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霜狼少年還在繼續(xù)說話。
“貴女殿下,”他轉(zhuǎn)向少女,雙眸中仿佛在發(fā)著光,聲音也驟然的柔和下來,“讓、讓你受驚……真的不好意思。”
說到這里,他頭上高高豎起的耳朵,似乎因為羞愧,而低垂了下來:“不過、我、我們……真的,不想傷害您的!不如說,我們都……特別、特別……”
“特別什么?”
少年結(jié)結(jié)巴巴,還沒說完呢,雪蘭將劍猛然劃開地面,強(qiáng)烈的斗氣勃發(fā)如虹,嗤笑:“特別的無恥嗎?你們這群野蠻蟲子。”
霜狼少年耳朵一豎,尾巴上的毛也根根立起。
他本想像往常那樣,把尾巴立起,發(fā)出威脅的咆哮,但突然想起自己的皮毛被燎禿了一塊,尾巴一僵后,悄悄的垂下了一點(diǎn)。
“媽的,差點(diǎn)忘了,還有這兩個人類魔法師。”
一名掄著巨斧的巨熊部族雄性道:“人類的法師怎么敢混進(jìn)我們荒原的魔眼祭典?”
雪蘭眉頭微皺。
他跟伊格納茨原打算著伺機(jī)將貴女救出,離開荒原,誰知道中途跳出個暗精靈。
聽這個狼人大放厥詞,雪蘭面上不改,內(nèi)心已是十分憤怒。
這群荒原蟲子在叫嚷什么呢?讓貴女殿下身陷險境,折辱她的尊嚴(yán),現(xiàn)在還恬不知恥的要湊上來效忠?
他們也配?
等龐塞公國的軍隊一到,他就立刻護(hù)著貴女殿下撤離荒原,再回頭教訓(xùn)這些蟲子!
雪蘭暗下決心,不過面上沒流露多少,他倒不是忌憚這些吼叫的無腦蟲子,拍賣場附近擠著的近萬荒原部族雄性,包括那頭虛張聲勢的狼,雪蘭都有把握清理干凈。
只是他一刻也沒忘記,除了這些不堪一擊的家伙,荒原的……裂隙十二城,全部都派出了使者,參加了這次的魔眼祭典。
雪蘭微微抬眼,看向拍賣場的二樓。
在這般混亂的情況下,二樓的包間中,除了他們兩,并沒有誰再沖下一層,仿佛死寂一般,然而雪蘭能感覺到,從這些包間后所傳來的巨大壓力,那一個個隱約流動的魔紋陣視窗,一刻也沒有合上。
“哼。”
尚帶著幾分少年跋扈氣息的貴族,輕輕的冷笑了一聲,心里卻愈發(fā)謹(jǐn)慎。
就算沒有裂隙十二城,要帶走貴女殿下,也不是件容易事,這些嚷嚷著要把陰影魔沼全綁起來的蟲子們,可能忘記了,陰影魔沼,可是——
“戰(zhàn)斗時走神可不是個好習(xí)慣。”
暗精靈的聲音十分平靜,一道宛如刀鋒的黑暗元素猛然切割而來,雪蘭一驚,連忙縱身躍起,但身上的斗氣仍是被直削去了一層。
只聽嗤地一聲,貴族上身做工精致的馬甲外袍,被從中劃開,鑲嵌著寶石的紐扣顆顆崩裂,布料又如絮飛起,眨眼間雪蘭上半身的衣服就敞了個大口子。
青年落到地上,低頭一看,衣服已經(jīng)是再沒辦法合攏了,他的鎖骨、半個胸膛,馬甲線……全都暴露在外。
人類是個講究的種族,貴族尤其講究,雪蘭就更是講究得時刻端著儀態(tài)了。
他一怔,連忙轉(zhuǎn)了身,確保自己背對著陸陸,心底的憤怒頃刻爆發(fā)。
竟然……竟然讓他在貴女殿下面前這樣失態(tài)!
若是平常,他一定激發(fā)出全部斗氣,與這個該死的暗精靈力戰(zhàn)到底,捍衛(wèi)貴族的榮耀,但現(xiàn)在,雪蘭硬生生的忍耐住了。
他家世好,潛力又好,在誰面前,幾乎都沒這樣忍耐過,但為了陸陸,這個順風(fēng)順?biāo)馁F族,努力的忍耐著沖動。
龐塞的軍隊至少要一天一夜才能抵達(dá),在此之前,他必須盡可能的保存體力,保護(hù)貴女殿下。
伽暗可不管雪蘭心底這番千回百轉(zhuǎn),他只見這個人類貴族居然在戰(zhàn)斗中把后背暴露給他,這個機(jī)會自然不能放過。
魔源呼喚著黑暗元素,強(qiáng)大的能量甚至將霜狼少年都震退了數(shù)米,在墮落之前,伽暗就是霍格霍爾部族的高手,與阿克利一樣,他也是精靈英衛(wèi)。
而轉(zhuǎn)化后,伽暗能力暴漲,雪蘭的策略其實沒錯,若不是牽掛著要帶走陸陸,以暗精靈的實力,隨時能從這個拍賣場離開,誰也攔不住。
黑暗的氣息襲來,雪蘭連忙舉劍抵擋,暗精靈眼中浮現(xiàn)一縷譏誚,于半空中突然轉(zhuǎn)了方向。
他如一個鬼魅,挾裹著黑暗,朝一旁的——陸陸襲去。
“貴女殿下!”
雪蘭的心都繃緊了,斗氣吞吐,緊跟著暗精靈的去勢揮砍而去。
伊格納茨也第一時間警戒起來,猛然閃到陸陸身前,扭動戒指,他的魔力瞬間增幅,然而暗精靈卻也隨之提升了力量。
在場眾人,都紛紛感覺到一股重壓,雪蘭眼露驚色——伽暗墮轉(zhuǎn)后的實力,竟比他想象得還要強(qiáng)。
這下他是真的驚了,心底還涌上害怕。
“伊格納茨。”
他大喊著好友的名字,生怕這個暗精靈,真的將少女再擄走——
那道絕不容忽視的霜冷之息,就是在此時,從拍賣場穹頂?shù)姆较颍瑥椛涠觯瑩羲轱L(fēng)聲,擊穿黑暗元素的屏障,于眨眼之間,擊中了伽暗的胸骨。
需要伊格納茨用上六級光系魔法,巨神之手,才勉強(qiáng)破開的黑暗屏障,在這一擊中,仿佛是紙糊的。
伽暗的胸口瞬間凹陷下去,層層折斷,每一根肋骨,都被重壓按壓著,前端內(nèi)凹,兩側(cè)則破體而出,一些視力良好的種族,甚至能清晰的看見他每一根胸骨斷裂的次序。
令人牙酸的斷裂聲中,暗精靈的臉龐扭曲著,他張開口,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整個身體如繃緊到極致的彎弓。
而后他如紙片一樣摔出去,重重撞入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煙塵騰起,煙霧之后,卻又有隱秘的、淡淡的綠色光芒,從他體內(nèi)顯現(xiàn)、游走——是先前陸陸釋放的血返術(shù),留在伽暗體內(nèi)還未徹底散去的生機(jī)之力。
“咳、咳……”
伽暗躬著身,不住的噴著血。他沒有在瞬間死去,全靠陸陸還留在他體內(nèi)的生機(jī)之力,但這一擊的力量太過強(qiáng)大了,他的身體在被殘留的霸道力量不斷破壞,再重新愈合。
他喘著氣,艱難的撇過視線,往上方看去,便看到扭曲的穹頂中,一團(tuán)滾滾黑煙,直觸地面,而后從腳部開始,凝聚成一名身量極其高挑的年輕男子。
陰影魔沼的主人。
血之君主。
霜骸·梅爾維爾。
他徹底顯露面目的一刻,沸騰的拍賣場,仿佛被極夜的女神,吹了一口寂滅一切聲息的寒氣。
見此隱隱在暗精靈身上游動的生機(jī)之力,霜骸動作一頓。
正常來說,墮轉(zhuǎn)的深淵生物,是無法接受生機(jī)之力的。
‘死亡’與‘生機(jī)’,本就對立;
此刻伽暗身上所殘留的生機(jī)之力,是他在彌留瀕死之際,被陸陸所灌注的返血術(shù),所余下的一點(diǎn)殘留;
也正是這點(diǎn)殘留,讓暗精靈的發(fā)色,沒有徹底轉(zhuǎn)變成黑色……或許還有別的微妙改變。
但無論如何,這是個曾得到貴女賜予榮光之人。
“……”
血之君主微抬起的手放了回去,指尖蓄勢待發(fā)的第二擊沒有再發(fā)出去。
場中雅雀無聲,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先前喊著要把陰影魔沼全部綁起來的荒原部族,此刻居然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了。
而霜骸仿佛無視了所有人,垂下手之后,便朝著右側(cè)——陸陸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雪蘭面上鎮(zhèn)定,握著劍的手,卻開始隱秘的顫抖。
伊格納茨的情況比他好一點(diǎn),畢竟他已經(jīng)晉升到大魔導(dǎo)士,但也只是好一點(diǎn)而已,魔法師仍筆直的站在陸陸身前,迎接著血之君一步步走近,全靠強(qiáng)撐著的意志力。
伊格納茨心中唯有震撼。
因為直面著血之君,在場中人沒有誰比他感觸更深刻,真是撲面而來的威壓……這種壓力好像還不是他刻意散發(fā)的,不然說跟傳說中相比,今次出現(xiàn)的血之君,似乎非常的收斂。
血之君走到一定距離,就停了下來,無言的寂靜中,一個……圓圓的頭,從伊格納茨身后,悄悄探了出來。
陸陸:(⊙v⊙)。
突然……好安靜哦。
她被從難友身邊拽走后,就一幅乖巧.jpg的樣子,呆在伊格納茨身邊,打算伺機(jī)而動。
因為聽不懂蒂亞斯通用語,她也完全不知道這群人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他們個個仿佛超人一樣,又是飛又是跳,喝喝哈哈打得極其激烈。
陸陸本想趁混亂開溜,但身邊這個……男人?應(yīng)該是男人吧?主要是這個人終于沒多個耳朵或者尾巴,外表看起來跟人類幾乎沒有差別。
這個男人(伊格納茨)好像是察覺了她的想法,緊緊的貼著她站,陸陸不敢暴露太多心思,只好任由他擋住了視線。
雖沒了視野,但陸陸仍能聽見難友的聲音,她懸著心,希望難友能順利帶她逃走,要不然,難友自己逃走也行吧……
直到現(xiàn)在,陸陸探出頭,看見了倒在地上掙扎的暗精靈。
陸陸:“……”
她心中的溫度慢慢涼下去,手緊緊的蜷了起來,又看了伽暗一會,少女轉(zhuǎn)回視線,與一雙血色的雙瞳對視了。
是的,與暗精靈一樣的血色雙瞳。
但暗精靈的眼眸,是無光、沉黯的,這雙眼,卻比陸陸見過的任何一種紅色更為純粹。
她一時間居然怔住,面對刺入鐵籠的利鉤,也沒有畏懼的少女,竟一時間被這紅眸所攝,小小的倒退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對面的人旋即垂下了眼眸。
長長的眼睫將他的瞳孔遮下暗影,他又退了一步,剛好退入從穹頂射入場中的光線交接處,上半身隱沒在陰影中。
至此,陸陸才從那種莫名的驚懼中回過神。
她微喘著氣,驚疑不定,再度朝對面看去,因為血之君半邊身體隱沒于暗影中,她看不大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身形格外的修長,一頭白發(fā)披散開來。
他穿著黑白二色的繁復(fù)制服,右邊的上身罩著一個撒金繡花的披風(fēng),披風(fēng)只系了一半,將他的右臂籠在內(nèi),金線與一枚紅色寶石制成的徽章,穿過他胸前的暗紋繡花,別在他心臟的上方。
白色襯衣的扣子,則一直扣到最上邊,將他的喉結(jié),緊緊的壓住。雙手也帶著一雙黑色的手套,渾身上下,除了臉,就只有袖口處所露出的一點(diǎn)點(diǎn)肌膚。
光影將他的面目曖昧得模糊,陸陸只能看見他的下頷,線條極其優(yōu)美。
“令你感到不快,”他的下頷牽動著,“我深感抱歉。”(古精靈語)
陸陸心頭劇震。
她倏然抬頭,直直的盯著這個人,因為霜骸的身高太高了些,少女不得不仰起了頭。
“你……”
陸陸驚訝道:“你會說這種語言嗎?”
自從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消失后,陸陸其實已經(jīng)不能再熟練的使用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她腦中的‘古精靈語’,每當(dāng)她想開口,便總有種無形的力量,形成阻礙。
但現(xiàn)在,聽到霜骸口中說出自己終于能聽懂的‘語言’,陸陸一激動,便不顧一切的開口了。
她才發(fā)出聲音,便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身體好似被瞬間抽去了大量的力氣,陸陸差點(diǎn)眼前一黑,一旁的伊格納茨察覺到不對勁:“貴女殿下?”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扶住陸陸,然而陸陸晃了晃,居然堅強(qiáng)的靠自己站穩(wěn)了。
“你、你可以,”少女注視著霜骸,“可以跟我交流嗎?”
說完這一句,陸陸就閉上嘴,體力仿佛被抽空,她強(qiáng)撐著站立,凝視著血之君主,眼中有著期盼的光。
但等了一會,對面的人也沒反應(yīng)。
陸陸不由有些失望……這個人,難道并不愿意跟她對話嗎?
真相當(dāng)然并非如此。
霜骸注視著對面的少女,沒有說話,他的喉嚨,正產(chǎn)生一種刺痛,這刺痛還在不斷的朝他整個脖頸蔓延,要不了多久,就會生成一根金色的小刺,扎入他的喉間,需要他花費(fèi)至少三個月去消除。
他能令巨城化為死域,令沙漠化為澤國,揮手間覆滅山脈。但也無法抗拒這種鐵一般的法則——若非貴女,或貴女的附庸,擅自使用【至高語】,便會受到反噬與懲罰。
這是蒂亞斯世界隱秘的規(guī)則,也是各族各部,只能零散的使用一些特定詞匯的原因。
霜骸沒有理會喉嚨間越來越劇烈的刺痛,眼見少女在他開口后,眼神倏然明亮,又在無法得到回應(yīng)后,悄然暗淡,他再度開口:
“我不會阻攔你做任何事,”血之君注視著少女,靜靜的道,“若你要離開,請與人類的法師一同。”(古精靈語)
腦海之中,有嶄新的記憶,正在浮現(xiàn)。
清澈的溪流。
朦朧的晨霧。
以及水波之中,披發(fā)而沐的少女。
那朵晨光中綻放的薔薇,不知是否被收下呢。
“……”
霜骸感覺他隱藏在體內(nèi)的翅膀,仿佛有細(xì)微的瘙癢,尖角、薄翼,似乎都記起了,被少女柔軟的手指,輕輕觸摸的感覺。
“下一次,”他品嘗著喉中蔓上的血味,“若你再度降臨荒原……”
后面的聲音,消失在喉間橫生的金色小刺中。
霜骸閉上了嘴,但拍賣場中,卻因為他的這番話,掀起了一陣轟然。
當(dāng)然,攝于血之君的威脅,相比先前大聲吵嚷,這次擠在場中的各族雄性們,只是“小聲”嚷嚷。
“為什么要讓這兩個人類陪貴女殿下走?”
“貴女殿下明明是降臨在我們荒原……”
霜狼少年的反應(yīng)尤其劇烈。
要讓這兩個人類,帶貴女殿下離開?
少年的尾巴已經(jīng)繃得筆直,毛發(fā)根根豎起,急切的去看陸陸。
他、他很想……
很想成為這位殿下的附庸啊。
從她出現(xiàn)在展臺上的第一刻起……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這樣渴望著……或許在場的荒原部族,都有著同樣的心愿吧,但現(xiàn)在霜骸,卻代表整個荒原,放棄了爭取貴女殿下附庸的資格。
離開了荒原,殿下還會再愿意回來嗎?霜狼少年的耳朵已經(jīng)完全貼入頭發(fā)中了,心底全是慌張。
與此同時。
在沸騰的人群中,也有個人跟霜狼少年尤利一樣激動,只不過是為著別的原因。
斯坦利蹲在地上,反復(fù)確認(rèn)那個躺在泥巴里的暗精靈,身上真的有著生機(jī)之力,盈盈流走,保證他還吊著口氣。
又將視線移到人群中的少女身上,恍惚如做夢。
斯坦利回想起他當(dāng)時跟著那個叫塔克的林妖,去庫房里清點(diǎn)灰銹城這次的拍賣品,路過了一個名叫一號間的密室。
那該死的胖子說,里面是一群精靈奴隸……還笑得特別惡心的建議,他可以打開密室,買走一個使喚。
然后……然后他當(dāng)然懶得去看一群喪家狗精靈奴隸,誰要理會臭男人啊,他可是有著遠(yuǎn)大理想,要成為貴女殿下附庸的人!
于是他就這樣的……走了,走了過去。
周圍的荒原雄性們都在嚎叫,而劍士蹲在地上,看著區(qū)區(qū)一個前·奴隸,現(xiàn)·墮落種暗影精靈,擁有著代表服從之烙的生機(jī)之力。
又看著人群中那仿佛如明月降落至此的少女。
只有一個念頭:
殺遼吧……快,我自己,動手,立刻馬上,把那個愚蠢的、從貴女殿下門外走了的蠢貨給sha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斯坦利:我瘋了,我要?dú)⒘宋易约骸?br />
斯坦利:我 sha 我自己。
二更達(dá)成!
嘿嘿,晚安。大寶貝們做個好夢喲。
第22章 二十二
人群的吵嚷聲越來越大。
蹲在人群后的斯坦利,臉上的神色也越發(fā)木然。
他仰頭看著天空,只覺從穹頂裂口處射入的光線,竟然是如此寒冷……
“大人。”
一個聲音傳來,隨后是牛鬼那張好奇的臉:“您在這里做什么?”
斯坦利好險沒蹦起來,他現(xiàn)在蹲著,于是跟四足著地爬行而來的牛鬼視線差不多平齊了,劍士沒好氣的擺擺手:“去去、別湊來我這。”
“主人讓我來看著您,”牛鬼并不生氣,他好奇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暗精靈,又將視線移到陸陸的身上,“這就是貴女殿下嗎?”
少年的眼中出現(xiàn)了單純的、對于美麗的贊嘆:“殿下真美。”
斯坦利只覺得心臟都在被扎著,肺管子疼得慌,他低下頭,想起自己經(jīng)過一號間,卻無動于衷的走了過去……
如果……如果他那時候聽了那個該死的林妖的建議,打開了一號間,是不是就能發(fā)現(xiàn)貴女殿下,竟然被困在籠子里?
她就不需要受到這么大的驚嚇,還被拉上拍賣臺,遭受奇恥大辱。
仔細(xì)一想,他又有什么資格看不起精靈們呢?雖然他們確實是一群就是運(yùn)氣好的喪家狗·臭泥巴·弱雞·辣雞玩意·他一拳一個,但至少,在貴女殿下,最需要的時候,是精靈們陪在她身邊。
但不管怎樣,那個暗精靈……絕對不能允許他帶走貴女殿下!
“說起來,這位殿下就是我們在落日山脈遇到的那位呢。”
牛鬼道,清亮的眼眸中盛著柔軟的情緒:“她怎么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落日山脈呢?這里又陰森,蟲子又多,比我們灰銹城還要糟糕,她一個人……該多害怕呀。”
斯坦利幾乎是‘蹭’地一下站起來,又趕緊蹲下-身,咬牙道:“你說什么?”
他用極小的聲音質(zhì)問道:“我們以前遇到過這位殿下?在哪里!”
“您不知道?”
牛鬼看起來也很驚訝,他的尾巴甩動著:“就在來陰影沼澤的路上呀……主人讓您聞過殿下的氣息,您忘記了嗎。”
好像一團(tuán)隕石掉到了斯坦利頭上。
斯坦利只覺得自己呆了,傻了。
他當(dāng)然記得來時的路上,城主捻了一縷風(fēng),遞到他面前,就是在那時,他聞到了那無比輕盈的香氣……
原來,那不是什么強(qiáng)大的魔獸,而是貴女殿下的氣息嗎?!仔細(xì)想想,他在一號間門外,似乎也聞到了這樣的氣息……
“我真傻,真的。”
他只覺身體里的力氣都又回來了。原本斯坦利心如死灰,感覺自己就是個廢人,明明有機(jī)會讓貴女殿下遠(yuǎn)離困境,他卻傻乎乎的錯失了!
