺點,虛浮、任性、嬌縱, 偶爾言而無信,撒點小謊也沒關系。但我不接受你在情感上欺騙我!”
葉珂不確定這是指責還是示愛,她不僅臉紅了, 連耳廓都泛著微微熱意, “我沒有在情感上欺騙你。我沒有腳踏兩條船,而且我不是……會隨便和男人親吻甚至是上床的女生。還有,你說我言而無信具體是指什么?”
她有些惱怒, 懷疑陸判是在借故指責,“即使我真的言而無信,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就不要說出來!”
葉珂微一愣怔, 一抬眼眸,對上年輕男人審視的眼神。
夜燈暖黃的光線下,他眉毛下壓,黑琉璃般的眼睛散發出沉冷的光澤,下頜緊繃,嘴唇抿成一條嚴肅的直線。
或許是不著寸縷讓人感到不安。
在回話前,葉珂先拿起一旁的涼被遮在身前。
對于陸判的變化,她感到不解,但更多的是惱怒:“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她不想去思考,更不會心平氣和地與他交談。或許她確實如他所言,任性嬌縱。
但是他不應該這樣對她。
“我怎么?”陸判問。
與面上仍殘留著情欲導致的緋色,一頭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的少女相比,他神情冷靜的彷佛眼前一切與他全然無關。
葉珂恨恨道:“你是故意的,故意羞辱我!”
陸判眸色微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葉珂問。
“你在勾引我。我說過,今晚非常突然……”他聲音漸沉。
葉珂確實在試圖勾引他,但絕對沒有壞心,她只是單純想讓他高興一點。她不信他不想和她更進一步發展——他是有反應的,堅硬灼熱,尺寸非常夸張。
但結果讓她十分難受。
她腦袋發脹,臉頰滾燙,那種被對方羞辱了的感覺愈發明顯。他嚴肅的話語落入她耳中,左耳進右耳出!右耳進左耳出!!
“你不要再說了。”葉珂阻止他試圖解釋、同時帶有明顯質問的話語,“我不想聽。”
她說著,像裹浴巾一樣將那床粉色單人涼被裹在身上,走到打開的行李箱前,找出干凈衣服快速穿上。
陸判盯視著她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他在想……自己或許錯了。他不該懷疑她,更不該打斷這場情事。
但他不傻。
“你是想離開這里嗎?”
年輕男人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安靜的臥室響起。
葉珂將T恤下擺朝下一拉,穿著齊整后,轉身皺著眉頭看他。“之前還不確定。但你剛才的行為讓我覺得……我好像在倒貼你,所以以后你都不要想我主動親熱你了。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她說著,氣沖沖地走到床頭將夜燈關掉,就著昏暗的光影,將坐在床上的陸判重重一推,跨過他在大床的另一側躺下。
室內一片安靜。
葉珂隔了許久,才從陸判驟變的態度引發的空虛和惱怒中冷靜下來。
但多少還是有點失落。
她睜著眼睛。
白天喝下的大量咖啡在這時起了作用,她毫無睡意。
時間在沉默中悄然流逝。
某一刻,雞鳴的聲音遙遙傳來,但天沒亮,輕薄的窗簾透進幾許月光,猜不出具體時間,或許是凌晨三四點,又或許是子夜。
四周很安靜,安靜到葉珂隱隱聽到陸判均勻的呼吸聲。
她不知為何突然嘆了口氣,嘴唇張動,在黑暗中輕聲喚道:“陸判。”
——仿若囈語的兩個字。
黑夜一片沉寂。
身旁人沒有回應。
葉珂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失落。她確實有想過消耗他的精力,讓他沉沉睡去,但他真的熟睡過去,又有點不舍。
他們在睡前還吵架了。
不應該爭吵的。
他大概不是有意羞辱她。他不是那種刻薄的人,只是太敏感多疑了一點。
在床上磨蹭了一段時間,葉珂輕手輕腳起身,像一只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貓,身形靈巧敏捷,腳掌踏足地面,沒有發出一絲可疑的聲音。
床上,陸判沒有聽見任何聲響,就如同他抵達星海市那夜,她鬼祟的行徑始終未曾被官曼曼察覺。
但他看出她想要離開的意圖。
他沒有睡下,在黑暗中安靜等待那一刻到來,直到冷眼看著她模糊的身影極為小心地走出臥室,才從床上起身。
……
厚重的夜色不知何時褪去,蒙蒙天光中,一陣汽車駛近的聲響打破清晨的寂靜。
一輛改裝后的越野車在院落外停下。
車門打開,齊翰從駕駛座上下來,靠在車身上安靜等待。
院門比他預想中更早開啟。
或許是清晨黯淡的光線影響,陸判面色呈現出少有的陰郁,漆黑的眉毛下,一雙仿佛被冰水浸潤的眼睛定定地瞧著他,在他道明來意前,先開口道:“手機給我。”
齊翰一怔,忙將手機解鎖遞給他。
葉珂藏在樓頂平臺上。
她沒有離開,這棟房屋的大門是鋁制的,無論開關都會發出巨大的聲響。陸判可能會因此醒 來。
她抱膝縮在角落,直到汽車駛近,院門被陸判打開——
熟悉的手機鈴聲從樓頂傳來。
院外的齊翰循著聲響,抬頭朝樓頂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不解,面上卻沒有任何反應。
電話在約莫半分鐘后被人接通。
葉珂沒有出聲。
“你現在出來,我可以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陸判對著電話說道。
葉珂聞言,牙齒輕輕咬著嘴唇,少頃,一言不發掛斷電話。
在她走下樓,光腳踏出房門,來到院子里時,正巧聽見齊翰的聲音:“昨天下午四點左右,我在這附近發現周自謙的身影……”
他說著,視線下意識越過陸判肩頭,掃了對面神情明顯不對的葉珂一眼,繼續說道:“他疑似注射了BTPC實驗室研發的藥劑,變得非常敏捷,我追了他半夜,還是被他逃脫了。”
齊翰一整夜沒睡,見追不上周自謙,索性原路返回。
秘書長沒有放棄拉攏陸判的想法,因此這段時間,他一直住在附近,負責將陸判的動向及時傳達給秘書長,同時作為陸判與國際警署溝通的橋梁。
“星海市高層已經確定人口轉移的具體方案和時間,一旦完成轉移,原來分布在星海市的國際警署第七分居便不復存在。我們會回到總部,也就是亞洲區圣瓦市,正好和你的目的地一致。秘書長讓我向你轉達,他會在圣瓦等你。”
齊翰說到這,再次掃了眼陸判身后的葉珂,“你們有任何需要,國際警署都會滿足你們。不只是衣食住行,還有日后的學業、工作,以及全球格局變動引發的戶口問題。”
他不再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雖然不知道陸判與葉珂之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作為陸判的“兄長”及多年好友,對于陸判離開星海市前往圣瓦的選擇,他非常樂見其成。
圣瓦市是亞洲區最具競爭力的城市,即使在此次BTPC實驗室引發的全球震蕩中,亦未受到絲毫波及。
最近一周,鄉鎮及大部分規模較小的城市注定被舍棄的消息傳出后,亞洲區有能力的人,都在設法前往圣瓦市定居。
可一座城市能容納的人口數量終究有限。
……
蒙蒙天光被耀眼的日光取代。
蒼穹之下,一輛越野突擊車極速行駛在高速路上。
車內,葉珂想著齊翰清晨的話語,眉頭微微皺著,有心想說點什么,又始終開不了口。
一連七日,他們皆在這種沉悶而壓抑的氛圍中度過。
路上,類似星海市這類注定被舍棄的城鎮聚集了太多墮落種,他們輕易不會進去。而像江寧市這類出現在保留名單上的城市,開始實行嚴格的人口管控制度,除軍人外,一律只進不出。
因此到了夜里,兩人會就近尋一處鄉下住宅,進去洗漱休息,重點解決早晚兩餐。
葉珂手機早被陸判收繳了,而他路上沒有開啟車載導航,因此在離開星海市的第二周,除去知道他們大概到了北方——因為天氣明顯轉涼,具體在亞洲區的哪個方位,葉珂并不知曉。
但一周時間,按照正常車程,應該已經抵達圣瓦了。
葉珂看著車外荒廢的田地、郁郁蔥蔥的植被,猶豫了好一陣,還是沒有問出口。
她將衛衣帽子戴在頭上,身體后傾,抵著椅背閉目休息。
陸判的聲音卻在這時十分突兀地響起,打破駕駛室內僵持許久的氛圍。
“再有半日就到圣瓦市,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葉珂反應了整整十數秒,才倏地坐直身體,轉頭看向他。
這一周,除去必要的交流,他幾乎不曾理她,一路上,周身氣壓低沉,臉色也一日比一日差勁。
她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沒有回話。
陸判將車靠邊停下,側頭回視她的目光。
“齊翰當初的話你都聽見了。是要和我在一起,還是去找易堯?又或者,是其他人?”
第134章 否認
駕駛室內, 陸判話音落下,不在多說,陰沉英俊的臉上, 濃密的眼睫下壓, 一雙形狀好看的眼睛定定看向葉珂。
如果他的臉色沒有這么難看, 葉珂會立刻回答他:她要去找易堯。
“你要思考多久?”與他陰晦的眸色相比, 他語氣冷靜,甚至稱得上溫和。
葉珂注視他半響, 回答:“我想去找易堯。這里離圣瓦市應該很近了, 對嗎?”
陸判眼簾輕搭,細密的睫毛在眼眸投下一層復雜的陰影。半響, 他突然笑了一下, 嘴角勾起一個貌似溫和的清淺弧度——笑容轉瞬即逝。
葉珂隱隱感到不安。
“你在生氣嗎?”
“生氣?”陸判重新抬起頭,他不在看葉珂,整個人似有點疲憊般坐正身體,后背抵上車座椅背, 眼神卻極清明。“我沒有生氣。我只是需要冷靜一下。”
話音落下,車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葉珂蹙著眉頭,想要出言安慰他——譬如, 他們會再次見面的。等過段時間, 不需要太久,她會主動聯系他。而她會去找易堯單純是因為這里離圣瓦市很近,出于現實考慮, 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他分開后,她當然會第一時間去找她少女時期一直依賴,如今依舊全心信任的“哥哥”。
以上種種, 她都可以解釋,一遍又一遍,極盡所能地將他哄好。
但她怕自己做不到。
昨晚他斥責的話語似仍響在耳畔——“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說出來。”
她其實是聽進去了的。
她無法確保分開后,他們會重新在一起。
他們會再次見面嗎?不知道。
會主動聯系他嗎?或許……
“陸判。對不起。”葉珂看著陸判說道。
陸判倏地轉眸看向她。他眼神清明,甚至帶著一絲冷意。
“其實我們互相并不了解對方。你說對嗎?”他語氣沉緩,一字字慢慢道。
葉珂嘴唇剛張動,便被打斷:
“——你現在下車。”
葉珂愣住,視線穿過汽車前擋風玻璃,看向前方一望無際的農田。她看不見城市的蹤影。她眉頭皺起:“圣瓦市離這里有多遠?”
