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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包括你的男朋友。

    正午的陽光穿過宿舍明凈的窗戶玻璃, 落入室內(nèi)。

    葉珂站在窗前,低下頭,表情極為認(rèn)真地看著那條短信, 來自李重言——[葉姨要見你。]

    只有五個字, 但信息量不可謂不豐富。

    她抬起頭, 白凈的臉映著正午時分的陽光, 一雙眼睛因略微強(qiáng)烈的光線微微瞇起。但那一刻,卻十分奇異的什么都沒想。

    熟悉的手機(jī)鈴聲響起, 葉珂抬手, 接通電話:“李重言。”

    “嗯。”低沉平常的男聲。

    “是你把我媽媽帶出來的嗎?”

    從星海市國際中心,BTPC實驗室總部。

    “是。”

    這就夠了。

    那一瞬間的心情是不能簡單用開心來形容的, 葉珂有種撥云見日的恍然、以及明朗, 她抿了抿唇,片刻后,兀自笑了起來,沒出聲, 但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弧,“她還好嗎?”

    她道:“我是說,她的狀態(tài)怎么樣?有被欺負(fù)嗎?現(xiàn)在是瘦了, 還是胖了……”

    少女輕快柔和的聲音在封閉的車廂內(nèi)響起。

    或許因為她并不在身邊, 四周一片空蕩,恍然間,李重言竟有種時光倒轉(zhuǎn)的錯覺, 錯覺……

    他閉上眼睛,語氣不可謂不冷淡:“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葉珂一瞬間止住了聲音。

    不止是冷淡,她能察覺到李重言話語中是帶著一絲兇狠的。

    而在兇狠之下,是一種她暫時不明白, 或者不愿深究的屬于掠食者的憤怒與疼痛。

    “李重言——”她感謝的話還未出口就被打斷。

    “收起你的感謝。”李重言似乎早已預(yù)料到她會說什么,話語冷靜而縝密:“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男朋友。”

    他不直接說陸判,而是用男朋友指代。

    葉珂聞言,不知道為什么,立刻感到有點別扭,但還是點點頭,說:“我知道。”

    李重言除去驚變那夜,臨時去了一趟國際警署,了解情況外,并未在刻意打探葉芝或她身邊那名老人與BTPC實驗室的關(guān)聯(lián)。

    他并非是不想知道其中的詳情,而是隱約感知到某種危險——這讓他行事愈發(fā)小心,打消私下探查葉芝秘密的同時,也暫緩了聯(lián)系葉珂的計劃。

    而他會察覺到不對勁,是因為桐月。

    那天夜里,在酒店員工宿舍,他問葉芝:桐月在外面,需不需要出去和桐月見上一面。

    葉芝拒絕了。

    這很奇怪。

    多年來,葉芝對桐月、易堯、葉珂三個孩子一視同仁,在感情上絕不存在偏向某人的說法。

    那么,是什么導(dǎo)致她拒絕走出員工宿舍,去見彼時正站在走廊上的桐月,卻愿意耐心地等待他將遠(yuǎn)在另一個安全區(qū)的葉珂帶來與她相見?

    桐月和葉珂的區(qū)別是什么?

    李重言心中有所疑問,而很快,這種疑問變作警醒。

    葉芝在保護(hù)桐月!

    她不愿在失蹤多年后,貿(mào)然出現(xiàn),打擾桐月本已平靜的內(nèi)心,更不想……將她牽扯進(jìn)某些事里。

    比如,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BTPC實驗室總部?還有她身邊那名老人的真實身份,以及這些年,她或者他們都做了什么?

    “她不是一個人。”李重言嗓音微沉,“還有一個男性老者,中等身高,年齡大概在85歲左右——”

    “88歲。”電話對面,葉珂小聲說道。

    李重言聞言一怔,再出聲時,語氣莫名嚴(yán)厲了幾分:“你知道他?”

    葉珂聲音很輕的應(yīng)了一聲,說:“知道。”

    李重言:“他是誰?”

    葉珂:“我干爺爺。”她已經(jīng)想好了回答。

    “葉、珂。”

    陌生又熟悉的男聲從手機(jī)聽筒緩慢傳出,嚴(yán)厲而鄭重,又隱約帶有一絲兇狠,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警署宿舍內(nèi),葉珂瞬間屏住呼吸,空閑的那只手搭在窗臺上,身子不自覺站直。

    她不敢出聲,心里卻在猜測——李重言突然的語氣轉(zhuǎn)變,是因為什么?

    “你最好說實話。”李重言沉肅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

    “她拒絕與桐月見面。”李重言道,“當(dāng)時桐月就在走廊,只要打開門,就能見到她。但是你母親拒絕了。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因為……”葉珂絞盡腦汁,思索該怎么回答,最終,卻都放棄了。“媽媽……大概在保護(hù)桐月。不見面,就沒有牽扯,也不需要解釋什么。”

    “那么你呢?”

    “我是、知情者。”

    “知道什么?”李重言問。

    “很多事。”葉珂想,她不只是知情者,還是參與者,甚至是實驗本身。

    因為教授說過她出生在南亞森林深處,一座由各類生化廢棄物,甚至是人類尸體堆積而成的“小山”上。

    教授確實不適合教養(yǎng)小孩,他不應(yīng)該總是用不近人情的話語,說明她的來處;不應(yīng)該在每周抽取她的血液檢測后,一臉低氣壓地將她晾在一邊,在她孜孜不倦地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央求他陪她玩時,稱呼她為“垃圾場出生的麻煩小孩。”

    “我不是你的父親,更不是你的爺爺。”教授那時還算年輕,至少頭發(fā)沒有全白,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窄瘦的一張臉上有明顯的不適與困擾,“現(xiàn)在,回去睡覺,不要打擾我。”

    葉珂那時只是哭,從低聲啜泣到嚎啕大哭,她不明白為什么那么難受,或許是……孤獨(dú)。

    當(dāng)然,以她那時的年紀(jì),還不明白孤獨(dú)的含義。

    她只是非常需要同伴,最好是與她年齡相當(dāng),會說話、吃飯、洗澡、睡覺的小朋友。

    她最終在醫(yī)院遇見了一個男孩,活的,有體溫,躺在實驗臺上時,細(xì)密的睫毛會因不安而輕輕顫動。年齡比她略大一點,但不會相差太多。因為她有趁他昏睡,平躺在他身邊,與他比身高。他們身高差距不大,但是……

    “李重言,你能……不要問了嗎?”葉珂語氣委婉,話語卻非常直接。

    她不想說。

    李重言沒有應(yīng)聲。

    電話對面一片寂靜。

    “我……”葉珂指甲在窗臺上慢慢摳弄,她應(yīng)該道歉,或是狡辯,但話出口,卻是:“你生氣了嗎?”

    李重言依舊沒有出聲。

    他坐在車?yán)铩\囎颖凰S意停靠在城市邊緣地帶。車外滿目青翠綠意,正午時分,陽光明麗,卻也因此,反襯的四周愈發(fā)寂靜。

    他應(yīng)該立刻進(jìn)城,回到嘈雜擁擠的安全區(qū)內(nèi),或是走出封閉狹小的車廂,進(jìn)入危機(jī)四伏的地下空間。

    而不是——

    “你怎么不說話了?”葉珂小聲,語氣略微有點忐忑,還有明顯的歉意:“是生氣了嗎?我方才不是——”

    “為什么不告訴陸判?”李重言忽然出聲。

    “什么?”

    “為什么不將這一切告訴陸判,讓他幫你。”李重言語氣漸沉,“他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嗎?”

    “可是,不是你讓我不要告訴其他人嗎?也包括他。”葉珂不解。

    ……

    葉珂暫時不準(zhǔn)備告訴陸判,原因很簡單,他目前在國際警署當(dāng)職。

    而在驚變之前,國際警署便旗幟鮮明地反對BTPC實驗室進(jìn)行人體實驗,多年來,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收集BTPC實驗室犯罪的證據(jù)。

    除此之外,另一層原因可以簡單解釋為——她內(nèi)心的不安。

    這種不安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因此,不必李重言囑咐,她也會將這件事守口如瓶,不告訴任何人。

    她并非是不信任陸判,只是這事涉及媽媽與教授,無論如何,都應(yīng)當(dāng)謹(jǐn)慎一點。

    葉珂一面思索著,一面在聽見叩門聲后,上前幾步打開宿舍房門。

    齊翰站在門外。他腹部傷勢早已好轉(zhuǎn),但自從葉珂在警署宿舍住下后,他便也長期駐守在葉珂隔壁,一日三餐親自陪同她去食堂用餐,或是在她下樓散步時,不遠(yuǎn)不近地守在她身后。

    大材小用。

    但齊翰似乎并不這么認(rèn)為,“安全區(qū)并非銅墻鐵壁,而且周自謙至今沒有找到。確保你的安全,是我的工作,我不認(rèn)為這是在浪費(fèi)公共資源。”

    見葉珂一臉不贊同,張口欲要反駁,他的話語變得直白許多:“你的價值不在于你本身,而在于你身后的陸判。”

    葉珂便不說話了。

    她其實就這個問題和陸判討論過。在她看來,齊翰這個職位的警員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不僅是浪費(fèi)警力,還讓她隱約感到不自由、以及被監(jiān)視的錯覺。

    但陸判異常堅持,甚至是固執(zhí)。

    不過一段時間下來,葉珂早已妥協(xié),甚至逐漸放棄自我管理——比如,她早上不在定鬧鐘,而等齊翰定時敲門叫醒。又或是,在陸判不在,她為打發(fā)時間,長期沉迷漫畫、小說、影視劇中的美男,懶怠出門時,再次被一道準(zhǔn)時響起的叩門聲從床上叫起,開啟每日下樓在陽光下散步半小時的運(yùn)動計劃,以此驅(qū)散身上的晦氣。

    在聽見叩門聲時,葉珂就知道門外的人是齊翰,知道他會說什么,因此在他開口前,便道:

    “陸判剛給我打電話了,他下午休息不工作,我等他回來,再一起去食堂吃飯。”

    “好。”

    齊翰回答的十分簡潔。

    他轉(zhuǎn)身離開。

    但葉珂最終沒能等到陸判回來,因為他在抵達(dá)安全區(qū)后,便應(yīng)邀前往公共會議室,旁聽驚變發(fā)生后首次全球安全網(wǎng)絡(luò)會議。

    第122章 她的手機(jī)就放在床上。……

    陸判剛將車開進(jìn)營區(qū)車庫, 便接到阿德爾伯特的電話。

    汽車副駕駛座上放著葉珂要求的鮮花。

    特殊時期,花店早已關(guān)門,但東南方向郊區(qū)有一個花卉公園, 最近一周, 他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時, 幾乎每次都要從那處路過。

    一月, 星海市氣候溫暖宜人,即使沒有專人照料, 露天種植的花卉也開的異常茂盛, 一眼望去,如同步入花海。

    掛斷電話, 阿德爾伯特的助理已經(jīng)等在車外, 見他推開車門下車,立刻快走幾步上前,有條不紊道:“這次是驚變發(fā)生后,首次全球安全網(wǎng)絡(luò)會議。會議的組織者是全球七大區(qū)的主要高層, 共計五十三人。會議參與者與旁聽者眾多。不出意外,今晚全球新聞頻道會對此次會議主要內(nèi)容進(jìn)行重點報道。”

    陸判沒有應(yīng)聲。

    他身旁,那名跟隨阿德爾伯特多年, 面相溫和, 行事作風(fēng)卻極為精明干練的中年助理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他面上神情如何,便不在多話, 只在一旁領(lǐng)路。

    陸判抵達(dá)公共會議室時,已經(jīng)有點晚了。

    ——會議正在進(jìn)行中。

    國際警署第七分局地址定在市政府辦公大樓。驚變發(fā)生后,這里也是國際警署管轄的安全區(qū)最中心、安全系數(shù)最高的位置。

    助理要領(lǐng)陸判去阿德爾伯特身旁坐下,他卻沒動, 略顯清冷的目光環(huán)視會議室一周。

    公共會議室面積很大,粗略一掃,能同時容納兩千余人。

    此時,會議室里座無虛席。正前方一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會議的組織者之一正有條不紊地宣講著什么。

    “如今全球絕大多數(shù)墮落者已被鏟除。但隨之而來的,是自他們體內(nèi)誕生的墮落種。最新研究表明,墮落種沒有二次重生的機(jī)會,但它們繁衍速度極快。自墮落者體內(nèi)誕生便達(dá)到性成熟,每月繁殖一次,且疑是自體繁殖……”

    “墮落種將人類視作食物,且在短短兩月內(nèi),遍布全球。如今,除部分守衛(wèi)森嚴(yán)的城市外,鄉(xiāng)鎮(zhèn)山林等區(qū)域已再無人類存活的痕跡。”

    “與墮落種作戰(zhàn)將是本世紀(jì)最主要的議題…氣流劉武領(lǐng)吧巴二武…”

    陸判雙手抱臂,倚靠在會議室大門一側(cè)的墻壁上。

    助理見此,快步走至前方的阿德爾伯特身旁,附耳低言了幾句。

    褐發(fā)薄唇的秘書長聞言,略一點頭,并未回身朝陸判所在方向看去。

    全球安全網(wǎng)絡(luò)會議結(jié)束,阿德爾伯特起身,與身周幾名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走上前方主席臺,準(zhǔn)備主持星海市內(nèi)部安全會議,轉(zhuǎn)身一瞬,只見斜對面已沒了陸判的身影。

    陸判在會議還未結(jié)束,便已離開。他臉色不是太好,直到走近警署宿舍,某一刻,似有所感般停下腳步,抬起頭,只見披散著一頭長發(fā)的葉珂正站在七樓宿舍窗前,見他望來,還笑著與他揮手。

    下午兩點三十五分。

    已經(jīng)過了午飯的時間點,不過安全區(qū)內(nèi)食堂不僅有定時供應(yīng)三餐的檔口,還有類似于餐廳的區(qū)域。無論如何,都不會沒有飯吃。

    葉珂看出陸判情緒不是太好,但她沒問。直到吃過午飯,兩人回到宿舍,房門關(guān)上一瞬,他突然從身后擁抱住她。

    葉珂先進(jìn)宿舍,走在他前面。因此,更準(zhǔn)確的說法是,在房門闔上后,他伸手扣住葉珂肩頭,止住她前行的趨勢,另一只手?jǐn)堊∷梗p手微一用力,將她朝身后一扯,她后背便緊貼上他胸膛。

    ——像被巨型生物攏在懷中的玩具,可以隨意褻玩的那種。

    “陸判。”葉珂嗓音嬌柔,帶著明顯的疑問。

    陸判后背抵在緊閉的宿舍房門上,埋首在葉珂頸項,攬住她腰腹的手,十分自然地掀起她T恤下擺,撫摸她腹部光滑細(xì)膩的肌膚,一路向上………………

    葉珂忍不住弓起腰身,臉頰生出淺淺的紅暈。“陸判,你怎么了?”