這種粗心又愚蠢的家伙,正是他自己一直不屑的對象啊。
但現(xiàn)在,想起同樣愚蠢,還給了他錯誤信號的城主,斯坦利的心,似乎找到了重新跳動的支點(diǎn),他又有了勇氣了!
等著吧,殿下。
劍士握緊了拳,帶著一種下定了決心的表情,就要邁步朝陸陸走去——
牛鬼倏然人立而起,他的手長得與人無異,指甲卻異常的鋒利堅韌,只一下就把斯坦利按倒在地。
“大人。”牛鬼為難的道,“您不能過去。”
斯坦利猝不及防,臉都要陷到泥土里,他掙扎了一下,肩上的挾制卻紋絲不動。
他平時也會與牛鬼交手,深知這個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愚蠢家伙實際有多瘋狂,見掙脫不開,便皺眉道:“放手。”
“你這家伙,”斯坦利咬牙,“還算是蒂亞斯的雄性嗎?貴女殿下正遇到麻煩,我得去幫她!”
牛鬼不由抬頭看了一眼層層人群后的陸陸。
他的眼中又露出溫溫柔柔的神色,是十分純粹的贊嘆與溫柔。可捏著劍士的手一動不動。
“不行,”牛鬼搖搖頭,“主人說過了,現(xiàn)在不能讓您靠近那位殿下。”
“啊?”
斯坦利發(fā)出憤慨的氣音:“是城主?”
他在一瞬間就領(lǐng)會了這個詭異命令的用意。
斯坦利不由艱難的撇過頭,望著被層層人潮簇?fù)淼呐馁u場中心。
以血之君為界限,對面是被兩個人類魔法師擋在身后的陸陸,而霜骸后方,則是蠢蠢欲動的荒原各個部族。
先前霜骸一番話,斯坦利也聽在耳里,雖然不清楚他是用什么辦法,居然使用出了【至高語】,但現(xiàn)在的局面是,霜骸一個人,代表全荒原部族,給那兩個魔法師一個大便利,讓他們護(hù)送著貴女離開荒原地界。
這簡直無法令人忍受。
霜骸·梅爾維爾,血之君主,實力自不必說,他現(xiàn)在也正在無聲的震懾著所有在場的荒原部族,但光靠實力,是不足以讓人裹足不前的。
畢竟荒原之中,也不是沒有能與霜骸一較高下的強(qiáng)者。
問題就出在霜骸是用【至高語】跟陸陸交涉的。
當(dāng)他使用至高語,與貴女殿下交談,他的話就具有了權(quán)威效應(yīng),不說令行禁止,但也足夠荒原部族們雖然憤怒、不甘,但沒辦法阻止他。
斯坦利眼巴巴的望著陸陸。
真美啊……貴女殿下,勇敢而又優(yōu)雅,甚至還很善良……她救下了那個卑微的暗精靈,這種行為放在別人身上斯坦利只會嘲諷對方昏了頭,但因為蒂亞斯世界雄性們的固有思維,這件事要是放在少女身上,他只覺得陸陸的品格閃閃發(fā)亮,連個墮落種都施予仁慈,簡直是神明嘛!
他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戰(zhàn)栗感,只想馬上沖到她身邊,向她剖白自己的熱情,在她面前跪倒,奉獻(xiàn)上所有的忠誠。
然而現(xiàn)在斯坦利動彈不得。
如果……
如果貴女殿下,就此離開了荒原,她還可能再返回嗎?
只要一想到這個問題,斯坦利就覺得絕望。
荒原已經(jīng)被整個主大陸持續(xù)、暗地里針對了數(shù)百年,近幾十年越發(fā)過分,二十年前,還有六條商道可以進(jìn)入荒原,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陸陸續(xù)續(xù)關(guān)閉,只剩下人類帝國尤蒙的邊界還存在一條,但隨著尤蒙與海族的關(guān)系漸漸緊張,這條商道也岌岌可危,馬上面臨關(guān)閉的風(fēng)險。
到時候,整個荒原,就真的要被排斥在蒂亞斯主流世界之外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荒原,即荒蕪流落之地,荒原的部族,在貴女殿下面前幾乎毫無競爭力,但連機(jī)會都不肯給一個嗎?!還是被荒原自己人給硬生生掐滅的!
讓他過去啊!斯坦利忍不住用手抓著地面,朝著陸陸的方向挪動爬行。
讓他在她面前展露真身,放出斗氣,拼盡全力,展現(xiàn)自己每一個優(yōu)點(diǎn),把選擇權(quán)交到她手中。哪怕希望渺茫,他也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什么都不做啊!
斯坦利心中的渴望,在一聲巨響后,達(dá)到了巔峰。
只聽‘咚’地一聲,從被眾人幾乎遺忘的展臺方向,傳來了一聲巨響,在這響動聲后,一道明亮的輝光,從展臺旁臨時儲藏珍品的隔間炸裂開來。
氣流將破爛的帷幕卷起,而在帷幕之后,是一號間密室那被硬生生破壞的門。
“……”
阿克利喘著氣,一條手臂上已滿是鮮血,見魔紋陣終于被破壞,他用手按住鐵門上的缺口,用力一扯,金屬劇烈的脆響聲中,兩百多名霍格霍爾部精靈,從門后魚貫而出。
他們身上的枷鎖已經(jīng)基本取下,精靈們速度很快,且目標(biāo)明確,只是數(shù)秒,他們就在荒原一萬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急切的、堂而皇之的……簇?fù)淼搅速F女殿下的身邊!
原本陸陸身邊只有雪蘭、伊格納茨兩人,等阿克利徑直而來,雪蘭眉頭一豎,就要呵斥這個卑賤的精靈流民,便聽阿克利道:“殿下。”(古精靈語)。
“十分抱歉,”精靈急切的道,“我等來遲了。”
雪蘭按著劍的手就是一僵。
不會吧……
他盯著阿克利,咂摸著他剛才那句話,有點(diǎn)錯愕。
這群精靈,難道……
更多的精靈涌了過來,迎頭見著兩個人類魔法師,也是一怔,但很快的,他們便擁到陸陸身邊,阿克利手按胸口,朝她躬身行禮。
“殿下,”精靈英衛(wèi)淡綠色的眼中泛著一點(diǎn)猩紅,在看見陸陸完好無損,這隱秘的紅色,才逐漸消退,“沒能馬上破開限制,我深感羞愧……所幸您平安無事。”
接著就轉(zhuǎn)過身,換上冷冰冰的面目,成對峙之勢,警惕的瞪著荒原部族的雄性們。
他態(tài)度如此自然,荒原部族們則在微怔后,仿佛一瓢被潑入冷水的熱油。
所有人心中都回蕩著幾乎同一個念頭:
這、這群精靈……為什么一幅附庸的架勢,湊到貴女殿下身邊啊?!
有陰影魔沼的人認(rèn)出來這就是前些日子被北山巡衛(wèi)捉到的那群精靈奴隸,仔細(xì)想想,貴女殿下對那個暗精靈的態(tài)度,似乎也……
就在此時,原本躺在地上,好似奄奄一息的暗精靈,突然一躍而起。
他嘴角還殘留著血跡,但已無重傷的頹相,這自然是陸陸還留在他體內(nèi)的生機(jī)之力,令伽暗短短時間,就又恢復(fù)了行動力。
黑暗元素瞬間就將他卷住,伽暗抬起頭,朝被精靈們簇?fù)碇纳倥慈ァ?br />
他注視著曾經(jīng)的同族,在他們的臉上看到或驚愕或悲痛的神情。
少女也在看著他,表情卻沒有變化,仍是仿佛有些懵懂。
伽暗忽覺似喜似悲,在他最絕望的時刻,命運(yùn)卻給了他、他的部族,至高的垂青……然而他再也不能像同族們那樣,理所當(dāng)然的站在她身邊了。
他本就是因為掛心陸陸,才一直不肯離去,現(xiàn)在看到她身邊有兩名實力不俗的人類魔法師,同族們也都聚過來了……伽暗稍感安心。
暗精靈最后看了一眼陸陸,眼中的情緒復(fù)雜難言,便借著暗元素之幕,飛快的從拍賣場撤離。
他速度極快,趁著荒原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霍格霍爾部精靈們身上,只是眨眼,就撞破墻壁,飛掠而去。
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雄性與魔法師。
隨后場中徹底炸開了鍋。
霜狼少年的尾巴毛全炸開了,驚愕的望著暗精靈離去的方向:“剛、剛才……那個墮落種身上,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有著生機(jī)之力……?
雖然并不明顯,但他還茍活著,甚至現(xiàn)在跳起來逃走了,正是因為一股勃勃生機(jī)令他的傷勢,在短短時間內(nèi)就好了大半!
少年豎著耳朵,覺得頭腦有點(diǎn)不夠用,他迷惑的望著伽暗離去的方向,又轉(zhuǎn)頭看向霍格霍爾部。
沒人看得起這些精靈流民,然而現(xiàn)在,場中大部分荒原雄性,開始注意到,這群喪家狗的首領(lǐng)(阿克利)……跟那個暗精靈一樣,身上似乎隱隱殘留著生機(jī)之力。
蒂亞斯世界的人對生機(jī)之力十分敏感,兼之阿克利身上返血術(shù)的效果還沒散盡,只要稍一探查,就能發(fā)現(xiàn)這明顯的波動。
霜狼少年瞪著眼睛,得出了一個他感到難以置信的結(jié)論:
“你們……”他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詢問阿克利,“你們……莫非……”被賜下了服從之烙?!
精靈英衛(wèi)看都沒看他一眼,對霜狼少年結(jié)巴的問話充耳不聞。
但隨即,荒原眾人,都聽到了一個小小的:“呼……”
陸陸手按在胸前,一直繃得緊緊的臉,終于放松了一點(diǎn)。
她呼出口氣,便挪動腳步,小碎步朝阿克利等人靠攏。
她一臉慶幸,仿佛終于等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毫不猶豫的就躲到了精靈英衛(wèi)的身后。
“難友,”陸陸仰頭看著阿克利,“你們也逃出來啦?可喜可賀……沒事真是太好了。”
她的聲音十分輕微,語言也不是荒原眾人所熟悉的,但少女的表情、動作,都很清晰的傳達(dá)出,她對這群精靈流民的信賴。
所以——這群都已經(jīng)淪落成奴隸的無能廢物·精靈,真的……是這位殿下的附庸……?
可這群人不就是一群奴隸?
連安身的城邦也沒有,比他們荒原最窮苦的部族都差個一百倍啊,被人到處攆來攆去,就是一群難民!
“我……*@!”
一名荒原雄性憋紅了臉:“這群奴隸竟然,被貴女殿下接納為附庸了嗎?!”
他是很想在貴女殿下面前保持禮儀的,但心中的不解與錯愕,讓他脫口而出:
“你媽的,為什么!”
“貴女殿下。”
又有一人忍不住越眾而出。他體格壯碩,相貌英俊,有一頭火紅的長發(fā),手臂有暗金色的條紋,胸前猙獰的紋身,顯示他出身荒原第四大部族:獅蝎。
男子將手中的巨斧扔進(jìn)地面,頓時將大地砍開一道裂口,他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我們獅蝎部族領(lǐng)地內(nèi)有兩個地脈魔源,有平原有山地。還有一條金礦!”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開始介紹起自己部族內(nèi)的資源來。
“我們行蝎部有晶石礦山。”
“我、我們紅傘部沒這么富裕,但糧種優(yōu)秀,是荒原最出名的酒鄉(xiāng),貴女殿下,您也一定會喜歡的。”
本來這些荒原部族就對霜骸的決定不滿,而被精靈簇?fù)碓谥醒氲纳倥质侨绱说膴Z目,猶如一輪明月,降臨在這寂寞的荒原。
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留下這輪明月,況且,他們的條件也確實比這群流浪精靈好得多啊。
精靈都可以,他們也可以!
人群中大約只有霜骸最為冷靜,他在擊中伽暗時,就察覺了暗精靈身上殘留的生機(jī)之力,因此才手下留情,沒有打出第二擊。
……
鬼哭。
狼嚎。
荒原眾部族拼命的向陸陸展示自己,落到陸陸耳中,就變成了一群奇形怪狀的人在嚎叫不止。
好在難友們就在一旁,陸陸的心情才不至于那么緊張。
她觀察了一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沒有冷靜下來,反而好像越來越激動,不由十分害怕。
陸陸還在強(qiáng)忍情緒,保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前方的阿克利忽然轉(zhuǎn)頭,仿佛察覺了一般,低聲道:“請您不必憂心。”
他語帶安撫,說完之后,阿克利便抬起頭,直視著霜骸。
“您就是血之君?”
雖然對這個陰影沼澤的主人十分痛恨,但阿克利忍耐著情緒,冷靜道:“我在貴澤的一號間里,聽見了您托付這兩位人族魔法師,護(hù)送殿下離開荒原,不知這個承諾,您是否還能踐行?”
聽見精靈英衛(wèi)開口,荒原各部的嚷嚷聲頓時又大了一倍。
阿克利充耳不聞,不外乎是什么喪家狗竟有如此好運(yùn),精靈可荒原亦可之類的話。他只覺得荒原部族無恥到了極點(diǎn),若是今天易地而處,是精靈部族將貴女殿下冒犯到這個地步,他絕對只想拔劍自刎謝罪。
“哼。”
想著,就有人替阿克利嘲諷出心里話:“果真是群不要臉的蟲子。”
阿克利用余光撇去,便看見雪蘭那略帶譏嘲的臉。
人類的貴族……
阿克利心中思量著,他在突破密室時,也一直通過隱窺術(shù)注視著外界,知道這兩人實力不俗。荒原地界廣闊,要安全離開,光靠霍格霍爾部這兩百多人顯然不行。
幾人視線對上,伊格納茨心領(lǐng)神會。
“沒想到您竟是貴女殿下的隨侍,”魔法師十分平和的,“十分榮幸,能與您和您的部族,一起護(hù)衛(wèi)殿下。”
阿克利:“幸會。”
雪蘭沒說話。
他面上無表情,心中則有股強(qiáng)烈的失落。
跟荒原部族一樣,雪蘭也打心底看不起霍格霍爾部的這兩百多個精靈,能被陰影沼澤捕捉,當(dāng)成奴隸運(yùn)到拍賣會的,能有什么強(qiáng)者。
但就是這個他看不上的人,現(xiàn)在被少女全心全意的信賴著。
雪蘭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陸陸,便見少女站在阿克利身后——原本……原本,她可是,在他與伊格納茨的身邊呀。
但這群精靈出現(xiàn)后,少女就悄然的避開了他們,站在了那群弱者的身旁……
雪蘭斷裂的手臂隱隱傳來痛楚,他奮戰(zhàn),斷臂,還丟了貴族的榮耀,但這一切,好像沒能讓貴女殿下稍微信任他一點(diǎn)點(diǎn)……這不由令雪蘭分外的沮喪。
好在接來下,他們就能離開這個該死的拍賣場,脫離荒原這個辣雞地方了。
在抵達(dá)人類的勢力所在前,他都能陪著少女,陪伴在她身邊……
想到此處,雪蘭終于感到身體又有了力氣,他揚(yáng)起眉,對霜骸道:“喂,血之君,你也該踐言了吧?”
“貴女殿下受了驚嚇,需要休息,”伊格納茨則不冷不熱的對荒原眾部族道,“還請諸位閉上嘴,立刻讓開道路。”
荒原雄性們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怒色。
但不能他們發(fā)作,霜骸便平靜的:“好。”
他喉間已經(jīng)鎖上懲罰之劍,不能再使用至高語:“落日山脈地形復(fù)雜,我會派遣熟悉山脈的屬下替你們領(lǐng)路。”
一邊說著,他分出一縷氣息,將之打入身側(cè)一名林妖的身上,接著便推他出列。
林妖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了腳跟。
他撫著胸,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驚喜。
這名林妖,便是如今霜骸身邊唯一還活著的高階侍從,血骸城堡的總管,也是少數(shù)知道了陸陸是怎么被弄上拍賣會來龍去脈的人。
林妖沒有姓,只有用于代號的名字,每個林妖,都能通過藤蔓來傳遞信息,因此在二十分鐘前,綠尼接到了塔克奄奄一息的求救。
也知道了他這個同族是怎么犯蠢搞出這么大的簍子的。
綠尼真是頭皮發(fā)麻……塔克還在跟他求救,這種事,是能瞞的下去的?等主人騰出手來,林妖整個種族都岌岌可危,有被全滅的危險。
他也感到羞愧,讓貴女受驚、受辱……陷入危險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是他的同族……
因此這會,綠尼真是打從心眼里高興。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主人欽點(diǎn),跟隨著精靈、人類一起,護(hù)送貴女殿下離開……他一定會好好帶路,全心全意為貴女殿下效忠,補(bǔ)償林妖一族的錯誤。
作者有話要說:
荒原拍賣會劇情要完啦,下章龍龍出來露個臉再收點(diǎn)尾,就進(jìn)入新篇章惹。
早安呀~
抱歉呀,昨天被拉出去聚會了,喝了點(diǎn)酒,回來寫了一會就撐不住睡了,這章是半夜爬起來碼的_(:з」∠)_。
有朋友問我更新時間,這本沒有存稿,所以每天幾點(diǎn)更新我也不知道,畢竟碼字速度時快時慢……不過我每天都會碼,也盡量每天都更。要是當(dāng)天沒更,第二天肯定字?jǐn)?shù)肯定會爆的。
所以大家就隨緣來看我吧~
第23章 二十三
為貴女殿下領(lǐng)路。
在貴女殿下身邊。
像他這樣毫不起眼的林妖,有一天竟然能獲得這樣的殊榮……
林妖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心中滿溢著激動的情緒,一半是即將能親自彌補(bǔ)族群過錯的慶幸,一半是不知名狀的悸動。
“是。”
他朝霜骸行禮,而后林妖掰下自己一條手臂,頃刻間化成長長的藤蔓,迫不及待的刺入土層下,開始探索地脈走向。
綠尼眼眸閃亮亮的:“隨侍大人,兩位法師……貴、貴女殿下,請……請隨我來。”
雪蘭等人都被這林妖過分的熱情弄得有點(diǎn)發(fā)毛。
而他們確實是需要向?qū)У模茯?qū)使遍布森林的藤蕨類植物的林妖,確實是個好人選。
阿克利朝霜骸頷首:“多謝您的慷慨。”
“殿下,”轉(zhuǎn)身面對陸陸,精靈的態(tài)度就柔軟了十倍,“已經(jīng)可以離開了……這位林妖會替我們領(lǐng)路,請跟我來吧。”
陸陸雖不懂他的話,但不妨礙她察覺到氣氛的變化。
她看著精靈眉目間隱隱的放松,以及其他人漸漸讓開的道路,心里有些驚訝。
可以……走了?
等到簇?fù)碓谒磉叺碾y友們,開始引領(lǐng)著她,往場地外側(cè)的通路走去,陸陸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肯定,她看著周圍的人群,仿佛一顆巨石落了地。
終于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嗎!
從她在森林里昏厥,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捉住,在陌生的地方遇到完全無法交流的“人”……種種經(jīng)歷令陸陸的精神一直高度緊張,這會兒,當(dāng)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似乎終于安全了,她心底壓抑的后怕、難受……如水下的氣泡,緩慢的冒出。
于是,阿克利才剛轉(zhuǎn)身,走了沒幾步,便聽見身后一聲驚慌的:“殿下?”
阿克利連忙回首,便見少女眼眸垂著,一副疲倦的模樣,搖搖晃晃,像是馬上要站著睡過去。
陸陸實在是太累了。
超負(fù)荷釋放技能,以及一直以來精神上的重壓,在卸下心理重?fù)?dān)后,讓她迅速被睡意捕獲。
她還勉強(qiáng)保有的最后一點(diǎn)意識,在看見難友(阿克利)朝她沖來后,徹底的松懈。
陸陸眼一閉,安詳?shù)耐笱龅埂?br />
在滑入黑甜夢鄉(xiāng)的剎那,陸陸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自從難友也成功突圍后,他就‘殿下’、‘殿下’的不離口,這是為什么呢。若說是自稱,也沒必要?
他為什么要一直重復(fù)著‘殿下’呢,聽他的語氣,這聲‘殿下’,仿佛……是在叫她似的。
不過,應(yīng)該不可能的吧?