“大概兩百公里。”陸判一邊面無表情道,一邊伸手摁下車門解鎖鍵。
這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距離。
“你讓我在這里下車?”
“現在就走!”陸判沉聲,倏然轉頭面向她,眼神中帶著陌生的逼迫意味。
葉珂沉沉呼吸著,僵硬的臉色漸漸漲紅,“這里離圣瓦市還有兩百公里,你是覺得我可以憑借一雙腳走過去嗎?而且現在這么亂,路上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人。”
陸判:“你之前不是一直想離開我嗎?”
葉珂:“可那時是在星海市周邊,離江寧市也很近。我可以聯系桐月,或者其他人,讓他們來接我。”
“現在也一樣。”陸判道,一雙晦暗冷漠的眼睛看向她。
葉珂沒有說話。
半響,她不怎么高興道:“你把手機給我。”
陸判沒有遲疑,將手機從褲袋里拿出來,物歸原主。
葉珂嘗試開機,發現沒電了,手機在短暫的閃屏后,徹底歸于沉寂。
“手機沒電了,我在車上給手機充好電就走。”她道。
“你確定要繼續待在這里?”
“我最多待半個小時!”葉珂怒道,“十分鐘,十分鐘可以了吧?!”
“十分鐘后離開。”陸判盯視她片刻,給出時間限制。
葉珂默默找出手機充電器給手機充電。
陸判不在看她,靠坐在車座上休息。
車內一片安靜。
十分鐘時間既短暫又漫長。葉珂在極力忍住淚意卻最終宣告失敗后,開始自暴自棄,任由自己哭了出來。她聲音帶著隱隱的啜音:“我覺得你不是真的喜歡我。”
這話不知怎的惹怒了駕駛座上沉默不語的年輕男人。
“那你呢?是覺得訓狗失敗了,所以感到傷心?還是沒有人寵著你慣著你,開始難過了?”
他眼神很沉,話語譏誚:“其實隨便哪個男人都行,只要你看得上,并且對你好。你說對嗎?”
“葉珂,你懂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嗎?”
喜歡和愛,葉珂或許真的不懂,她太年輕了,還不到二十歲。但她此刻的悲傷不是假的。
“那你呢?”她大聲質問,“你喜歡我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已經決定分開了。”和情緒受到影響的葉珂相比,陸判神情冷靜的仿佛從未對面前少女生出絲毫眷戀之情,他只是用置身事外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她,從她淚意朦朧的眼睛、哭紅的鼻頭、細嫩而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微微抿著的嫣紅嘴唇、短而圓潤的下巴上一一掃過,話語刻薄冷淡到讓人心寒:“我只是選擇相信你說的話。選擇喜歡你。”
“什么意思?”葉珂不哭了,她眼睫濕潤,一顆淚珠掛在微微翹起的睫毛上,顫顫巍巍,十分可人。
“意思是……”陸判神色突然淡了下來,似陷入回憶,“因為你很特別,所以我才會被你吸引。”
“你喜歡我。”葉珂說。
“不。”陸判否認的非常迅速。他原本面向葉珂,上身前傾,目光近距離盯視她。但話音落下,他重新坐正身體,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開始講述一個故事,一個與他自身有關的故事,聲音低緩溫沉,面上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流露。
“在我五歲那年,和我長期處在同一教室的小孩,陸續出現惡心干嘔、短暫失憶、精神崩潰等癥狀。最嚴重的一位甚至被確診為輕度表達障礙,不得不休學回家。”
他的講述太過突然,葉珂不由得咬住嘴唇,安靜聽著。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或許是驚變后,兩人“被迫”住在同一間宿舍、睡在一張床上,身體距離的拉近,讓她對陸判過往的人生經歷、社會關系等一度非常好奇,數次主動問起,都被明顯敷衍了過去,才不再繼續探詢。
但她心里是想要更多地了解他的,即使是此刻,那種探索的欲望也并未消散,反而愈發濃烈。
她揚起一張小臉,目光認真地看向他。
這讓她面上的神情顯得十分乖順,在長途行車中變得凌亂的額發、細密纖長的睫毛,微微抿著的嫣紅嘴唇,都給人異常柔軟的感覺。
陸判目光凝在她臉上:“你應該能猜到,這些,都是我造成的。”
“精神系異能一向難以被他人察覺。而我由于特殊的成長經歷,無論是身邊的成年人,還是我自己,都未察覺出任何異常。連自我察覺都做不到,更遑論操縱相關異能?”
“這導致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被動獲取他人大腦信息的狀態。”
“但較為幸運的是,五歲前,我一直生活在一個相對與世隔絕的島嶼上。那是國際監獄的所在地,不具有正常社會的所有屬性。五年間,陪伴我時間最長的是一個高價研發的保姆型機器人。因此,即使會被動獲取他人大腦信息,日子總歸不算難熬。”
葉珂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直到走出古諾島,去到圣瓦市,在一所針對國際監獄員工子女開辦的學校接受教育。”
自始至終,陸判都看著葉珂,看著她的眼睛:“相比成年人,小孩的大腦意識更活躍繁雜,我感到非常煩躁,無意識對他們發起了精神攻擊。”
“結果是可以預見的——班上精神狀態健康的小孩一天天減少,到最后,整間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兇手自動暴露,我被轉交給國際警署。”
葉珂皺眉。
她不喜歡陸判自稱是兇手。如果他是兇手,那她呢?
“你不要這么說自己——”
陸判豎起食指,他并非為尋求她的安慰,而是另有其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嗎?”
“……”
“那是我的童年。因為太過年幼,不懂偽裝,很快被判定是一名精神系異能者——讀心、精神攻擊,或許還有其它分支有待挖掘,但已沒有必要。”
““讀心”不被當權者接受,是被視作威脅的存在,我被送到國際警署旗下的醫院,進行定向抹殺異能的基因手術。”
葉珂呼吸猛然一滯,只覺得他下一句便會講到在醫院的殘酷經歷。
他會想起她就是那個小女孩嗎?是傷害、欺騙他的人!
“我記得那天是我父母親自開車送我去的醫院。我父親一直在抽煙,沒有說話。而我母親在盡力安慰我,說只是一個小手術,手術結束后,會立刻接我回家。但我知道不是。”
葉珂低語:“你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對。”陸判神態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他們無法承受壓力,我被放逐到醫院。相信抹殺異能的基因手術確實存在,不過是一種自我催眠,他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葉珂深深呼吸著。
“不過我活了下來。在那之后我開始偽裝,偽裝成一個正常人。那是乏善可陳的少年時期,因為可以自如操縱異能,我擺脫了每日生活在無數“噪音”中的生活。直到遇見你。”
那是五年前,他們在星海市的度假公寓相遇,短暫度過的一周時光。
“我發現我聽不見你的心聲,你的大腦意識、所有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一片空白。”
他聲音低沉下去,“而我母親去世前,告訴我人生是有樂趣的。我那時想到你。所以車禍后,我順從母親的遺愿,來到趙家生活。”
“不止是為了尋找葉芝、探查BTPC實驗室的消息,我也想來見你。畢竟你于我而言,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與陸判相反,五年前在那間度假公寓,葉珂對他并沒有太深刻的印象。那時易堯還在她身邊,媽媽也沒有離開,生活中有太多吸引她注意的人與事,她不會留意一個總是將自己關在臥室、寡言少語的少年。
“你那時就喜歡我了嗎?”葉珂問。
“我說過,”陸判眸色微沉,“不是喜歡。”
“如果我喜歡你,會放任你被官曼曼毆打而不出手嗎?”
葉珂:“可是你記得我,而且為了我來星海市。你說過,我是特殊的。”
陸判嘴角揚起輕微嘲諷的弧度:“對,因為你很特殊。這就是你和他們的區別。”
“她們……是誰?”葉珂微微蹙眉。
“我父母。”陸判上身猝然前傾,再次靠近葉珂,他聲音一瞬間低柔下來,伸手捏住葉珂下頜,一字字慢慢道:“你和他們的區別就在于我選擇相信你說的話。”
“他們無法傷害到我,因為我知道真相。而你不同。”
“你主動靠近,突破普通男女關系的界限,說一些曖昧不清的話,做類似于勾引的動作。你在追求我。而我選擇相信這一點。”
他漆黑的眼睫微垂,沒有注視葉珂的眼睛,“我選擇進入你的圈套,做一個正常人。而現在你要打破這一切。”
十分鐘時間到了。
“現在下車。”陸判的話語非常簡潔。
葉珂磨磨蹭蹭,手機裝進褲兜,充電線卷好拿在手上,“我的行李……”
“自己去拿。”
其實事情大概解決了,他們在這里分開,鬧的這么不愉快,以后估計再不會見面。但葉珂不知為何很不開心。
猶疑許久,她還是下了車。
北方正是初春,天氣微寒。
葉珂站在車外,隔著降下的車窗與駕駛座上的陸判對視,風將她額前散亂的幾縷頭發吹的飄來蕩去。她不肯離開,陸判也沒有立刻將車駛離。
這時,身后有車駛近。
葉珂以為是一路上一直緊隨其后的齊翰,偏頭看去,只見一輛陌生的黑色吉普急速駛來,駕駛座一側車門打開,一只青白僵硬的手臂從車內伸出——
砰!
葉珂手肘被人一把拽住,整個身子隨著飛速駛離的車子傾倒,雙腿被迫在地上拖行,褲腿磨破,小腿肚細嫩的肌膚瞬間滲出血來。
葉珂痛嘶出聲。
黑色吉普車內,因注射藥劑而迎來身體惡化的周自謙青白著一張臉,一只手把住方向盤,另一只手緊緊拽住葉珂胳膊。
風呼嘯著從敞開的車門灌入。
他頭腦混沌,意識一時清醒一時模糊。女生支離破碎的痛呼聲傳來,他反應了一陣,才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看著車旁被拖拽著前行的葉珂身影。
黑色吉普車緩緩停下。
第135章 “說實話!”