    因為被摸的次數(shù)太多,她此時還算鎮(zhèn)定,只是聲音很低,一句話落下,便再不肯出聲,害怕會發(fā)出令人面紅耳赤的呻//吟聲。

    陸判在她頸項后方輕輕嘆了口氣,呼出的熱氣吹拂在她雪白的肌膚上,令她兩肩微縮,癢意順著脊柱一路向下,很快遍及全身。

    好在,陸判很快抬起頭,溫?zé)岬奈琼槃蓦x開葉珂后頸的肌膚。

    他的聲音從耳后傳來,有些發(fā)沉:“你知道他們怎么稱呼那些實驗體嗎?”

    在高層授意下,迅速壯大的人口黑市,被引誘、綁架、販賣,最終被迫投入人體實驗的普通人類,在那些高高在上的進(jìn)化者高層口中,卻被賦予“墮落”二字。

    “墮落者。”

    自我墮落。

    只需要賦予他們一個全新的、譏諷意義濃烈的名字,一年、兩年、三年,隨著時光推移,他們所受的冤屈苦難,便可被盡數(shù)抹消。

    有罪的不止是白澍,還有許多人。

    可墮落者三字讓陸判知道,日后,即使局面穩(wěn)定,那些本應(yīng)被問責(zé)清算的人,依舊會高高在上,不受絲毫影響。

    就如同他當(dāng)年受的苦難,被成年人美化、忽視、刻意扭正——“只是一個手術(shù)。”

    “他忘記了。”

    “他看上去很正常,身體健康,沒有生病。”

    葉珂聽出陸判話語中的仇恨與冷意,莫名愣怔一瞬,抓住他攏在她胸前的手,約莫半分鐘后,緩緩回轉(zhuǎn)身。

    “他們是誰?”她問道。

    “很多人。”

    葉珂略微蹙眉:“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

    陸判抓住她微涼的小手,帶著她邁步向前方走去。

    就像他們在電話中聊的,這個房間確實很小,戶型略微狹長,即使是白天,玄關(guān)處的自然光線也十分黯淡。

    “等到晚上,你打開全球新聞頻道就知道了。”他似乎已經(jīng)收斂了情緒,前一刻還極度冷淡的語調(diào),變得溫和平常。

    葉珂聞言,猜測他方才說的,應(yīng)當(dāng)是今天那場會議的內(nèi)容。

    但重點不是這個,而是……

    “你很討厭他們嗎?”她問。

    房間很小,即使葉珂如何收整,也不可能整理區(qū)分出更多的空間。

    窗前擺放著一張書桌,書桌左側(cè)是衣柜和葉珂添置的置物架,右側(cè)那張床上鋪著葉珂前段時日讓陸判特意回他們之前的租房,帶回來的全棉床單。

    當(dāng)然,床單是女生會喜歡的小清新碎花款式。因為葉珂之前睡的是兩米寬的大床,床單尺寸太大,邊角垂吊在地板上。

    整體而言,這是一間女性風(fēng)格明顯的房間。

    不過陸判沒有意見。

    他帶著葉珂走到光線明亮的區(qū)域,視線在書桌前兩張靠背椅上掃過,最終拉著葉珂在床沿坐下。

    他直接忽略了葉珂的問題。

    而葉珂屁股一挨到柔軟的床榻,便想起他方才在她胸前作亂的手,雖然臉上不顯,思緒卻快速發(fā)散開來。他們在床上廝混。

    下午的陽光斜斜灑落進(jìn)屋內(nèi),照在床上、兩人身上。

    他們并沒有真的做什么。

    因為就連葉珂的普通人聽力,都不時聽見走廊上的腳步聲、房門開闔的聲音、茶水間機(jī)器運(yùn)轉(zhuǎn)的聲音。她甚至聞到了咖啡的香氣。

    因為輪換值班的緣故,即使是白天,警署部分職員也會回到宿舍補(bǔ)眠或做短暫的休整。

    當(dāng)然,主要原因是宿舍五六七層容納了第七分局全部基層警員,自然無論何時,宿舍樓內(nèi)都有人在。

    這導(dǎo)致葉珂所在的區(qū)域十分安全,但也沒有任何隱私可言。

    陸判在床上擁著她,沒有說話,略微粗糙的手掌在她細(xì)嫩的肌膚上緩緩摩挲。

    只兩月不到,他的手掌便粗糲不少,指腹及虎口處甚至長了一層薄繭,磨的她皮膚生疼。

    她還未出聲抗議,抱著她的人倒率先問道:“要出去走走嗎?”

    葉珂嘟了嘟嘴:“去哪兒?”

    她希望他不要再摸了,不,是不要再搓揉了,好疼。

    “去……”陸判聲音驟止,他想說隨便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在人滿為患的安全區(qū)。今天那個花卉公園就不錯,那片區(qū)域已經(jīng)被他和陸軍特種部隊清理了一遍,短期內(nèi)不會有怪物出現(xiàn)。

    “去哪里?”葉珂再次問道。

    陸判緩緩低眸。葉珂窩在他懷中,小貓似的,見他不說話,也正抬眼看他,漆黑水潤的眼眸似裝著夜空的星辰,閃著細(xì)碎的光澤。

    “你沒發(fā)現(xiàn)我忘了什么東西嗎?”

    “什么?”

    是花。他放在汽車副駕駛座上。只是從會議室出來,他周身氣壓太低,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而葉珂也沒有追問。

    她到現(xiàn)在都沒想起。

    “沒什么。”陸判說。

    葉珂蹙眉。

    “去公園嗎?”陸判照舊問道。

    “公園?”

    “對。”

    “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

    葉珂一瞬間便興奮起來,她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到自然環(huán)境——特指植被豐盛、行人很少的自然環(huán)境。她從床上坐起,簡單整理了一下頭發(fā),覺得不夠,又起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一邊走,一邊說:“等我收拾一下,我們就出發(fā)。”

    她的手機(jī)就放在床上。

    第123章 “——我道歉。”……

    葉珂從衛(wèi)生間出來, 便看見陸判靠坐在床頭,一條腿微微屈起,眼眸微低, 看著手上的手機(jī)。

    床頭靠著窗戶一側(cè)的墻壁。下午時分, 從窗外斜射而入的陽光打在他大腿處, 一眼看去, 他整個人似一半陷在暗影中,一半在人世溫暖和煦的光照下。

    “你在看什么?”葉珂道, “現(xiàn)在都四點了, 再不走,到了公園天都黑了。”

    雖然星海市天一向黑的很晚, 但還是要趕在傍晚前抵達(dá)公園, 這樣,可以拉長在外面游玩的時間。

    葉珂想著,便對上陸判抬起的眼眸。他眼瞳極黑,睫毛細(xì)密, 搭配著因一段時間沒有理發(fā),而略有些長的額發(fā),在抬眸一瞬, 竟顯出一種令人生寒的鋒利感。

    但只是一瞬。

    稍縱即逝。

    “你該修剪頭發(fā)了。”葉珂慢慢走近, 建議道。

    陸判依舊靠坐在床頭沒動,聞言,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話語如常,“你給我修剪嗎?”

    葉珂也笑,“我不會。但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讓齊翰幫忙準(zhǔn)備一套理發(fā)工具——”

    她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 原本靈動的雙眼微微睜大,疑惑而略有些僵直的目光盯著他手中、已然解鎖的手機(jī)。

    陸判迎著她的目光,握住手機(jī)的右手微微抬起,問:“介意我看你的手機(jī)嗎?”

    葉珂眼睫輕輕眨動。

    其實早在陸判回家前,她便將與李重言的通話、短信記錄刪除干凈,并且與他約定,接下來一段時間,只能她單方面聯(lián)系他。如果他有事聯(lián)系,可以通過桐月轉(zhuǎn)達(dá)。

    “介意。”葉珂蹙眉。

    她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機(jī)。陸判任由她拿走,安靜幾秒,話語溫沉道:“你想看我的手機(jī)嗎?密碼是你生日。”

    葉珂站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

    “生氣了?”陸判似乎有點訝異。

    葉珂眉頭皺的更深了,略微低眸,覺得心里似有一股陰燃的火,在陸判的追問下,有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但她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我不喜歡你碰我的手機(jī)。”

    “里面有什么嗎?”

    “你不是都看了嗎?”

    “信息可以刪除。”陸判話語隨意,一面說,一面從床上起身。

    他身量很高,這段時間又一直在外面跑,身體精壯不少,站在葉珂身前,有種因身形高挺、肩膀?qū)挻髱淼哪吧鷫浩雀小?br />
    不過他并未在葉珂身前久站,兩秒不到,便越過她朝玄關(guān)走去。

    “不是要去公園玩嗎?現(xiàn)在出發(fā),快點開,到那里最多五點。”

    葉珂不動。

    “怎么不走?”察覺她沒有跟上,陸判回轉(zhuǎn)身,隔著約莫三米的距離看她。在等待她回話間,他伸手取過玄關(guān)掛鉤上的車鑰匙,放進(jìn)褲袋。

    “你都……不道歉嗎?”葉珂一臉悶悶不樂,除此外,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隱憂與煩躁。

    她很想同陸判大吵一架。

    但不知道為什么,陸判的神態(tài)、語調(diào)、甚至是周身的氣場,都讓她有種雖然不舒服,但似乎又沒到可以發(fā)火的程度。

    “道歉?”陸判重復(fù),語調(diào)很平。

    “嗯。”葉珂加重語氣,眉頭刻意緊皺,“我不喜歡你不經(jīng)過我允許,翻閱我的手機(jī)。你這樣是在侵犯我的隱私。”

    陸判臉色微冷。

    他應(yīng)了一聲,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此刻情緒也不是太好,只是自知理虧或是別的原因,強(qiáng)行壓抑著沒有發(fā)作。

    葉珂還是不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去公園游玩的心情了,但一味僵持,似乎……

    都怪只有一間房間!吵架了,連各自分開冷靜的空間都沒有。

    葉珂心思百轉(zhuǎn),最終,只能怪罪到這個現(xiàn)實因素上。

    “——我道歉。”

    這時,前方長身玉立,年齡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說道,聲音略沉,但一字字極為清晰。絕非是在敷衍她,更沒有陰陽怪氣。

    葉珂聞言,心情當(dāng)即好轉(zhuǎn),她抿了抿唇,數(shù)秒后,就坡下驢,“其實我也沒有很生氣。”

    她蹦蹦跳跳地走過去,牽住他的手,左右晃了晃,仰頭看他,“如果你真的很想看,可以問我,然后我們互相交換手機(jī)。”

    “嗯。”陸判聲音清晰地應(yīng)了一聲,說:“走吧,現(xiàn)在出門,爭取晚上八點回。到時候去食堂,吃過晚飯,正好洗漱睡覺。”

    話語平常,這事儼然就這么過去了。

    兩人一道下樓。

    翌日一早,陸判照舊在七點自然醒來,他叫醒葉珂,隨后先行下床,去到衛(wèi)生間洗漱。

    葉珂賴在床上,聽著從衛(wèi)生間傳來的洗漱的聲響,想起什么,問:“你今晚回來嗎?”

    “不回。”

    “那明天呢?”

    “不確定。”盥洗臺前,陸判赤裸著精裝的上身,看向鏡子中的自己。知道葉珂看不見他此刻表情,因此任由自己面色沉下,話語一如既往,溫和隨意,“剛才接到通知,要去城外巡查,離的太遠(yuǎn),晚上不一定趕得及回來。”

    “去城外巡查?”葉珂清醒過來,她從床上坐起,因為頭發(fā)又多又密,因此早上醒來,一頭長發(fā)格外凌亂,“城里已經(jīng)清干凈了嗎?”確定再不會出現(xiàn)墮落種的蹤跡。

    “沒有。”

    不可能清干凈。

    這座城市太大,還活著的人類大多集中在安全區(qū)內(nèi)。

    安全區(qū)外,墮落種行動自由,毫無顧忌,只在面對強(qiáng)勁的人類士兵時,會下意識躲藏。如同自然界中,面對惡劣的氣候,主動遷徙的動物

    “昨晚你沒看全球新聞頻道,但如果我猜的沒錯,從現(xiàn)在開始,鄉(xiāng)鎮(zhèn)、村落將不復(fù)存在,甚至某些規(guī)模較小、地理位置偏遠(yuǎn)、資源匱乏的小城市也將被立刻舍棄。城市將成為人類唯一的居住地。”

    陸判聲音隔著一扇未完全闔攏的衛(wèi)生間房門傳來。

    葉珂消化著這段話,片刻后,問:“那星海市會被舍棄嗎?”