……
少女閉著眼,向后倒去,阿克利沖過來,伸臂就想攬住她的身體,緊接著,他就與另外兩人撞到了一起。
雪蘭、伊格納茨,幾乎與阿克利同時行動,三人一齊沖向陸陸,雪蘭斷了一條手,因此只得出一臂,另外兩人雙手皆張開。
于是三人五條胳膊,好像個網(wǎng),把陸陸給‘兜’了起來……
阿克利:“……”
說到底他才是名正言順的隨侍,因此十分從容的收緊臂膀,將陸陸給撈了過來,精靈緊張的注視一會,見少女是睡著了,才松了口氣,抬頭對兩個人類道:“多謝二位的熱心。”
“現(xiàn)在請退開吧。”
伊格納茨:“……”
兩位人類魔法師有點(diǎn)遺憾的收回了手,雪蘭悻悻然,雖然也當(dāng)了‘手臂之網(wǎng)’的組成部分,但他只有一條手,位置還不好,連陸陸一根頭發(fā)絲也沒挨上。
貴族不太放心:“殿下是累了嗎?”
阿克利頷首:“確實如此,兩位法師大人,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我們得馬上離開。”
一旁緊張圍觀的霜狼少年不由雙耳一豎,一腳已朝著精靈等人的方向踏了出去。
而后他便僵立在了原地。
無形的威壓,以霜骸為原點(diǎn),驀然放射,如云籠罩,將整個拍賣場的聲息瞬間壓制近乎無聲。
霜狼少年臉色蒼白,只覺連呼吸都有些不穩(wěn),不止是他,幾乎所有想要違逆霜骸話語的荒原雄性,都被威壓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死一般的寂靜中,霜骸輕輕頷首:“好。”
他揚(yáng)起手臂:“請。”
“……”
饒是伊格納茨,在這般詭異的氣氛之中,也不由自主的淌下一滴冷汗。
“那就告辭了。”
阿克利謹(jǐn)慎道。
陸陸已經(jīng)徹底昏睡過去了,阿克利猶豫一會,便小心的將她抱在懷里。
精靈面色不改,手臂已是有些顫抖,現(xiàn)在是非常時刻……他在心中對自己說,才能繼續(xù)按抐著情緒,往拍賣場外走去,其他精靈擁過來,將阿克利與陸陸環(huán)在中間。
誰都沒有說話,不一會,擁著少女的眾人已是踏出了場外,兩名人類魔法師斷后,雪蘭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霜骸,便頭也不回的扎入拍賣場外的密林之中。
又過了一會,等到徹底看不見精靈們的身影了,霜骸才將搭在胸前的手徐徐的放下。
拍賣場中安靜了一會。
接著便是洶涌的聲潮!
趁著威壓放松的一剎那,霜狼少年極力掙脫出來,剛一張嘴,就是一串咳嗽。
“咳咳……”他眼中蔓上明亮的憤怒,“血之君,你太過分了。”
“竟然真的讓那兩個人類還有一群精靈奴隸,陪著殿下走了。”
“冒犯了貴女殿下的是陰影魔沼,并非荒原其他部族!”
跟在霜骸身后的幾名林妖侍從開始隱秘的顫抖。
一名侍從抬眼往激憤的荒原眾部看去,眼底有著恐懼。
——這些人,難道不知死活嗎?
他想起血之君的種種手段,顫抖得更厲害了。
在這叫嚷的聲浪中,霜骸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他靜靜的站在拍賣場中,直到一陣如啄木的‘咄’、‘咄’聲,霜骸微微仰首,注視著聲源的方向。
漸漸的,沸騰的拍賣場聲音開始轉(zhuǎn)小,更小……直至從二樓包間里逶迤而下的人一個個現(xiàn)身,近萬人的聲音,如熄滅的燭火,只剩下一點(diǎn)輕飄飄的余煙。
‘咄’、‘咄’……如啄木的奇怪聲音還在繼續(xù),在這響動聲中,一個龐大的身影,悄然從回旋的廊柱旁滑下場地。
光線從他的身上拂過,映照著來人極其高大的身量……真的是很高的,因為走下樓梯的,是一名足有三米高的女郎蜘蛛。
女郎蜘蛛是一個種族名,名稱中有‘女郎’,但其實這個種族幾乎全員雄性,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名字,乃是因為他們的面孔大多異常美艷,遠(yuǎn)古時代,女郎蜘蛛是一種兇殘的狩獵者,會將身體藏在灌木中,只露出美艷的面孔,以此來引誘獵物上鉤。
現(xiàn)在這名出現(xiàn)在拍賣場中的女郎蜘蛛,下半身是巨大的蜘腹,上身卻是人類男子的模樣,修長而健美,除了胸口與腰部有天然的魔紋作為裝飾,便再沒有穿著其他的東西。
他的面孔正如這個種族的傳聞,異常美艷,只是一道穿過右眼的傷疤,稍稍破壞了這份美麗。
“霜骸大人,”女郎蜘蛛冷笑著,“終于肯撤掉束縛之網(wǎng)了嗎。”
在女郎蜘蛛身后,又魚貫而來數(shù)人,與拍賣場中形狀相貌不一的雄性相比,這些從二樓包間走下來的雄性,各個都體格修長,相貌極其俊美,一眼看去,竟連個稍微普通點(diǎn)的都沒有。
這就是蒂亞斯大世界的一個特性了,越是出眾、力量強(qiáng)大,相貌也就越出挑,畢竟強(qiáng)大意味著體內(nèi)的魔源力量旺盛,反過來又能滋養(yǎng)□□。
“喂,”人群中有人小聲的,“他們就是,傳聞中的……”
——裂隙十二城。
霜骸看著站在對面、與他呈對峙之勢的這十幾個形貌各異的雄性,拍賣場中吵嚷的各荒原部族,對他而言,無足輕重,只除了這十幾個人。
他之所以沒有將整個拍賣場內(nèi)吵嚷不休的荒原部族清理干凈,也正是因為這些人,就在二樓的包間里,霜骸需要分出大部分的注意力,持續(xù)用束縛之網(wǎng),封鎖他們的行動。
因為他們皆出自一個地方:裂隙十二城。
所謂裂隙十二城,是荒原中占地廣闊、自成體系的十二個城池,但也可以將它們看成是一體,久遠(yuǎn)的過去,荒原沒有眾部族,沒有滿地亂跑的雄性,只有十五座怪異危險的城池,矗立于廣闊的大地,與整個主大陸成對峙之勢。
裂隙之戰(zhàn)后,三城毀滅,剩下十二城,直至今日,荒原眾部族總是抱怨主大陸明里暗里的針對排斥,但若是沒有裂隙十二城,下一秒荒原就要被主大陸所吞并,這些吵嚷的部族,也會跟他們所瞧不起的精靈一樣,淪為各大種族隨意捕捉、奴役的奴隸。
裂隙十二城,才是荒原真正的主體,真正的主人。
待包間里的人全都走入場中,一名身著銀灰色制服的短發(fā)男子上前一步,對霜骸道:“血之君,您今日的做法,終究是不妥的。”
“有何不妥?”
“霜骸大人,”女郎蜘蛛道,“雖然你今日壓制了我們,讓我們不能去貴女殿下的身邊,但你永遠(yuǎn)用束縛之網(wǎng)困住我們嗎?”
他說完之后,臉色微變,向后略退一步,又冷笑道:“想殺了我們?霜骸,你就算把我們?nèi)珰⒘擞帜茉鯓樱F女殿下降臨荒原的事,你瞞不住。”
確實無濟(jì)于事。
今日這十幾個人,是裂隙十二城的代表不錯,但卻并非裂隙城中實力最強(qiáng)的。
真正值得忌憚的,是十二城的城主們。
據(jù)霜骸所知,十二城城主大半已經(jīng)沉睡,但也有像他這樣,還在清醒期的,一對一他并不懼怕,但對方若聯(lián)手,確實是有些棘手。
“現(xiàn)在撤掉束縛之網(wǎng),還不算晚,”先前說話的短發(fā)男子道,“貴女殿下還沒有出荒原地界。”
“我們渴望追隨貴女殿下。”
又有一人幽幽開口,是名長發(fā)披散的美人,氣質(zhì)略顯陰郁:“陪伴在她身邊,向她奉獻(xiàn)……這是天性,沒有破開束縛之網(wǎng),只是因為荒原確實令貴女殿下受驚……羞愧令我們不想現(xiàn)身,繼續(xù)驚擾殿下。”
“但要我們就此放棄,是不可能的。”長發(fā)美人繼續(xù)道,說話間吞吐出唇外的細(xì)長信子,顯露出他蛇人的身份,“血之君,你阻止不了。”
霜骸驀然睜開眼睛。
一雙蝠翼,從他背后緩緩的張開。
他沒有開口,但這幅姿態(tài),令裂隙十二城的人迅速散開,幾乎是下意識的,擺出了逃命的姿態(tài)。
蛇人在瞬間向后滑了數(shù)十米,他伸出唇外的信子僵住,冷汗不由自主的滑下臉龐。
僅僅只是展開了雙翼,做出攻擊的姿態(tài),這泄露的些許氣息,便足以令他的身體,本能的做出了逃命的反應(yīng)。
血骸之君……
這個舊紀(jì)元前遺留下的古氏族貴族,實在是太過礙事了。
蛇人眼底泛起紅芒,這是他運(yùn)轉(zhuǎn)起全部魔源的信號,不止是他,十二城之人紛紛止住自己逃命的趨勢,不約而同的提升力量。
若是往日,他們絕對不會與霜骸這種恐怖的家伙硬碰硬。
但要是在這里退卻了,還怎么去追尋貴女殿下?!蒂亞斯世界所賦予雄性的本能,在這一刻,令他們壓倒了對于死亡的恐懼。
拍賣場中的氣息瞬間壓抑到了極點(diǎn),霜狼少年只是扛了一兩秒,就淌下鼻血,踉蹌著往后退去。
不一會兒,荒原各部族便扛不住這威壓,紛紛向后退去,但沒有哪怕一個人逃離場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互為對峙之勢的兩方。
在這般近乎死寂的壓抑之中。
一個飛翼煽動的撲、撲聲,從遙遠(yuǎn)的天際傳來。
天空仿佛垂下陰云,龐大的陰影滑翔著,由遙遠(yuǎn)的北方天際,掠過山脈,掠過密林,而后當(dāng)頭籠罩于這沼澤深處的拍賣場。
“龍!”
一名雄性驚呼:“是龍族!”
“龍族來了!”
天空中的巨龍渾身漆黑,唯有角的頂端有一點(diǎn)銀色,它的豎瞳中仿佛沒有絲毫感情,盯著底下的人群,忽然間,巨龍張開口,一道灼熱的龍息,猛地朝拍賣場中噴出。
仿佛降下了一場火雨。
伊格納茨利用魔晶戒指增幅,施展出的熔巖熱流,也比不上這一記來自龍族的灼熱龍息。
這漠然的、秉持著將所有人殺死的意圖的死亡之息。
場中眾人開始嚎叫,巨龍又補(bǔ)了一記龍息,把整個拍賣場幾乎變成火海,才開始降下身軀,巨龍煽動翅膀,而在它的背上,一只黑色的獨(dú)眼黑豹,一躍而下,搶先跳入了拍賣場。
這氣勢洶洶殺來的詭異組合,自然就是科莫多與詭豹了。
發(fā)現(xiàn)陸陸不見了之后,詭豹第一反應(yīng)就是沖過去找科莫多這個有“前科”的肥蜥蜴算賬。
而科莫多正憂郁著呢,他呆在山腰,想了一天一夜,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陸陸舉動的意圖……為什么摸了他的角,又狠心把他拋……
一龍一豹見面后,詭豹又被暴打了一頓,打得它現(xiàn)在身形縮小得只有普通山豹的大小了。
詭豹跳下地面,立刻就開始嗅著陸陸的氣息。
很快,少女身上那輕盈的香氣,便盈滿了它的鼻間,與此同時,沾染著香氣的鮮血味,也飄入詭豹的鼻子里。
“……”
黑黑的豹仔細(xì)嗅了嗅,確認(rèn)是陸陸血的味道,不由張開嘴,對荒原眾人發(fā)出凄厲的:“喵嗷——”
詭豹的叫聲中,巨龍也盤旋著,收攏翅膀,降下地面。
火海之中,它的身形逐漸收縮、變形、拉長……最終化為一名年輕的男子。
陸陸一個春之復(fù)蘇,不僅令科莫多傷勢痊愈,還令他在短短時間內(nèi)突破了兩次,不僅龍形時的體積膨脹了一倍,化為人形時,也幾乎看不出任何非人的痕跡了。
科莫多龍形全身都是黑鱗,僅有角和指甲是帶著點(diǎn)點(diǎn)銀光。人形卻正好反過來,從火海中走出的,是一名銀發(fā)的高挑青年。有一頭銀色的長發(fā),十指的指甲,卻是漆黑的,閃著危險的光澤。
他的面容也與龍形時充滿威壓感的體態(tài)不同,竟是十分的秀美,右眼下方有黑色的魔紋,盛開成一朵六瓣的菱形龍爪花,這是蒂亞斯世界一種著名的劇毒植物。
秀美的青年慢慢的從火海中走出,金色的豎瞳冷漠而略顯危險的環(huán)視著荒原眾人。
最終,科莫多將視線與霜骸對上,喉嚨震動著:
“血之君?”
“龍族?”
霜骸沒有開口,倒是蛇人吐著信子:“先是人類,又來了龍。這屆的魔眼祭典,可真是熱鬧啊。”
科莫多根本懶得理他。
他只是盯著霜骸:“你們做了什么?”
巨龍的嗅覺雖然不如詭豹敏銳,但那只貓不停的吼叫,科莫多就是再遲鈍也發(fā)覺了。
他捕捉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待聞到那熟悉的氣息,只覺心中產(chǎn)生一種仿佛被尖銳的鱗片不斷刺入的痛感,這種痛感令他無可抑制的產(chǎn)生了狂怒。
巨龍張開嘴,極致的憤怒下,他呈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反而是笑容。
“你們傷害了她?”
“你們傷害了她。”
科莫多肯定的道。
真是可笑啊……
用角之禮,發(fā)誓要守護(hù)好給予他生機(jī)之源的尊貴少女,他卻沒能做到!
狂怒與痛楚,令科莫多的嘴角越裂越大,雖是人形,卻仿佛如龍形那樣,口中鋒利的牙齒,若隱若現(xiàn)。金色的瞳孔,也收縮至近乎針尖的大小。
他抬起手,四指并起,食指則遙遙指向荒原眾人:
“我名——科莫多·毒藥·黑之楔。”
這個名字被科莫多說出的瞬間,裂隙十二城的人勃然變色。
“黑之楔!”
短發(fā)男子重復(fù)著科莫多的姓氏:“禁階血脈,毒藥之源……不好,快走!”
面對霜骸,仍打算一拼的眾人,這次卻毫不猶豫,選擇退讓。
皆因科莫多名字中那個令人恐懼的姓氏。
黑之楔,禁階龍島三大傳承血脈,傳說中曾有漆黑的巨龍,盤踞于世界樹的根系,日夜啃食著樹的根部,每當(dāng)它吞噬了一滴汁液,便朝人間,噴灑出劇毒的詛咒。
詛咒落下地面,便化為洪水,化為大火,化為……瘟疫!
看著四散逃離的人群,科莫多眼中卻浮現(xiàn)了殘忍的興味,他的指尖騰起了黑色的煙霧,這是他真正的天賦技能,就如傳說中那樣,這黑色的‘煙霧’,便是具現(xiàn)化了的劇毒詛咒。
龍族,本就以冷酷、殘忍、危險……而著稱。
就如初見之時,科莫多還沒察覺陸陸是位女性,以為她是生活在落日山脈附近的某個人形智慧生,那時他毫不猶豫的打算將之擊殺;
沒有理由,無需理由,將其他種族當(dāng)成可以隨意碾死的蟲子。
這才是龍族。
面對陸陸之外的旁人,科莫多終于顯露出蒂亞斯世界龍族一貫的作風(fēng)。
毒藥巨龍。又名——死亡與瘟疫之龍。
……
姑且不論拍賣場中是何情景。
距離陰影沼澤數(shù)里之外的逶迤山道上,一行人正在狂奔,卷起陣陣煙塵。
這自然就是逃出魔眼祭典的阿克利等人了。
從拍賣場出來后,精靈一伙并兩個人類魔法師,就趕緊趕慢,瘋狂催促林妖,把林妖差點(diǎn)累死,半天之內(nèi),奔襲了近百里,徹底從陰影魔沼的勢力范圍內(nèi)脫離了,才漸漸慢下了速度。
此刻兩百多名精靈,圍繞著一輛外觀極其豪華的馬車,呈三角護(hù)衛(wèi)的陣式,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著。
馬車是兩個人類貴族提供的,里面睡著的人……自然就是陸陸了。
在拍賣場昏睡過去之后,陸陸自然不能由阿克利一直抱著,趕路也不能讓貴女殿下受任何一點(diǎn)委屈。比如在精靈硬邦邦的懷里任憑風(fēng)吹雨打什么的……
于是豪華·風(fēng)燈馬車就登場了。
伊格納茨、雪蘭兩人這趟出門是為了尋找建造法師塔的材料,隨身攜帶著大量的空間儲物裝備,里面除了生活物資,還有不少東西,其中就有這輛風(fēng)燈馬車。
與其說是馬車,不如說這是觀賞品……主要是馬車外觀豪華,內(nèi)部構(gòu)造也極其奢侈,這其實是人類貴族們在王城里出行時才使用的,基本不會用在城外。平時去參加宴會時短暫的用用。
這會兒,這個只在平坦大道上跑過短途的貴族·豪華·馬車,已經(jīng)被拆掉了兩個前輪……靠魔紋陣提供動力,懸浮在半空,拉車的是風(fēng)元素……基本算是廢了。
魔法師又在車底釋放了風(fēng)羽術(shù),解決了動力問題。才使得這架風(fēng)燈馬車,暫且幸運(yùn)的充當(dāng)了陸陸這位‘貴女殿下’的座駕。
隊伍在沉悶的氣氛之中趕路。
山路崎嶇,又因為已離開陰影沼澤,漸漸的,行進(jìn)的速度慢了下來。
忽地一陣隆隆雷聲滾過。
山中天氣無常,陰云聚集,眼看著竟要下雨了。
雷聲響起,阿克利第一反應(yīng)便是去查看風(fēng)燈馬車。
“閣下不必?fù)?dān)心。”
趁著這個機(jī)會,伊格納茨開口道:“我已經(jīng)在車上設(shè)置了魔紋陣,外界的聲音都會被隔絕。”當(dāng)然,馬車內(nèi)部的動靜,則不在魔紋過濾范疇內(nèi),這樣若貴女殿下蘇醒,有什么吩咐,他們都能及時反應(yīng)。
“……”
阿克利沒有說話。
此時隊伍已轉(zhuǎn)入一塊凹進(jìn)去的山壁,山壁外便是懸崖,剛進(jìn)入了三分之二,一陣?yán)茁曓Z鳴,隨后暴雨傾盆,天地間似漫了一片白霧。
下雨了。
“停下,”阿克利道,“不能繼續(xù)前進(jìn)了。”
他環(huán)視四周,山道陡峭,雖然外邊就是懸崖,但凹進(jìn)去的山壁倒是能剛好作為避雨之所。
“就先在這避雨。”阿克利揮臂,精靈們十分默契的往山壁里走去,巖洞內(nèi)空間很開闊,精靈們進(jìn)入之后,倒也不顯得擁擠。
不一會兒,這支隊列便已經(jīng)全數(shù)進(jìn)入巖洞內(nèi),而后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邊。
以馬車為界,霍格霍爾部族的精靈們占據(jù)一邊,兩個人類魔法師,則立于外側(cè)。
日光種精靈的眼睛在暗弱光線下會微微發(fā)光,如今在昏暗的巖洞內(nèi),霍格霍爾部族兩百多名精靈注視著兩位人類貴族,有種灼灼的氣勢。
靜默片刻之后,阿克利率先開口了。
“兩位法師閣下。”阿克利手按在胸前,做了個通用的禮儀,“十分感激兩位在貴女殿下陷入危機(jī)時的慷慨援手。我代表霍格霍爾部族,向兩位致謝。”
話音落下,靠在外側(cè)巖壁上的雪蘭·亞維爾,斜過眼睛瞟了阿克利一眼,發(fā)出了一聲冷嗤。
這位稍顯年輕的人類貴族,也已經(jīng)換了件衣服,只不過折斷的手臂還沒來得及醫(yī)治,已經(jīng)是慘不忍睹了,內(nèi)出血、腫脹……幾乎膨大了一圈,但貴族還是咬著牙,硬生生的把扣子系上了。
“玩弄文字的精靈。”
“你想說什么?”雪蘭冷漠的道,“幫助貴女殿下,是我們應(yīng)盡的義務(wù)……感謝?你在刻意強(qiáng)調(diào)什么?可笑,精靈,這就迫不及待,宣示你們的附庸身份了嗎。”
說到最后,語氣卻仍不免有些檸檬氣息。
“哼。”貴族法師傲慢的道,“果然是當(dāng)慣了流民,行事猶如走鼠。”
轟隆——
雷聲驀地劃破天際,巖洞中兩百多名精靈皆目光灼然,緊盯著雪蘭。
阿克利沉默著,這位人類貴族純屬挑事,且話語刁鉆,讓他連回答都不好回答。
然而繼續(xù)沉默下去也不行……按照阿克利的設(shè)想,他們現(xiàn)在,最好是護(hù)送著貴女殿下,早日離開荒原。
荒原占地廣闊,如今陸陸一行人還在落日山脈之中,出了這連綿的山脈,還要越過一片極其空闊的平原。
名曰:白沙平原。
白沙平原之上,幾乎沒有晝夜之分,皆因這地方十分詭異的從未出現(xiàn)過月相,所有指向性法術(shù),在白沙平原會全部失靈。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商隊、傭兵團(tuán),永遠(yuǎn)迷失在白沙平原茫茫的長草之中。
能平安越過白沙平原,才算是真的脫離了荒原,而在此之前,若能有這兩個魔法師的助力,那肯定再好不過了。
只不過對方顯然看不起精靈,實際上,阿克利對人類這個種族也全無好感。
一切為了貴女殿下。
心中想著事,阿克利面上卻沒露出半點(diǎn),他收起了所有精靈的高傲。
“是我言語無狀。”阿克利道,“多謝閣下警醒。”
這樣下去不行。
注視著眾人的神情,伊格納茨心中暗道。
離開陰影沼澤之后,魔法師已經(jīng)換了一身法袍,略微散亂的金發(fā),則扎在腦后,他沒有使用魔法懸起身體,而是用雙腳站在地上,與精靈們一樣。
這個臨時組成的團(tuán)體,因為陸陸而聚集在一起,精靈對人類防備,人類……至少是雪蘭,對精靈則是顯而易見的漠視。
“閣下。”
思索片刻,伊格納茨開口了。
見精靈領(lǐng)隊與雪蘭皆看過來,他默發(fā)了一個隔音術(shù)。
半透明的壁壘升起,霍格霍爾部族的精靈們見阿克利被人類法師圈住,不由異動連連,紛紛拿起羽弓,倒是阿克利,在魔紋陣內(nèi)作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等族人的騷動平息,阿克利才道:“您有什么指教,法師大人。”
“是有些事情要商量。”伊格納茨。
“喂,”雪蘭道,“伊格納茨。”
伊格納茨沒理會好友,他看了一眼風(fēng)燈馬車,問阿克利:“接下來,您是打算,護(hù)送貴女殿下離開荒原嗎?”