黑色吉普車靠邊停在鄉間車道上。
這是一片丘陵地帶, 四周是布滿綠植的山坡與大片短時間內尚未荒廢的田地。
葉珂癱倒在地上,剛支起上半身,便被人從身后抱住, 她不知道這人是誰, 也無力探詢, 只試探著活動僵麻的雙腿, 瞬間,小腿肚與后腳踝傳來清晰的疼痛, 方才松了口氣。
車門敞開。
面色青白的周自謙抱著葉珂, 坐在地上,后腰抵在車身上, 他低下頭, 下頜抵在少女肩上,呼吸沉重。
“周自謙?”葉珂試探著輕聲喚道。
身后人沒有回應。
葉珂轉動眼珠,試圖尋找陸判的身影,一無所獲, 連那輛寫著國際警署的越野突擊車都不見蹤影,眉頭一蹙,心里立刻說不出來的難受。
“你又想干什么?!”她篤定身后這人就是周自謙, 幾乎是移情般, 將陸判導致的所有不好的情緒全發泄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有病!一直纏著我。”
她咒罵著,低下頭,很快小聲哭了出來:“我腿好痛。”
“不要哭。”周自謙聲音嘶啞無力, 圈住葉珂腰腹的雙臂卻異常堅硬,如同鐵索。
他像幼童抱著自己的阿貝貝,將形容狼狽的葉珂圈在懷里,薄薄的眼皮下垂, 一副沒什么精神的模樣。
葉珂沒有理他,她抬起頭,極力掃視四周與遠方,搜尋陸判的身影。
陸判始終沒有出現。
“葉珂。”周自謙沙啞無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葉珂不吭聲。
“我要死了。”他頭挨近葉珂修長的頸項,噌的她頸項的肌膚一陣酥癢。葉珂被禁錮住,面朝前方,看不見他如今的模樣,但圈住她腰腹的手臂一片青白,明顯與正常健康的人類肌膚不同。
葉珂記得齊翰不久前說過周自謙注射了藥劑,身手敏捷不少,他如今……是已經抵達了惡化的臨界點嗎?
葉珂身心一寒,被他緊緊摟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栗了一下。
“你要在你死之前……殺了我嗎?”她有些膽怯地問道。
身后沉默了很久,仿佛有半個世紀那么長,才傳來周自謙低啞的聲音:“不。”
“我不會殺你。”
他說完這話,再次低頭,下頜抵在葉珂肩膀上,微微閉著眼睛,不在說話,像一尊石像,也像將死之人最后的剪影。
葉珂也沒有動作,她腿太疼了,站不起來,也沒有力氣掙扎。
她抬起頭,一雙清靈而略微濕潤的眼睛不時看向四周。她的視野中只有高低起伏的山坡、尚未荒廢的田地、空無一人的車道。陸判沒有出現。
有多久?
離她被周自謙帶走,有十分鐘嗎?
她將手機從褲袋里拿出,打開看,屏幕上顯示時間下午3:15分。
當時間來到下午4:00時,葉珂變得非常失望,她沒哭,只是沉著一張臉,有些不知所措。
“周自謙。”她聲音很輕,一字字商量道,“你放開我。”
“葉珂。”周自謙像一座行將朽敗的銅鐘,敲一下,給一下回應。
他沒有放開葉珂,而是在她斜挎在身前的包里摸索出一把女士手|槍,那是齊翰帶她前往第三安全區時,替她申請的用于防身的武器。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葉珂一把抓住周自謙青白的手腕,從他手中將槍奪回,子彈上膛。
周自謙視線向下,看著她手上的動作。
在葉珂看不見的地方,他圓形的瞳仁逐漸縮小拉長成一條細長的黑線,再復原時,黑色眼瞳周圍出現一圈極為詭異的金黃色,因長時間未休息好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白上黃褐色緩緩暈染開。
“——殺了我。”
葉珂剛將子彈上膛,便聽周自謙在她耳畔說道。她一怔,旋即,持槍的右手被人握住慢慢抬起,槍口向后正面抵上周自謙額頭。
“殺了我,你才可以活下來。”周自謙冷靜道。
白澍交給他的藥劑最多可以維持三個月的正常形態,三月之期一到,他會徹底惡化,成為世人口中的墮落者。屆時,第一件事,便是順應本性,吃掉被他圈在懷里的葉珂。
他要殺了她嗎?不。
周自謙看不見葉珂此時的表情,但他會在心里想象。他閉上眼睛,握住她右手的手緩緩松開,改為摟住她腰腹,力道卻有所放松。這樣,在他死后,她才可以成功從他懷中掙脫。
葉珂沒有殺周自謙。
在他松手的一刻,她抓住時機迅速從他懷中掙出,因為身體乏力、雙腿疼痛,她沒能站起身,雙手撐在地面上,非常不雅觀地快速朝前爬行了幾米,脫離周自謙伸手便可觸及的范圍,才回轉身看他。
周自謙緩緩抬起頭。
下午輕薄的陽光下,葉珂第一次看見人類轉化成全然惡化的生化改造人,或者說,轉化為墮落者的模樣。
——暴露在布料外的青白色肌膚變成非人的青黑色,四肢緩慢抽長,眼白被黃褐色污染直至徹底化作類似蜥蜴的異眸。陽光下,黑色眼瞳周邊的金黃色閃動著陌生而隱寒的光澤。
“周自謙?”葉珂試探道。
尚存一絲理智的年輕男生神情漠然地看了她片刻,嘴唇張動,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殺了我。”
葉珂不能理解。他清楚自己注定惡化,注定會失去理智成為一個怪物,為什么還要來找她,難道……只是為了讓她親手殺了他嗎?
“我……下不了手。”
聽見這個回答,周自謙似乎并不如何意外,看向葉珂的目光奇異地溫和下來,彷佛回光返照般,類似蜥蜴的異眸少了幾分非人的恐怖感,而隱隱帶有人類的理智與情感。
“你一直這樣,所以才會被我欺負。”
葉珂沒有計較這句話,槍口朝向周自謙的方向,但沒有動手。
“你是什么時候注射的藥劑?”
“你被陸判帶走后……”周自謙沒有繼續說下去,好似覺得這并不重要,只是平靜地催促道:“殺了我,否則等我完全惡化,會第一時間吃掉你。”
葉珂一雙困惑不解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你來找我,就是想死在我手上嗎?”
“不。”周自謙面色萎靡,接下來的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口中蹦出來的:“我不知道。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很糟糕。……我想到你。”
葉珂其實一直不喜歡周自謙,他很討厭,無論是童年少年,還是如今,都非常討厭。但聽見他這樣說,不知為何,內心對他的厭惡一瞬間消散,心中既不解又難受:“你其實不需要注射藥劑。如果那天你待在房間里,沒有離開,等齊翰的人找到你,或許……”
她知道這時說這些話已沒有意義,但眼睜睜看著一個曾經熟悉的人一步步惡化,走向必死的結局,無論如何,都無法冷靜對待:“你不該注射藥劑的。你不是BTPC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對我……對我做的事也遠遠不到判你死刑的地步,你其實可以活下來。”
周自謙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似完全惡化,又似尚存一絲理智。
“殺、了、我”
“不。”葉珂垂下眼睛,緩緩搖頭,“我不殺人。”
“你會——”
“我不會死。”葉珂打斷他的話,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身,略微低頭看著靠坐在車門口的年輕男生,“我不會死,“你”不會傷害我。”
無論是墮落者,還是至他們體內誕生的墮落種。
驚變那日,葉珂沒有正面與墮落者相遇。唐義離開時還未完全惡化,并非此后被高層定義的墮落者。而離開星海市當日,無論是在第三安全區外驟然襲來的墮落種,還是天橋下,那三只體型龐大的墮落種,針對的都不是她,而是陸判與齊翰兩人。
她是有感覺的。
——她很安全。
在鄉下住宅居住的那一周,葉珂偶爾會思考自己是人,還是另一種生物?這是連教授也無法解答的問題。許多年前,教授曾經對她“寄予厚望”,每周抽取她的血液檢查,最終卻一無所獲。
她有著人類的外表、思想,同時也與普通人類一樣脆弱,會生病受傷,自然也會死亡。
但同時,她非常擅長逃避、躲藏,像自然界中弱小卻機敏的動物。
她到底是什么?葉珂不知道,也不去深想。
上世紀二十年代,一場波及全球的黃金隕石雨促使進化者誕生。
一百余年過去,歷經幾代人努力,創造出的世界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最終卻只維持三年清醒時間。十五年后,出乎所有人預料,繁衍能力驚人、以人血肉為食的墮落種誕生。
白澍在研究縮短生化改造人惡化時間時,或許從未預想到會有新的、更可怕的物種至死后的生化改造人體內誕生。
而教授若看到如今這種局面,又會是什么想法呢?
這個世界很奇妙,有太多人類無法掌控、預測的事物發生。
葉珂將手|槍收好,看著對面的周自謙一步步走向惡化,當他眼中屬于人類的神采徹底消失時,她轉身,背對著那被人類高層稱作“墮落者”的物種,慢慢走遠。
她一面走,一面仍試圖搜尋陸判的身影。
陽光被云朵遮蔽,轉瞬,又呈光柱從高空傾灑而下。
葉珂停下腳步。
風吹動她散亂的黑發、衣擺,她沉思片刻,似有所感般慢慢回轉身。
一身黑衣的陸判,正站在距離她約莫五十米的地方不動聲色地瞧著她,陰沉英俊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見她轉身看來,沒有遲疑,當即邁步朝她走去。
葉珂咬著嘴唇,有點高興,等陸判走近了,問道:“你是來找我的對嗎?剛才那人是周自謙,不過他沒有傷害——”
陸判低眸看她一眼,越過她大步離開。
葉珂話語一頓,快速伸手用力抓住他T恤下擺。“不要把我丟在這里!”
“松手!”
“不松。”葉珂神色委屈,方才被周自謙在地上拖行都沒怎么哭,這時,眼淚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止住,“我腿好痛,流血了,沒辦法自己走。”
“陸判,你不能這樣對我!”