    “不知道。”

    星海市臨近江寧市,無論是城市基礎(chǔ)設(shè)施、地理位置、綜合軍事實力,甚至于是現(xiàn)狀,江寧市都更勝一籌。

    因此,在高層未下達(dá)明確指令前,去星海市周邊巡查意味著兩種完全不同的可能。

    是肅清城外道路,盡快將星海市的民眾轉(zhuǎn)移至江寧市,還是在一番考察后,保留星海市的存在,同時確立這座城市新的安全邊界。

    這天早上,葉珂靠坐在床頭發(fā)呆,因為心里有事,完全忽略了陸判在收拾妥當(dāng)后,獨(dú)自離開,沒有叫她一起下樓用餐的細(xì)節(jié)。

    直到八點鐘,齊翰準(zhǔn)時叩響房門,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開始行動。

    ……

    “去第三安全區(qū)?”齊翰問。

    “對。”葉珂點頭,并不看齊翰,早已備好的說辭一字不落地從她口中吐出,“我朋友在那里,我想去看她。”

    “我可以帶她過來。”

    “她很膽小,不敢離開安全區(qū)。”

    住進(jìn)第一安全區(qū)約兩月,葉珂首次提出外出的要求,齊翰可以理解,說:“我問一下陸判的意見。他沒有問題的話,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啟程。”

    葉珂聞言,心中生起一絲異樣,但知道在齊翰眼中,自己大概是依附陸判的菟絲花、是他的所屬物,因此也沒阻攔。

    齊翰撥通陸判的電話。

    上午十點半,陸判此刻估計剛開啟在城外巡查的工作,一時半刻回不來。

    葉珂心里隱約感到不適,又覺得自己不該對此感到不滿。

    陸判作為男朋友,無論是驚變前,還是驚變后,對她都非常好,沒有因為她依附他的事實,脾氣變差,或是有任何不耐煩的時刻。

    齊翰此時的行為是出于現(xiàn)實考量,并不意味著什么。

    或許,還是昨天陸判私下翻閱她手機(jī)的行為,對她造成了影響。

    距離警署宿舍直線距離約五公里的城市道路上,陸判坐在靜止的車?yán)铮犞R翰的話,回說:“她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葉珂將通話、短信記錄刪除的非常干凈。可也因為干凈,留下明顯的破綻。

    她忘記陸判給她打電話時,她正與李重言通話。可昨日午間時段的通話記錄卻只有陸判一人。桐月與她的通話在十五分鐘前。

    ——還有另一個人。

    第124章 “情侶之間的事……”……

    齊翰駕駛著軍用車輛行駛在空蕩的城市道路上。

    雖然與驚變初期相比, 城內(nèi)安全水平改善許多,連通三個安全區(qū)的主要道路有軍隊24小時巡邏,軍用無人機(jī)在高空持續(xù)工作, 但在去往第三安全區(qū)的路上, 他仍緊繃心神, 時刻留意道路四周的情況。

    因此, 在手機(jī)發(fā)出短信提示音時,他并未第一時間查看。

    直到車輛駛達(dá)第三安全區(qū)入口, 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上前核查信息時, 才抽空看了一眼手機(jī)。

    他眉頭當(dāng)即皺起。

    后排車座,葉珂略微低頭, 如海藻般的長發(fā)垂落在胸前, 她嘴唇微微緊抿,眼神認(rèn)真而略帶好奇地看著手中那把女士手|槍,不時輕輕摩挲。

    昨天陸判帶她去公園游玩的舉動,讓她誤以為走出安全區(qū)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和陸判拿上車鑰匙, 去到營區(qū)車庫,直接開車駛離不同。

    齊翰首先需要向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提出離開安全區(qū)的報備申請,言明離開與回歸的具體時間, 及此次私人行程的目的。申請批準(zhǔn)后, 才能獲取軍用車輛臨時使用權(quán)及相關(guān)武器裝備。

    這把女士手|槍,便是齊翰特意為她申請的,不過行程結(jié)束后, 她需要立刻上交武器。

    在駕駛座一側(cè)的車窗玻璃闔上,汽車掉頭,原路返回行駛了約一分鐘后,葉珂才將視線從手|槍上移開, 側(cè)頭看了眼窗外,皺眉不解道:“我們現(xiàn)在是要去哪兒?剛才不是已經(jīng)到第三安全區(qū)入口了嗎?”

    齊翰聲音從前方駕駛座上傳來:“回第一安全區(qū)。”

    “……”葉珂愣怔一瞬,側(cè)頭看向車窗外正快速向后方退去的五星級花園酒店,想到媽媽和教授就在里面,語氣不由帶上幾分急切,“為什么要回去?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齊翰未立刻接話,而是在約莫半分鐘后,放緩車速,將車停靠在路邊。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從略微深陷的眼窩中射出,直直落在后排車座、正一臉不解的葉珂臉上。

    “這應(yīng)該問你?”他謹(jǐn)慎道。

    “問我?”

    “你和陸判是有什么矛盾嗎?”說話間,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jī),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隨即長手一伸,直接遞向葉珂。

    葉珂伸手接過,低眸一看,原本不解的臉色有些微的變化。

    她一言不發(fā),半響,將手機(jī)遞還給齊翰。

    陸判在大概十分鐘前,發(fā)送了一條指示明確的短信給齊翰——[立刻將她帶回第一安全區(qū)。]

    除此外,沒有任何解釋。

    車廂內(nèi)一片安靜。

    而就在兩人所在車輛后方不遠(yuǎn)處,一輛警署專用越野突擊車安靜地停靠在路邊。

    車內(nèi)駕駛座上,陸判眉宇輕微下壓,臉色不太好看。

    方才,在向齊翰發(fā)送那條短信時,他確實有些沖動,但并不后悔。

    越野突擊車門窗緊閉,而汽車距離前方葉珂與齊翰所在車輛有一定距離,他聽不見車內(nèi)二人對話,也無意探尋,只一臉低氣壓地將手機(jī)從褲袋里拿出,扔在中控臺上。

    他在葉珂看不見的地方抽煙,眼眸低垂,白色煙霧緩緩上升,輕易遮擋住他眼中神情。

    一支煙抽完,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jī)依舊未傳來絲毫響動——無論是短信,還是電話。

    ……

    后排車座,葉珂將手|槍放進(jìn)包里,拉鏈拉好。

    齊翰眉宇微緊,目光審視地看向她,見她不發(fā)一言,不由得開口:“沒有意見的話,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他轉(zhuǎn)身要啟動車子。

    葉珂不輕不重的聲音卻從后座傳來:

    “來都來了。”

    齊翰聞言一怔,他松開抓握方向盤的手,緩緩轉(zhuǎn)頭。

    葉珂不傻,只要聯(lián)想一下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以及陸判的異樣,她便大致猜到他向齊翰發(fā)送這條短信的原因。

    ——他生氣了。

    她將與李重言的通話、短信記錄刪除的太過干凈。但昨日午間時分,陸判聯(lián)系她時,她正巧在與人通話。而桐月與她的通話早在十?dāng)?shù)分鐘前便結(jié)束。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氣憤是應(yīng)該的,葉珂想,但是……

    “他偷看我手機(jī)。”車廂內(nèi),葉珂神情嚴(yán)肅,話音落下,一雙形狀好看的眉毛微微下壓,眼神略帶探究地看著齊翰。

    齊翰:……

    葉珂:“他可能……懷疑我和其他男人有聯(lián)系。”

    陸判一定有所懷疑,但隱而不發(fā),任由齊翰帶她前往第三安全區(qū)。可或許是心中太過氣恨,又或許是別的原因,比如懷疑她此次前往第三安全區(qū),并非為見桐月,而是易堯。種種原因,最終,令他改變主意,不在繼續(xù)縱容她,而是讓齊翰立刻帶她回第一安全區(qū)。

    葉珂大致能想象到陸判發(fā)送那條短信時,是什么心情。

    但是,來都來了。

    她問齊翰:“你覺得,他可能偷偷跟著我們嗎?”

    應(yīng)該沒有,如果陸判暗中跟隨,那么,在改變主意的一刻,他不會只是發(fā)送短信給齊翰,讓齊翰代勞、將她轉(zhuǎn)送回第一安全區(qū),而是會直接了當(dāng)?shù)爻霈F(xiàn)在她面前。

    齊翰沒有回答,但某個瞬間,他的目光快速越過葉珂肩頭,朝車后不遠(yuǎn)處掃了一眼。

    葉珂沒有留意齊翰的眼神變化,她在思索,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因為陸判確實私下翻閱了她的通話及短信記錄,因此,她此時并不如何心虛,還算有底氣。

    一切等見了媽媽和教授再說。

    “我……”

    “他不會懷疑你。”

    兩人聲音同時響起。

    葉珂眉頭一皺,話語多少帶了點不滿:“他偷看我手機(jī),被我當(dāng)場抓住,還向我道歉了。”

    “他不需要懷疑任何人。”齊翰只是看著葉珂說道。

    不知為何,他臉上帶有些微的冷意,眼中懷疑的神色比方才更甚。

    陸判不是神,但他是‘全知’的,一旦有所懷疑,只需進(jìn)入他人意識宮殿,主動獲取、驗證。而葉珂,不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例外。

    葉珂不想和齊翰爭辯,只放柔語氣,和他商量道:“我和陸判有點誤會,等他回來,我會和他解釋。他很好哄,不會生氣的。你現(xiàn)在將車開回第三安全區(qū),就在入口等我,最多半個小時……二十分鐘,我就會出來。”

    齊翰神情卻倏然一沉,“你經(jīng)常欺騙他嗎?”

    他或許本意并非是責(zé)怪葉珂,但冷厲的語氣,任由誰聽了,都會心生不快。

    葉珂一張臉氣鼓鼓的,但想到主動權(quán)在齊翰手中,以防他一言不發(fā)開車離開,只得放緩語氣,一字字道:“這是我和陸判的事,你這樣,是在打探我們的隱私。”

    “情侶之間的事……”說話間,車外忽然傳來陌生的轟鳴聲。

    葉珂?zhèn)阮^看向車窗外,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轟鳴聲的來源——是直升飛機(jī)。在第三安全區(qū)的主樓,也就是酒店屋頂?shù)耐C(jī)坪上,一架又一架直升機(jī)正秩序井然地起飛離開。

    不止是直升飛機(jī),在葉珂仰頭透過緊閉的車窗看向天空時,無數(shù)明顯經(jīng)由改裝的大型越野車依次從葉珂所在車輛旁駛過。

    葉珂曾聽桐月提過,第三安全區(qū)的富家子弟很喜歡在城內(nèi)飆車,特別是智能交通系統(tǒng)形如虛設(shè)的當(dāng)下。

    但這次,顯然與以往不同。

    “他們、是要出城嗎?”葉珂問道。

    她想起今日清晨,陸判三言兩語間提及的巨量信息。

    去城外巡查,意味著兩種可能,一是保留星海市的存在,確立這座城市的安全邊界;其次,則是肅清城外道路,為將星海市的民眾轉(zhuǎn)移至江寧市做準(zhǔn)備。

    如今,第三安全區(qū)的權(quán)貴富豪,提前給出了回答。

    “我要下車。”葉珂忽然說道。

    她眉間褶皺加深,說罷,便伸手去開車門。車門被齊翰鎖死,自然無法打開。她深吸一口氣,腦中思緒轉(zhuǎn)動——她必須要盡快見到媽媽和教授,知道這幾年都發(fā)生了什么?他們、特別是教授與BTPC實驗室是否存在深度綁定的關(guān)系?如果論罪判罰,教授和媽媽會被處以哪種程度的刑法。

    她必須要盡快將這一切弄清,才好想辦法為他們脫罪。

    否則,他們會在被迫轉(zhuǎn)移至江寧市時,強(qiáng)制接受身份信息核查。

    雖然李重言大概會在其中幫忙,掩護(hù)兩人順利進(jìn)城,但她不能將希望放在李重言一人身上。

    “齊翰,我現(xiàn)在要將我朋友接到第一安全區(qū)。”短短幾個瞬間,葉珂已經(jīng)想好對策。

    齊翰用眼神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她不是酒店員工,和那些住在第三安全區(qū)的權(quán)貴富豪也沒有任何親屬、或雇傭關(guān)系,之所以會在第三安全區(qū),是她哥哥拜托李重言幫忙,陰差陽錯下,住進(jìn)了這里。但如今第三安全區(qū)的人開始撤離,我覺得……她不可能在第一批撤離的名單中。”

    “李重言是星海市特種部隊的人,嚴(yán)格意義上,歸屬于第二安全區(qū),而且他太忙,不可能留意到這種細(xì)節(jié)。”

    葉珂想找理由下車,進(jìn)到酒店員工宿舍,但她的話卻并非毫無道理,甚至極其巧合地預(yù)示了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

    “第一批撤離的人一定會帶上他們的安保人員,而某些權(quán)貴富豪本身便是具有自我保護(hù)能力的進(jìn)化者。如此一來,第三安全區(qū)的安保力量會迅速減弱。而且在撤離的過程中,第三安全區(qū)入口長期打開,我朋友繼續(xù)待在里面,會很不安全。”

    葉珂說的不無道理,齊翰沒有反駁,只越過她肩頭,視線穿過后擋風(fēng)玻璃,再次看了眼那輛安靜停靠在路邊的越野突擊車。

    他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啟動車子,汽車原地掉頭,朝那輛越野突擊車駛?cè)ァ?br />
    葉珂沒有留意這個細(xì)節(jié),只以為齊翰被她說服,原路返回,朝第三安全區(qū)入口駛?cè)ァ?br />
    而就在她這般想時,汽車忽然一個急剎——

    第125章 流血了。

    尖銳的剎車聲后, 是齊翰驚駭而略微焦急的聲音:

    “——葉珂!”