阿克利頷首:“是。”
“阿克利閣下,”伊格納茨道,“我想您應(yīng)該明白,直到走出荒原,您都是需要與我們合作的。”
“……”
“當(dāng)然,”伊格納茨補(bǔ)充道,“為貴女殿下奉獻(xiàn),是我們本就該盡的義務(wù)。”
阿克利緩緩頷首。
他對伊格納茨的印象倒是比雪蘭好些,也記得這位貴族法師先前主動與他提起風(fēng)羽術(shù)的事。
見精靈隊長點(diǎn)頭,伊格納茨又將目光看向雪蘭,后者抱著手臂,高傲的冷哼一聲。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伊格納茨當(dāng)即加固了魔紋,徹底將這方空間隔絕開來。
“很高興能與您達(dá)成共識。”伊格納茨道,“那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名伊格納茨·孚·瑞迪亞,閣下稱我為伊格納茨就好。是個法師。”
“這位是雪蘭·亞維爾。尤蒙帝國亞維爾一族的。”
雪蘭高傲的哼了一聲。
“阿克利。”阿克利也報出自己的名字,“霍格霍爾部族的英衛(wèi)。”
精靈英衛(wèi)么。
伊格納茨稍稍有些驚異,面上倒是沒表露出,頷首道:“接下來,至少在離開荒原前,我們都要一起行動,若仍是一幅針鋒相對的模樣,是不行的。”
“荒原的部族隨時有可能追上來。”伊格納茨道,“我們現(xiàn)在也并沒有富余的精力內(nèi)訌,況且,若在貴女殿下面前,因內(nèi)耗而失態(tài),可是不好。”
“我想隊長對于這點(diǎn),已經(jīng)有明悟了。”
阿克利沉默。
外界雨聲瀝瀝,魔紋陣內(nèi)卻安靜無聲,伊格納茨并未催促,精靈是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人類,人類么……實際上,就是他自己,也沒想過有一天,他要與一群差點(diǎn)淪為奴隸的精靈共事。
伊格納茨性格沉穩(wěn),比雪蘭更擅長忍耐,因而決定護(hù)送貴女殿下離開荒原之后,他很快就轉(zhuǎn)換了對待這群幸運(yùn)成了附庸的精靈的態(tài)度;
但其他人卻沒辦法像他這樣迅速變換心態(tài)。
這樣是不行的。
此時伊格納茨并不知道,因為巨龍噴灑下瘟疫詛咒,整個荒原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暫時是不會有哪個部族,有余力來追趕陸陸一行的。
過了片刻,阿克利才道:“閣下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說吧。”
“好。”
伊格納茨頷首:“首先,我們想要知道,貴女殿下的尊號是?以及請告訴我們,貴女殿下是怎么淪落到荒原拍賣場的?”
這是伊格納茨心中根深蒂固的疑問,陸陸毫無疑問是一位貴女,但是貴女們不是應(yīng)該都在主大陸聯(lián)盟的云中宮殿里么?
作者有話要說:
雪蘭:貴、貴女殿下,要賜予我服從之烙嗎?!
陸陸:……(⊙v⊙)嗯?
晚上好呀,小天使們。
看到你們擔(dān)心我跑路了,嚇得我趕緊帶著八千字過來冒泡。你們這么可愛我怎么會咕咕呢,不存在的。
有朋友問陸陸什么時候會通用語,拍賣會篇結(jié)束后,到遺跡篇,她的語言就會正式被點(diǎn)亮啦。別著急,娓娓道來才有趣嘛。對吧。
晚安喲~明天見。
第24章 二十四
貴女。
整個蒂亞斯世界得以維系的絕對核心。
在伊格納茨的印象之中,自新紀(jì)元后,貴女們便居住在云中宮殿,由自然神殿的中央神殿所侍奉,幾乎不會踏出中央大陸。
就算是要出行,也有龐大的護(hù)衛(wèi)團(tuán)。
說實話,伊格納茨現(xiàn)在都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
竟然能在荒原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遇到一位貴女,且荒原部族還敢這樣大膽!
無論如何,弄清楚來龍去脈,也好給荒原眾部族定下罪名……這件事情不能就這么簡單的算了。
也該知道貴女殿下的尊號,否則亦是失禮。
卻沒想到那名精靈附庸沉默了一會,顯露出略顯猶豫的表情。
“這件事情,我恐怕無法回答閣下。”
阿克利道:“如二位所見,我們霍格霍爾部族,在遷徙的途中,被陰影魔沼的北山巡衛(wèi)追捕……等我們被置入密室,隨后……殿下便被荒原的林妖,帶著一群侏儒地精送了進(jìn)來。”
伊格納茨與雪蘭皆是愣住。
“等等!”
雪蘭提高了音量:“你說你不知道?不……慢著,你的意思是,你們是在淪為奴隸之后,才遇到了貴女殿下?!”
“是的。”
阿克利頷首:“在密室之中,貴女殿下拯救了我們。”
他亮出手臂,陸陸施加給阿克利的生機(jī)之力,還未徹底消散,模模糊糊的在精靈的上臂處凝聚成一個不明顯的圖形。
這是未成形的服從之烙,等經(jīng)過真正的儀式,它就會被固定住,形成一個純由生機(jī)之力組成的魔紋。
雪蘭窒息了。
他本就對霍格霍爾部族的好運(yùn)氣而感到不忿,現(xiàn)在得知真相,這群人竟比他想象得還要幸運(yùn)!頓時貴族青年就像是生吃了一打青檸,酸意久久不散。
伊格納茨也覺得自己有點(diǎn)頭暈?zāi)垦!?br />
這精靈說了什么?
他們竟然真的曾經(jīng)淪為奴隸……不對。
“閣下,”魔法師露出一點(diǎn)吃驚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你的部族……是淪落到拍賣會上,而后才被貴女殿下青睞,得賜服從之烙?”
伊格納茨本以為陸陸是哪位云中宮殿的貴女,前往氏族源地時落難于此,他先前還在奇怪,為何陸陸身邊只有一群精靈流民,現(xiàn)在聽阿克利道來,伊格納茨心中的吃驚難以言表。
這群人竟然是淪落為奴隸后,才被貴女殿下收為附庸的!
這一刻,魔法師差點(diǎn)如好友那樣,擺出生吞檸檬之色。
為什么……
伊格納茨握緊了法杖,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畢竟精靈族名義上雖然也是七大主族之一,但翠葉王庭墜毀后,精靈族主盟十三株生命樹全數(shù)斷裂,從那之后,曾經(jīng)位列神圣聯(lián)盟七大種族之一的精靈,就名存實亡,成了流竄在蒂亞斯主世界的流民!
而自新紀(jì)元,神圣聯(lián)盟成立以來,有資格成為貴女附庸的,哪一個不是至少擁有黃金階血脈?
伊格納茨當(dāng)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陸陸是個無知·貴女。
她賜予精靈族服從之烙的動機(jī),再純粹不過——在密室之中,若沒有陸陸的返血術(shù),阿克利就必死無疑。
陸陸只是還抱持著地球人的三觀,出于善意而出手幫忙而已。
根本也不知道,她的行為,代表著從此以后,她將多出兩百多個綁定小弟……
兩個人類魔法師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就是阿克利,感受著體內(nèi)的生機(jī)之力,心情也并不若表面上那般鎮(zhèn)靜。
好一會,伊格納茨才勉強(qiáng)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
他握著法杖,詢問精靈:“那么,閣下……你亦是不知,貴女殿下的尊號?”
“……”
阿克利沉默一會:“殿下賜予服從之烙后,便被荒原部族……”
他說出這句話都覺得憤怒,精靈克制著語氣:“……帶上了拍賣場。還未來得及,聆聽殿下尊號。”
蒂亞斯世界的貴女,皆有尊號,貴女們高居于云中宮殿,每當(dāng)有貴女獲得了尊號,便會銘刻在中央神殿的法典石上,供世人瞻仰。
傳說中舊紀(jì)元的貴女,除了尊號之外,還擁有著另一物:敕令。
敕令,令行禁止。
伊格納茨在拍賣場的時候,就在思考,陸陸是云中宮殿的哪一位貴女,但他終究是未曾拜謁過任何一位貴女的,甚至伊格納茨都沒想過,他這一生還能有這樣的機(jī)會,與一位貴女殿下如此接近……
雪蘭亦是如此,實際上,雪蘭出身的亞維爾一族,是尤蒙帝國數(shù)得上數(shù)的傳承貴族,但即便如此,如果沒有荒原這一番奇遇,他一輩子也沒有拜謁貴女的資格。
霍格霍格部族這種精靈流民就更別提了。
這巨大的鴻溝,讓不管是人類,還是精靈,都沒意識到——陸陸有可能是個……‘新’降臨的貴女。
并且還是個文盲。
魔紋陣外雷雨轟鳴。
兩人一精靈皆是沉默,就在此時,一聲輕微的響動,從風(fēng)燈馬車——陸陸的所在,傳了出來。
這仿佛一聲驚雷:
“殿下醒了!”
……
黑暗。
純粹的黑暗。
這是一片廣闊無垠的空間,大部分地方,都沉浸在純?nèi)坏暮诎抵校ㄓ泻诵牡貛且恍K,閃耀著微光。
而若將目光移至此處,又會發(fā)現(xiàn),這仿佛是一片廢墟的殘留。唯有最中央處,一個龐大的事物,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
這事物的模樣,若是讓陸陸來辨認(rèn),她會發(fā)現(xiàn),極像是一根上下貫連的粗壯枝干。
枝干以中間一條主干為中心,延伸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旁支。每一根旁支的末尾,都垂吊著一個圓球。宛如果實。
大部分的圓球都已經(jīng)破損、灰暗,散發(fā)著死寂的氣息。
在這極殘破的空間里,唯有懸掛在主干上四個較為大的‘圓球’,尚且還完整。
這四個‘圓球’,自上而下,最上面的已經(jīng)渾濁不堪,越往下則越明亮,但最明亮的一個,也不過是猶如風(fēng)中之燭。
而若將距離拉近、拉近——
近至這唯一還算明亮的‘圓球’前方,仔細(xì)查看,便會發(fā)現(xiàn),這哪里是什么圓球,這分明是一個轉(zhuǎn)動著的、微縮的星球……云霧繚繞其上,蔚藍(lán)的海面覆蓋著大半?yún)^(qū)域。
仔細(xì)看,這星球上綿延的山脈,分明是落日山脈的模樣,一個名字,自然而然的浮現(xiàn):оΨКβ-δ?,翻譯成中文,便是……
——‘蒂亞斯’。
“……”
陸陸猛然睜開眼睛。
在云一樣柔軟的觸感中,她睜著眼睛,望著視線上方沉暗的木質(zhì)板,胸膛起伏著,仿佛夢魘了一般,急促的喘息著。
好半晌,她才抬起手,按在額頭上,旋即摸到了一手的汗。少女表情既驚且惑——主要是自陸陸一睜眼,她腦海之中,關(guān)于剛才那個詭異夢境的記憶,就在飛速的淡去。
這種淡化,并非人力可控,至少她現(xiàn)在是控制不了,于是不過數(shù)秒,陸陸便甚是茫然的摸著自己額頭上的汗,忘了自己剛才夢到了什么。
她呆呆的躺著,過了一會,夢魘的驚懼感徹底淡去了,籠子、難友……各種記憶則向走馬燈一樣,在她腦子里轉(zhuǎn)了一圈,陸陸一驚,睡意全消,猛地坐起身來。
而后——
陸陸捂著自己的后頸,表情好像吞了刀子一樣,狠狠的抽著冷氣:“rua~~~~~~~~~”
身體好酸啊!
渾身簡直又酸又痛,像跑了五千米又來了十輪鐵人三項!
尤其脖子!要斷了一樣,痛死了!
少女齜牙咧嘴,一邊揉著脖子,一邊環(huán)顧四周。
意識回歸之后,陸陸便發(fā)現(xiàn),自己躺臥在猶如云一樣柔軟的床榻上,周圍的空間不算大,大約有三十平米左右,天頂嚴(yán)嚴(yán)實實,一整塊磨砂水晶似的透明物體做成了窗戶,微微的光芒,便從窗簾的縫隙透入。
她這是……在一個房間里嗎?
陸陸回想,記憶最后的畫面是她在拍賣場昏睡過去。
所以,在那之后,她沒有被拋棄,而是被難友們帶著,逃出來了嗎?
風(fēng)燈馬車是貴族專用的奢侈品,其內(nèi)部裝飾自然華美又符合伊格納茨的品位,陸陸只稍稍看了一圈,便為繁多的裝飾與奢華的陳設(shè)驚嘆。
好貴啊……的感覺。
無知·貴女陸陸,有點(diǎn)受驚。
她驚嘆了一會,便掀開被褥,正打算起身,一低頭卻瞧見自己的身上——
是破破爛爛、幾乎快不能穿了的碎布條……
“啊。”
陸陸輕叫一聲。
伊格納茨與雪蘭的儲物器皿里,自然是有著大量的用品,但首先是,他們都沒有無緣無故在儲物戒指里塞女式衣裝的愛好,其次,就算是有衣服,沒有經(jīng)過貴女殿下的應(yīng)允,便侍奉她的貼身起居,是不合禮矩的。
也就是說,無論是魔法師,還是精靈,他們都沒膽子給陸陸換衣服。
因而陸陸此刻穿在身上的,仍是她的碎布條·兩件套。
并且經(jīng)過拍賣場一行的摸爬滾打,它看起來已經(jīng)比原先還要凄慘了,簡單來說陸陸覺得自己現(xiàn)在像個乞丐。
還是個臟兮兮的乞丐。
她連忙就想要起身,免得自己身上塵土泥巴把一看就很新很貴的毛毯弄臟;才剛站起來呢,就聽到那塊似是窗戶的不透明晶體,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
“%¥#&*@?”
“殿下,”車外,阿克利輕聲道,“您醒了嗎?”
陸陸聽著外面的聲音,風(fēng)燈馬車的車窗是一整塊磨砂水晶,她能看到外面影影綽綽的人影。
不過因為聽不懂,陸陸并沒意識到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也是阿克利等人謹(jǐn)守著禮儀,若是此刻,他能伸手輕敲窗戶,陸陸馬上就能意識到,這是在對她說話。
“怎么了?”
馬車之外,伊格納茨迎上前去,詢問著阿克利:“殿下有什么吩咐嗎。”
雪蘭也從另一側(cè)投來視線。
他的衣服在戰(zhàn)斗中破損,已經(jīng)換了一件新的,但因為斷掉的手臂沒得到治療,這會已經(jīng)高高的腫起,雪蘭不得不將一粒袖扣解開。
這對貴族而言,屬于“衣衫不整”,因此雪蘭并沒有像伊格納茨那樣,靠得離馬車太近,免得讓貴女殿下看見自己失態(tài)的模樣。
他緊緊的盯著伊格納茨與精靈,關(guān)切的:“喂,精靈……”
話未說完。
風(fēng)燈馬車的車窗,傳來細(xì)小的滑動聲。
一只柔軟的小手,按上窗棱,將車窗滑開了半邊,緊接著,少女的臉出現(xiàn)在車窗后,她睜著眼睛,迎著霞光,向外看去。
似乎是沒想到一開窗就迎來三雙眼睛,少女神情微怔。
陸陸:“……”
她發(fā)現(xiàn)不透明的晶體似乎可以滑開,又聽見外面頻頻有說話聲,便打算開窗一探究竟,想不到迎面就是三張熟臉孔……
陸陸小心的:“……你們好?”
說完之后,陸陸才想起她似乎無法與這些土著們溝通。
她尷尬的笑笑,有點(diǎn)不知所措,小聲道:“打擾到你們的談話了嗎?很抱歉……”
說完便在緊張情緒的驅(qū)使之下,手一劃,又把窗棱拉回去——
把窗關(guān)上了。
陸陸:“……”
阿克利、伊格納茨、雪蘭:“……”
“喂,精靈,”雪蘭有點(diǎn)慌張,“怎么回事。”
在這三人眼中,陸陸的舉動就是,貴女殿下打開窗,貴女殿下對他們微笑。
貴女殿下又關(guān)窗了!
他也不顧上儀態(tài)“不整”了,三步并作兩步,快步的走到車窗邊,抬起手想要敲打窗棱,又硬生生忍住,轉(zhuǎn)而瞪著精靈:“你還在磨蹭什么?快去請示殿下呀。”
阿克利如夢初醒,就要轉(zhuǎn)身去馬車門邊,伊格納茨道:“請稍等。”
“閣下。”
魔法師撫胸道:“我請求拜見殿下……我還不知殿下尊號,這太失禮了。”
“那、那……”
雪蘭慌忙道:“那我也要一起!我是說,請允許我拜謁貴女殿下。”
一邊說著,他連忙將袖口的扣子系上,此時雪蘭的手已經(jīng)算是慘不忍睹了,內(nèi)出血、腫脹……幾乎膨大了一圈,但貴族還是咬著牙,硬生生的把扣子系上了。
做完這一切,雪蘭的脖頸上已經(jīng)是一層細(xì)汗,他卻松了口氣,道:“走吧。別讓殿下久等!”
阿克利點(diǎn)點(diǎn)頭,他對這兩個魔法師并不喜,人類也是時常迫害精靈的種族,但貴女殿下的事情最重要。
三人來到馬車的車門前,阿克利抬手敲敲車門:“殿下,我們進(jìn)來了。”
說著精靈推開車門,三人魚貫而入,雪蘭急切的抬頭看去,而后——
只聽‘咚’地一聲,貴族彈了起來,頭撞在了馬車的車頂。
他捂著額頭,臉上一片薄紅,結(jié)結(jié)巴巴的:“殿、殿下?”