陸判低眸,看著少女狼狽卻依舊美麗的面容,他順從心意,伸手抓握她濃密的長發,五指從如綢緞的黑發中穿過,再次一把抓握。
葉珂被陸判背起時,懸了許久的心,終于定了下來。
他們走在一條直道上,前后無人,也無車輛經過,只有從高空灑落的陽光輕柔地照拂在兩人身上。
葉珂摟住陸判的脖頸,下頜抵在他肩頭,精力消耗過度,眼皮有些沉重地下垂,很快,在陸判步伐平穩的走動中,睡了過去。
當她醒來時,是在車里——后排車座上。
葉珂睜開眼睛。
深藍色的夜空、月光與星光透過車窗玻璃一并落入她眼中,她坐起身,目光掃視一周,沒在車里見到陸判,正要出去找他,車門倏地被人拉開。
陸判一言不發坐進車里,車門闔上,他高大的身形立刻讓寬敞的后座空間顯得狹小了幾分。
葉珂看出車子仍舊停在野外,在遠離車道的平坦地面上,她抓了抓有些凌亂的頭發,問靠坐在一旁正默默瞧著她的陸判:“為什么我們還在這里?你沒去圣瓦嗎?”
“有很多事我還沒有弄清楚,所以沒去。”
“什么事?”
“應該由你來告訴我。”陸判說著,伸手抓住葉珂胳膊,像拖動一只沒什么重量的小雞仔,輕易將她拖近。
葉珂屁股在真皮座椅上十分順滑地滑行了半米,身體挨近陸判溫熱結實的軀體,她一臉不解,抬頭近距離看向他。
車內只駕駛室開了燈,暖黃色的光線經由中排座椅到后排車座,亮度遞減,微弱的光亮照不清陸判眸中神色,卻在他五官立體、面相柔和的臉上,留下極為微妙的光影。
葉珂目光定在他臉上,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撥開他額前過長的頭發。
“你該剪頭發了,等到了圣瓦,我來給你剪吧。如果覺得剪的不好,再去理發店修一下。”
陸判握住她手腕,等她說完,才再次開口:“你可以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葉珂小聲,她剛醒,是真的有點懵。
“解釋一下為什么墮落者不會傷害你?”
陸判這話一出,葉珂便知道下午的事,他都知道了。他當時一定就在附近,完整目睹了全程,也聽見了她那句——“我不會死,“你”不會傷害我。”
這個“你”并非指周自謙本人,而是指完全惡化、以人類血肉為食的墮落者。
“我……也不清楚。”
“說實話!”陸判猝然伸手抓住她下頜,將她的臉慢慢抬起。他面色沉郁,態度并不比幾個小時前,將葉珂趕下車時柔和。
第136章 “現在我不想陪你演戲。”……
“我沒有騙你。”葉珂臉頰被陸判五指掐握, 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讓我說什么?”
“你清楚你隱瞞了什么。”
光線昏暗的后座,身形頎長勁瘦的男人略微附身, 距離太近, 葉珂只能看見他的眼睛。
“我……隱瞞了什么?”
“這應該由你來告訴我。”陸判一字字道。
葉珂微微抿唇, 她抓住陸判掐握她臉頰的手, 想將他的手拿開。他手掌寬大,五指修長有力, 見葉珂不吭聲, 倏然加重語氣:“說話!”
葉珂動作一頓,內心異常沮喪:“我沒有……刻意隱瞞你什么。”
車內安靜了片刻。
陸判收回手, 上身后傾, 后背抵著車廂內壁。兩人距離拉開,暖黃色的光線從駕駛室方向傳來,落在他身上,讓他英俊且棱角分明的臉一半沐浴在昏黃的光線下, 一半隱沒在暗影中。
他審視著葉珂。
葉珂想要靠近陸判,但被制止了。
“既然你沒有隱瞞什么,而我們的關系也結束了, 那你應該清楚, 你不該繼續待在這里。”陸判語調平淡,話卻說的十分無情。
“我不走。”葉珂拒絕道。
陸判聞言,眉宇間的神色瞬間冷卻下來, 方才勉強維持的溫和消失不見。
葉珂眉心微蹙,用十分可憐的眼神看他,“你忍心讓我在這種時候下車嗎?現在已經很晚了,外面又黑又冷。而且我下車后要去哪兒?這里沒有信號, 即使我聯系上什么人,他們也不可能立刻趕來接我。更不用說現在這種世道,我一個女生,晚上在野外游蕩會有多危險。”
見陸判一臉不為所動,葉珂既生氣又無措,急的都快哭了:“你真要在這時候趕我下車?”
“出、去。”陸判只說了兩個字。
“不!”葉珂堅決道,“我不走。”
“你就這么討厭我嗎?一定要和我劃清界限?”車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他們距離最近的人類聚集區——圣瓦市,有兩百公里。無論從哪方面看,葉珂都應該立刻讓態度和語氣柔和下來,哀求陸判讓她留下。
但她做不到。
陸判態度轉變的太過突然,今天早上,還為了她能安穩地多睡一會兒,推辭啟程的時間。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要趕她下車?
她接受不良。
“我不會離開的。現在很晚了,我要休息。”她說罷,不理會陸判,將中排座椅放下,自顧自打造出一個適合人躺下休息的臨時床鋪。
這半個月,他們雖然每天夜里都會盡量找到住宅落腳,但偶爾兩次,也會將就著在車里過夜。她有見過陸判將座椅放下,當作臨時床鋪。夜里不算太冷,兩人躺下后,簡單蓋上一條薄毯便能安穩度過。
在葉珂做這一切時,一旁的陸判沒有出聲,神情安靜地看著她。但在她轉身,兩人眼神對上時,他嘴角扯起一個輕微譏諷的弧度,冷淡的話語刺痛葉珂本就惶惑不安的心:“葉珂,我說過,我只是選擇相信你說的話。”
“……”
“現在我不想陪你演戲。”
座椅放下后,車內空間一瞬間有了明顯變化,葉珂跪坐在臨時床鋪上,聞言,愣怔片刻,才道:“……你是指什么?”
陸判沒有說話。
“我沒有演戲。”葉珂說,安靜片刻,又補充:“你也沒有。”
“我知道你喜歡我。你很愛我。這個世界上,你也只會相信我愛你——”
“閉嘴!”陸判面色一瞬間變得冷厲起來,傾身向前,一把抓住葉珂手肘,拉拽著她朝車門走去。
他動作太粗暴,力道太大!
眼看就要真的被趕下車去,葉珂一邊哭,一邊大聲:“我沒有說錯,你只是不承認而已。你就是喜歡我!而且在這個世界上你也只相信我會喜歡你。你只是因為我不要你了,所以生氣……”
葉珂沒有說完,拉拽著她身體的力道忽然消失,陸判緩緩回頭,寬大的手掌依舊緊緊抓握著她的手臂,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青筋迸發,十分嚇人,“你說什么?”
葉珂手臂被他拽的生疼,卻不敢在這時說出來,聞言,只極小聲地回了句:“我說我喜歡你。”
她回答的十分迅速,態度軟化,用一種哀求而柔和的眼神看他。
“你沒有說過這話。”
“我現在說了。”
陸判手掌上移,抓住葉珂圓潤的肩頭,將她摜在平放的座椅上。他轉身,勁瘦的身形遮住駕駛室的燈光。對面,反應過來,手肘支在座椅上、微微支起上半身的少女身影落入他眼中。
葉珂神情略微不解,低頭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話語,少頃,察覺陸判接近,厚重的陰影覆下,她抬頭,看向他的眼睛,良久,小聲問道:“是哪一句?”
她心里其實隱隱有所猜測,見陸判反應這么大,突然便有些后悔。
葉珂想要挽回:“對不起,我不該——”
陸判豎起食指。
葉珂啞然。
陸判今日那一席有關于過往的話語,證明了葉珂對他而言是非常特殊的存在。這種特殊是物理性質、是確實存在的。而不是世人常常談起的,內心某種飄忽不定的情感。
可葉珂方才那句——“在這個世界上,你只相信我會喜歡你。”,是對陸判的嘲諷。
這非常傷人。
“陸判,原諒我。”
“原諒你?”陸判聲音很輕,帶著實實在在的譏諷,“在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你會喜歡我。你這么特殊,這么可貴,這么與眾不同,我怎么會恨你?”
“我以后再不會說這種話!”葉珂誠懇道。
“可是你心里是這么想的,不是嗎?”陸判單膝跪在平放的座椅上,上身前傾,伸長手臂抓握葉珂的肩膀,慢慢將她拉近。
他背對著駕駛室的光線,葉珂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內心非常惶恐,她有心補救,卻不知道該怎么做。
“說說看,在知道我幼年的經歷、被父母舍棄,少年時期偽裝成一個正常人混跡在人群中,直到終于遇見你時,你心里在想什么?”
“是不是非常自得?”陸判粗糙寬大的手掌捧住葉珂臉頰,修長有力的五指緩緩移動,來到她白皙脆弱的脖頸,掌心感受溫熱的肌膚下,脈搏的跳動。
他眼神陰鷙,孫若云、陸誠、阿德爾伯特、心理醫生……無數人的影象在他腦海閃現。而那些人或卑劣或溫情,卻無一不出自真心的想法,即使隔著十數年,依舊清晰如昨。
唯一的不同是,他再不是那個無法消化成年人陰暗復雜的內心、也無力反抗的男孩。
“你心里對我有同情、憐憫,在某一刻,是不是也高高在上,俯視著我的“殘缺”?”
“不。”葉珂搖頭,不贊同道,“你不是殘缺的。”
“那為什么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你會喜歡我?”陸判眉宇下壓,隨著這些話一字字從他口中說出,他神情陰冷到了極致,撫摸葉珂脖頸的手倏然收緊。
“是認定我會被世人排斥、厭惡、針對!認定我一旦秘密泄露,便只能像一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只能扒著你,乞求你的愛,希望你不要離開……”
“你不要說了!我沒有這么想。”
他們的聲音同時響起。
但陸判沒有停止,他在自我貶低,可這些話于葉珂而言,卻像淬著劇毒的針,一下下刺痛她的心臟。
她知道錯了。
葉珂伸手捂住陸判嘴巴。“不要說。”她哭著乞求道,“不要這么說自己,也不要這么說我。我沒有這么想。完全沒有。其實我們很般配的,如果早一點遇見……”
如果早一點遇見……葉珂面色一瞬間變得極其慘白。
陸判將她捂上他嘴唇的手扯開,“般配?你這時候說般配了?”