    特殊時期,葉珂安全意識淡薄不少,她沒系安全帶, 因此齊翰驟然一個剎車, 她身體慣性前傾, 腦袋狠撞到前排座椅上。她瞬間一陣暈眩, 沒來得及回話,眼淚唰啦一下就落了下來。

    她這時才感覺到疼痛, 跪坐在車內(nèi)地板上, 一只手緊緊抓住前排座椅,穩(wěn)住身形, 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額頭。

    ——觸手一片濡濕。

    流血了。

    “我、我沒事。”葉珂啜泣著回道。

    是自己不系安全帶的, 不怪齊翰。她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哭的更兇了,不好意思讓齊翰看見,只得將頭埋低, 頭盡量朝向車門的方向。

    齊翰探身去看葉珂,只見她躬身跪坐在角落,頭埋的極低, 如黑色綢緞般的長發(fā)四散開來, 遮擋住她臉上神情。

    而就在這短短幾個瞬間,無數(shù)形容可怖的墮落種不知從何處出現(xiàn),正迅疾無聲地穿越城市道路, 朝安保力量急速削弱的第三安全區(qū)奔襲而去。

    就如同陸判斷定的那般,星海市面積太大,尚且存活的人類集中在安全區(qū)內(nèi)。安全區(qū)外,墮落種行動自由, 毫無顧忌,只在面對強(qiáng)勁的人類士兵時,會下意識躲藏。如同自然界中,面對惡劣的氣候,主動遷徙的動物。

    而動物對“氣候”的感知,是極其敏銳的。

    或許這也是全球格局變動的主要原因——只有資源高度集中,才能有效地將人類的地域與墮落種的領(lǐng)地區(qū)分開,重建社會秩序。

    齊翰看向葉珂大蝦似的略微弓起的背脊,視線一抬,快速掃了眼車窗外墮落種肆意奔襲的景象,心中后悔方才黑影閃過時,突然剎車,沒有直接撞上去。

    “你撞到哪了嗎?”

    “……頭。”葉珂始終不肯抬頭面向齊翰,但從聲音中的顫音,就能知道她大概傷的不輕。

    “外面是發(fā)生了什么嗎?”

    軍用車輛防護(hù)性一流,門窗緊閉時,輕易聽不見外面的聲響。

    齊翰沒有回復(fù),正起身要跨向后排車廂,查看葉珂?zhèn)麆荩喙鈷咭娷囃庖粯O為熟悉的身影正快速接近,動作一頓,反應(yīng)過來,立刻回身按下車門解鎖鍵。

    下一刻,葉珂所在一側(cè)車門被人從外面拉開。

    穿著一身全黑作戰(zhàn)服的陸判站在車門口,長手一伸,將跪坐在車內(nèi)地板上的葉珂撈起,在她詫異的目光中,皺眉掃視她額頭傷勢。

    葉珂見是陸判,沒忍住,當(dāng)即便哭出了聲,“好疼。”

    她一臉淚水,從額頭留下的鮮血幾乎要糊上她的睫毛,牙齒輕輕咬著下唇,主動朝陸判靠去,尋求擁抱。

    陸判即使此前再如何氣怒,這時,也是心疼更多。

    他伸手環(huán)抱住她,同時小心避免觸碰到她額頭傷口,聲音低沉,“現(xiàn)在就帶你回去,去醫(yī)院處理傷口。”

    這時,一只墮落種嗅聞到人類鮮血,當(dāng)即轉(zhuǎn)向朝二人襲來。

    陸判神色一凜,眼風(fēng)朝斜方一掃,奔襲而來的墮落種瞬間湮滅。

    葉珂躲在陸判懷中,察覺危險臨近,身形一僵,抱住他精壯腰身的手剛下意識收緊,便見那只墮落種——或者說,是自然界中原本強(qiáng)悍鮮活的生命體,瞬間消亡。死后,連一絲灰燼也未留下。

    車輛周邊的墮落種受到震懾,在片刻的盤桓后,立刻四散而去,尋找更易獲取的食物。

    陸判攬著葉珂,將她往車?yán)锼汀?br />
    葉珂卻伸手抵在他胸前,脫離他的懷抱,主動坐在后排車座上,一面給自己系安全帶,一面說道:“我沒事,你去幫他們吧。這里有齊翰看著我,不會有事。”

    她說這話時,細(xì)密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及墜落的淚珠,聲音也因疼痛略微發(fā)顫,眼淚卻是止住了。

    葉珂欲要關(guān)上車門,陸判卻伸手抵住,“我送你回去。”他簡短道。

    “陸判。”葉珂還未回應(yīng),駕駛座上的齊翰卻一臉憂慮,話語近乎懇求,“第三安全區(qū)有很多平民。酒店的工作人員及他們的家屬不可能在第一批撤離的名單上,他們都是普通人類,沒有戰(zhàn)斗力。”

    在此次事發(fā)前,齊翰與陸判等人都不知道高層的決定,不清楚星海市最終是否會走向消亡。

    但第三安全區(qū)的權(quán)貴富豪忽然毫無預(yù)兆地大批量撤離,是一個極為明顯的信號。

    在全球格局急劇變動的當(dāng)下,越早抵達(dá)江寧市,便能越早占據(jù)城市核心區(qū)域,在一座新的城市打下根基,日后搶占資源也會更容易。

    這些人在離開時會帶上自己的家屬,或許也會帶上與他們有雇傭關(guān)系、值得信任的傭人,但絕不會考慮這兩月悉心伺候他們的酒店員工的死活。

    第三安全區(qū)是富豪的安全區(qū),不是平民的安全區(qū)。

    他們撤離時留下的一堆爛攤子,自有城中的軍隊解決。

    陸判聞言,只低眸看向葉珂。

    葉珂與他對視兩秒,也在催促,“你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對于方才的剎車事件,她仍有些許陰影,因此一手緊緊抓住胸前的安全帶,見陸判站定不動,不免輕輕皺眉。而就是這個微小的動作拉扯到她額上傷口,她瞬間痛嘶一聲,將眉頭展平。

    “我替你們開路,你盡快帶她駛離這片區(qū)域。”陸判開始退讓。

    言罷,動作利落地闔上車門。

    葉珂透過車窗看他,只見一道黑影閃過,原地已沒了他的身影。

    有方才的例子在前,她倒不怎么擔(dān)心陸判安危,只好奇地轉(zhuǎn)動視線,希望搜尋到他的身影。

    這時,汽車啟動。

    就如陸判所言,在汽車一路向前行駛的過程中,路上奔襲而至的墮落種如同脆弱的云煙,在汽車駛近前,驟然消亡。

    一幕幕畫面,令葉珂心神微緊,不知為何,面對實力遠(yuǎn)超她想象的陸判,竟是開心不起來。

    這不應(yīng)該。

    “他……”葉珂剛開口,便被一道鈴聲打斷。她立刻接通電話,關(guān)注的重點隨之轉(zhuǎn)移。

    “桐月?”

    桐月如今正在蒼穹之上的一架私人武裝直升機(jī)里,同行的人有錢嬸、李重言的母親安慧,還有李家其它傭人。他們能第一時間撤離,自然是因為安慧的緣故。

    安慧察覺到酒店部分人的異動,判斷出第三安全區(qū)防線正急劇減弱,當(dāng)即拍板離開。

    她不是不顧酒店其余員工死活的人,但也不是圣人,在群體中,順勢而為,是自我保護(hù)的本能。

    當(dāng)然,她在離開時,盡可能帶上了更多人,其中,也包括桐月。

    高空中信號時好時壞,桐月給葉珂打電話報了平安后,便結(jié)束了通話。

    葉珂嘴唇微抿,低下頭,開始聯(lián)系李重言。

    李重言知道葉珂今天會找機(jī)會來酒店見葉芝,因此沒出城執(zhí)行任務(wù),第三安全區(qū)開始向城外撤離時,他就在附近,是第一批前來支援的軍人。

    電話接通,葉珂還未開口,他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已從手機(jī)聽筒傳出:

    “我在附近。現(xiàn)在駐守在酒店員工宿舍入口。”

    葉珂咬了咬唇,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接下來的話,“陸判也在第三安全區(qū)。我受了一點傷,現(xiàn)在在回第一安全區(qū)的路上。”

    通話出現(xiàn)短暫的安靜,隨即李重言語氣平直地出聲:

    “——你傷到哪了?”

    “只是一點小傷。”葉珂說話間,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汽車中央后視鏡,與齊翰在鏡面中對視。她眨了眨眼,片刻后,將目光收回,只簡短道:“你注意查收短信,有事及時溝通。”

    電話掛斷,葉珂低頭在手機(jī)上打字。

    無論如何,媽媽和教授的行蹤越少人知道越好,暫時……只能拜托李重言照看他們。

    不過葉珂有預(yù)感,她很快會向陸判坦誠這一切。

    車廂內(nèi)一片安靜。

    駛離第三安全區(qū)周邊區(qū)域,城市道路再度變得空蕩起來,齊翰不再留意后座的葉珂動向,一踩油門,加速朝第一安全區(qū)駛?cè)ァ5瘩偨M(jìn)化者的超強(qiáng)視線,已令他察覺出異狀。

    他立刻將車靠邊停下,打開車門下車,登上高處查看前方情況。數(shù)秒后,迅速回轉(zhuǎn)身,進(jìn)入車?yán)铮谝粫r間聯(lián)系陸判。

    “第一安全區(qū)正在遭受攻擊,不確定具體情況,我現(xiàn)在原路返回,你注意查看我的定位。”

    “放心,我會與戰(zhàn)亂區(qū)保持距離,找一處安全的地點躲藏。”

    齊翰想法明確,整座星海市內(nèi),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陸判身邊。

    與兩個月前相比,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選擇。雖然內(nèi)心仍希望陸判在這種危急關(guān)頭,分清輕重緩急,不要因私誤工。

    汽車原地掉頭,朝第三安全區(qū)駛?cè)ァ?br />
    葉珂在后座完整聽完了齊翰與陸判的對話,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或許是為了緩解緊張的心緒,兀自喃喃低語:“好難。”

    自從驚變后,平淡穩(wěn)定的生活變得極其困難。

    如今看,昨天和陸判去公園游玩,簡直像在另一個時空發(fā)生的事。

    “為什么……”她想起許多年前,深夜在南亞森林的生化研究所游玩時,看見的那一幕幕如今想來極為驚駭?shù)漠嬅妗涞膹S房內(nèi)成列擺放的類似于蠶繭的白色半透明盒子,盒中安然沉睡的實驗體,忽然覺得……教授或許真的錯了。

    但如果沒有他一系列錯誤的行為,便不會有她。

    后座的葉珂陷入天人交戰(zhàn)中,她不在言語。

    齊翰誤以為她是接連受到驚嚇,情緒低沉,不由出聲安撫,他話語不算柔和,但條理分明,“你住在第一安全區(qū)核心區(qū)域,所以可能不清楚最近兩月,第一安全區(qū)防線不時便會遭受墮落種群體襲擊。這次攻擊的陣仗很大,我猜和第三安全區(qū)有關(guān)。”

    “今日星海市高層派遣部分人手去城外巡查,距離城內(nèi)有一定距離,城內(nèi)一旦出事,那些人無法及時趕回。而第三安全區(qū)防線一息之間潰散,駐守在城內(nèi)的軍隊必定出手援助,由此,第一安全區(qū)與第二安全區(qū)兵力分散。墮落種自生化改造人體內(nèi)誕生,有很高的智力,又擅于隱藏行蹤及群體作戰(zhàn),選擇在這種時候出擊很正常。”

    “但第一安全區(qū)防線極為堅固,大概率不會有事。”

    這些道理,葉珂大致清楚。

    第一安全區(qū)與第三安全區(qū)不同。準(zhǔn)確說,第三安全區(qū)的防線其實是從內(nèi)部開始潰散的。

    葉珂腦海閃過昨日陸判從會議上回來時,沉冷的面色,她忽然就有了與他一致的想法——人類群體中,某些高高在上,卻為一己之私,置他人安危不顧的人,真的很討厭。

    他們應(yīng)該遭受懲罰!!