陸陸在干什么呢……陸陸什么也沒干。
關(guān)上車窗后,她也察覺了,這不是陸陸先前以為的‘房子’,只是一輛馬車。
外面就是‘難友’們,她正與一群蒂亞斯的土著們呆在一起。
這讓陸陸相當(dāng)緊張。
一方面,陸陸是希望與蒂亞斯土著們接觸的。
她渴望了解這個世界;渴望與人交流。并且因為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貴女’身份,目睹了伊格納茨、雪蘭等人仿佛超人一樣的戰(zhàn)斗后,面對這些土著,陸陸心理上是很有壓力的;
另一方面,她有不少疑惑。
最明顯的,就是陸陸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得到了十分特殊的待遇……比如這個豪華馬車,似乎這群人將自己當(dāng)成了貴賓對待。
還有在拍賣場昏迷之時,她耳邊一直回蕩的‘殿下’、‘殿下’……
但隔著一整個次元的文化差異,任憑陸陸想破腦袋,她也是領(lǐng)會不到‘貴女’這個概念的。
于是等阿克利等人敲打車門、推門而入時,陸陸正捏著自己的手心,在馬車?yán)餆o意識的轉(zhuǎn)圈圈。
僅僅是如此而已。
雪蘭只覺得領(lǐng)口中透出陣陣熱氣,熏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渾身上下都開始發(fā)紅,吭哧著根本說不出話來。
伊格納茨比他稍微好一點(diǎn),也就是好一點(diǎn)而已,勉強(qiáng)能平穩(wěn)的:“冒犯了,殿下,沒想到您正在整理儀態(tài)……”
至于阿克利,則已經(jīng)第一時間低下頭。
雪蘭等人這么受刺激也是當(dāng)然的。
站起來之后,陸陸的破爛乞丐裝·兩件套,令她的雙臂,以及一截小腿,都露在外。
少女的手臂雪白纖細(xì),腳踝也細(xì)得能一手掌握,行動之間,腰肢若隱若現(xiàn)……
阿克利就不說了,雪蘭、伊格納茨雖然是人類的貴族,可也從未與女性有過任何親密接觸,兩人是好友,更是同窗,幾乎常年在學(xué)院內(nèi)鉆研鍛煉,只不過一個在法師塔里,一個在練武場和法師塔里。
“冒、冒犯了。”
雪蘭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流,他甚至能聽到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
這聲音如此熱烈,雪蘭都有些擔(dān)憂,是否會驚動貴女殿下。
“請、請原諒我的失禮。”雪蘭匆匆的道,這種時候,他應(yīng)該知禮的退出去……雖然不知為何,雪蘭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點(diǎn)不舍。
不舍……
不舍什么?
就在此時,他聽見一個美妙的聲音:“%¥¥……%#?”
陸陸:“你沒事吧?”
貴族渾身一震。
他抬起頭,驚愕的發(fā)現(xiàn),那仿佛月光般絕美的少女,居然在看他。
“你要幫忙嗎?”
陸陸又問了一遍。
睡了一覺,陸陸感覺自己的疲憊已經(jīng)消除了大半,試著運(yùn)用了一下技能,也沒有了體力透支的感覺。
她已經(jīng)從那個奇怪的地方離開了,并顯然是被這行人“救”了。陸陸很是感激。雖然不知道這三人突然闖進(jìn)來又不說話是要干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雪蘭腫脹的手臂上,在三人驚訝的目光中,少女抬起手,返血術(shù)捏在掌中。
作者有話要說:
伊格納茨:荒原的瘋子們膽大包天,我實在不放心啊,萬一還有這種瘋狂的人怎么辦?
從拍賣會篇起就一直在背鍋的荒原:……
嘿嘿我來啦。
么么噠,晚上好呀~
我一邊碼字一邊看后臺的評論,哈哈小天使們真是太可愛啦,把你們抱起來轉(zhuǎn)一圈!
第25章 二十五
即便根本聽不懂,但這濃郁的生機(jī)之力,少女盯著雪蘭的視線,她的“意圖”,任誰都能察覺。
“你的手好像傷得不輕呢,”陸陸道,“不嫌棄的話,我……”
后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陸陸捏著返血術(shù),有點(diǎn)驚訝的看著對面那三人——只見她說完話之后,不知為何,馬車中死寂一般,三人六只眼,緊緊盯著她……
尤其是那個手臂受傷的,一動不動,好似全變成了個雕塑。
陸陸:“……”
陸陸有點(diǎn)不知所措。
因為隔著一整個次元的文化隔閡,陸陸縱然察覺到了,自己似乎得到了不同尋常的對待,也完全沒GET到‘貴女’這一概念。
不如說,在語言隔閡真正消除之前,她就是腦洞再大,也是想不到的……
因此現(xiàn)在,陸陸有一個猜測:
莫非是因為,她所展現(xiàn)的‘治療技能’,土著們才會對她另眼相看?
陸陸注意到,每當(dāng)她施展治療技能,這個世界的土著們,都會表露出驚嘆、震驚之情。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猜測也不算是錯的……
因此在看見雪蘭那明顯折斷的手臂,陸陸立刻就想要為他治療。
一則雪蘭等人將她‘救’出了拍賣場,陸陸還是心存感激的;
二則……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陸陸非常渴望能夠在這些強(qiáng)大的土著們面前,刷點(diǎn)好感度。
是的。
簡單來說,陸陸想抱大腿。
在她的認(rèn)知里,陸陸可不覺得自己是尊貴無匹的貴女殿下,而是一個可憐·弱小·無助的,戰(zhàn)五渣,隨時能被摁死。
她也急需了解這個世界,如果這群土著愿意接納她,那再好不過。
她已經(jīng)錯過了一位友好的土著(魔蜂),不能再錯過第二次了!
陸陸下定了決心,捏著返血術(shù)的姿勢都更堅定了幾分。
若是此刻,有哪個心靈系法圣在此,又僥幸的對上了陸陸的精神波,將她內(nèi)心的活動翻譯出來,恐怕會成為蒂亞斯歷史上,史無前例的,奇聞。
一位,貨真價實的(無知)貴女殿下,正抱著一種討好的心態(tài),試圖……抱大腿_(:з」∠)_。
誰也沒有說話。
雪蘭呆呆的看著陸陸,身為蒂亞斯純正土著,他怎么可能領(lǐng)悟陸陸的腦回路。
他只知道,貴女殿下在注視著他;
貴女殿下釋放了生機(jī)之力;
那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貴女殿下……
要賜予他服從之烙!
隔了一整個世界的文化差異,令車中的三個土著,根本就沒有考慮別的可能。比如貴女殿下只是想要狗腿的討好他們什么的……
雪蘭一時間仿佛跌進(jìn)云中,渾身軟飄飄的全沒個著力點(diǎn),他是非常嫉妒霍格霍爾部族不錯,認(rèn)為這群流民一樣的家伙根本不配做貴女殿下的附庸,但他也從來沒敢想過,他、他能夠受賜服從之烙,成為長伴在貴女殿下身邊的隨侍呀!
他有什么出眾的地方嗎?跟真正的頂尖精英相比,他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吧……?
貴族青年長久的發(fā)著呆,還是伊格納茨先回過神,低喚道:“雪蘭。”
雪蘭如夢初醒。
青年放在膝上的手輕顫著,他目光中浮出堅定,膝行幾步,越過伊格納茨與阿克利,挪至陸陸面前。
他注視著少女,張開嘴:“殿下……”
剛喚了一聲,一腔沸騰的情感還根本來不及傾吐,陸陸就把捏在手中的返血術(shù)PIA地丟了過去。
返血術(shù)起效極快,盈盈綠芒在雪蘭的斷臂處流轉(zhuǎn),迅速的減輕著他的疼痛。
雪蘭胸中滿溢的情感,仿佛直接被加了一把柴,燒得他頭腦發(fā)昏。
他的嘴唇張張合合,這種時候,雪蘭知道,他應(yīng)該跪下感謝貴女的賜予,說出效忠之詞,表達(dá)自己的馴服,然而他的身體好像失去了控制,恍恍惚惚的,甚至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阿克利坐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的感情也是五味陳雜。
他看著人類貴族身上那流轉(zhuǎn)的綠光,仿佛又回憶起貴女殿下賜予他生機(jī)之力時,那打從心底的戰(zhàn)栗。
阿克利不喜歡這兩個人類,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相比如今的霍格霍爾精靈部族,這兩個人類的綜合素質(zhì)要優(yōu)秀太多。
貴女殿下的附庸只會越來越多,會有更多強(qiáng)盛、富裕的部族,跪倒在她面前,向她奉上忠誠,這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然而阿克利仍是感到心底有著深深的惆悵。
這是為什么呢……
不過很快,精靈便強(qiáng)令自己清醒,陷入爭風(fēng)吃醋的幼稚情緒里是不智的,無論如何,霍格霍爾部族都是被少女所選擇的附庸,他身為隨侍,更不該放縱自己這種無聊的小情緒。
他恭順的垂下頭,等著人類魔法師完成誓約之詞,等了半天,等到一句磕磕巴巴的:
“我、雪蘭·亞爾維,發(fā)誓……向、殿下,奉獻(xiàn)出一切,亞維爾一族,愿為、為……殿下的榮光而奮戰(zhàn),讓流淌著膏汁的豐腴土地,成為殿下……永恒信仰的起點(diǎn)……”
阿克利注意到他誓詞中‘流淌著膏汁的豐腴土地’,在貴女殿下面前的誓詞是有講究的,像霍格霍爾部這樣喪失了土地、主權(quán)、財富……幾乎除了人拿不出什么像樣?xùn)|西的部族,只能發(fā)誓成為永不背叛的奴仆;
而驍勇善戰(zhàn)的,則可以誓約成貴女殿下的劍與盾;
擁有領(lǐng)土,財富豐厚的,則可以向貴女殿下奉上國界。
雪蘭既然提到了‘土地’,看來亞爾維一族,是至少擁有一個城邦、領(lǐng)土的大貴族。
貴族青年的聲音回蕩在馬車?yán)铮鷻C(jī)之力已經(jīng)徹底令他的斷臂痊愈,只要再經(jīng)過儀式,服從之烙就正式刺下。
從此之后,亞爾維一族,便歸屬于陸陸名下,與她綁定在一起了。
雪蘭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他望著少女,眼眸閃閃發(fā)亮,一時間恨不得一直呆在她身邊,一時間又想要飛快的沖回家中,告訴族中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陸陸也很是高興,眼眸閃亮亮的。
她的治療起效了,這很好,她展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土著老哥似乎也很激動、開心。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雙方就這樣互相激動的盯了半天。
最后還是伊格納茨輕咳一聲。
聲音在車廂內(nèi)回蕩著,雪蘭渾身一震,阿克利也終是回過神。
“冒昧了,”魔法師低聲道,“貴女殿下似乎未整衣衫,我等不便過多打擾。”
他剛說完,阿克利便隱隱瞟了魔法師一眼。
“啊?”雪蘭暈乎乎的應(yīng)了一聲,“哦、哦……”
好像……是這樣的呢。
貴族青年用他那所剩不多的理智思考著。
細(xì)究起來,他們是擅闖入馬車之中的,并且還見到了貴女殿下衣衫不整的樣子……
蓬地一聲,雪蘭的臉再度變得通紅。
“殿、殿下今夜無需人值守嗎?那我等就先告辭……不過、不過要是殿下有什么需要,請隨時召喚我!”
陸陸:(⊙v⊙)嗯?
沒等到貴女的‘開口’,雪蘭眼中的光稍稍暗淡。然而若沒有陸陸的發(fā)話,他也是不能時刻跟貴女黏在一起的。
雪蘭依依不舍的行禮。
“那……殿下,我就先告辭了。”
他忍不住又道:“若您需要守夜之人……請、請立刻召喚我!”
貴族青年慢慢的退出車廂,而后是伊格納茨,最后阿克利對陸陸恭敬行禮,手按在車門上。
“殿下,”精靈語氣柔和,“請您好好休息……霍格霍爾部族所有精靈,也隨時恭候您的召喚。”
而陸陸全程:“……”
車門合上了。
“呼……”
陸陸當(dāng)即長舒了一口氣,她捂著胸口,心砰砰直跳。
“%¥¥#¥&……”
“#¥@¥*%!”
窗外又隱約傳來了交談聲,哪怕隔著窗戶,陸陸也能感受到說話之人的興奮,聽聲音,似乎是剛才那個斷了手臂的青年。
陸陸挪過身體,貼在窗邊,聽著聲音慢慢遠(yuǎn)去,過了一會,她徹底聽不到什么了,才又返回遠(yuǎn)處。
“天耶……”
少女喃喃自語:“怎么回事啊。”
剛才那種……近乎狂熱的氣氛!
她忍不住低下頭,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不太確定……她剛才就是丟了個返血術(shù)……吧?
陸陸無意識的搓著手指,回想起剛才車廂中的一幕幕……當(dāng)她捏起返血術(shù),車廂中當(dāng)時那三人格的表情真是格外的精彩。
尤其是那個斷臂青年,他膝行著挪過來的時候,陸陸真的差點(diǎn)手抖,把返血術(shù),替換成飛霜絲。
原因無他,雪蘭的眼神,太過熾熱了。仿佛她要丟的不是一個小小的治愈術(shù),而是什么神跡一樣。
陸陸不由回憶起她給精靈治療的時,那時阿克利也跪下,對少女奉上誓約之詞,只不過當(dāng)時因為‘翠葉之血’這個詞,陸陸通過奇妙的腦補(bǔ),把他的行動合理化了。
但等雪蘭也給她來了一整套跪拜大禮,陸陸就徹底迷惘了。
縱然,她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蒂亞斯世界的狀況,更不會知道‘貴女’這一概念。但阿克利、雪蘭、伊格納茨三人的態(tài)度,也是在是明顯的怪異。
怎么回事。
陸陸琢磨著。
她正迷惘的思考著,忽然余光一瞥,差點(diǎn)彈跳起來。
只見她身前,一個半透明的浮屏,便無聲出現(xiàn)。
——正是那個詭異的‘系統(tǒng)’!
“……”
陸陸注視著這個浮屏,如今上面的字,又發(fā)生了變化,在翠葉王庭的任務(wù)進(jìn)度條下,一行新的字體,悄然浮現(xiàn):
“黃金王庭,”陸陸,“進(jìn)度:1/100%?”
嗯?
黃金王庭!!
【黃金王庭,進(jìn)度:1/100%】
這行新的任務(wù)條,就在翠葉王庭的下面,且字體亦不是中文,陸陸盯著‘黃金王庭’這四個字,一個信息便出現(xiàn)在她腦中:古人類語。
‘黃金王庭’四個字,是用她從前完全沒見過、沒學(xué)習(xí)過的所謂‘古人類語’書寫的。
而她現(xiàn)在,毫無滯礙的看懂了。
……
時值傍晚,暴雨已停,霞光漫天。
雪蘭退出馬車,心底的興奮卻還十分濃烈,兼之一種不真實的虛浮感。
他腳踏上地面,無意識的走了幾步,差點(diǎn)撞到山壁上。還是一旁的伊格納茨拉住了他:“雪蘭。”
“哎……”
雪蘭無意識的應(yīng)了一聲,過了幾秒才終于回過神:“啊,抱歉,朋友,我不是有意……”
伊格納茨微微勾動嘴角,沒有說話。
他松開手,看著朋友溢于言表的喜悅,心里的失落與疑惑,如雪團(tuán)般滾大,怎么也擋不住。
失落是因為,同樣是人類,同樣是魔法師,也同樣參與了救援貴女的行動……但最終被選擇的人是雪蘭。
伊格納茨的涵養(yǎng)很好,與雪蘭交情也深,但要說他一點(diǎn)想法也沒有,那不現(xiàn)實。
魔法師的心底仿佛被巨顎魔蟻在不斷啃食。
正如雪蘭不曾想過自己會被“選上”一樣,伊格納茨也不覺得自己能得到少女的青睞。
他今年才二十四歲,雖然已經(jīng)是大魔導(dǎo)士,但人類帝國強(qiáng)者如云,三十歲左右的法圣就有兩位,論財富,他跟雪蘭的家族,雖也是大貴族,可卻無法與各國皇室相提并論,更別說那些擁有舊紀(jì)元遺產(chǎn)的古氏族了。
伊格納茨會如此兢兢業(yè)業(yè)的救援、陪伴著陸陸,純粹因為他的使命感使然,當(dāng)然,他也有一點(diǎn)小小的私心。
在那個混亂的拍賣場里,少女像一片云,撞入他的懷抱……想起那一幕,伊格納茨就越發(fā)的悵然。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沒有雪蘭做對比,伊格納茨不會發(fā)現(xiàn),他心底竟然會生出如此持續(xù)、沉重的……似酸似痛的感覺。
至于疑惑——
“雪蘭。”
但最終,魔法師仍是強(qiáng)壓下了心中的復(fù)雜感情,沉聲喚著好友:“你給族中傳信了嗎。”
他問了兩遍,雪蘭那過熱的腦子才聽了進(jìn)去,貴族青年張開嘴,正要興沖沖的回答,忽然發(fā)現(xiàn)好友在附近設(shè)下了一個級別極高的防窺聽魔法陣。
長久以來的默契,令雪蘭迅速的冷靜了下來。
“怎么了?”雪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伊格納茨,“為什么要設(shè)下魔法陣。”
“你還沒有給族內(nèi)傳訊,就先不要聲張,”伊格納茨道,“或者走秘密渠道,讓亞維爾一族先把附庸的消息壓下來,限制在族內(nèi)知曉。”
“另外,”伊格納茨道,“馬上召回密令——不要讓貴女殿下降臨的消息,被龐塞公國……或者任何一個大勢力知曉了。”
伊格納茨所指的,是之前他們以魔法渠道,動用亞維爾一族的印信,調(diào)遣龐塞公國獅鷲騎士團(tuán)增兵荒原的密令。
雪蘭一怔:“啊?”
伊格納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雪蘭,你有聽過殿下的尊號嗎。”
“這……沒有。”
雪蘭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伊格納茨偏過視線,見與他們一同從馬車退出來的阿克利,正立于遠(yuǎn)處,背對著兩人,似乎與其他精靈們商議著什么。
伊格納茨收回視線,把魔紋陣又加固了一層。
“雪蘭,”伊格納茨又道,“如今神圣聯(lián)盟法典上銘刻的貴女尊號,有多少個。”
“兩百三十一個,”雪蘭不假思索的回答,“你問這個干什么。”
所謂神圣聯(lián)盟,是蒂亞斯世界七個強(qiáng)勢種族們在新紀(jì)元之始所訂立的盟約,在主大陸的中心柱,神圣聯(lián)盟的圣殿就建在那里,圣殿里最為醒目的建筑,就是一塊黑色的法典石。
法典石背面刻著各族的契約誓言,正面就是貴女的尊號,每一位貴女出生后,當(dāng)她的尊號被確認(rèn),便會通報各族,然后將之刻在法典石上。
這是蒂亞斯世界受到契約制約的規(guī)則之一,運(yùn)行至今沒有遺漏過任何一位貴女。
伊格納茨深深的看了一眼風(fēng)燈馬車。
沒有先例,不代表不會出現(xiàn)。
早在拍賣場時,伊格納茨就注意到了,即便是已經(jīng)成為附庸的霍格霍爾部族,與少女的交流,也很少。
而剛才,他們進(jìn)入馬車之中,拜謁陸陸,原本的一個打算,也是想要知道貴女殿下的尊號,否則都不知該如何敬稱殿下。
但陸陸突然要‘賜予’雪蘭服從之烙,打亂了這一計劃。
看雪蘭這幅頭腦發(fā)熱的模樣,伊格納茨敢肯定,他沒注意到一件事——哪怕是給予了他無上的榮光。
貴女殿下……也幾乎未曾與他們交流。
她所使用的語言,寥寥幾句,縱使伊格納茨再怎么費(fèi)心搜索,也沒找到相似的語言。
不是通用語,不是龍語,不是精靈語,不是海族語……
而與完全不同的語言所相匹配的,則是貴女殿下那過分純凈的眼眸,仿佛……與其說是語言隔閡,不如說,少女仿佛是缺乏‘常識’。
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他比雪蘭想得更深遠(yuǎn)。
“確實。”
雪蘭此時也回過神,有些懊惱道:“我竟忘記請示殿下,聆聽她的尊號。”
仔細(xì)一想,除了最開始,貴女殿下似乎都沒有開口說過話……殿下的語言也跟通用語不同呢。
不過等徹底刺上服從之烙后,他就能夠使用一部分至高語了,到時候他一定按照法典好好學(xué)習(xí)!