葉珂低下頭。
她什么都沒說,只慢慢跪坐起身,伸出雙臂緊緊抱住陸判。
兩人力量上的差距,讓陸判輕易便將葉珂從他身上扯了下來。葉珂沒有掙扎,只在被他拽離時,偏頭親吻了一下他的側臉。
那是一個如同蜻蜓點水、并不纏綿,但十分輕柔的吻。
葉珂被陸判稍微用了點力道,摜在平放的座椅上,他看向她的眼神不在帶有審視,也不在像過去兩周極力想要探尋她心中的想法,想知道她堅持分手的真相。
“你該離開了。”陸判話語很沉。
葉珂小腿肚和腳踝有被周自謙拖行造成的面積很大的細碎傷口,雖然不在流血,但在方才幾次不小心的磕碰中,疼痛慢慢加劇。她曲起雙腿,聽見陸判冷聲催促,雙手有些焦躁地上下撫摸自己的小腿。她慢慢蜷縮起身體,雙臂環膝,低下頭,小聲說:“我明早就走。再讓我待一會兒吧。”
陸判鼻息間溢出一聲嗤笑。
葉珂一抬眼簾,眼睛自下而上看著他:“……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能屈能伸。”陸判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你現在倒是知道求人了。”
葉珂眼里還有殘留的淚水,聞言,沒有反駁,只是用一種稱得上十分奇妙的眼神看他。
“怎么?”陸判輕挑眉梢。
葉珂實話實說:“只要讓我在車里過夜,等明天天亮再走,我的底線可以更低。”
陸判再次嗤笑出聲。
“陸判。”葉珂抿了抿唇,有點緊張,“其實你是真的喜歡我,不是在演戲——”
她輕微的話語猝然中斷。
陸判扼住她的咽喉,神色一片冰冷,“閉嘴,再多說一個字,立刻將你扔出去。”
葉珂不想被扔出去,她不想在外面過夜,現在天已經全黑了,除去對她無害的墮落種,其它一切,無論是夜里驟降的溫度、可能出沒的野獸、或是如同他們般準備遷往圣瓦市的行人,對她而言都帶有一定威脅。
她會生病,會受傷,更有可能因為只是一個普通卻漂亮的女生,而被人算計。
“不要趕我下去。”她乞求道,見陸判附身湊近,毫不猶豫地伸長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原本曲起的雙腿打開,將他精壯的腰身用力夾住,好似要使勁全身力氣,黏在他身上。
陸判身體微微僵硬。
第137章 “專心一點。”
陸判身體微微僵硬, 猛地拽下她摟住他脖頸的雙臂,又抓握著她大腿內側,非常堅決地將她的腿摁開。
“葉珂, 你底線確實很低。”他一面說著, 一面起身, 胸膛因激烈的情緒上下起伏, 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在封閉狹窄的車廂內清晰可聞。
葉珂望著他:“你不趕我下車了,對嗎?”
她慢慢坐起身。車廂空間有限, 陸判沒有遠離, 她伸手,指尖觸碰到他的衣擺, 五指不太確定地收攏, 將他的衣擺攥在手中。
“我們不要再爭吵了,像現在這樣……就很好。等明天一早,如果你愿意,可以送我去圣瓦市。如果你態度沒變, ……我會自己離開的。”
陸判沉默不語。
葉珂和他對視許久,見他始終不發一言,思忖片刻, 默默挪到角落, 將原本便放在車上的一條珊瑚絨薄毯蓋在身上,假裝睡去。
“你是覺得我會心軟嗎?”光線昏暗的車廂,陸判清冷的聲音徐徐響起。
葉珂面朝著車廂角落, 沒有說話。
身后有聲響傳來,很快,一只結實有力的手掌抓住葉珂肩頭。她被翻轉著面向來人。
視線相對,葉珂輕聲:“你要怎么……才不會生氣?”
今日一切不在葉珂的預料之中, 她只是想和陸判分開。與其說她是希望借此冷靜一下,認真思考二人日后的關系,不如說她是擅長逃避、擅長半途而廢、擅長重新開始。
她平躺在座椅上,昏黃的光線下,柔美精致的面龐變得模糊不清,只偶爾幾個瞬間,在陸判身體移動時,駕駛室的光亮得以順利落在她臉上,照亮她清靈柔和的眼睛。
陸判沒有出聲,方才的一通發泄讓他再無心爭吵,甚至懶怠于多說一個字。
他想將目光從葉珂臉上移開,但車廂空間狹窄,她就在那里,視線轉動間,很容易便將她收入眼中。于是,他順從自己的心意,視線鎖定在她身上,從她又厚又密的頭發、在滿頭青絲映襯下顯得格外小巧的臉、薄毯下纖瘦的身體,再到沒穿襪子的腳,所有的一切,盡數收入眼中。
他感到些許躁動,那是不久前,她將雙腿搭在他后腰上時,身體猝然升起的情欲。
“陸判。”葉珂的聲音在這時響起,非常輕柔,略帶著一點小心,“你要睡下嗎?”
睡下?
陸判低下頭,瞬間,他那張陰沉英俊的面龐來到葉珂眼前:“你是指什么?”
什么指什么?葉珂不解,但距離的拉近讓眼前本就微弱的光亮一瞬間消失,陰影撲面而來,她感到一種陌生的壓抑。
“很晚了,你不休息嗎?”她道。
“是要休息。”陸判道,話落,又問:“你明早離開?”
或許是方才的爭吵耗盡了葉珂的心力,她變得十分疲憊,聽不出陸判是什么語氣,只覺得這話多少有些冷漠,沉默了許久,才聲音極低地回了聲:“嗯。”
陸判聽見這個回答,便離開了,沒下車,只在車里翻找著什么。
葉珂是真有點累了,目光四下一掃,將丟在角落的運動款式的斜挎包扯過來,手肘撐在平放的座椅上,從包里找出手機,摁亮屏幕,發現時間夜里11:17分,確實有點晚了。
她將手機重新放回包里,丟在一旁,再次躺下,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陸判在這時靠近,將葉珂身上的薄毯扯下,他寬闊的身軀將駕駛室方向的光線完全遮擋,落在葉珂眼中的屬于他的身體剪影如同一只威懾力十足的猛獸。她頭皮微微發麻,眼睫快速眨動,嘴唇張了又闔,反復幾次,才終于出聲:“你……干什么?”
“我想睡你,沒看出來嗎?”陸判語氣平穩道。
葉珂聞言一顆心瞬間鼓噪起來,砰砰砰,激烈的心跳聲打破深夜的沉寂。
“在、在這里?”她驚訝道,話音剛落,整個人便被陸判撈起,身上的衣服只幾下,便被盡數脫掉。
葉珂措手不及。
封閉的車廂空間太過狹窄,任何細微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
夜空上星星點點的微光,透過車窗玻璃,落入葉珂眼中。與此同時,無數詭魅黑影悄然接近。
“陸判!”葉珂抓住陸判赤|裸的肩頭,有些驚恐地叫道。
陸判早便發現被震動的車身吸引的墮落種,察覺葉珂因驚嚇而猛然收緊,氣息陡然粗重起來,攻勢一下比一下猛烈。“怕什么,它們又不會傷害你。”
疼痛緩慢褪去,陌生的酸脹感讓葉珂一雙眼睛控制不住地溢出淚來,只能咬著嘴唇,四肢愈發用力將對方纏裹住。
深藍的夜空下,車身起起伏伏。
越來越多的墮落種聚集在車外,高大的身形恐怖懾人……卻遲遲不曾發起攻擊
怪物焦躁而隱含威壓的嘶吼聲透過車窗傳入葉珂耳中,她身子愈發瑟縮,有些抗拒陸判的進攻,但事到中途,她除了像一片落葉,被起伏的巨浪裹挾,什么都做不了。
他們會死在這里嗎?
某個瞬間,葉珂突然生出一種令自己感到懼怕的猜想。
她短暫的失神被身上人察覺,五指陷入她如黑色綢緞的發絲中,反手用力抓握,十分巧妙地既讓她瞬間回神,又如被定在案板上的羔羊,無力掙脫。
“專心一點。”陸判粗喘著道。
“我、我害怕。”葉珂說著,一雙略微濕潤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車窗外,“停、停下,不要在這里……”她的話語斷斷續續,掙扎的勢態變得強烈,“不要在這里,等以后……”
“沒有以后。”陸判對她說,也是對自己說。
葉珂一面留意著車外的動靜,一面用力推拒著他。在身體被驟然翻轉,背對著身后之人時,她抗拒的勢態一瞬間強烈起來。
“你混蛋!!”
“不是害怕嗎?這樣,就看不見它們的存在。”陸判沉聲道,陰暗而炙熱的目光看向她光滑細膩的后背,手掌從她肩頭滑落至后腰處,略一用力。
葉珂還想說什么,但她無法冷靜下來,思緒被猛烈的攻勢打斷,理智蕩然無存,話語支離破碎……
……
深夜,陸判看著身下哭泣不止的葉珂,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為什么這么做?
或許是男人單純的欲望,又或許是深藏于心的仇恨在作祟。
他曾經試圖摸清葉珂的想法,但她太過反復。而現在,他不再試圖了解她,卻又開始弄不懂自己。其實不必去思考什么,雙方的身體反應很誠實,她無論是上面還是下面,都是濕的,在極力容納他,很溫暖,看似細嫩脆弱,卻有無限可能。
但當清晨的第一縷日光來臨時,陸判還是感到一種莫大的空虛。
他看著蜷縮在角落,在睡夢中仍在輕輕抽噎的少女,起身走出了車子。
車外,無數蓄勢待發了一整夜的墮落種在強烈的生理饑餓下,開始無視陸判身上釋放的殺伐之意。繁衍能力驚人的新型物種,還未完全認知到頂級進化者的強大與威脅。在它們嘶吼著朝前撲殺的一瞬,時間像被撒旦定格,日光下,怪物的身體一寸寸消失……
葉珂醒來時,上午的日光正傾斜著從車窗落入,照在她未被薄毯蓋住的細長雙腿上。
她睜著眼睛,默默回想了一下昨天夜里的事,既不解又……有點難以面對。她慢慢坐起身,車里沒人,視線朝車外掃視一周,沒發現陸判的身影,便趁機掀開身上的薄毯,就著日光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當她收拾整齊,一瘸一拐走下車,繞著車身慢騰騰走了一周時,看見了與她一樣穿著整齊、除去脖頸上緋色的吻痕看不出任何異常的陸判。
他就在車外,只是在視線死角、車身靠后的位置,正倚靠在車身上喝一罐啤酒,察覺她走近,側頭看了她一眼,十分干脆地將手中啤酒一飲而盡。
“睡好了?”他一面問,一面隨手將空啤酒罐放在車身上。
葉珂輕輕“嗯”了一聲,問:“有吃的嗎?我好餓。”
“沒有。有酒要嗎?”