    葉珂情緒激動下,只覺得額頭撞傷的部位又疼又癢,想伸手觸摸,又放棄了,只打開手機(jī)相機(jī),略微低頭,一雙眼睛卻盡量上抬,默默觀察自己的傷勢。

    齊翰從后視鏡中察覺,有點過意不去,目光四下一掃,判定四周暫時不存在危險,而此處離第三安全區(qū)較近,陸判一旦得空,按照他的腳程,三分鐘內(nèi)便能趕來,便將車停下。

    “安全區(qū)暫時回不去,車內(nèi)配有應(yīng)急醫(yī)療箱,以防感染,我先將你的傷口簡單處理一下。”

    第126章 “他聽不見你的心聲。”……

    原本是十分平常的日子。

    距離去年那場震驚世界的驚變已有近兩月時光, 而星海市富豪權(quán)貴第一時間將花園酒店定作安全區(qū),酒店安保在短時間內(nèi)提升至最高等級,酒店員工從始至終都處于保護(hù)區(qū)內(nèi)。

    部分反應(yīng)迅速、頭腦活絡(luò)的人, 甚至設(shè)法在驚變初期將躲藏在家中避險的親友接至酒店。

    酒店集住宿、餐飲、娛樂、商貿(mào)于一體。

    這段時日, 酒店員工及其親友各司其職, 室內(nèi)外泳池、健身房、瑜伽館、水療中心、商業(yè)街等在他們的認(rèn)真工作下, 維持著正常運(yùn)轉(zhuǎn)。

    或許是受客人奢華生活影響,又或許是親眼目睹客人乘坐直升飛機(jī)去海邊度假, 日落后, 一臉悠閑地回來,三不五時, 便有一群年輕人離開安全區(qū), 在空蕩的城市道路上飆車。

    酒店員工日常惶惑不安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第一架直升飛機(jī)起飛時,在酒店忙碌的職員甚至沒有抬頭看上一眼,直到第二架、第三架……轟鳴聲至高空不斷傳來,他們才偶爾抬頭掃上一眼。

    湛藍(lán)的天空映入眼中, 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臉上。

    安全區(qū)入口緩緩打開,經(jīng)由改造的大型越野車、裝甲車陸續(xù)駛離。

    一名正巧在維護(hù)室外露天泳池的中年阿姨直起腰身,目光穿過繁茂的花木間隙, 看向遠(yuǎn)處。

    好多車。

    但很安靜, 與以往那些年輕的富豪子弟外出飆車,制造的各種噪聲不同,這些車井然有序地駛離, 除去正常的行駛聲,并無其它響動。

    阿姨沒有多想,繼續(xù)埋頭干活。

    一陣疑似樹葉被風(fēng)擾動的輕微簌簌聲后,阿姨耳邊遽然一聲槍響, 墮落種腥臭的鮮血瞬間濺射她一身。

    收到安慧提醒,及時帶隊趕來的李重言,一面鳴槍示警,一面大步走近,沉聲問那名愣怔在原地的中年阿姨:“酒店機(jī)房在哪里?”

    話音落下,四周接連響起的槍聲,瞬間打消他啟動應(yīng)急廣播的想法。

    ——來不及了。

    越來越多的墮落種出現(xiàn)在安全區(qū)內(nèi),細(xì)密的青黑色鱗片在陽光下閃動著冰冷的光澤。

    如同水入油鍋,周邊一片沸騰。

    怪物的嘶吼聲、人類的尖叫聲、玻璃碎裂的聲音……無數(shù)聲響雜糅在一起,令李重言面色陡然一沉,只匆匆囑咐一句:“盡量逃往酒店員工宿舍。”

    便朝前方突遇變故、尖叫著四散逃離的人群趕去。

    陸判最初駐守在第三安全區(qū)損毀的入口處,阻止墮落種進(jìn)入內(nèi)部,但第三安全區(qū)防線接連潰散,甚至于,部分趁機(jī)覓食的墮落種原本便躲藏在第三安全區(qū)地下空間。

    短短十?dāng)?shù)分鐘,第三安全區(qū)防線全面崩潰。

    繼續(xù)駐守在入口處已沒有意義,陸判立刻返身,深入安全區(qū)內(nèi)部。

    瘋狂逃竄的人群、肆意啃噬人類的墮落種、三三兩兩不成氣候的士兵,晴朗的天空下,是一幕幕血腥殘酷的畫面。

    陸判沉冷著一張臉,一路快速深入,所經(jīng)之處墮落種盡數(shù)消亡。

    但場面太過混亂,身周不止是墮落種,還有同類,為避免造成誤傷,他需要更為精細(xì)地操縱“湮滅”。這耗損了他大量精力,額頭迅速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某一刻,不得不改換戰(zhàn)術(shù),使用冷兵器,近身作戰(zhàn)。

    與他面臨同樣困境的,還有李重言。

    他們都需要避免造成誤傷。

    可越是壓抑,體內(nèi)兇狠好斗的因子便越被激發(fā),到最后,傷口偏布全身,卻幾乎感覺不到痛楚。

    ……

    后排車廂。

    雖說是簡單處理,但傷口消毒殺菌、止血、包扎等步驟,齊翰一步不落,且手法極為熟練。

    末了,他從醫(yī)療箱里找出消炎藥,遞給葉珂。

    葉珂一面擰開礦泉水瓶蓋服藥,一面看著齊翰略微附低上身,長腿一邁,跨回前方駕駛座上。

    她不是看不懂齊翰臉色,服下藥后,說:“其實你不用擔(dān)心,陸判不會立刻過來。”

    齊翰聞言稍怔,慢慢轉(zhuǎn)回頭看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葉珂點頭,“當(dāng)然知道。你剛才都沒拿正眼看我,一臉情緒不佳的樣子。我都沒敢出聲。”

    齊翰皺眉:“我不是——”

    葉珂:“我知道你不是在給我甩臉色。”

    她既然都這么說了,齊翰也不好再解釋。

    氣氛一片沉默。

    半響,齊翰開口:“你認(rèn)為他不會過來嗎?”

    “當(dāng)然會來。”方才齊翰給她處理傷口時,或許并非在刻意給她臉色看,但一臉低氣壓的模樣,還是讓葉珂輕易不敢出聲,以至于綁在額頭的繃帶略微發(fā)緊,她都十分謹(jǐn)慎地沒有提出異議。

    但還是太緊了一點。

    葉珂一時叛逆心起,故意回了這么一句,眼見著齊翰臉色微變,才不緊不慢道:“但不是現(xiàn)在。”

    “陸判不是不知道輕重緩急的人,相比我,第三安全區(qū)明顯更需要他。我猜他會等第三安全區(qū)形勢好轉(zhuǎn),再與我們匯合。”

    齊翰盯著她。

    葉珂:“……你還在想什么?”

    她看出齊翰有話要說。

    “你今天不是去見你朋友,對嗎?”齊翰語調(diào)輕淡。

    葉珂:……

    齊翰:“是去見李重言,還是其他人?”

    葉珂沒有回答,她有點不舒服。

    “這是我的事,我之后……會向陸判解釋。”

    “你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的是你。”葉珂聲音清朗,“你說他不會懷疑我,但他確實私下翻查了我手機(jī)。他自己也承認(rèn)了。”

    話落,齊翰還未表態(tài),葉珂自己先感到不妥,她不應(yīng)該和齊翰、一個男人討論這個話題,太微妙了。

    甚至于,齊翰還是陸判的朋友。

    或許是唯一的朋友。

    畢竟,陸判看上去不像是人緣很好的樣子。

    齊翰聞言,目光長久地落在葉珂臉上。

    葉珂不得不提醒,“你還要看多久?”她聲音很低,細(xì)小的眉頭微微蹙著,話語不自覺帶上點不滿與嬌縱,“如果陸判在,他會吃醋的。”

    葉珂是好心。

    齊翰眉宇卻是倏地朝下一壓,面色嚴(yán)厲,“你在亂想什么。”

    他語氣克制,聲音不顯冷淡,反格外低沉,只一句話落下,卻又緊接著另一句——

    “你知道陸判會讀心嗎?”

    葉珂怔住。

    “讀……心。”她原本在低頭玩弄自己的指尖,聞言,緩緩抬頭,一臉驚詫。

    有什么在腦海閃過——

    “他聽不見你的心聲。”

    深夜,實驗室內(nèi),老人站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略微低頭,一雙蒼老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什么是、心聲?”小女孩歪著腦袋,一臉不解。

    “是你心里的聲音,你的想法、情感、意圖,甚至是你大腦潛意識——‘砰!’”

    回憶驟然崩斷!!

    葉珂倏然抬頭,只見前方一體型是同類兩倍大的墮落種正瘋狂撞擊汽車前擋風(fēng)玻璃。

    軍用車輛防護(hù)性一流,玻璃暫未破損,但搖晃的車身仍是瞬間讓葉珂一顆心高高吊起。

    駕駛座上,齊翰目光迅速掃視車外四周,見目前只這一只墮落種,正待拉開車門速戰(zhàn)速決,卻驟然被葉珂叫住:“不要出去!”

    或許是某種直覺,葉珂剛說完這話,只見駕駛座一側(cè)車外,一道巨大的黑影迅速逼近,隨著一聲猛烈的撞擊聲,重達(dá)十?dāng)?shù)噸的軍用車輛被直接掀翻。

    陸判趕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雖然身體擁有強(qiáng)大的復(fù)生能力,傷口不斷愈合,但今日一戰(zhàn),仍讓他有種體力耗盡的疲憊感。

    可不能停下。

    手機(jī)不知掉落在何方,第三安全區(qū)內(nèi)雖仍有墮落種作亂,但有李重言在,足以支撐到援軍趕來。想到方才戰(zhàn)局中那幾只明顯異于同類的墮落種突然消失,他心下不安,立刻朝齊翰此前發(fā)送的定位趕來。

    汗珠順著臉頰不住往下滴落,陸判的出現(xiàn)引起前方兩只墮落種警惕。

    陸判一步步逼近它們,過度消耗的精神力令他放棄操縱“湮滅”,怕一旦控制不當(dāng),周圍數(shù)百公里的人都會瞬間消亡。

    那不是他愿意看見的。

    不在震顫的車身令蜷縮在車內(nèi)一角的葉珂察覺到什么,她輕聲喚了聲“齊翰”。

    齊翰很快回答她:“是陸判。”

    葉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應(yīng)該高興的,但面上沒有笑意,只艱難地在傾倒的車內(nèi),雙手抓住座椅,支起上身,透過已然出現(xiàn)裂紋的汽車前擋風(fēng)玻璃,看外面的景象。

    陸判正和……三只墮落種近身搏斗。

    三只……

    “我出去幫他,你在車?yán)锒愫谩!饼R翰迅速做下決定。他看的出來,陸判體力不知,戰(zhàn)力明顯不比以往。

    葉珂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陸判似察覺到齊翰想法,因戰(zhàn)意過濃而略顯陰戾的眼睛遙遙朝齊翰望來,眼中帶有警告,同時,雙手用力,直接撕毀一只體型約三米高、如疾風(fēng)般朝他撲殺而來的成年墮落種。

    鮮血四濺中,葉珂看見一抹黑影迅速從側(cè)面朝陸判逼近,在他撕毀那只巨型墮落種的身體時,他右側(cè)手臂被另一只墮落種尖利的牙齒咬住,在一股巨力拉扯中,被硬生生扯斷。

    但下一秒,自手臂斷裂處,一只嶄新有力的成年男性手臂如破土而出的新芽,快速生長,五指成爪,倏然捏爆那只叼著鮮血淋漓的斷肢、意欲逃離的墮落種五官模糊的腦袋……

    第127章 “你哭什么?”

    葉珂垂下眼睛。

    安靜的車廂內(nèi), 她雙手抓住前排椅背,緩緩附下身子,最終雙腿一軟, 跪坐在角落處。

    戰(zhàn)斗結(jié)束。

    一身鮮血的陸判緩步走近, 他顯然疲憊至極, 喘息又急又沉, 大量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滑落。

    見駕駛室內(nèi)的齊翰欲要出來,他略一搖頭, 示意他不要妄動。在車前站定片刻, 粗重的喘息逐漸平緩,方才伸手抓住車身, 一面后退、一面屈下身子, 盡量平穩(wěn)地將傾翻的汽車擺正。

    車身沒有傳來絲毫震顫。

    做完這一切,他起身,染血的手掌無意間按在車窗玻璃上,低頭喘息。

    齊翰立刻按下車門解鎖鍵。

    陸判拉開車門進(jìn)入車?yán)铩?br />
    他神情委頓, 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浸濕,車門剛闔上,便四仰八叉地癱坐在后排車座上, 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葉珂, 只微微閉上眼睛、調(diào)整呼吸緩解疲乏。

    察覺齊翰啟動車子準(zhǔn)備離開,才低沉開口:“就在這里。”

    “那幾具墮落種的尸身可以起到震懾作用,這里很安全。”

    齊翰聞言, 將車熄火,轉(zhuǎn)回頭囑咐葉珂:“你后面那排座位上有營養(yǎng)劑,拿給……”他話語頓住。

    軍用車輛共有三排座椅,葉珂和陸判在第二排。聞言, 葉珂反應(yīng)很慢地抬眸看了駕駛座上的齊翰一眼,纖長的眼睫輕輕眨動,約莫兩秒后,轉(zhuǎn)過身、伸長手臂撈過最后一排座椅上的黑色物資包,打開翻找。

    她并不知道營養(yǎng)劑長什么樣,于是去看陸判。

    陸判這時似從疲乏中回神,轉(zhuǎn)過頭,一雙眼睛定定看向她。

    兩人目光對視。

    葉珂眼睫很快垂下,兩手提著那袋有些沉重的物資包,朝他的方向送了送,“這個。”

    見陸判不接,她抬眸看向他,原本明麗的雙眸似藏了許多心事,有膽怯、疏遠(yuǎn),還有更多因太過復(fù)雜、一時難以辨認(rèn)的情緒。

    就連前座的齊翰都察覺出葉珂的異樣,陸判怎會不知,他眉心微緊,眼神沉了沉,卻沒說什么,只伸手去接她遞上前的物資包。

    或許是交接不利,葉珂松手后,物資包直直掉落在地。她愣怔一瞬,以為是陸判手上沒力,干脆起身蹲在物資包前,兩手將包口拉開,讓陸判得以看清包里的東西,就著這個姿勢仰頭問他:“哪個是營養(yǎng)劑?”