況且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賜下了服從之烙,等舉行正是的刺紋禮時,一定會在儀式中顯現(xiàn)貴女殿下的尊號。
因而語言這個問題,只是在雪蘭心中一閃,也沒深想。
雪蘭迷惑的望著好友:“所以,伊格納茨,你為什么要讓我召回密令?想想看吧,荒原那群該死的蟲子,竟然敢如此冒犯貴女殿下!等龐塞的軍隊一到……”
“不行!”
伊格納茨斷然道。
“……”
“伊格納茨?”雪蘭低道。
伊格納茨定了定神,這才察覺自己已經(jīng)緊緊的握起了拳頭。
如果這位殿下,真的如他所想,是一位降生在荒野之外、沒被法典石記錄的貴女,那現(xiàn)在絕不能讓她的存在,被主大陸所知曉。
雪蘭或許沒有察覺,但伊格納茨則卻明白,名字刻在法典石上的兩百三十一位貴女,她們出生起,就已經(jīng)有強(qiáng)大部族等候她們成長、效忠……
然而蒂亞斯世界何其廣闊,強(qiáng)盛的部族又何其多。
現(xiàn)在她身邊還只有霍格霍爾部族,以及新成了附庸的亞維爾一族。
但若是他猜想的那樣……一個僅有兩個附庸部族,其中一個還是極其弱勢的精靈,這樣一位貴女殿下的存在若被世人知曉,她會成為黑夜中的明燈,吸引著無數(shù)部族前赴后繼。
到那時,僅憑精靈和亞維爾一族根本無法抵擋……想想看吧,強(qiáng)盛的部族與年少的貴女……
主弱仆強(qiáng),附庸盛而君主暗。
部族太過強(qiáng)盛,反過來主導(dǎo)貴女殿下這種事,歷史上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伊格納茨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少有點(diǎn)杞人憂天,但他不放心,畢竟他親眼目睹了荒原的瘋子們是何等的膽大包天,都敢拍賣貴女殿下了,誰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瘋狂的人?
“好吧。”
見伊格納茨表情凝重,雪蘭勉強(qiáng)點(diǎn)點(diǎn)頭:“我接受你的建議,會用秘密渠道給族內(nèi)傳信的。”
“這樣最好。”
伊格納茨道。
他撤掉魔法陣,此前夕光興發(fā),魔法師迎著風(fēng),山嵐將他金色的長發(fā)吹起,伊格納茨說道:“雪蘭,不要忘記我說的,召回密令……無論如何,不要讓龐塞公國得知殿下降臨的消息。”
“……你的要求可真是奇怪。”
雪蘭嘟囔道:“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那群野蠻的蟲子!好吧,就讓他們再茍活一段時間……等到將殿下安全護(hù)送出白沙平原,我就親自領(lǐng)軍,把他們的頭顱都串起來。”
眼見好友神情鄭重,顯然是毫無意識,伊格納茨面色不變,心中卻輕嘆一聲。
如此……他怎么能放心呢。
毫無能力的精靈;
好友雖然是高階的法師、劍士,但顯然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腦。
這樣一支隊伍……真的能夠……保護(hù)她嗎?
凝視著馬車,魔法師有些出神,若他也能被選擇,賜予服從之烙,他就能一直陪伴在少女身邊了……然而現(xiàn)實是,離開荒原地界,雪蘭可以繼續(xù)陪伴著她,而他若無貴女的特許,卻必須離開……或許,一生都再也無法拜見她……
想到此處,伊格納茨心底一直以來,猶如被螞蟻啃食的、持續(xù)的悶痛,忽然化為尖銳的痛感。猛地扎穿了他的心臟。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我得仔細(xì)琢磨傭兵團(tuán)怎么出場。
第26章 二十六
“我去看看,儲物袋里還有什么可以敬獻(xiàn)給殿下的。”伊格納茨匆匆的說道,“殿下現(xiàn)在的用品挺缺乏。”
說著魔法師便轉(zhuǎn)過身。
身后傳來好友熱烈的:“對對,差點(diǎn)忘記了,殿下現(xiàn)在身邊只有我們,精靈基本沒有用,只有我們才能照顧好殿下了……伊格納茨,還是你細(xì)心呀……”
不是‘我們’。
魔法師苦澀的想。
等這一程結(jié)束,就只有‘你’了……
伊格納茨此時只能慶幸他背對著雪蘭,想必此刻他的面容,必然是丑陋的、充滿酸妒之意的吧。
天邊的霞光越發(fā)艷麗,伊格納茨慢慢的沿著山脊的小道往下方走去。
雨停之后,已臨近傍晚,而精靈們顯然并沒有連夜拔營的意思。
沿著山道往上,走過一段陡坡,伊格納茨看見整個隊伍已經(jīng)停了下來,正在一塊靠著山壁、地勢略高的平緩坡面上駐營。
夜晚將至,這是為了讓陸陸得到充分的休息。
精靈分成小隊,清理附近的灌木、碎石。伊格納茨想了想,朝阿克利走去。
“閣下。”
伊格納茨喚道。
阿克利轉(zhuǎn)過身,夕光之中,這名精靈英衛(wèi)沉默著,眼中卻似有灼灼的光。
只對視了一眼,伊格納茨就領(lǐng)悟到,這精靈并沒有如同自己那腦袋暈乎乎的好友一般,什么都沒察覺。
“您有什么事嗎。”精靈望著魔法師,沉聲問。
“……請收下這個。”伊格納茨沉默片刻,把原本打算說的話就吞了下去。
他遞給精靈一枚儲物戒指。
“里面是我的一些收藏。”伊格納茨道,“十匹星紗,和一些從海國那換來的鮫紗。以及一些稍稍配得上殿下的用品。”
“殿下需要全方位的照料。”魔法師輕聲說道。
若她真的是一位降生荒野、沒有任何部族支撐的貴女的話……
阿克利點(diǎn)點(diǎn)頭,完全沒有詢問的意思,他接過戒指:“多謝,我明白了。”
伊格納茨沉默了一會:“獻(xiàn)給殿下的晚餐,準(zhǔn)備好了嗎。”
“狩獵隊已經(jīng)出發(fā)。”
“今晚的湯沐呢。”
“山頂有天然溫泉,正在引流。”
魔法師往營地方向看了一眼,只見精靈們已經(jīng)清出場地,正在編筑樹屋和籬防,還有人將天然草本扎成束,燃燒著驅(qū)散附近的蚊蟲。
……
于是陸陸還在懵著的時候,馬車的門再次被輕輕敲響了。
聲音清脆,陸陸一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等響第二次,她才恍然。
又來……?
陸陸一驚,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起了疑慮,雖然仍是慫得很。
但思前想后,她還是決定,多和這些語言不同的土著們接觸。
畢竟他們對她沒有敵意,身為一個戰(zhàn)五渣,她抱大腿的方針暫時是不會動搖的_(:з」∠)_
有了這樣的決心陸陸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走到馬車門前,躬身打開車門。
這輛風(fēng)燈馬車,實在是很巨大的,陸陸推了車門,沒推動。
不過動靜被外面的人捕捉到,片刻之后,阿克利的臉出現(xiàn)在陸陸面前。
精靈的眼中是柔和的光彩:“殿下。”
阿克利這聲‘殿下’并未用古精靈語,但被他注視著,陸陸自然察覺對方是在問候自己,便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精靈露出個微笑:“呃,你好。”
“有什么事嗎?”
“%¥¥#@%……”
此時天色已暮,雖然馬車兩邊有吊燈,但光線昏暗,陸陸沒能第一時間看到阿克利手里捧著的東西。
她在馬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精靈,這個視角陸陸不太習(xí)慣,便在阿克利說話時,往地下一跳。
阿克利:!!
這可嚇壞了精靈。
他連忙把手里剛做好的新衣往馬車上一放,伸手就要去扶陸陸:“殿下,沒事吧?”
星紗在燈光下泛著璀璨的流光,變幻不定,異常華美,陸陸余光瞥見,順勢看過去,就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啊……”
少女后知后覺:“是……衣服?”
多美的衣服啊,她心生驚嘆。
確實如此。
這是以伊格納茨進(jìn)獻(xiàn)的星紗為原料所制作的一件嶄新長裙。
星紗本就以流光輝彩,猶如銀河流動其上而著名,精靈們制作藝術(shù)品的手藝又是出名的,這件呈現(xiàn)在陸陸面前的長裙,美得奪目。
更別說它還額外使用了一些朦朧如霧的鮫紗作為點(diǎn)綴。
“敬獻(xiàn)于您,殿下。”阿克利輕聲道。
是的。
正如伊格納茨察覺了陸陸身上的違和之處,阿克利也已經(jīng)有模糊的猜想。
他是震驚的,也是不安的——
原本,霍格霍爾部族雖然已是流民,但精靈長久的底蘊(yùn)尚在,縱然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霍格霍爾部族也積累了一些財富;
阿克利最初是打算等離開了荒原,便召集剩余的族人前來,屆時依照貴女殿下的命令行事。
夕光之中,見少女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長裙,阿克利稍稍松了口氣。
他將腦海中的雜念揮去。
無論如何,他們霍格霍爾一族,將會為貴女殿下,奉獻(xiàn)上全部,生命、靈魂……永遠(yuǎn)相隨。
現(xiàn)在他該做的,是將殿下的起居一應(yīng)照顧妥當(dāng)。
“您喜歡?”精靈輕聲道,“這是用伊格納茨閣下進(jìn)獻(xiàn)的星紗制作的。能被您滿意,不甚榮幸。”
雖然討厭魔法師,但精靈沒有隱瞞他的貢獻(xiàn)。
“沐場已經(jīng)建好,您要去沐浴嗎?”
阿克利會這么說,是因為在制作衣服的這段時間里,精靈崗哨回報,在這座山的山頂,距離此處不遠(yuǎn),竟有好幾眼溫泉。將溫泉也引流至一處低洼的潭中,便是天然的沐浴場所。
阿克利便招招手,早就等候在旁的兩名精靈少年,旋即快步走到陸陸面前。
這兩名精靈的年紀(jì)都不大,都是新紀(jì)元后從殘存的生命樹枝椏上誕生的,因此還有著少年的面貌,從陸陸的視角來看,就是兩名體格纖長的美少年,神情略顯激動的走到了她面前。
他們都穿著精靈族的傳統(tǒng)衣飾,只不過陸陸的衣服是伊格納茨精選布料,阿克利親自裁剪制造的,這兩名精靈少年,則是在離開拍賣場后,用藤蔓,以及洗干凈了的舊衣,重新編織的,十分簡樸。
精靈族自從淪落成流民后,傳承也斷得差不多了,阿克利翻遍記憶,也不知道該怎么合適的侍奉一位貴女殿下。
他也是十分謹(jǐn)慎的挑選了兩名手腳勤快的族人,打算讓他們陪伴陸陸去沐浴。
而陸陸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遭·遇什么,正在努力貫徹她‘跟土著們搞好關(guān)系’的方針。
她又贊嘆的看了一眼星紗長裙,便收回目光,眨著眼睛,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這兩個生面孔,只看臉的話,這兩人似乎與她年齡相當(dāng),是十多歲的少年人,但身高就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了,需要她用仰視的視角去看。
與其他人一樣,這兩名新出現(xiàn)的土著少年,也非常的激動,他們較為年少,眼神也就更加純粹,陸陸能很輕易的感覺到,他們目光中的喜悅、興奮……崇敬?
崇敬……?
維持著#暗中觀察#的心里建設(shè),陸陸看著精靈少年捧起了那件特別漂亮的裙子,做出了引路的姿勢。
這是要……做什么?
陸陸一時停在原地:“請問,是要我跟著走嗎?”
“%%¥%&¥@%……”
陌生的語言入耳,陸陸有點(diǎn)小煩躁,語言不通實在是太麻煩了。
她在心中嘆息一聲,注視阿克利片刻,見他神情平靜,目光柔和,終是邁開了腳步。
頓時,陸陸又在兩名為她引路的精靈少年的臉上,看到了十分激動的神情。
陸陸:“……”
對陸陸而言,阿克利算是‘老熟人’了……她想了想,路過阿克利時,對這位‘老熟人’露出個微笑。
是個充滿著善意,既能表達(dá)她的友好,又帶著一點(diǎn)恰到好處的討好的,狗腿笑容。
見縫插針的刷了次友善度,陸陸才滿足的跟著精靈少年們走了。
留下阿克利站在路邊,只覺心跳的頻率有點(diǎn)快。
貴女殿下?
阿克利立在路邊,看著陸陸遠(yuǎn)去的背影,心底的感覺無法言說,主要是陸陸的笑容里那討好的意味若隱若現(xiàn),配合上她那精致的面容,形成了直擊精靈心臟的——萌!
當(dāng)然,阿克利并不知道‘萌’這一概念,對貴女殿下又天然的尊敬,只是稍稍動搖,很快就把這點(diǎn)奇怪的悸動壓下去了。
……
另一邊。
陸陸被兩名精靈少年引領(lǐng)著,往山巔方向的溫泉走去,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不過營地里點(diǎn)了篝火,足夠讓陸陸看清。
不過是小半天的功夫,精靈們就搭起了好幾十個藤樹屋,藤樹屋是用藤蔓編織、吊在樹枝上的一個球狀建筑,正面留著進(jìn)出的小口,里面是崗哨與高處的防衛(wèi)人員。大部分精靈還是在被籬笆圈出的營地里過夜。
陸陸好奇的看著這些‘球’,精靈的藤樹屋做得非常夢幻,每個樹屋中都透出螢火般的柔光,讓少女第一次感受到了蒂亞斯世界的美妙之處。
先前她對這魔幻的世界,只有‘危險’這個印象。
“貴女殿下?”
一名修剪籬笆的精靈少年看見了陸陸,眼睛一亮,連忙整了整衣衫,湊上來行禮。
他注視著陸陸,表情欣喜而激動,其實霍格霍爾部族確實傳承斷絕,蒂亞斯大世界侍奉貴女的禮儀挺嚴(yán)格的,這名精靈少年其實并沒有湊到陸陸面前的資格。
但不管是精靈少年,還是陸陸,當(dāng)然都是沒這個意識的啦,因為族人上來行禮,被阿克利指名陪伴陸陸去沐浴的采尼、哈迪兩人,還貼心的讓開了位置。
于是陸陸便直面了精靈少年的熱情。
在篝火的映襯下,這看起來與她相仿的少年人臉上是單純的喜悅,陸陸雖不知他喜悅的來源,但也受到感染,不由自主的對少年露出個笑容。
刷友善度笑容X2
精靈少年:“……”
一直等到陸陸三人遠(yuǎn)去,這個呆呆拿著工具,站在籬笆邊的少年,才猛然回過神,然后‘嗷嗚’一聲,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貴、貴女殿下……太、太太可愛啦!
于是去往山頂沐場的路上,一路都有精靈族人前來跟陸陸行禮,精靈們心思單純,又沒有被繁文縟節(jié)所侵染,比起阿克利等人的態(tài)度,他們這純粹、單純的喜悅,給陸陸的印象更好。
陸陸也一路回以笑容。等快到了山頂時,她心里對這群人的印象差不多被四個字概括:
淳樸熱情。
異世界的土著真的很熱情啊!要不是她浮屏上那兩個莫名其妙的任務(wù),還有疑惑于雪蘭、阿克利莫名的跪拜大禮,她早就徹底放松下來了。
一路陪著陸陸的采尼、哈迪兩名精靈少年,也是滿心喜悅。
篝火映照著少女絕美的面容,她的眼眸清澈,幾乎沒有一點(diǎn)陰霾,兩名精靈少年一路都在偷偷看她,采尼忍不住用精靈密語對哈迪道:
‘殿下的脾氣真好呀。’
‘對、對呢……’
一點(diǎn)也不像那些強(qiáng)勢種族的老爺們,采尼偶爾會跟隨隊伍去交換物資,因為部族弱勢,可謂受盡刁難冷眼。稍微有點(diǎn)權(quán)勢的,不管是人類,還是海族,還是其他什么,都把他們當(dāng)成可以肆意踩踏的泥巴。
而貴女殿下,這世界最高貴的人,卻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兩相對比,采尼越發(fā)覺得記憶里那些當(dāng)權(quán)者們面目丑陋。
貴女殿下的形象,則在少年心中,越發(fā)的神圣。
事實上,在面對陸陸時,這兩名新紀(jì)元后出生的精靈,是很有些自卑的。他們沒經(jīng)歷過精靈輝煌的時期,卻吃了太多的苦頭,尤其霍格霍爾部族別無長物,還差點(diǎn)成了奴隸,就更令兩人自慚形穢了。
‘貴女殿下拯救了我們。’
采尼道:‘大家終于有希望了……’
短短一天半內(nèi),霍格霍爾部族的改變是驚人的,從被捉住,淪為奴隸,前路一片黑暗;到峰回路轉(zhuǎn),成為一名貴女殿下的附庸,霍格霍爾所有精靈,心態(tài)經(jīng)歷了巨大的改變。
至少采尼以前沒在同族們的臉上,見到過這樣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而這一切,都是貴女殿下所賦予的。
‘哈迪,’采尼低聲道,‘我們一定要好好侍奉貴女殿下!’
‘好、好的。’
精靈少年的臉上泛起了微紅,想到隊長交給他們的任務(wù),這忐忑的心情中,又多了些莫名的期待,此時一團(tuán)有著輕微硫磺氣息的水汽,從前方飄來,精靈站定腳步。
山頂沐場,到了。
這個沐浴場所是硬造的,精靈們選得很妙,正巧挨著一處天然溫泉,但泉水溫度太高,為了調(diào)整成舒適的溫度,精靈們把山石鑿開,將一部分溫泉水引流下來,在下風(fēng)處一處水潭邊,新發(fā)掘了處浴場。
溫泉水與清涼的潭水相融,調(diào)和成適合的熱湯,周邊三面環(huán)壁,入口則有籬笆,是個即私密又開闊的絕佳沐浴場。
采尼把籬笆的一垛移開,小道盡頭,便是冒著霧氣的熱湯。
陸陸眼露驚喜之色。
她跟著這兩個精靈少年,一路刷友善度,本來就心情不錯,等看到明顯是個沐浴場所的熱湯,可謂是個大驚喜了。
哇……
原來是帶她到洗澡的地方嗎?
看著水面飄起的熱汽,陸陸嗅了嗅空氣中淡淡的硫磺味,心里更加驚喜了——這好像還是個溫泉呢!
原本陸陸還沒什么感覺,但看見這熱騰騰的溫泉,她忽然覺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恨不得立刻脫了衣服好好下去泡泡。
“謝謝。”
她轉(zhuǎn)過身,對帶她來的兩名精靈少年微笑,便見兩名少年好像松了口氣。對視一眼,帶著有些激動的表情,朝她走來。
陸陸:(⊙v⊙)嗯?
她此時還沒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陸陸站在熱騰騰的泉邊,看著精靈少年走進(jìn)籬笆,把門重新合攏,然后把她的新衣服,放在一個吊籃中。
吊籃旁還有吊籃,少年們在其中鼓搗片刻,好像是在沾一種……粉?反正是把手伸進(jìn)去,像洗手那樣,仔仔細(xì)細(xì)的用粉搓著雙手。
陸陸有些茫然,她應(yīng)該是被帶來洗澡的沒錯,但這兩人不走的嗎?
她也不好出聲催促人家,畢竟在陸陸的觀念中,精靈們才是這溫泉的主人。
于是等采尼用香料粉末擦完手,看見的便是少女站在湯泉邊,靜靜的等著他們。
他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好了,反復(fù)確認(rèn)自己確實已經(jīng)凈了手,才磕磕絆絆的道:“貴、貴女殿下,讓我為您脫衣吧。”
蒂亞斯大世界的貴女一應(yīng)起居都有仆從打理,這個‘起居’自然也包括入浴,因為女性稀少,這種貼身的工作也是由男性侍從來完成的。
來的路上,采尼已經(jīng)跟哈迪商量好了,到了湯泉,他們先幫貴女殿下脫衣,侍奉她入水;接著他們先去旁邊的冷泉里洗干凈身體,而后再進(jìn)熱池。
他們都沒做過侍從的工作,非常擔(dān)憂自己做得不夠好,商量來商量去,兩名少年決定由身體更為柔軟的哈迪,當(dāng)?shù)钕碌目繅|,讓殿下靠在哈迪的懷中,避免被潭中的石頭咯到;
手腳更為靈活的采尼,就為殿下梳洗頭發(fā),清洗身體。
此刻陸陸應(yīng)該慶幸自己聽不懂蒂亞斯世界的語言,否則兩個美少年,正美滋滋的打算著一會脫光了,跟她一起洗澡,還要一個人抱著她,另一個人幫她洗澡洗頭……她估計要被嚇?biāo)馈?br />
不過也差不多了。
采尼說完了話,見少女仍站在湯泉邊,便鼓起勇氣,朝陸陸走去,伸手輕輕掀開她的發(fā)絲,打算脫掉她的小披肩。
陸陸:(⊙o⊙)?