“有水嗎?”葉珂問。
陸判沒有回答,越過她徑直走向駕駛室,從儲物箱里拿出一罐與他方才喝的一模一樣的啤酒,大步走回,遞向一臉萎靡的少女。
葉珂瞧了眼他手上的啤酒,也沒挑剔,能解渴就好,再說這里離圣瓦已經不遠了,等到了圣瓦,再好好休整一下。
她這樣想著,從陸判手里接過啤酒,打開慢慢喝了起來。
她身體確實非常缺水。
“……你去圣瓦嗎?”約莫幾分鐘后,她鼓起勇氣問。
“去。”陸判回答的十分利落,臉上卻沒有太過外露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葉珂卻已經高興起來,正要再接再厲,突然發現距離她最近的一條輪胎上有許多類似野獸利爪劃破的長條形口子,輪胎漏氣十分明顯,一晚上過去,已經完全癟了下來。
她立刻去看其它輪胎。
“四條輪胎都壞了,你有準備備用輪胎嗎?”繞著車身走了一圈,葉珂再次一瘸一拐來到陸判身前,仰頭問他。
陸判低眸看了她一眼,“只有兩個備用輪胎。”,說罷,他轉身大步朝前方車道走去。
葉珂跟在他身后。
但或許是昨夜太激烈,她下面有明顯的不適感。而且小腿肚和后腳踝原本就因被周自謙拖行,有大面積細碎的傷口,一夜過去,傷口雖全部結痂,但還是有隱隱的疼痛感。
她追了幾步便放棄了,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問:“你要去哪兒?”
陸判停下腳步,回轉身看她。
葉珂糾結片刻,還是說道:“我有點疼,走不動。”
陸判盯著她看了片刻,道:“昨天沒傷到骨頭,而且你的傷口已經結痂了。”
“我下面疼。”葉珂說罷,有點無賴地蹲下身,雙臂環膝,像一朵郁悶的蘑菇,沉默不語。
不知過去多久,對面沉默看向她的人終于有了動靜,邁步走來,在她身前一米處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沒有出聲。
僵持幾秒,葉珂主動起身,問他:“你可以像昨天一樣背著我嗎?”
第138章 關系結束
葉珂不認為陸判會答應。
但當他真的背對著她蹲下身時, 相比欣喜,她內心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沮喪——像無數螞蟻在心臟游走,難以忍受, 卻只能默默接受。
不知道為什么, 她直覺, 她將這一切搞砸了。
陸判沒有出聲。
葉珂沒讓他等太久, 上前兩步,像昨天一樣, 俯下|身, 雙臂摟著他的脖頸。他走的很穩,步伐不緊不慢。陽光落在兩人身上, 很快, 照的他們全身都暖融融的。
一路上,葉珂什么都沒問。
車子壞了,接下來是暫時沿著車道向前走,路上遇見去圣瓦的車隊, 再設法加入?還是……就這樣走去圣瓦?
她什么都沒問,而陸判也沒說。
但在日頭逐漸升高,葉珂在陸判背上睡了一程醒來, 即使不必自己行走, 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身體多少也有幾分酸軟后,她伸手輕輕拍了拍陸判的肩膀, 問他:“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
陸判停下腳步。
他沒有回答,好似自己也不清楚他正朝著什么地方走去,沒有方向,毫無想法。整整二十年人生, 來處與歸途都不明朗。
“去圣瓦。”葉珂的聲音在背后清晰響起。
陸判沒有動作。
葉珂:“我們說好的。而且圣瓦市大概是離我們最近的人類聚集地。”
易堯也在那里。這句話,她放在心里,沒有說出口。
面色沉默的青年隔了片刻,才再次邁動腳步。
葉珂覺得陸判好像一直在行走,沒有停下。“要停下休息一會兒嗎?”
沒有回應。
葉珂也跟著變得沉默下來,不在說話。
不知過去多久,當一輛十分眼熟的停靠在路邊的黑色吉普映入眼中時,一路上,被太陽曬的昏昏欲睡的葉珂精神一振,剛要提醒陸判那輛車的存在,背著她的人已自動停下,托住她雙腿的手松開,她順勢從他背上滑了下來。
“是周自謙的車。”葉珂說著,一瘸一拐地朝著黑色吉普車走去,因為心急,步伐不自覺快了起來,從背后看,很像一只行走不良、卻依舊蹦跶的十分歡快的兔子。
駕駛座一側的車門還像昨天一樣敞開著,車子的主人卻早已消失不見。
葉珂探頭朝車內看去,和他們那輛車廂里放著吃的喝的、雜七雜八的東西不同,這輛車很空,除去副駕駛座上一瓶喝到一半的水,什么都沒有。
好在車子油表指針顯示還剩下一半左右的油,鑰匙也在車上,雖然葉珂手機依舊沒有信號,但汽車導航儀可以正常使用。
她坐上駕駛座,簡單操作了幾下,確認發動機可以正常啟動,便非常高興地轉過身去看車外的陸判。
陸判依舊站在原地。他神情沉靜,眼眸幽深,昨日的惡意與怒火不在,就連許多時刻,他眼底幽微卻不難分辨的情意亦消失不見。
“陸判。”葉珂從車上下來,心里隱約預感到了什么,但還是朝陸判走去,在他身前站定。
“這輛車是好的,還剩下一半油,車載導航也能正常使用。”停頓片刻,再開口時,聲音輕了許多:“……你要和我一起去圣瓦嗎?”
陸判低頭看她。
葉珂這時才發現他面上的神情是帶有幾分倦意的——他昨晚一定沒有睡好。但因為這段時間他給葉珂的感覺總是非常冷漠,黑眸藏匿著太多情緒,出于某種逃避的心思,葉珂并不常仔細看他,也就忽略了許多細節。
——比如此刻,他面上雖沒有表情,眉頭卻微微蹙著,頭發散亂,衣服也有些發皺。
“你現在可以離開。”
在葉珂時隔許久,再次認真端詳他時,他給出了非常簡短但理智的回答。
就仿佛這半個月的拉扯,昨日的惡意與冷漠,夜晚突然而至的親密,都并不存在。
兩人關系結束。他放她離開。
葉珂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半響,她轉身朝吉普車走去,沒走幾步,又回轉身看他。
葉珂知道自己不該繼續拉拉扯扯,但是——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只是想表示友好,至少要確認兩人都在安全區域。“你接下來要去哪兒?”她問,假裝沒有看見他驟然冷下來的眼神,“我可以開車送你去圣瓦。”
“我們可以在圣瓦分開。”
葉珂的建議落下。對面,原本沒有絲毫情緒流露的陸判,面色一瞬間扭曲了一下,眼神陰沉的能滴下水來。
葉珂知道自己的好意被拒絕了!她趕忙轉身,像身后有鬼魂追趕似的,快步朝黑色吉普走去,上車后,第一時間鎖上車門。
她只在啟動車子離開時猶豫了片刻,想最后再看一眼陸判,但知道這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既然打定主意分手,就不該拖拖拉拉,否則對方壓抑的情緒爆發,吃虧的一定是自己。
她昨晚就非常吃虧!腰都快折斷了。
當黑色吉普轉過彎道消失不見時,一輛寫著國際警署的越野軍車快速停靠在陸判身后不遠處,車門打開,齊翰從駕駛座上下來。
“需要我開車跟上她嗎?”齊翰問。
早在半月前,齊翰便隱約察覺到陸判與葉珂之間的不對勁,昨日種種,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測。他不清楚這二人具體是發生了什么矛盾,但特殊時期,放任葉珂獨自一人上路,絕不是明智的做法。
陸判回身,盯著齊翰看了許久,久到齊翰開始擔心即使立刻出發,也追不上葉珂的車時,他忽然出聲:“你很關心她?”
齊翰愣怔,對上陸判的眼睛:“陸判,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陸判神情疲倦而陰沉,眼神卻極度清明,如冬日湖泊,黑眸清晰映出齊翰面上每一寸細微的表情。
“是你讓我確保她的安全,你忘了嗎?”齊翰道。
“我沒忘。”陸判說罷,收回落在齊翰身上的目光,越過他大步朝前方汽車走去,只在經過他身旁時,沉聲道:“收起對她的過度關心。她不值得。”
齊翰僵立在原地。
片刻后,他轉身,面上的神情有些許凝重,雙眸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判的背影。
上車后,他一面系安全帶,一面問:“你剛才那話是什么意思?”
陸判啟動車子離開。
齊翰皺眉:“陸判,你知道我在問什么?”
“我和她的關系結束了!”陸判漆黑而幽深的眼睛看向前方,雙手把在方向盤上,在空蕩的高速公路上,一路向北疾馳。
齊翰一顆心沉了下去。
“為什么?”
在知道陸判因為葉珂的意愿,同意加入國際警署后,秘書長穆勒先生十分看重葉珂,認為她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能操縱陸判為國際警署所用,甚至有極大可能阻止獄警安德烈有關于陸判的預言中——那令人感到膽寒的“無盡殺戮”。
有關于陸判的預言,齊翰自始至終并不相信。但親眼目睹陸判的改變,如今,從他口中聽聞二人關系結束,心下卻不可抑止地生出一種危機感。
“你們發生了什么?”