    她聲音很輕,漆黑細(xì)密的睫毛輕輕眨動,面色乖順。

    陸判低眸看她:“白色條狀物。”

    葉珂低頭翻找片刻,頭也不抬道:“幾支?”

    “三支。”

    葉珂拿出三支營養(yǎng)劑遞給他。她還蹲著,因此依舊是仰頭的姿勢。

    陸判伸手,卻沒接,而是握住她略微冰涼的手,稍一用力,將她從地上扯拽到自己懷中。

    葉珂身形嬌小,坐在陸判懷中,頭頂也沒抵到車廂頂。她有些不適,下意識便要從他身上下來。

    陸判圈住她腰腹的手卻異常用力,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側(cè):“剛才是嚇到你了嗎?”

    不等葉珂回答,他解釋:“我之前告訴過你,我身體具有強(qiáng)大的復(fù)生能力。”

    齊翰在葉珂轉(zhuǎn)身去拿物資包時,便收回了看向她的目光。

    此時,他眼眸低垂,聽見陸判的話,腦海中卻閃過方才一幕——

    是他告訴葉珂,陸判會讀心時,她驟變的臉色。

    陸判……一直沒有告訴葉珂這一點。

    是他多嘴了。

    齊翰眉頭緊皺,五指微微用力攥緊。在葉珂回話前,他倏然側(cè)轉(zhuǎn)身子,看向后排兩人,準(zhǔn)確說,是看向陸判。

    葉珂有點尷尬,雖然齊翰并未看她,但她坐在陸判懷里,屁股挨著他腰腹、大腿,姿勢多少有點曖昧。私下也就算了,但如今在封閉的車廂內(nèi),在齊翰眼下,總覺得有點奇怪。

    她掙扎的力度一瞬間大了起來,想從陸判身上下來。

    直到齊翰開口:

    “我方才告訴她,你會讀心。”

    葉珂怔住。

    她覺得這話很奇怪,但不知道具體奇怪在哪里。只那一瞬間,她頭皮出現(xiàn)輕微的發(fā)麻感,實在不想出現(xiàn)在齊翰與陸判交鋒的目光中。

    但陸判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身體,未免出現(xiàn)更尷尬的一面,她穩(wěn)住沒動,只略微嚴(yán)肅著一張臉,沒看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人。

    “是么?”

    良久,陸判才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聲。

    齊翰不能解釋他這么做的原因。

    從很早之前,或許是驚變那日、首次接到保護(hù)葉珂的任務(wù)時,他便在與她的短暫相處中,察覺到一絲微妙——他直覺葉珂流露出的對他們隱隱的排斥,不是出于警力被浪費(fèi)的擔(dān)憂,而是對突然轉(zhuǎn)變的陸判的抗拒。

    是他們的到來,提醒她,陸判不再只是一個普通人,而是被國際警署高度重視的高級進(jìn)化者,是注定擁有特權(quán)的人。

    他們奉命保護(hù)她,但她顯然只感到壓抑。

    她明顯更喜歡平凡的陸判,平凡、帥氣、樸實。

    但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太雜,形勢突變,翌日,兩人一道搬進(jìn)警署宿舍,近兩月時光,葉珂時常會在陸判不在時,流露出對他的思念之情。

    她顯然很想念他。

    至此,那股縈繞在心中不散的微妙被齊翰按下。直到今日之事發(fā)生。

    他心中有很多懷疑。

    葉珂在他眼中破綻太多——為什么會聯(lián)系李重言?電話中的“及時溝通”是在溝通什么?

    這些,齊翰沒問,他只是看著葉珂那雙有所隱瞞、卻自我感覺良好的眼睛,突然開口——

    “你知道陸判會讀心嗎?”

    他從未想過陸判會就這一點隱瞞葉珂,但那一瞬間,這句涉及陸判隱私、明顯冒昧的話脫口而出。

    葉珂的反應(yīng)不在他預(yù)料之中。

    或者說,她的反應(yīng),比他預(yù)想的要更壞。

    “我先下車。”齊翰沉聲說完這話,徑直推開車門下車,將空間留給這二人。

    直到齊翰走遠(yuǎn),葉珂才悶悶地開口:“你放我下來吧,這樣坐著,很不舒服。”

    身后,陸判沒動,也沒應(yīng)聲。

    車廂內(nèi)很安靜。

    直到十?dāng)?shù)秒后,才有窸窣響動傳來——陸判上身前傾,胸膛緊貼葉珂后背,下頜抵在她肩膀處,聲音低緩:“所以你是介意這事嗎?”

    “不是。”葉珂否決。

    “真的?”陸判慢慢抬起頭,坐直身體,雙手掐握她纖細(xì)的腰肢,像擺弄一個沒什么重量的洋娃娃似的,輕易將她挪回原位。

    葉珂屁股挨到汽車座椅時,還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瘦了一點。但隨即又想,他連一輛十?dāng)?shù)噸重的汽車都能抬起,她這點體重,于他而言,可不是比羽毛還輕嗎?

    “不管怎樣……”葉珂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她怔住,片刻后,裝作無事發(fā)生般,說:“先把營養(yǎng)劑喝了吧。”

    “所以還是介意?”陸判聲音微冷。

    “我不介意。”葉珂實話實說。

    因為讀心對我沒用。

    一只溫暖干燥的手伸了過來,將葉珂的臉慢慢抬起。

    陸判看向葉珂。

    他頭發(fā)凌亂,黑色作戰(zhàn)服上鮮血并不顯眼,但在封閉的車廂內(nèi),鐵銹味卻極為明顯。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腥臭,那是墮落種血液的味道。

    天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人類和墮落種的血,其中,或許還有他自己的。只是他的傷口在短時間內(nèi)快速愈合,如今,已看不出什么。

    只外傷沒有,額頭不斷滲出的汗水和蒼白的臉色卻明確昭顯著他此時狀態(tài)并不好。

    在陸判打量她時,葉珂忍不住說:“先把營養(yǎng)劑喝了吧。”她神色關(guān)切。

    陸判收回抬著她下頜的手。

    葉珂見此,直接將三支營養(yǎng)劑塞進(jìn)他手里。

    營養(yǎng)劑喝完,陸判狀態(tài)有所好轉(zhuǎn),他隨手將空的營養(yǎng)劑袋子放在車門內(nèi)側(cè)的儲物格里,同時解釋說:“我聽不見你的心聲,所以沒告訴你。”

    葉珂“嗯”了一聲,心情復(fù)雜道:“我知道。”

    “你知道?”陸判慢聲問。

    葉珂立刻警醒起來。她還記得小時候的事,那么……他呢?或許也記得,只是不如她印象深刻?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反應(yīng)過來她就是那個小女孩。

    “我猜的。”

    “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就不會偷看我手機(jī)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略微低頭,身體不自覺向車門方向傾斜,似乎想離正盯著她的男人遠(yuǎn)一點。

    他到底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的事,又記得多少?

    “既然知道讀心對你沒用,那你躲什么?”陸判問。

    他一臉不悅,眉頭緊皺,盯了葉珂片刻,忽然伸手,將她向自己拉近。

    葉珂身體微微僵硬。

    離陸判越近,她鼻息間的血腥氣就越濃重。不知怎的,她突然哭了出來。

    如果說陸判最初拉拽她的動作還十分粗暴,那么,在她眼睛迅速溢上一層清淚后,他臉色倏然一沉,拉拽她的手似瞬間失去所以力道。良久,才有些生硬地開口:“你哭什么?”

    他快速回想著先前一切,想要給葉珂此刻突然的哭泣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終于,他似想起什么,轉(zhuǎn)過頭,在他這一側(cè)的車窗玻璃上,赫然看見一個醒目的血手印。是他方才無意間按上去的。

    “……是嚇著了嗎?方才的畫面太血腥、太殘酷?”陸判聲音低柔。

    他想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葉珂哭著搖頭,“不是。我只是……”

    她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第128章 他們必須分開。

    鋒利的手術(shù)刀劃破皮膚, 鮮血從刀口中流出,又因刀口快速愈合,迅速止住, 在男孩細(xì)膩瓷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紅色痕跡。

    “把血擦干凈。”手術(shù)臺前, 教授語調(diào)平緩道, “你右手邊是醫(yī)用消毒濕巾, 我教過你的。”

    回應(yīng)他的是一道極其稚嫩的童音:“不要。”

    套著寬大的無菌手術(shù)服,站在矮凳上的小女孩, 看著手術(shù)臺上赤身裸體、一身鮮血淋漓的男孩, 小聲啜泣道:“我害怕。”

    她眉頭輕輕蹙著,齊劉海下, 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委屈極了。

    “不需要害怕。”教授冷淡道, “他的身體擁有強(qiáng)大的再生功能。這點傷口,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可是……他會痛。”小女孩稚嫩的臉上是真切的憂慮。

    教授每次給她抽血時,她都好疼好疼好疼。

    教授一臉不悅,“所以你是拒絕幫忙嗎?”

    他不想和一個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孩講道理, “作為我的助理,你會有工資。”

    “什么是工資?”

    “……”教授沉默下來,半響, 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改換說辭:“巧克力、糖果、洋娃娃,裙子、發(fā)卡,甚至是一只小狗。這些都是你的工資。”

    小女孩嘟著嘴, 還是不開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許碩語氣逐漸不耐。他相當(dāng)于這孩子的父母,自然看得出來她此刻并非是完全不情愿,而是在賭氣拿喬。

    他這輩子不婚不育絕對是最正確的選擇,而將她從垃圾山里撿出來, 一定是老年癡呆的前兆!

    這是對他的懲罰!

    “我最后問你一次,如果不回答,就滾回去睡覺!以后我不會再帶你來實驗室,你自己一個人待著——”

    “不要。”許碩話未說完,小女孩便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好在如今是深夜,實驗室里只有他們兩人,不!還有一個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男孩。

    “你要哭到什么時候?”良久,許碩不得不出聲阻止。

    他語氣生硬。

    小女孩聞言,瞬間止住哭泣,她吸了吸鼻子,聲音糯糯道:“我要有自己的名字。”她指著臺面上的男孩,語氣十分委屈,“他都有。”

    許碩:“那是實驗編號。”

    “那我也要有。”小女孩其實不懂什么是實驗編號,只是其他小朋友有的,她也要有,“他還有爸爸媽媽。他媽媽好漂亮,身上香香的……”

    許碩勃然變色,“你偷跑出去了?!”

    回應(yīng)他的是再次響起的哭聲,嗚嗚咽咽,一邊哭,一邊率先發(fā)起攻擊:“你好兇。我討厭你。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是壞蛋……”

    那一刻,許碩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該給她看動畫片的,還是看動物世界比較好。他寧愿她四肢著地抻著脖子學(xué)狼叫,也不要她一口一個壞蛋。

    太吵了。吵的他頭疼。

    “安靜。”

    小聲啜泣。

    “好了,你會有自己的名字的。”

    蒼老冷淡的聲音落下,深夜實驗室瞬間安靜下來,只有機(jī)器運(yùn)轉(zhuǎn)的輕微聲響。

    小女孩睜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仰頭看他。

    這段時間,許碩一直待在圣瓦的醫(yī)院沒有外出,一頭黑白交織的頭發(fā)又長又亂,與以往冷血死板的學(xué)者模樣相比,多了一絲塵世煙火氣。

    他低頭看向小女孩,開始妥協(xié),“他有的,你都會有。甚至遠(yuǎn)比他擁有的更多。”

    或許這幾年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給小女孩擬定一個實驗所需的代號,便是早已預(yù)料到了這一日。

    小女孩與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更不是他付出諸多心血創(chuàng)造的生化改造人。雖然定期抽取她的血液進(jìn)行檢測,但內(nèi)心從未真的將她看作實驗小白鼠。

    ——真正的小白鼠另有其人。

    他疼愛她嗎?

    不知道。

    如果真的疼愛,是不會在她未樹立正確三觀、尚且年幼時,便讓她接手如此血腥的工作。

    但她乞求的,都會有的——無論是甜蜜的糖果、漂亮的裙子,還是爸爸媽媽。

    小女孩聽懂了,洋娃娃似的一張小臉上滿是憧憬。

    許碩摸摸她的腦袋,語氣少見的柔軟起來:“好了,現(xiàn)在開始,認(rèn)真工作,不要偷懶。”

    小女孩點頭。

    不等教授發(fā)話,她主動抽取一張醫(yī)用消毒濕巾,伸長手,認(rèn)真擦拭著小男孩身上的血液。

    他是光著身子的,擦著擦著,她沒忍住,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摸他——有體溫,而且皮膚很軟。和之前遇見的那些躺在半透明盒子里的人都不一樣。

    “教授。”

    “什么事?”

    “你可以把他送給我嗎?”小女孩一臉期待地小聲問道。

    “不行。”許碩冷漠拒絕,“他身體強(qiáng)大的再生能力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如果能復(fù)制這種能力,生化改造人將成為真正的超能力者。而不是如今這種堅持不三兩年,身體便走向惡化的殘次品。”

    小女孩:“聽不懂。”

    許碩頭也不抬,“小白鼠知道嗎?”

    “知道。”

    “他就是那只最重要的小白鼠。我需要對他進(jìn)行長期研究。”

    “那等你研究完了,可以把他給我嗎?”