陸陸:(⊙O⊙)?
陸陸:(⊙口⊙)?!
駐營地中,雪蘭正跟伊格納茨給邊緣的籬笆施加防御魔紋,就聽見山巔浴場的方向,傳來一聲:“啊——”地尖叫。
“殿下?!”雪蘭一驚,迅速扔掉了手中的魔紋,轉(zhuǎn)身便朝浴場的方向沖去。
伊格納茨緊隨其后,一個風(fēng)行咒語從他的指間落下、成型,托舉著他與雪蘭兩人,如一道疾風(fēng),轉(zhuǎn)瞬就沖到了浴場前。
剛才到呢,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阿克利從另一側(cè)的樹影中跳下來。
“殿下?”
精靈喚了一聲,沒得到回應(yīng),便揮手要去推籬笆。
卻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雪蘭沖出去,徑直撞入沐場中,沖出去的力道很大,直接將一塊籬笆撞飛,草葉一時間迷了他的眼,雪蘭抬起手,正打算用魔法吹開這些礙事的草葉,便感覺眼上忽然涼颼颼的,還有種微微的酥麻感。
這點(diǎn)細(xì)微的冰涼感覺當(dāng)然對他沒什么影響啦,他順利的揮開了草葉,就對著沐場:“殿下!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后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
雪蘭手里捏著片草葉,嘴唇微張。
在他前方,是兩名手足無措的精靈族少年,兩人的頭上都有著細(xì)汗水,一人的胸扣已經(jīng)解開,另一人手中則捧著一件十分眼熟的破布。
……不正是貴女殿下身上穿著的那件嗎?
所以這兩個精靈是在侍奉殿下沐浴?
那殿下呢?殿下在……
雪蘭視線一掃,才在汩汩熱氣后,看到了縮在水里,半個身體都藏在石頭后的陸陸。
她緊緊的抓著石頭的邊緣,只探出半張臉,一臉驚恐的望著他們。
陸陸:我太難了。
“我、我們正在給殿下寬衣,”采尼捧著小披肩,無措的道,“但才脫下了外衣,殿下就……”
就一把推開他們,跳到了水里!
采尼想靠近,少女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嗖地就躲到石頭后面去了。這種明顯的抗拒態(tài)度,讓兩個精靈少年不敢再做什么,只是呆呆的站著。
難道殿下不滿意他們嗎?一想到這個可能,采尼就覺得心中悶痛。
“……”
雪蘭憋紅了臉,大氣也不敢出,若是按照平常,他一定要狠狠訓(xùn)斥這兩個粗手笨腳的精靈,但是現(xiàn)在他不敢張嘴,害怕一開口,就冒出驚呼。
長長的黑發(fā),浸沒于水中……雪白圓潤的肩頭,以及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的雙眸,不知怎么的,雪蘭再一次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架上,翻烤……
貴女殿下在沐浴。
他闖入了沐場。
他看到了殿下入浴……
“冒、冒犯了……殿下,”雪蘭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是、是這兩個精靈,不合您的意嗎?”
他還沒說完,就見湯泉中的少女,像是忍無可忍了,從水中抬起了一截小臂。
啊……
她的手臂,也是這樣完美……
“請……”
少女緩慢的說著,好似發(fā)音十分的艱難,只是說了幾個字,仿佛就被抽走了大量體力,細(xì)細(xì)的汗水就從她臉頰,隱秘的淌下。
語調(diào)也很是怪異,但顯然能被聽懂:“請、出、去——”(古精靈語)。
嗖地一聲,貴族青年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退著竄了出去。
眼見貴族青年沖了出去,阿克利張了張嘴:“殿下,我……”
他手心捏著汗,想起先前陸陸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心中突然生出一個想法:難道殿下剛才,是示意由他來侍奉嗎?
阿克利的糾結(jié)有了答案,只見少女的手移向他,重復(fù)道:“請、快……出去!”
精靈,X3,滾了。
剩下一個伊格納茨。
魔法師站在原地,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朝溫泉的方向欠身行禮,而后倒退著走了出去,并將被雪蘭撞倒的籬笆立起來,安好。
砰。
籬笆關(guān)上了。
灌木外是三個精靈一個人,他轉(zhuǎn)過身,就成了5個人十只眼,互相瞪著眼。
氣氛一時無言,伊格納茨看著發(fā)呆好友與情緒不穩(wěn)的精靈,覺得是時候提醒他們了,因為能夠成為貴女殿下的附庸,所產(chǎn)生的巨大喜悅,已經(jīng)令他們飄然了,這種散漫的態(tài)度,令他們笨手笨腳,腦子過熱,這可不是個好現(xiàn)象。
然而他幾次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發(fā)出聲音。
伊格納茨感受著胸腔中的心跳,發(fā)現(xiàn)自己也像頭腦發(fā)暈的好友、無用的精靈那樣,不由自主的回憶著蒙蒙霧氣后的少女……
“殿下現(xiàn)在一個人在湯泉里。”雪蘭小聲道,“……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吧?或許我們該守衛(wèi)在這……”
伊格納茨本能的覺得不妥,按照他的觀察,貴女殿下……應(yīng)該是不希望自己在洗澡的時候,外面蹲著幾個人……
但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開口說不。
倒是阿克利,頭腦清醒了點(diǎn):“……營地剛建立,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巡視附近……”
他還沒說完,山道拐角處,忽然出現(xiàn)了兩名匆匆忙忙跑來的精靈。
伊格納茨認(rèn)得這兩個精靈,似乎是被阿克利安排的崗哨。
“隊長!”
精靈崗哨跑到近處,守在浴場籬笆外的幾人,便看見了他們臉上略顯焦急的神色。
阿克利:“什么事?”
崗哨攤開手:“我們在巡邏的時候,抓到這個。”
阿克利凝神看去,旋即表情微肅。
只見崗哨張開的手掌中,躺著一個……小鴿人。
小鴿人是一種跟侏儒地精類似的物種,他們身體只比鴿子大一些,長著翅膀,飛在天空時,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只鴿子,但卻有著類似人的頭顱。
雖有人頭,小鴿人的智商卻比侏儒地精還要低下,但這個物種,在歷史上,跟侏儒地精的待遇,確實天上地下。
皆因小鴿人,擁有著極佳的方向感,且能夠長途飛行,速度還快,是極好的情報傳遞員。
現(xiàn)在各種傳送魔紋陣蓬勃發(fā)展,小鴿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沒用了,飼養(yǎng)他們的部族少了很多,但有一個群體,因為常年在荒郊野外奔波,幾乎必配置小鴿人。
——傭兵。
“小鴿人。”一旁的采尼不由發(fā)出驚呼,隨即捂住自己的嘴。
阿克利伸出手,撥弄了一下這只小鴿人,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昏厥了過去。
“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在偷窺營地,所以就將他擊暈抓住了。”崗哨道,說完便望著阿克利,“隊長,既然出現(xiàn)了小鴿人,那肯定就是……”
肯定就是有一個傭兵團(tuán)在附近。
伊格納茨表情不變,心卻是一沉。
他想起自己的揣測:陸陸是個沒被法典石記錄的貴女殿下,先前他還在擔(dān)心,若是她的存在暴露于眾人的視線中,那該怎么辦,沒想到這么快,變數(shù)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先發(fā)一章。接著去恰飯,第二更我也不知道啥時候,不要等哦。
今天是端午節(jié)嗷,大家節(jié)日快!樂!,另外,高考啦,加油!!!
第27章 二十七
“傭兵?”
雪蘭問道:“荒原還會有傭兵來走團(tuán)嗎。”
若是在別的地方,他也不會有此一問,這里可仍是在荒原地界,荒蕪貧瘠,連商隊都來得少了,居然還會有傭兵團(tuán)在這活動?
“既然有小鴿人,就錯不了。”
阿克利想了想:“把那個林妖帶過來吧。”
于是一直被當(dāng)成囚犯一樣看管的林妖綠尼,終于被從關(guān)押他的小格子間里放出來了。
兩名精靈崗哨提溜著軟了腳的林妖一路走來時,綠尼大口呼吸著外界的新鮮空氣,差點(diǎn)落下淚來。
被血之君指名,要為貴女殿下的護(hù)衛(wèi)團(tuán)領(lǐng)路,指引他們離開荒原,綠尼是非常激動的。
他甚至在暢想著這一路上,要發(fā)揮最大的作用,好好償還愚蠢同族做下的蠢事,甚至,因為能與貴女殿下同路,林妖心中很是隱秘的激動了一會……
然后一切幻想在離開陰影沼澤后戛然而止。
精靈也是常年在山林中活動的族群,雖然不如林妖對落日山脈那么熟悉,但有伊格納茨的風(fēng)魔之眼輔助觀測地形,探路輕而易舉,根本不需要綠尼。
于是林妖就被粗暴的塞到了一個小小的格子間,當(dāng)成個人質(zhì)或者貨物,凄慘的被運(yùn)來運(yùn)去,這都一整天了,這群精靈完全沒有放他出來的意思!
綠尼還不懂嗎,這是戒備著他呢,準(zhǔn)備把他一路關(guān)到出荒原!
林妖心里苦,但也沒什么辦法,他實力低下,可能連未成年的精靈少年都打不過,只能苦哈哈的蜷在黑格子里,正在默然哀傷呢,他又被弄出來了。
綠尼到底是在血之君手下成功存活的,很是識趣,雖然痛恨這幫人,但被拖到阿克利三人面前,林妖仍是彬彬有禮地:“幾位閣下,有什么需要我效勞的嗎。”
“是有個問題,”阿克利道,“你是荒原人,知道最近有什么傭兵團(tuán)在落日山脈出入嗎?”
“……”
我怎么會知道!
林妖在心中大罵,他又不是負(fù)責(zé)巡衛(wèi)的人員。
“閣下有所不知,”綠尼道,“荒原廣闊,部族間的聯(lián)系又松散……”
他委婉示意自己對陰影魔沼之外的情況并不了解后,又道:“不過,我們陰影魔沼確實是會定期與外界的商隊貿(mào)易,您知道的,荒原危險,這些商隊都是有傭兵團(tuán)護(hù)送。”
“但最近是魔眼祭典,我們已經(jīng)暫停貿(mào)易了。況且來往荒原的商隊本就不多。所以……”
所以這個節(jié)骨眼突然出現(xiàn)的傭兵團(tuán),確實是十分奇怪的。
伊格納茨腦海中浮現(xiàn)這樣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點(diǎn)草木皆兵,畢竟傭兵滿世界亂跑,什么時候冒出來也不奇怪,但伊格納茨就是忍不住想,會不會是外界已經(jīng)得到消息了?
畢竟荒原降臨了一位貴女殿下……這種事情影響力太大了……
伊格納茨并不知道他們離開后,巨龍就降臨了拍賣場,并施下了瘟疫詛咒,整個荒原如今混亂不堪,無形中幫忙掩蓋了陸陸的蹤跡。
見問不到有用信息,阿克利讓崗哨把林妖押回去,伊格納茨出聲阻止:“等等。”
“閣下,”他對精靈道,“我有個提議。”
“若真有傭兵團(tuán)要來此,我們得暫時將殿下的行蹤瞞住,如何?”
伊格納茨才說完,精靈還沒什么反應(yīng)呢,就看到雪蘭眉頭微皺,眼中透出迷惑。
伊格納茨太了解自己的朋友了,雪蘭是那種最正統(tǒng)不過的貴族,估計這會想的是一會等傭兵們來了,先讓他們滾遠(yuǎn)點(diǎn)免得占地方,再叫他們過來納獻(xiàn)。
這也是蒂亞斯世界的默認(rèn)規(guī)則:遇見貴女殿下,所有勢力都要退讓,并獻(xiàn)上奉納,或者根據(jù)貴女的需要提供幫助。
不過這種機(jī)會也是很少的,首先貴女們很少外出,出行也必有龐大的隨侍團(tuán);先遣隊還會沿途清場,早早讓人回避;偶然在路上遇見一位貴女,并有機(jī)會為她服務(wù),這種事情也跟天上掉金子沒區(qū)別了。
雪蘭只會覺得這群傭兵實在是太幸運(yùn)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伊格納茨不得不開始尋找合適理由,明著給精靈解釋,實則是說給雪蘭,“閣下請想想看,若是這群傭兵里有窮兇極惡的家伙……就如誰能想到,荒原那群瘋子,竟然敢將殿下放上拍賣臺?”
綠尼:“……”
他是在場唯一知道真相的,但沒膽子說。
林妖兩眼無神。
荒原……或者說陰影魔沼,以后就要一直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了吧……
“您說得對,”阿克利頷首,他個性謹(jǐn)慎,又是‘拍賣貴女’親歷者,雖然知道伊格納茨真正的擔(dān)憂,但也頗為認(rèn)同這個理由,“您的顧慮有道理,那么我這就令族人加強(qiáng)戒備……”
忽地,精靈的表情一凝。
他尖細(xì)的長耳一抖,神情里便浮上了戒備,高聲呵道:“誰?!”
下一秒,在場的精靈,包括兩名少年,皆將手搭在了武器上,做出戒備之勢。
兩名人類魔法師的感官沒有精靈那么敏銳,慢了一拍,伊格納茨的位置不巧,是背對著的,但他反應(yīng)很快,一個瞬發(fā)的風(fēng)暴之刃,就沖著右側(cè)上方的黑暗擊去。
魔法形成的利刃,瞬間就將右側(cè)一整片密林切出了突兀的空塊,碎葉卷成綠色的漩渦,呼呼風(fēng)嘯聲中,卻有一聲清脆的斷裂聲。
這聲音的質(zhì)感,就像是有人,用金屬質(zhì)地的東西,猛地切開了風(fēng)刃,而在半空之中,一道人影應(yīng)聲而現(xiàn)。
巨大的月輪從山崖的缺口處射來清光,剛好將他籠罩在內(nèi),來人從空中滑下來……是的,滑下,明明空無一物,他卻像是踩著無形的線,速度不快不慢,徐徐滑進(jìn)眾人的視線。
伊格納茨具有風(fēng)系天賦,他仔細(xì)感知,發(fā)現(xiàn)這名在虛空徐徐滑來的男子,并沒有使用任何風(fēng)系法術(shù)。
是天賦嗎?
伊格納茨暗中思量,他還沒聽說過哪個人類能操縱氣流,這證明這個看起來跟人無異的男子,具有非人的血脈。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族了。
在眾人警惕的注目中,這徐徐滑來的男子似乎毫無所覺,他十分自然的落在一根細(xì)長的樹梢上,將那根樹梢壓得低垂,他整個人也順勢蹲下,雙膝分開,手自然垂著,搭在膝蓋上。
對場中眾人說:“喲。”
“你們可真不友好。”蹲在樹梢上的男子道,他有一頭長長的黑發(fā),扎成馬尾,高高聳立在腦后,皮膚微黑,是十分健康的古銅色,雖然體格高大,蹲在細(xì)長的樹梢上,卻輕若無物。
男子上半身沒有穿任何衣服,但身體上有著大片的魔紋,腰間纏繞著一圈束帶,將他健美的腹肌勒得十分明顯。
明明上身沒穿衣服,男子的手臂上卻戴著黑色的護(hù)腕,但很快眾人便知道了這樣做的用意。
只見樹蔭中飛下幾只咕咕叫著的小鴿人,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傭兵!
伊格納茨心下一沉。
蹲在樹梢上的男子,顯然就是一名傭兵,男子道:“沒想到這種偏僻地方,還有一群精靈……嗯,那兩個是人類?”
阿克利呵道:“你是什么人?”
“這話應(yīng)該我問才對吧,”男子挑眉道,“你們是誰?扣了我們團(tuán)的鴿子,想干什么。”
果然是傭兵。
阿克利手按在武器上,意識到這男子就是放出小鴿人的傭兵團(tuán)成員,他心里有些吃驚,主要是沒想到才抓住一個小鴿人,這男子隨后就找來了。
這意味著對方的所在地,或許離駐營地很近。
阿克利等人在打量來人的同時,諾厄——也就是蹲在樹梢上的男子,也在打量著他們。
精靈、精靈……人類,林妖。
只是一個照面,諾厄就察覺雪蘭、伊格納茨兩人身上那強(qiáng)盛的氣息,尤其是伊格納茨,魔法師渾身環(huán)繞著細(xì)小的氣流,即便隔著一段距離,傭兵也能感受到不容忽視的威壓。
這是兩個十分強(qiáng)大的人類魔法師,從他們的衣著來看,應(yīng)該還是兩名貴族。
正常來說,人類的貴族魔法師,跟精靈只會有一種關(guān)系:奴隸與主人。
但現(xiàn)在,這群人中,卻仿佛隱約以那名最年長的精靈為首。
這是什么古怪的組合?且還在這樣的深山老林里,連夜駐營?
諾厄的眼中隱著探究,他想起兵團(tuán)此行的目的,心中對這個‘古怪’的團(tuán)體,已經(jīng)是起了淡淡的殺意……然后,一縷極淡的香味,忽地竄入了他的鼻中。
一陣山嵐拂過,風(fēng)是逆向,從山巔吹拂而來,帶來絲絲濕潤的水汽,諾厄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這群人的站位,十分巧合,都攔在一條通往山巔的小道上。
而風(fēng),正是從道路盡頭,吹拂而來。
怎么回事?
諾厄不由自主的抬起頭,鼻子微微聳動,但緊接著,一股磅礴的斗氣,猛地朝他砍來。
他的視野頓時一片雪亮,傭兵腳下發(fā)力,身軀如彈簧一般跳起,但因為先前那古怪的香味,他的反應(yīng)慢了一拍,避開了第一道斗氣,卻沒能完全躲開緊隨其后的魔法。
風(fēng)之槌重重?fù)粼趥虮男乜冢瑢⑺虻蔑w出去,第二發(fā)緊隨而至,目標(biāo)是他的頭顱。
這要是挨一下頭骨一定會碎!
諾厄猛地旋身,他的指尖泛出如金屬般的光澤,正面迎上第二發(fā)風(fēng)之槌,竟然將這無形無狀的風(fēng)從中撕碎!
一小股余力撞上他的臉,傭兵頓時血流如注,嘴角、鼻孔都飆出血來。
他卻在此重?fù)糁拢D(zhuǎn)身體,雙腳搭在地上,滑出兩道深深的土痕,硬生生的止住了后退的趨勢。
按著嘴角的血,諾厄心中惱火,但想到兵團(tuán)的目的,他硬生生的忍了下來,沒有解開束縛反擊,哼笑道:“干什么?看一眼就要?dú)⒘宋遥媸强膳掳。y道是哪位可愛的小姐,正在山頂沐浴,擔(dān)心我偷看嗎。”
諾厄只是隨便一說,他嗅覺靈敏,在風(fēng)中聞到了水汽與硫磺的氣味,但他不覺得落日山脈地界的深山里,還真會有位女性。
話音才落,幾道鋒利的斗氣,便再度襲來。
雪蘭握著劍,冷冷道:“卑賤的流民!”
見人類的貴族似乎氣急,諾厄躲開斗氣,哈哈笑道:“干什么,被我說中了?誒呀誒呀,真是美妙的邂逅呀,這位老爺,您說對嗎。”
諾厄當(dāng)然不覺得自己隨口一說就能說中,他壓根就沒想過山巔確實是個沐場,且沐場里真的有個少女……見雪蘭似乎氣急敗壞,傭兵面上哼笑,心中卻是凝重。
魔武雙修?
這兩個人類,比他想得還難纏一點(diǎn)。該死……為什么會在荒原碰到人類的強(qiáng)者!
此時他已經(jīng)退到了山崖邊,諾厄扶著樹干,擦掉鼻下的血,高聲道:“不好意思啊,我們沸血傭兵團(tuán),也不是故意想打擾貴族老爺們,不過這附近就這里可以駐營,今夜就只好擠一擠了。”
沸血傭兵團(tuán)?