“齊翰,我說過,收起對她的過度關心。”話音落下,陸判一踩油門,從前方一輛時速約80公里的黑色吉普車旁快速駛過。
側視鏡中,那輛并不陌生的吉普車逐漸縮小為一個黑影,最終消失不見。
“我是在關心你!”齊翰語氣沉了下來。
他定格在側視鏡上的視線移開,表情憂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你現在是冷靜的嗎?”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陸判轉頭,眼神陰戾,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四目相對,齊翰忽然醒悟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陸判確實非常冷靜,他沒有造成任何災難性后果,無論是對離開的葉珂,還是對其他人或事。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思忖良久,齊翰轉換話題。
陸判淡淡道:“阿德爾伯特應該不只是讓你單純跟著我。”
“他是一個極端功利,但不失人格魅力的領導。”齊翰道。他從陸判的話語中聽出轉機,盡管不太理解——在葉珂離開后,他對國際警署的態度并未回復到最初的冷淡,反而比在星海市時還要友好幾分。
他不確定陸判的這種轉變從何而來,但如果他的想法沒變,在接下來并肩作戰的漫長時光中,他應當有機會窺見他真實的內心。
蒼穹之下,越野軍車順著蜿蜒伸展的高速公路疾馳向前,在穿透云層的日光下,駛入亞洲區最大的中心城市。
……
葉珂在距離圣瓦市還有五公里時便停了下來。
車輛在路上排起長龍。不一會兒,葉珂車后也停滿了一長隊汽車,都是試圖在世界格局變動初期進入圣瓦市定居的人。
不過和葉珂不同的是,他們大多是以車隊的形式出行,車里幾乎沒有空座,且隨著一段時間的奔波,車內無論男女老少,面色都疲憊不堪,只一雙眼睛,穿過車窗玻璃,看向遠方并沒有太多高樓,卻格外使人心安的未來家園。
葉珂本想進城后,再聯系易堯,但十分鐘過去,擁堵的路況沒有絲毫改善,她忽然醒悟過來——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進入圣瓦市。
距離驚變已過去整整三個月,最動蕩的時期過去,如今想要進城,憑借的不再是運氣和膽量,而是符合高層制定的各種條件,才可以順利入城。
葉珂無意在圣瓦市定居,她離開星海市已近半月,期間沒能找到機會聯系李重言,也不知道媽媽和教授如今怎么樣了。
他們應該在江寧市。
她要設法盡快回到他們身邊。
思及此,葉珂打開手機,一面留意著前方路況,一面緊盯屏幕上的信號顯示。
在車輛極為緩慢地向前行駛了約兩百米后,手機屏幕上終于出現了第一格信號。
葉珂立刻摁下撥通鍵。
第139章 李重言的安排
四月, 夏日初始,圣瓦市擴建工程正式開工。
初夏的朝陽伴隨著工地噪音,將沉睡中的葉珂喚醒, 她皺著眉頭, 一臉困倦地從床上起身, 趿拉著拖鞋, 去到衛生間洗漱,在盥洗鏡前一邊刷牙, 一邊回想昨天的事。
自從來到圣瓦市后, 葉珂便再未離開,一月至四月, 長時間的等待讓她終于在昨日傍晚得以正式與媽媽和教授會面。
——這來自于李重言的安排。
李重言母親安慧出自圣瓦市的世家大族。星海市被歷史的洪流淹沒, 而與圣瓦市相比,江寧市雖發展勢頭強勁,但對于李家而言終歸不是最優選擇。
因此經由商議,早在一月中旬, 李家便制定了家族遷往圣瓦市的計劃。
葉珂聯系上李重言時,得知了這個消息。她被告知在圣瓦市等待。
她最先等來的是隨同安慧一道遷往圣瓦的桐月。
這套二居室便是易堯為她們兩人安排的,位置不是太好, 在圣瓦市邊緣地帶, 但在保護區內,安全不是問題。
易堯因為工作性質特殊,住在軍隊宿舍, 并不與她們同住,只每周末往返兩次,來租房看她們,三人一起做飯、聊天, 打掃衛生,還和少年時一樣。
但當時間來到三月,桐月順利入學圣瓦的一所知名大學后,葉珂便開始了艱難的獨居生活。
桐月大學入讀的是星海市第一醫科大學,也是媽媽葉芝的母校,和教授任職多年的高校。
星海市第一醫科大學是星海市唯一一所被全球眾多權威機構及教育部門認可的大學,享有極高聲譽,且桐月的大學專業實用性極強。因此,在筆試、面試通過后,她順利轉學至圣瓦市一所知名大學,且入讀的是同一專業。
她如今是大一下半學期,學業繁重,所在大學距離兩人的租房即使在不堵車的情況下,開車單程也需要近兩個小時。
兩人被迫分開。
葉珂感到非常孤單,但她并非出自被圣瓦市教育部門認可的高校,大學專業是酒店管理,一個趣味性極高,但……不那么實用、技術含量不高的專業。
她沒有大學可讀,不過并不因此心焦,畢竟有更值得焦慮的事擺在面前。
她在等待媽媽與教授的到來。
李家遷往圣瓦市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
李重言雖然因此調任到一個全新的軍隊入職,但憑借著最近半年的功績與背后的關系,職位不降反升。
而他的權力越大,媽媽與教授就越安全。
如今媽媽與教授雖然不能說被李重言照拂,畢竟行動不自由,與葉珂每周一次的通話都在監聽下,但在墮落種危機尚未解除的現下,有一個安全的容身之所已十分難得。
只是一道被束縛住的不僅有媽媽和教授,還有葉珂。
昨天傍晚是三人時隔多年初次會面,因為李重言在場,他們并沒有聊任何會引發懷疑的話題。
只是從那間小小的房間出來,李重言并未讓葉珂離開,而是示意她坐在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扶手椅上。那架勢,與其說是談話,不如說更像是單方面的審問。
李重言升至上尉軍銜后,有獨立的辦公室。按理說,以他目前的職位有這種待遇非常正常。但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還是這棟大樓在設計之初,便考慮到諸多大人物不便擺在明面上的需求,辦公室內設衛生間竟然連通著一間可供兩人長期居住的套房,面積不算寬敞,但各項設施齊全,唯一的缺點是暗室,自然光線無法進入。
李重言打電話通知葉珂前往軍區辦公大樓時是下午四點左右,她匆忙趕赴,見過媽媽與教授,從暗室出來,夕陽最后一抹余暉落幕,絢麗的晚霞映紅天空。
辦公室內,葉珂坐立不安。
李重言姿態卻十分閑適,后背抵著椅背,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這在無形間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不是物理距離,而是社會地位、金錢、權利。
“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夕陽落下,鋪滿天空的晚霞帶來柔和的光線。李重言正對著辦公室門窗的方向,葉珂一抬眼簾,對上他褐色的眼眸。
或許是晚霞絢爛柔和的光輝,他直視葉珂時,審視的眼神并不讓人感到壓抑。
葉珂與他對視片刻,說:“有。”
李重言:“說說看。”
“這應該問你。”葉珂小聲道。
“問我?”
“嗯。”葉珂點頭,問:“你將他們安置在這里,是在保護他們?還是……關押、看守?”
李重言盯著她:“你覺得呢。”
葉珂不答反問:“安姨知道我媽媽在這里嗎?”
“我沒告訴她。”
這個回答不在葉珂預料之中,她眼中瞬間生出一絲明顯的疑惑——安姨不知道,那最近半年,李重言做的所有有關于媽媽和教授的安排完全出自他自己的心意?
“那你是怎么想的?”葉珂組織著措辭,“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媽媽?她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暗室里,那樣不太健康。”
她沒有提及教授,想盡量降低教授的存在感。同時在心里思索,李重言這么做是因為什么?難道只是出于媽媽是他相熟的長輩的緣故?
“在回答你的問題前,我想你應該解釋一下你母親為什么會出現在BTPC實驗室,還有,那名老者的身份。”
李重言身體前傾,目光灼灼:“你叫他教授,他是研究什么的?你看上去似乎很早便與他相識,你們三人是什么關系?”
問題一個接一個。
葉珂不想回答。
李重言面色微肅:“打聽他的身份對我而言不是難事,但你想清楚,這大概率會引起國際警署注意。”
葉珂一臉遲疑。
李重言猛然從座椅上起身。葉珂怕他真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嚇的驚叫出聲:“我要和媽媽商量一下!!”
李重言聞言,盯著她看了片刻,轉身大步走進暗室,再出來時,身后是神情平靜的葉芝。
葉珂立刻上前,緊緊抓住媽媽的手,呼吸仍有幾分急促。
李重言轉身看向母女二人,一反方才面對葉珂時隱隱的強勢,態度禮貌,語調溫和:“葉姨時隔多年與葉珂重逢,方才卻沒怎么聊起這些年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現在這里只有我們三人,我想葉姨可以放心告訴我你這幾年的際遇,還有與BTPC實驗室的關系。”
葉珂幾乎是有些驚愕了。
原因無他,只因李重言此刻像是換了一個人,強勢與冷淡消失不見。他像是小輩面對相熟的長輩,態度禮貌謙遜,簡單一段話,便看得出他與葉芝的關系已非常熟稔。
這半年,他應當有抽出時間和葉芝相處。
葉珂轉頭去看媽媽。
面上已經有明顯歲月痕跡的葉芝察覺到葉珂的目光,朝她安撫地笑了一下,主動拉著她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李重言亦坐回原位,旋轉座椅,面向二人。
“和我一同被你救助的老者,姓許,叫許碩。”辦公室內,葉芝平靜的聲音響起,首先提及的卻不是自己的經歷,而是——“他是世界上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的創造者。我是他在星海市第一醫科大學任教時期的學生,同時也是他在“孤兒助學工程”的眾多資助對象的其中一員……”
除去涉及葉珂身世的部分,葉芝將她所了解的全數告知了李重言:她的出走與被困;當年星海市化工廠特大爆炸事故的真相——BTPC實驗室做主將XR從遠離人類聚集區的南亞森林帶至星海市,卻未嚴加看管,致使XR在發現身體惡化的趨勢無法阻止后,起了報復人類、報復社會的想法。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手導致如今局面的人不是許碩,而是早已死亡的BTPC實驗室新任主導人白澍。
“許教授一直在試圖延緩生化改造人的惡化,在他確診阿爾茲海默病前,他最后創造的兩名生化改造人唐義與曹凱,在第五年才出現惡化的征兆。這比XR晚了整整兩年。”
“但阿爾茲海默癥讓許教授再無法從事科研工作。白澍開始接手他的工作,所有的研究資料、包括現成的血清。BTPC實驗室在白澍的領導下迅速擴張,但沒有人預料到,他的研究方向與教授全然相反。”
擴大實驗規模。
縮短生化改造人惡化的時間。
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反向行之,一手創造了那起驚天巨變。
而至墮落者體內誕生的墮落種,繁衍能力驚人,半年間,種族數量迅速擴張。