    “可以。”

    得到肯定答復(fù),小女孩超級開心,低下頭,學(xué)著動畫片里的劇情,在小男孩臉上大大親了一口。

    “——當(dāng)啷!”手術(shù)刀敲擊金屬器械的聲響。

    小女孩循聲抬頭。

    許碩:“接下來我要進(jìn)行另外一項操作。”

    小女孩不解地眨眨眼睛。

    許碩:“還記得你前幾天看的動畫片嗎?”

    “記得。”

    “知道那只小熊離開家后都去了哪里嗎?”

    “去了……”小女孩正要回答,便被打斷——“不用告訴我。現(xiàn)在,湊到男孩耳邊,閉上眼睛,大聲將這個故事講給他聽。”

    你要盡全力吸引他的注意。

    只有這樣,才能防止他依舊活躍的潛意識,驟然對他發(fā)起攻擊。

    “閉上眼睛。”

    小女孩依言閉上眼睛,雖然她不明白為什么講故事時,需要閉上眼睛。直到溫?zé)岬囊后w突然濺射到她臉上,她嚇得顫抖了一下,猶豫著是否要睜開眼睛時,鼻息間先聞到熟悉的味道——是血。

    好多血。

    “繼續(xù)。”

    “小熊、小熊沿著……長滿鮮花的小路向前走,走了好久好久,遇見一條河……”

    血腥味太濃烈了。

    小女孩皺著眉頭,耳朵突然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響,好像什么東西被拆解下來。是什么東西被拆開了?

    她偷偷睜開眼睛——

    ……

    “是不是很疼?”在只有他們兩人的車廂內(nèi),葉珂小聲開口。

    其實當(dāng)年的許多事都變得模糊且遙遠(yuǎn),但那個被肢解、猶如破爛娃娃的畫面卻始終留存在她腦海深處。

    她當(dāng)時嚇壞了,教授抱著她哄了好久,又強(qiáng)行拉著她去看手術(shù)臺上雖然滿身鮮血,卻完好如初的男孩身體,她才止住哭泣。

    “為什么……他有四只腿?還有四只手?”她一面用手背擦拭臉上的淚水,一面問道。

    “你不該睜開眼睛。”教授只是這樣回答她,很平淡,也很……冷血。

    葉珂伸手去摸陸判手臂——是右手臂,大概十分鐘前,被墮落種齊肩扯斷。

    她纖細(xì)的手指從短袖袖口探入,指腹下是男性溫?zé)岬募∧w。斷口如今已再也尋不見,只有衣服上濃烈的鐵銹味,證明他遭受的痛苦并非虛幻。

    葉珂希望陸判沒有痛感。

    ——但事實并非如此。

    陸判很快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輕輕抬起,低頭在她手背處吻了一下。是一個安撫的動作。他回答的十分簡短:“只是一瞬間的痛苦。”

    “所以很痛。”葉珂低聲喃喃。

    她想要抽回手。

    陸判卻握住她的手沒放,一面將她的手扯近輕輕啄吻,一面看著她問:“你在關(guān)心我嗎?”

    他聲音平淡,眼神內(nèi)斂,但握住她手腕的手非常用力,葉珂無法掙開。

    她沒有回答。

    于是陸判繼續(xù)低眸吻她,從指尖到手背,再到纖細(xì)的手腕。比尋常男人更細(xì)密的睫毛抬起,他目光一面緊盯她,一面輕輕舔舐她手腕跳動的脈搏。

    像試圖討好主人的狗。

    不!是狼。

    一頭表面溫和,實則異常兇狠的狼。

    可以輕易撕毀她的身體,捏爆她的腦袋,將她曾經(jīng)賦予他的痛苦,數(shù)倍返回。

    恐懼讓身體愈發(fā)敏感,一瞬間,好似觸電般,葉珂身子輕輕戰(zhàn)栗了一下,頭皮一陣發(fā)麻。

    陸判將她每一個微小的反應(yīng)都看在眼里,他不再吻她,慢慢直起上身,用力將她拉到懷中抱緊。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低頭看她,眉頭不自覺皺緊。

    因為讀心對葉珂無用,所以他不知道她腦袋里具體都裝了什么。但她面上表情太豐富了——愧疚、心虛、關(guān)切、悔恨、懼怕。

    不僅是豐富,甚至稱得上復(fù)雜。

    而她不應(yīng)該是一個復(fù)雜的人。

    “你怕我?”陸判猜測。

    這種可能讓他內(nèi)心升起一絲憤怒,卻強(qiáng)自壓抑著,想為葉珂種種不合理的微妙反應(yīng),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覺得讀心的能力很惡心?”

    “沒有。我沒有這么想!”

    陸判不聽她解釋,“我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幼年時期經(jīng)歷的事讓我十分抗拒這種能力,我自己也感到惡心。如非必要,不會使用。”

    “而且我那時是被迫獲取他人腦海的信息,因為年齡太小,無法自如操縱異能。”

    葉珂在聽見“幼年時期”四字時,整個人一瞬間變得非常不適。

    她想,他們必須分開。

    至少在見到教授,將心中紛雜的情緒理清,為兩人——不,是為他們?nèi)齻人找到補(bǔ)救措施前,她不能再和陸判待在一起。

    ——她會露餡的。

    第129章 真實破滅

    齊翰下車后, 沒有走遠(yuǎn),他站在天橋下,持槍在手, 時刻留意著四周動靜。

    約莫十?dāng)?shù)分鐘后, 他回頭, 朝不遠(yuǎn)處、安靜停靠在路邊的汽車看了一眼——車內(nèi)兩人挨的極近, 面對面注視著對方,嘴唇不時張動, 似在交談著什么。

    ——都是年輕美麗的面孔。甚至于, 過于年輕。

    齊翰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他眉心微凝, 覺得自己多少有點逾越了, 于是不動聲色收回目光,邁步朝遠(yuǎn)處走去。

    這時,身后傳來車門打開的動靜,一陣疑似互相拉扯、衣物摩擦的聲響傳入耳中。

    齊翰回身。

    陸判拉拽著葉珂下車。

    是的, 拉拽。

    他站在車外,年輕英俊的臉上覆上一層薄薄怒意,絲毫不憐香惜玉, 也不考慮葉珂作為一個普通人類的體力和反應(yīng)力, 一只手緊緊攥住她纖細(xì)的手腕,強(qiáng)行將她從車?yán)锢讼聛怼?br />
    齊翰迅速上前。“怎么了?”

    “她說要去圣瓦,我現(xiàn)在帶她去。”陸判聲音冷淡, 話落,拉拽著葉珂大步離開。

    齊翰轉(zhuǎn)眸看向葉珂。

    葉珂一頭長發(fā)極為凌亂,臉色漲紅,她顯然不太樂意, 眉頭微微皺著,卻抿著嘴唇,沒說什么。

    ……

    十分鐘前。

    車廂內(nèi),葉珂被陸判抱著,單膝跪在他雙腿之間的座椅上。

    這是一個十分巧妙的姿勢,她慢慢直起上身,視角隨之升高——或許是低頭注視陸判的全新視角,給了她勇氣,她在一段時間的猶豫后,語氣鄭重地開口:

    “陸判,我想去找桐月。”

    陸判下頜微抬,年輕英俊的面孔全然映入葉珂眼中。“她在什么地方?”

    “江寧市。”葉珂低聲,“她運(yùn)氣很好,是第三安全區(qū)首批撤離的人員之一。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全抵達(dá)了新住處。我想去找她,和她在一起。”

    陸判聞言,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顯然在遲疑著什么,但還是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去?”

    葉珂慢慢垂下眼簾,“我想一個人去。”

    話音落下,車廂內(nèi)一片安靜。

    少頃,覆在她后腰的手掌慢慢下壓,葉珂身體被迫前傾,一抬眼眸,便見陸判神色難看,審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寸寸逡巡。

    “確定只是去見桐月?”

    葉珂點頭。

    “我送你去。”

    葉珂不回話。

    陸判皺眉,“你在想什么?”

    葉珂還是一言不發(fā)。

    她伸手抵在陸判胸前,慢慢后退,重新坐回原位,低下頭,任由長發(fā)垂落,遮住面上神情。

    陸判也不在言語,只蹙眉緊盯著她。

    就這樣,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葉珂忽然開口,“我想一個人去江寧市。”

    她低下頭,眼睛看向車內(nèi)地板,聲音低微,聽不出是什么語氣,“我自己去就行,你不用跟著我。”

    葉珂知道要妥善地處理這件事,要理性一點,清醒一點,甚至是委婉一點。

    他如今……很愛她,不像是將她和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聯(lián)系在一起的樣子。

    或許對那段經(jīng)歷記憶深刻的,只有她一人。

    這段關(guān)系沒有必要因此貿(mào)然中止。太草率了!也顯得……太不珍惜了。找機(jī)會異地、暫時分開就好。

    但那些模糊而殘酷的畫面不斷在腦海盤旋,她有點自暴自棄。

    她逃避的情緒太過明顯。陸判五指收握,語氣不悅:“你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葉珂試圖組織措辭,但太混亂了,也太痛苦了,她繼續(xù)自暴自棄,“我們需要分開。”

    車廂內(nèi)靜止了一瞬。

    葉珂卻覺得好受很多——就這樣吧,分手是最正確、也最便捷的處理方式。

    “我不同意。”陸判語氣冷淡。

    葉珂:……

    好像也并不意外,她不看陸判,解釋說:“只是暫時分開,不是分手。”

    最后半句,音量低了下去,有點底氣不足。

    “我不同意。”平鋪直敘、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話語。

    葉珂不需要陸判同意,她有腿,可以自己離開。她想要打開她那一側(cè)車門下車,旁座的陸判卻猝然伸手,抓住她手臂,將她重新拉拽著面向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陸判怒道。

    他摸不清葉珂的想法,今天早上還好好的,甚至兩個小時前,她還淚眼朦朧地主動靠向他,任由他捧住她臉頰、細(xì)細(xì)打量她額頭的傷勢。

    現(xiàn)在卻一臉抗拒,還口口聲聲說要分開。

    他是傻子嗎?會信她只是單純想和好朋友待在一起,需要和他分開,而不是借機(jī)分手!

    “你之前說的話都是玩笑嗎?”陸判冷聲質(zhì)問。

    不久前還說喜歡他,會一直和他在一起。現(xiàn)在,這些都全然不作數(shù)了?

    葉珂不確定陸判是指什么。

    “看來你沒有想起來。”陸判打量著她的神色。

    只短短十?dāng)?shù)分鐘,原本一臉疲乏的他迅速恢復(fù)精力。他顯然非常生氣,卻強(qiáng)忍著沒發(fā)火,只收回看向葉珂的目光,降下車窗,似乎想讓在車外等候的齊翰上車。

    葉珂皺眉:“我是認(rèn)真的。”

    陸判倏然轉(zhuǎn)頭,“什么是認(rèn)真的?”

    他冷冷瞪視著她。

    葉珂:……

    “去江寧市。”她小聲,垂眸避開他的目光。

    陸判微微瞇起眼睛,盯著她看了片刻,心里突然生出一個猜想——那是從昨天下午便種下的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

    “昨天中午我給你打電話時,你正在和誰通話?”他問。

    “這是我的事。”葉珂拒絕回答。

    她不喜歡陸判用質(zhì)問的語氣和她說話,感覺很不好受。

    “你刪除了通話記錄。”不咸不淡的聲音。

    “這不重要。”葉珂眉頭皺的更緊了,“重要的是你偷看我手機(jī)。你在侵犯我的隱私!”

    陸判冷哼一聲,沒有否認(rèn)。

    “我現(xiàn)在就走。”沉默一瞬,葉珂話語變得直接。

    “我會聯(lián)系安姨……”想到半年前安慧給她的那一耳光,她怔了一下,改口說:“或者聯(lián)系李重言。總之,我有辦法去江寧市。”

    “所以是李重言。”陸判冷淡的聲音毫無預(yù)兆響起。

    葉珂心神一緊。

    雖然讀心對她沒用,但李重言所思所想、經(jīng)歷的事、見過的人,只要陸判愿意,輕易便可知曉。

    一旦他進(jìn)入李重言的意識宮殿,會立刻發(fā)現(xiàn)媽媽和教授的蹤跡,繼而……聯(lián)想起她與教授的關(guān)系?

    這太可怕了。

    “不是他。”葉珂說。

    陸判盯著她,眼神陰沉的可怕。

    葉珂與他對視,很想傾身上前,撫平他的眉眼,雙手捧住他的臉頰,輕言細(xì)語地哄勸或者安撫。

    他其實很好哄。

    但她沒有。

    很多年過去了,如今的陸判再不是當(dāng)年那個躺在手術(shù)臺上、任人宰割的可憐的小男孩。

    她見過他只穿一條短褲的模樣,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傷疤,堪稱完美的成年男性骨架上覆蓋著一層厚薄適中的肌肉,行走間給人勁瘦有力的美感,非常……非常具有誘惑力。

    他一點兒也不可憐。

    但有些事,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

    “是易堯。”葉珂很快做下決定。易堯從未見過教授,也不知道教授的存在,即使有一日,陸判進(jìn)入他的意識宮殿探查,也絕不會查找出什么。

    最重要的是,這個回答……極有可能激怒他。

    他的注意力會因此轉(zhuǎn)移。

    陸判果然冷哼了一聲。

    他一身精力迅速恢復(fù),但額前黑色碎發(fā)仍似被汗水浸濕般,碎發(fā)下漆黑的眉眼透出些許冷意。

    “所以是想去找易堯?”

    “……算是吧。”葉珂含糊道。

    “他在江寧市?”