李重言聽完葉芝的講述,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在判斷葉芝話語的真實性,檢查她的這番講述是否有遺漏之處。
他有一套自己的判斷標準。
“葉姨,”半響,他看向葉芝,話語驚人,“你在隱瞞一個事實。”
“這位生化改造人真正的創造者并未患有阿爾茲海默癥。”
在星海市、江寧市的那段時光,雖有專人看管葉芝與許碩,負責他們的飲食及日常生活的其它需求,但在工作之余,李重言仍會抽出時間,親自去探望葉芝。
而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格外留意那名在葉芝口中被醫生確診阿爾茲海默病的老者。
“你是想以此為他脫罪。”李重言直言不諱。
葉芝在短暫的驚訝后,沉默下來。
葉珂從媽媽臉上得出李重言的判定是正確的答案。
她眉頭一蹙,想到方才在暗室,教授背對著她在空白的紙頁上畫著各種或筆直或彎曲的線條,滿頭白發隨著他勾畫線條的動作輕微顫動,原本酸澀沮喪的心情蕩然無存,不知為何,非常想立刻沖進暗室,將一面鏡子懟到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前。
第140章 李重言是值得信任的人。
在葉芝沉默期間, 李重言略微蹙緊的眉心沒有松開,他轉動眼眸,視線非常直接地看向一旁的葉珂。
葉珂察覺到他的目光, 一抬眼簾, 對上他注視的眼神, 正覺得奇怪, 他卻又轉開眼,問道:“葉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因常年困在BTPC實驗室, 缺乏運動、自然光照的葉芝身體消瘦, 與年輕力壯的李重言相比,氣場并不強大。但她注視著李重言, 神情非常沉穩, 一字字道:“你應該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
李重言面帶思索,片刻后,回道:“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他不以拯救者自居, 態度不高高在上,但也不掩飾自己的遲疑、審度:“如今七大洲皆在集中火力抗擊墮落種,大力擴建主要城市、發展經濟。秩序重建期, 有關BTPC實驗室的調查被擱置。一旦局勢穩定下來, 相關審查啟動,葉姨或許無事,但你的老師大概率會被判處極刑。作為生化改造人XR的創造者, 他手上一定沾染了不少人的鮮血。”
“我知道。”葉芝沒有否認,眉宇間有些許憂色。
李重言注視著她蒼白消瘦的臉:“目前相關審查還未正式啟動,葉姨愿意的話,我可以趁這個時期, 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
葉芝不待他說完,便搖頭否定:“國際警署已經察覺到我與BTPC實驗室的聯系。即便我擁有新的身份,重新出現在日光下,一旦與葉珂走動頻繁,必定會被國際警署察覺。我不想因此連累你。”
她笑了一下,神色清淡:“倒是留在這里,還可以陪著老師。若是你不介意,一直生活在暗室里,或是其它地下空間、偏遠封閉的場所,對我而言,都沒有任何問題。”
“媽媽!”葉珂在這時出聲。
她沉沉呼吸著,胸膛起伏明顯,不知為何,竟像是在為什么事而生氣,原本搭垂在沙發上的手亦緊握成拳。
屋內二人皆轉眸看向她。
葉珂在忽然出聲后,卻不在言語,低垂著腦袋,生氣、沮喪、煩躁等各種情緒一一在她面上閃過。
她想到陸判。
李重言口中:“他手上一定沾染了不少人的鮮血”,這些人中就包括幼年的陸判。陸判與其他人唯一的區別是他活了下來。
葉珂在生教授的氣。
長大成年的她清楚知道教授當年做的事是不可饒恕的!!他在犯罪,在蔑視人權、蔑視生命!即使他成功創造出世界上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為延緩生化改造人惡化而奮斗,也無法掩蓋他手上沾滿鮮血的事實。
她親自目睹了人體實驗的殘忍與恐怖。
而這一切,陸判都并不知曉。
或許永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因為從一開始,她便做出了選擇。無論是當年作為被糖果誘惑的劊子手,將那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遞到教授手上;還是不久前,察覺陸判便是她模糊而混亂的童年記憶中,長期躺在手術臺上的小男孩時,堅定地與他分手。
葉珂不認為陸判會饒恕教授。
換作她在陸判的位置,或許沒有勇氣殘忍地報復回去,但一定會讓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她無法原諒、無法饒恕!!
可是,她不是陸判,不是教授口中的小白鼠。她是站在一旁觀看、甚至主動參與的兇手。
葉珂生教授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她猛然起身,不顧李重言和媽媽異樣的目光,大步走進衛生間,獨自進入暗室——
“葉珂?”葉芝喚道,她從沙發上起身,向前追了兩步,不知是想到什么,又倏然停下。片刻后,回轉身,重新坐回原位。
李重言看著她。
“葉珂和許碩是什么關系?”他直接問道,眼神銳利,聲音低沉幾分,似乎不想讓暗室里的人聽見。
葉芝搖頭:“沒有關系。無論是法律上,還是血緣上,都沒有任何關系。”
“或許,”她略微低頭,眼神帶有些許疑惑,慢慢說道,“她只是接受不了。”
李重言看了她片刻,收回目光,不在多問。
他不是會刨根究底的人。
即使葉珂真與許碩有什么關系,在多年前,她出現在趙家,作為趙金杰與葉芝的女兒存在時,他們便徹底分割開。
——審查啟動后,即使是葉芝都不會遭受太過嚴重的刑罰,更何況是葉珂。
李重言在辦公室里耐心等待。
而這一等,便是整整半個小時。
葉珂沉著一張臉從衛生間里走出來,她像是剛結束百米賽跑,氣喘吁吁,臉色緋紅,額頭有不明顯的細汗。
“媽媽。”她大步走至葉芝身前,氣息還沒喘勻,便道:“你要跟我離開這里嗎?”
“我會引來國際警署的注意。”葉芝動作輕柔地摸了摸葉珂的腦袋,語氣溫和而耐心:“他們會通過我發現教授的存在。”
“他今年都八十九歲了,完全是個糟老頭子,沒幾年好活了,你不要理他。”葉珂口不擇言。
“他的身體非常健康。”葉芝不贊同道。不止如此,他的精神依舊強大,思維敏捷,如果向他提供必要且良好的科研工作條件,他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只是時間問題,甚至有實力創造出更多的令人驚嘆的成果。
但多年前,他偽裝成阿爾茲海默癥,急流勇退時,或許便看清了許多事。
葉珂似乎知道媽媽在想什么,眼簾微抬,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當年,葉珂與教授分別,第一次見到媽媽時才四歲。按理說,十數年過去,她不應該對教授、對四歲前的事有太深刻的印象。
但一直以來,或許是婚姻生活的壓抑、好友失蹤對她造成的打擊,又或許……是對夢想的追求,葉芝需要一個出口釋放積壓在心中的情緒,以保持身心的基本健康。
而葉珂便是這個“出口”。
十數年中,葉芝時常向她提起學生時代,提起她還未正式展開便結束的工作,提起許碩。
葉珂就這樣,一遍又一遍被媽媽加深記憶。
媽媽從未忘記她的理想。就如同她,從未忘記教授,忘記自己的來處。
“他就是個糟老頭子。很討厭。”葉珂蹙眉,語氣低落,神色也有幾分痛苦。
她不在勸說媽媽離開教授。媽媽不會這么做。而且一旦媽媽出現在日光下,安全起見,她們必須盡快離開圣瓦市,離開國際警署的所在地。
但是這樣一來,她們便需要和桐月易堯分開,這是葉珂不愿意看見的。
晚霞最后的余暉散去,夜色降臨。
葉芝伸手輕撫葉珂毛絨絨的腦袋,目光越過她,看向對面靜坐在辦公椅中的李重言。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便一直定在葉珂身上。只是葉珂背對他,沒有察覺。
“重言,我有幾句話想和葉珂單獨聊一下,你方便在外面等她片刻嗎?”葉芝以長輩的語氣道,“天黑了,她現在住在圣瓦市的邊緣地帶。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不麻煩的話,你待會開車送一下她。”
“我知道。”李重言醇厚低沉的聲音在辦公室內傳來。葉珂剛整理好情緒回頭,他便已站起身,順手拿過掛在衣架上的一件質地精良的襯衣,邁步從她身旁走過。
葉珂目光落在那件灰色長襯衣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陸判。
當時是一月中旬,從星海市一路北上至圣瓦,天氣逐漸轉涼。
葉珂很早便換上厚衛衣,他卻始終是離開星海市時隨手塞在行李箱的那幾件單薄的T恤,像是不知道冷似的。而他的手也確實非常溫熱,身軀滾燙。
不知道他現在……
葉珂及時打住發散的思緒,聽見辦公室房門闔上的聲音,原本略有些緊繃的神經徹底松懈下來,小聲道:“他好聽你的話,要我也是他的長輩就好了。”
“他不是聽我的話。”葉芝道,拉著葉珂重新在沙發上坐下。
“媽媽,你想對我說什么?”葉珂問。
“其實只是想單獨和你待上一會兒。”
葉珂聞言,像幼時般,將頭輕輕枕在媽媽肩上。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良久,她輕語道。
“過好你自己的生活,身體健康,經常和桐月、易堯聯系,有一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然后,不要掛念媽媽。”葉芝語氣溫柔。
“不行。”葉珂道,“我會白天想你,夜里夢你,時時刻刻都掛念著你。”
葉芝被逗笑了:“真是個孩子。”
葉珂埋頭在她肩上蹭來蹭去。
濃烈的不舍無形間讓時間的流逝加快。
辦公室里沒開燈,當光線漸暗,母女二人互相只能看見對方的面部輪廓時,葉芝出聲了:“走吧,不要讓李重言久等。”
葉珂乖巧起身。“我不確定我和他順不順路。”她隨口說了句。
光線黯淡的室內,葉芝似輕輕嘆了一聲。
“葉珂。”她說:“我記得你們以前關系很好。”
“是很久以前了。”葉珂回想了一下,“嗯……好像也沒多久。你離開那年,他正好去上軍校,一年中只有很少時間回來。而且長大后,可能是性別不同,本來就不怎么能玩到一起。”
見到媽媽總是開心的,李重言又是熟人,葉珂話不免便多了起來,“你看見他現在長多高了嗎?快兩米了吧。我才不想總是仰著腦袋看他呢。”
“而且他變化好大,上軍校后,每次回來,給我的感覺都好像我們這群人中,只有他是大人,我、桐月、甚至是易堯都是小孩子……”
葉芝安靜聽著。待葉珂說完,察覺她們確實在辦公室待太久了,正要和媽媽告別時,便聽到媽媽似擔憂又似無奈的聲音:
“葉珂,你還和小時候一樣。”
對感興趣的人和事非常熱情,可一旦興趣消退,熱情也隨之消失,不關注、不在意。
自始至終,變化的都不是李重言。
“驚變那日,李重言在BTPC實驗室撞上我的第一時間,便做出了選擇。”葉芝忽然說道。
“什么選擇?”葉珂不解。
“他違背了作為一個軍人的原則。”葉芝說著,從沙發上起身。“走吧,葉珂。李重言是值得信任的人。但還是那句話,過好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掛念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