    “在圣瓦。”

    葉珂話音方落,陸判猝然伸手打開他所在一側(cè)車門,邁步下車,右手緊攥住她手腕,不由分說將她從車?yán)锿狭讼聛怼?br />
    葉珂察覺到不對勁,開始還掙扎了兩下,但很快,被他拖拽著踉蹌前行,差點摔倒,便放棄了。

    只在經(jīng)過齊翰身邊時,原本聳拉的眼皮抬起,眼神略有些期待地望向他。

    ——陸判是國際警署的人,齊翰不可能就這么任由他離開、去往圣瓦吧?

    齊翰……移開了目光。

    葉珂被迫跟在陸判身側(cè),走了不知多久。

    午后和煦的陽光灑落下來,肌膚染上陽光的溫度,很舒服。短短兩月,這座城市還未變得面目全非,但一片死寂,街道上不見行人、車輛,只偶爾一兩只流浪狗夾著尾巴低頭穿行。

    葉珂回頭,走的遠(yuǎn)了,再看不見齊翰和那輛車的身影。一瞬間,她莫名難受起來,好似整座城市只有她和陸判兩人。

    太孤寂了,也太無望了。

    “你要走到什么時候?“葉珂出聲。

    她停下腳步,試圖將被陸判攥住的手腕抽回,雖然沒能成功,但她掙扎的動靜成功吸引了陸判注意,他不在繼續(xù)向前,轉(zhuǎn)眸看向她。

    葉珂與他對視。

    陽光下,陸判眼神很暗,但其中的冷意消散,只余下無盡的茫然,與些許孤寂。

    他就這樣盯著葉珂。良久,忽然開口:“這座城市很陌生。”

    葉珂斂眉。

    陸判收回看向她的目光,移目看向四周。

    即使是驚變前,星海市于他而言也非常陌生。這是他父親陸誠的家鄉(xiāng),按理說,也應(yīng)當(dāng)是他的第二故鄉(xiāng)。但在成年前,他只來過這里兩次。

    第一次是幼時,被母親帶到星海市散心,時間太過久遠(yuǎn),記憶早已模糊。

    第二次是五年前,但在那短暫的一周里,他從未主動離開公寓,自然也未在這座海濱城市漫步過。

    這座城市的地形、街道、飲食,上了年紀(jì)的人特有的口音,于他而言都非常陌生。

    但他不在意。

    因為早在孫若云死去那一日,他便無處可去。

    直到葉珂出現(xiàn),他開始將這個人與這座城市聯(lián)系起來,繼而在渾噩的生活中生出一絲真實感。

    而現(xiàn)在,真實破滅,她開始變得陌生。

    第130章 “你應(yīng)該怕我。”

    “陸判。”葉珂柔和的聲音響起。

    陸判回身。

    兩人視線相對。

    葉珂抿了抿唇, 道:“我剛才說分手,是認(rèn)真的。不過……”她話語頓住,少頃, 厚著臉皮低聲道:“是暫時分開。你給我……兩年、不, 三年時間, 三年后, 我來找你。”

    陸判沒應(yīng)聲。

    葉珂:“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們在這里分開。”

    她說罷,不去看陸判臉色, 轉(zhuǎn)身便走。

    后領(lǐng)卻被人用力拽住。幾乎是下一秒, 她被提溜著轉(zhuǎn)身,重新面向身后之人。

    “我讓你走了嗎?”陸判俯身, 距離拉近, 他挺拔的鼻子幾乎抵到她臉上。

    “……”葉珂:“我說的很清楚了。我現(xiàn)在要和你分開。”她蹙眉低語,雪白的一張臉上,神情乖順中又隱約帶有幾分委屈。

    陸判盯著她,語帶威脅:“你說分手就分手?”

    不然呢?

    葉珂剛張了張嘴, 話還未出口,便聽他冷聲道:“你當(dāng)我是你的狗嗎?”

    “……”葉珂愣了片刻,才反駁, “沒有, 我沒有當(dāng)你是我的狗。”

    她神態(tài)認(rèn)真。

    陸判卻輕嗤出聲,目光很深地看向她,“從現(xiàn)在開始,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葉珂還要爭辯,雖然她不知道這件事有什么好爭辯的,分手而已, 說到底是不需要他同意的。

    不過……或許是確實有點突然,如果可以,她還是想和平地達(dá)成這個目的。

    她不希望再出現(xiàn)類似于安東的事。

    “只是暫時分開!”葉珂大聲,眉頭蹙著,眼中有淚光閃爍,“我之后會去找你的。”

    陸判直接沒有理她,收回看向她的目光,手卻緊緊攥住她纖細(xì)的手腕,拉著她繼續(xù)前行。

    葉珂不肯動。

    陸判拉拽了幾下,耐心盡失,也不和她做這些無謂的拉扯,直接將她抱起、頭朝下扛在肩上。

    他冷著一張臉。

    葉珂在短暫的眩暈后,反應(yīng)過來,立刻拍打他的肩背,“你放我下來!”

    話音剛落,陸判一巴掌狠狠拍在她屁股上,“啪”一聲清脆響聲,葉珂疼的直接哭了出來。

    沒哭出聲,但眼淚是實打?qū)嵉摹:冒腠懀绕ü缮系奶弁瓷⑷ィ挪环薜溃骸澳阌X得你這樣做合適嗎?!”

    說著,她又掙扎起來,“你放我下來,我有腳,可以自己走。”

    “閉嘴!”明顯兇狠的語氣。

    “我不閉。”

    自從確定戀愛關(guān)系,葉珂還從未在陸判這受過這種委屈。不要說動手,一直以來,他幾乎連一句重話都未對她說過。

    “你放我下——”

    “啪-!!”又是一聲清脆聲響。

    聲音落下,廢棄的街道上再沒有聲音傳來。

    陽光從高空灑落下來,打在兩人身上,在街道上落下一道重疊的影子。

    陸判扛著葉珂大步前行,步伐又快又穩(wěn),幾乎不像是扛著一個身高一米六的成年人,而像是隨手抱著一個沒什么重量的洋娃娃。

    不舒服的只有葉珂,她頭朝下,盯著地面上那道重疊的陰影,不知是臉部充血的緣故,還是如何,一張臉漲的通紅。

    有車駛過,十?dāng)?shù)輛刻印著陸軍特種部隊標(biāo)志的裝甲車,陸續(xù)從兩人身旁駛過。

    車內(nèi)是負(fù)傷的士兵,以及在方才一戰(zhàn)中,成功從第三安全區(qū)、從墮落種口中存活下來的普通人類——他們即將被轉(zhuǎn)移至第二安全區(qū)。

    在政府高層確定星海市人口轉(zhuǎn)移的具體方案和時間后,會跟隨大部隊,一道轉(zhuǎn)移至江寧市,正式安家落戶。

    陸判停下腳步。

    他身上、身形倒轉(zhuǎn)的葉珂聽到動靜,勉強(qiáng)轉(zhuǎn)動腦袋,看向城市道路上快速駛過的車隊。

    死寂的城市短暫地迎來“生機(jī)”。

    其中一輛車?yán)铮钪匮宰诟瘪{駛上,肩上纏裹著厚實的白色繃帶,側(cè)臉、下頜、脖頸處殘留著墮落種濺射的鮮血。他察覺到街上兩人身影,銳利的眉宇下壓,目光與街邊駐足的陸判相遇。

    直到車輛快速駛離,側(cè)視鏡中再見不到二人身影,方才收回目光。

    他靠坐在車椅上休息。

    駕駛座上,李賀也在那一閃而過的光景中瞧見街上兩人——當(dāng)然,主要是身著全黑作戰(zhàn)服的陸判。

    就在不久前,他才與這人在第三安全區(qū)并肩作戰(zhàn),今日如果不是他,他們這群人很難全身而退。

    “這種時候,他怎么一個人在街上走。”由于是在車隊中,李賀不好貿(mào)然放緩車速,只好問副駕駛的李重言,同時也是他多年好友,“要不要停車去問一下他有什么事?有需要我們可以送他一程。”

    他當(dāng)然有看見陸判肩上扛著一個人,似乎是個女人,但這不重要。

    “開你的車。”李重言聲音冷淡,話落,從褲袋里摸出一盒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支點燃。

    李賀邊開車邊隨意掃了他一眼,眉頭倏地一皺,勸道:“你肩膀傷的重,都能看見骨頭了,即使身體強(qiáng)悍,多少也要注意一點。平時沒事,不要動那邊肩膀。”

    李重言沒有理會,隨著他點煙的動作,左肩繃帶上的血跡愈發(fā)明顯,暈染開的鮮血像開到極致的花朵,艷麗迷人。

    車廂內(nèi)一片安靜。

    他面上冷淡的神情逐漸被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遮掩。

    而在他身后,中排座椅上,葉芝盡量側(cè)轉(zhuǎn)身子,額頭抵上緊閉的車窗玻璃,一雙眼睛定定看向陸判肩上的葉珂,盡管隨著距離拉開,那道纖細(xì)的少女身影已化作一個模糊的黑點。

    ……

    葉珂一路被陸判帶回兩人原來租住的房屋才被放下來,她是直接被扔到床上的,好在床很大,床墊柔軟且彈性上佳,她在床上滾了半圈自行止住,一抬頭,便見陸判站在床前,正一面冷冷盯著她,一面伸手將身上的衣服脫下扔在地上。

    “你干什么?”葉珂疑惑。

    距離驚變那日已兩月有余,臥室床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不過由于門窗破損的緣故,屋內(nèi)通風(fēng)很好,幾乎聞不到多少灰塵的味道。

    “我先去洗澡,你在這等著,等我收拾好,我們直接出城。”陸判沉聲道。

    葉珂剛挨了打,心中不快,而且并不同意這個方案,等他走進(jìn)浴室,水聲傳來,直接從床上起身,自行離開。

    她腳步放的很輕,但還未走出臥室,便被一只濕淋淋的手掐住后頸,強(qiáng)行帶進(jìn)霧氣氤氳的浴室。

    她被迫站在花灑下,只短短幾分鐘,溫?zé)岬乃銓⑷砹軡瘛残姨澾@水是溫?zé)岬模駝t,她一定會忍不住發(fā)脾氣。

    “你干什么?”葉珂頂著一頭一臉的水,極力閃躲著視線,不去看身前陸判精壯的身體,“我又不洗澡。你讓開,我要出去。”

    “就在這等著,我洗完再出去。”極簡單的一句話,態(tài)度卻不可謂不強(qiáng)硬。

    葉珂:“……”

    浴室水汽氤氳,淅淅瀝瀝的水聲就響在耳畔。

    她一臉面紅耳赤,才后退了兩步,后背便抵上浴室冷硬的墻面。

    陸判就站在她身前,距離她不足半米,在淅淅瀝瀝的水聲中隔著一道薄薄的雨簾低眸看她。

    葉珂靜默一瞬,提高音量:“我在外面等你,不會偷偷走掉。”

    “你的話沒有可信度。”

    陸判陰冷著聲音道,同時伸長手臂——那姿勢就像是要環(huán)抱住身前的葉珂似的,太過突然,她身子當(dāng)即瑟縮了一下。陸判卻只是取過墻面上的洗發(fā)水,當(dāng)著她的面,徑直……清洗了起來。

    葉珂捂住眼睛。

    在封閉而狹小的浴室內(nèi),一切聲響被放大。

    而她的大腦被熱氣蒸騰著,有些糊涂,五官卻格外敏銳。

    葉珂緋紅著一張臉,盡量讓身體和墻面貼緊,兩只手捂在臉上,偏過頭,不去理會眼前一切。

    他們至今還未真的做過。

    但互相都是成年人,眼前一切無論如何解釋,都太曖昧了。

    她默默挪動腳步,耳朵敏銳地聽見陸判洗漱的動靜停下,忙高聲解釋:“我不出去,就在這里。”隨即,聲音低了不止一度,有點羞怯,“我離遠(yuǎn)一點。”

    陸判沒有做那種事的心情,而且這里也沒有避孕套,他只是沉著一張臉盯視她,在氤氳的水汽中,內(nèi)心驟然升起一股堪稱惡劣的情緒,想讓她哭,讓她求饒,反抗的情緒越激烈越好。

    這樣,他才可以肆意折磨她,將怒和恨一并發(fā)泄出來。

    “啪”一聲重響,花灑被陸判關(guān)掉,水聲停歇。

    浴室內(nèi),兩人視線相對。

    葉珂已經(jīng)不在意陸判不著寸縷的精壯身體,因為他的眼神明顯更具壓迫性,也更具有侵略的意味。

    “你是在害怕嗎?”陸判遽然出聲,抬步朝葉珂走來。

    葉珂忙搖頭,“沒有,我為什么要怕你?”

    “你應(yīng)該怕我。”

    “我不怕。”不知道為什么,聽見陸判這樣說,葉珂有點生氣。但在陸判走上前時,或許還是不適應(yīng)他赤身裸體的模樣,腳步略微后退了幾寸。

    而這個微小的動作在陸判眼中,是她再次撒謊的罪證!

    “騙子!”他冷聲,俯身湊近,濕潤的額發(fā)下,一雙烏黑的眼睛像寂靜的深夜、無人駐足的陰暗角落。“你覺得欺騙我很好玩嗎?”

    “我沒有騙你!”

    “之前說喜歡我……”

    “我現(xiàn)在也喜歡你。”葉珂大聲打斷,一雙眼睛攜帶著些微的怒意,臉頰也氣鼓鼓的,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你之前說過會聽我的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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