伊格納茨心中一動,見這傭兵說出了團(tuán)名,立刻便在腦中回憶蒂亞斯大世界的各大傭兵團(tuán),卻沒有結(jié)果。
但不重要了,哪怕是赫赫有名的秘銀傭兵團(tuán),伊格納茨也不會允許他們有機(jī)會接觸陸陸。
他聽著青年的話,心中微沉,只覺是最壞的結(jié)果——很顯然,這個沸血傭兵團(tuán),今夜要在這里駐營。
“你這個……”
雪蘭憤怒切齒,還沒等他怒呵出聲,諾厄就往懸崖邊一條,整個人已是急速下落,小鴿人咕咕叫著,迅速追了過去。
男子的聲音在山谷中遠(yuǎn)遠(yuǎn)回蕩:“那就一會再見了。”
等這回聲消失,阿克利等人的臉上已是一片凝重。
一直瑟縮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的林妖憤憤道:“真是個放肆的家伙!竟然用那樣輕佻的語氣說起殿下!”
想起傭兵哈哈笑著,說起‘山巔浴場里難道有位可愛小姐嗎’、‘心癢癢想偷看’的語氣,綠尼就渾身不適,這個該死的傭兵,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原先覺得人類貴族真是杞人憂天,畢竟綠尼是知道內(nèi)情的……他們荒原真的很慘,背了個大大的鍋……但看見這個傭兵如此放肆,林妖頓時覺得伊格納茨高瞻遠(yuǎn)矚,原來這世上是真有狂人的,當(dāng)然荒原部族絕對不是這樣!
“閣下,”林妖慷慨激昂,“怎么能讓這種沒規(guī)矩的家伙污染殿下的眼睛,法師閣下說得對,這世上的瘋子太多了。請搭建起帷幕道吧,絕不能讓這群野蠻人沖撞了殿下!”
伊格納茨:“……”
所謂帷幕道,就是一種將四面遮起的走道,人類貴族的又一大發(fā)明,用綢緞當(dāng)簾,把貴族走的路嚴(yán)嚴(yán)實實的遮起來,避免讓平民們看到。
在尤蒙帝國,貴族與平民所走的路都不是同一條,卻還要在偶爾可能有平民的場合,做徹底的隔絕。
這是階級分化的一大鐵證,但林妖此時提出,卻顯得十分符合現(xiàn)下的需要。
……
于是,當(dāng)陸陸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從熱湯里出來,便發(fā)現(xiàn)籬笆外的道路,被藤蔓給圍了起來。
她在這熱湯里,仔仔細(xì)細(xì)的搓了個澡,又洗了頭,把頭發(fā)晾干,花費(fèi)了很是不少的時間。
因為之前的心理陰影,陸陸在這個‘浴室’內(nèi),磨磨蹭蹭的不想出去,等到一頭長發(fā)都晾干了,才輕吸著氣,推開了籬笆。
然后她就驚呆了。
只見頭頂、兩側(cè)……全是藤蔓,藤蔓互相交纏,形成了厚厚的藤蔓之墻,將一整條道路,籠罩在內(nèi)。
陸陸忍不住伸出手,撥弄了一下這交纏的藤蔓之墻,過了一會卻摸到一片布——在藤蔓的外側(cè),還籠罩著布料。
這當(dāng)然是林妖的杰作——藤蔓+布匹,強(qiáng)化版·帷幕道,保證能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讓陸陸的視野沒有半個傭兵野蠻人。
“殿下。”
“殿下!”
早已等候多時的精靈少年采尼、哈迪迎上前去,他們手中都捧著一盞燈,透明的玻璃內(nèi)放著魔晶,魔晶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照亮道路。
看到這兩個精靈,陸陸腳步一頓,她實在是忘不了這兩人搓完手,要來給她脫衣服的場景……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她誤解了,總之陸陸是被結(jié)結(jié)實實的驚到了。
她的抗拒被少年看在眼里,采尼有些難過。
他們、果然是被殿下討厭了嗎……
“殿下,”想起被隊長囑咐的事,采尼還是打起精神,“隊長說一會可能會有群傭兵要來駐營……”
他眉頭微皺,顯然是對諾厄印象不好。
“別擔(dān)心,”精靈少年道,“我們一定不會讓傭兵冒犯您的。”
“晚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啦,”哈迪道,“請您跟我們來吧。”
“%¥#¥#@¥¥……”
“¥@##@……”
陸陸迷惘的看著兩名精靈少年。
自從在拍賣場短暫的使用了古精靈語后,這種語言,雖然她能聽懂、能使用,但使用起來,耗費(fèi)極大。
就比如剛才,她想讓這群莫名在熱湯里呆著還不走的人離開,只是說了短短的兩句話,就仿佛被抽取了全部的體力。
這讓陸陸不敢輕易再使用。
她立在原地,想從這兩個精靈少年的神情里捕捉信息,比如他們是不是來跟她道歉,打擾了她洗澡之類_(:з」∠)_……
當(dāng)然沒揣摩明白,倒是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忽地一陣震顫。
就像是有什么數(shù)量眾多、負(fù)重又高的車輛、馬匹……隆隆前來,讓大地都有了輕微的震感。
過了一會,陸陸發(fā)現(xiàn)這不是錯覺。
她驚訝的感受著腳下的土地,震顫越來越明顯,以及由遠(yuǎn)及近、各種混雜的人聲……間或還有類似馬的嘶鳴聲。
“啊,有人來了嗎?”
陸陸疑惑的低語。
少女才說完話呢,一樣堅硬的事物,忽然便撞到了帷幕道的外側(cè)。
是石子。
有人將石子,當(dāng)成飛鏢,猛地砸在帷幕道的外側(cè)。
而陸陸正好將手按在藤蔓上,石子打來,她只覺掌心猛地撞上了一塊硬鐵,過了幾秒,才后知后覺的輕叫一聲:“啊!”
她的聲音,淹沒在一片轟然的笑聲中。
“殿下!”
采尼沖上去,捧住少女的手腕,只見她掌心已是一片通紅,精靈少年的眼睛頓時紅了。
外面的笑聲則連綿著:
“哈哈哈,看啊,這群人真的跟諾厄隊長說得一樣。”
“真是群嬌貴的貴族老爺啊,還搭了個帷幕道呢。我說,這玩意結(jié)實嗎?”
“怕不是把自己當(dāng)成哪個嬌貴小姐了。”
也有人道:“哎,你們聽見了什么聲音沒有?”
“剛才砸到帷幕道的時候,是不是有誰叫了一聲?還真的像啊,要不是這里是落日山脈,我都要真的以為,有位高貴的女性,正在這落腳呢。”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是在12點(diǎn)前發(fā)出來惹……
晚安~
第28章 二十八
陸陸活動了一下手掌,把手從采尼那抽了回來。
她運(yùn)氣不巧,雖不是正好,但也在附近——被傭兵打來的石子落點(diǎn)附近。
反震力令她掌心通紅,但也就是當(dāng)時疼了一下,現(xiàn)在痛感過去了,陸陸也就感覺還好,然而兩個精靈少年卻像是要?dú)庹恕?br />
陸陸:“……”
見兩人又急又怒,其中一名少年,盯著她的手,眼中水光盈盈,仿佛都要哭起來,陸陸因為沐浴場的事,心中對他們的那點(diǎn)怒氣,漸漸就散了。
“沒事。”她揉了揉自己的手掌,猶豫了一會,將掌心攤開,展示在兩名精靈少年面前。
“你看,”陸陸道,“已經(jīng)好了。”
確實已經(jīng)恢復(fù)了,陸陸給自己用了一個折扣版的返血術(shù),況且也不是什么大傷。
精靈少年湊過來,又想要捉住她的手,陸陸稍稍往回縮了一點(diǎn),就停下了動作,任由采尼抓住了。
少年的手掌寬厚有力,明明看起來是跟她差不多年紀(jì)的人,掌心卻滿是老繭,還有眾多細(xì)小的疤痕。
陸陸把手翻轉(zhuǎn)過來,輕輕的蓋住了少年的手掌。
她感到指腹似乎撫上了一塊粗糙的樹皮……但又溫暖、厚實,每一根細(xì)小紋路,都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艱辛。
見對方猛地怔住,陸陸手指微蜷,輕聲道:“……你們過去,過得很辛苦嗎?”
這滿是風(fēng)霜痕跡的手,就是證明。
“剛才在浴場那,確實被你們嚇到了。”陸陸道,“但是……或許這其中,有什么誤會吧。”因為她已經(jīng)在少年雙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飾、真誠而純粹的關(guān)切。以及因為她受傷而產(chǎn)生的難過情緒。
不管這份感情是否有些過于濃烈,濃烈得不符合陸陸認(rèn)知中對一個陌生人該有的表現(xiàn),但其中的真摯,不能否認(rèn)。
見少年怔怔然,陸陸握住他一根手指,小幅度的上下?lián)u晃了一會。
“這是我故鄉(xiāng)表達(dá)友好的方式,”少女道,“……能感受到嗎?希望我們能早點(diǎn)突破語言的隔閡吧。”
“我也有很多的疑問,想要詢問。”
陸陸默默的對少年訴說著自己心底的疑惑,她睡了一覺,又洗了澡,可謂神清氣爽。對自己先前的決定——與土著們多多接觸,又更堅定了一些。
哪怕他們的表現(xiàn)都很古怪呢,至少她可以感覺到,這些人對她的善意。
這就足夠了。
成功跟這個世界的土著們搭上了線,很不容易呀,她不能浪費(fèi)機(jī)會,要努力適應(yīng)這個世界。
下定了這樣的決心,陸陸對外面越來越大聲的吵嚷,也就越發(fā)的想要探究了。
她穿越后就謹(jǐn)小慎微,慫著茍著,換成是兩天前,遇到這種明顯的紛爭,陸陸也只會悄悄避開,頂多#暗中觀察#,而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主動想去了解——
——為什么外面的爭執(zhí)聲越發(fā)大……甚至仿佛,要打起來了一樣?
帷幕道外。
人聲如浪,挑釁、嘲諷……敵意與沸騰的血混雜在一起,就如陸陸所猜測那樣,整個令營地中的氣氛緊繃著。
霍格霍爾部族的精靈們聚集在籬笆邊,仿佛隔著戰(zhàn)壕,與涌來的傭兵們對峙。
是的,傭兵。
諾厄離去不久,果然如他所說,大批沸血傭兵團(tuán)的成員,就吵吵嚷嚷,鬧哄哄的涌來了,人數(shù)還不少,粗略估計得有上百人,若是將負(fù)載著物資的騎獸也算進(jìn)去,真是一個十分龐大的隊伍了。
到了山坡處,這些人就停了下來,也不知是否故意,剛好就跟精靈們建好的營地緊挨著,大批馱著輜重的騎獸,在傭兵們的吆喝下擠過來,有意無意的,把精靈們放在最外層的防護(hù)欄給擠倒了。
傭兵團(tuán)的騎獸是雙足鴕獸,一種大眾化的騎獸,負(fù)重高耐力好,唯一的缺點(diǎn)是異味大,不過反正傭兵團(tuán)也是一群男人,不用太講究。
但現(xiàn)在這群沉重的肉山,就擠在旁邊,隨風(fēng)飄來嗆人的氣味,雪蘭的臉是肉眼可見的發(fā)綠。
“哈哈,看啊,人類跟精靈混在一起。”
傭兵們嬉笑著。
篝火搖晃,火焰灼燒著空氣,也將傭兵們照得清楚——粗壯、高大,幾乎人人都穿著皮甲,大部分人都有明顯的非人特征,居然還是一個多種族混合兵團(tuán)。
“喂,”有人朝雪蘭喊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貴族老爺,今晚就要委屈你們擠一擠啦,誰讓這鬼地方,就這處能下腳呢,我們也很苦惱啊,哈哈哈……”
雪蘭的手微微一動,似是想要拔劍,但最終貴族青年面色冷漠的放下了下來。
就像伊格納茨說的那樣,現(xiàn)在得掩住貴女殿下的存在,區(qū)區(qū)一群低賤的傭兵,不值得跟他們一般計較,忍耐過今晚,就……
一枚石子,劃破風(fēng)聲,就是在此時朝雪蘭身后的帷幕道打去。
雪蘭一驚,斗氣激射而出,瞬間將石子劈碎,卻不料崩裂的碎塊,從他身旁劃過,依然撞上了帷幕道。
‘咚’地一聲,帷幕道外的布料瞬間破開了個口子,石子陷在藤蔓里,而后傭兵們轟然大笑。
“哈哈哈哈!你們看他那樣子。”
“貴族老爺?shù)姆磻?yīng)很慢嘛。”
“帷幕道?弱兒唧唧的,搞這種玩意,當(dāng)自己是什么金貴人物……”
笑聲還沒落下呢,彈射出石子的那名傭兵忽然間身體一僵,他體格極其壯碩,足有兩米,腹部的脂肪堆積如山,而現(xiàn)在,他的肚子猛地凹陷下去,像是受了一記重錘,緊接著,他的身體轟然飛起,足足向后十幾米,接連撞開數(shù)根粗壯的樹木,才吐著血,翻滾著落到地上。
“亞斯!”
“可惡,是誰偷襲!”
“……”
籬笆之后,阿克利放下了手中的弓弦。
在他身旁,站著兩名精靈,亦做著射箭的姿勢。
精靈擅射,在舊紀(jì)元,更是著名的魔弓手,百發(fā)百中,附加著魔法的弓箭,可以劈山裂石,精靈游俠、劍客,則是以輕靈、敏捷,以及極高的魔法造詣著稱,強(qiáng)者輩出。
那是精靈族主盟生命樹的光輝,能映照半片禁階之海的時代。
阿克利對準(zhǔn)傭兵的弓弦上沒有弓箭,是空弦,兩名精靈崗哨也沒有,僅僅依靠弓弦彈動的力量,射出了虛無的風(fēng)之箭,就能將這肉山般的壯漢,擊飛幾十米遠(yuǎn)。
篝火的光在精靈的弦上跳動,仿佛能讓眾人一窺久遠(yuǎn)歷史中,這個種族曾經(jīng)的輝煌。
在看清襲擊之人是誰后,傭兵們短暫的靜了靜。
而后爆發(fā)出了更為巨大的聲浪。
“媽的,尖耳奴隸也敢打老子兄弟!?”
尖耳奴,對精靈的蔑稱,傭兵們本來就對雪蘭等人敵意甚重,此刻見阿克利擊飛了同伴,不由紛紛拔出武器。
他們對精靈十分輕視,被阿克利擊傷,也就更憤怒。
利刃出鞘之聲不絕于耳,一名壯漢大聲道:“把這群尖耳奴都抓起來,賣到斗獸場里去!”
阿克利并未說話,只是舉起弓,附近的精靈們也紛紛拉起弓弦。
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氣氛之中,一個聲音道:“吵什么呢。”
隨后一只腳從后方伸來,猛然踹倒了一名叫喚得最兇狠的傭兵。
傭兵憤怒扭頭:“我艸的哪個豬玀敢踹……是、是隊長啊。”
只見樹蔭的陰影后,一人放下腳,慢慢走出來,正是先前來尋小鴿人不成,反被痛揍一頓的諾厄。
男子嘴角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但破了的傷口一時半刻也愈合不了,令他半邊臉有些微腫,兩只小鴿人停在他的肩膀上,諾厄從陰影處現(xiàn)身,把在地上扭動著的傭兵又踩了下去,踏著他的頭道:“干什么呢?鬧哄哄的,還不快給我去扎營。”
“隊、隊長,”他腳下的傭兵扭著身體,“是……是那邊的尖耳奴挑事,打傷了亞斯!”
諾厄腳下用力,把傭兵的頭踩得更嚴(yán)實了,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對面半身隱在陰影里的人群,揚(yáng)聲道:“不好意思啊,我的屬下脾氣暴躁了點(diǎn),還請兩位老爺別太在意。”
他面上輕松,目光卻一直隱秘的打量著站在暗處的兩個人類貴族。
見兩人身上那蓄勢待發(fā)的魔源,諾厄面上不顯,心里則‘嘖’了一聲。
傭兵們會挑釁雪蘭等人,自然不是無緣無故,而是諾厄授意的。見面對他們這邊洋洋一百多人,兩個人類魔法師也沒有絲毫波動,那群精靈也比他想象得能干,心中給這群人的棘手程度又加了幾分。
若非他們的任務(wù)特殊,他也不會這么謹(jǐn)小慎微。
見試探不出什么,諾厄把傭兵踢起來:“去扎營。”
又對雪蘭等人道:“幾位老爺還真是講究,這么短的功夫,竟還搭了個帷幕道么。”
回應(yīng)他的是雪蘭身上驟然亮起的光環(huán)。
貴族青年雙手交疊,按在劍柄上,臉上毫無表情,魔源權(quán)利運(yùn)轉(zhuǎn),令他的雙眸中似乎透出了光:“聽好了,傭兵。”
他一字字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們冒犯……”
雪蘭并不知道那枚破碎的石子,已經(jīng)撞傷了陸陸的手,卻仍將傭兵們的行為,視為對少女的冒犯,他將‘貴女殿下’四個字在心中說出,口中則道:“若再敢來挑釁,以亞維爾之名起誓,我必要你付出代價。”
亞維爾?
諾厄立刻記下了這個姓氏,面上卻挑挑眉:“哦、哦,當(dāng)然,我們可不敢跟貴族老爺們較勁。”
他一面說著,一面抬起手,舉至肩高,慢慢的退后。
見他動作,傭兵們也跟著一齊退后,把先前擠占的、精靈們建造的防護(hù)道給讓了出來。
一直等退出了阿克利等人的視線范圍,諾厄才放下手,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快點(diǎn)把營地扎起來。”他囑咐了身邊的傭兵一句,便轉(zhuǎn)了身,沿著山脊,往山坡另一個方向走去。
沿途都是傭兵團(tuán)攜帶的輜重,還有些人開始搭建帳篷,諾厄腳步不停,一直往整個隊伍的后方走去,最后他停在一輛馬車旁。
若是雪蘭或伊格納茨在此,便能認(rèn)出,這居然也是輛風(fēng)燈馬車,貴族偏好、在這山中顯得異常突兀的風(fēng)燈馬車。
這輛馬車的體積,從外觀來看,竟比伊格納茨拿出的還要大一些,只是外部的裝飾沒有那么華麗。
馬車沒有拉車的騎獸,諾厄?qū)⒓缟系男▲澣藫]開,伸手向馬車的門,一個魔紋陣便悄然浮現(xiàn),男子將手按在魔紋陣上,嘴唇合動,默念了通行的咒語,待門一打開,便迅捷的鉆了進(jìn)去。
門內(nèi)另有一番天地。
若是陸陸在此,恐怕要驚嘆,她所使用的、伊格納茨進(jìn)獻(xiàn)的風(fēng)燈馬車,內(nèi)部空間已是十分寬闊,但與此時諾厄所站立的相比,卻完全不夠看。
諾厄一步鉆入馬車中,卻仿佛跨入了一間裝飾豪華的房子,壁爐中堆放著魔晶,將整個車內(nèi)映亮,擺滿書籍的書架旁,一名穿著法師袍的男子,倚靠在裝飾著冬青的沙發(fā)上,手中正翻著一本書。
法師的相貌極俊美,同樣是魔法師,卻立刻就將雪蘭、伊格納茨兩人對比成粗陋之人。
而根據(jù)蒂亞斯世界的特性,這名法師的能力,恐怕也遠(yuǎn)在兩人之上。
法師安靜的翻看著書籍,一頭黑色的長發(fā)垂落在繡滿魔法符文的法袍上,他眼眸亦是黑色,低頭看著書,鼻梁上架著一個水晶單鏡,或許是因為手中翻看的書籍已經(jīng)太過陳舊,他的雙手都戴著手套。
諾厄走進(jìn)門時,法師的手指正按在其中一行符文上,聽到動靜,他也未曾抬頭。
壁爐中魔晶的光芒跳動了一下,倒是另有一個聲音,從右側(cè)傳來:“諾厄?”
隨后坐在窗臺旁、這馬車內(nèi)的另一人轉(zhuǎn)過了身。
他坐在窗邊,與法師相隔不遠(yuǎn),一條手臂曲起,手肘撐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中,則端著一杯紅茶。
諾厄肅整了神情,朝這名男子行禮:“大人。”
窗臺旁的人完全轉(zhuǎn)過身來了,若僅論容貌,他恐怕是迄今為止,所有出現(xiàn)過的人中,最為俊美的一個。
他的衣著也極為華麗,白、金二色的制服,繁復(fù)的暗紋,在他的領(lǐng)口、袖口出隱現(xiàn),哪怕是最小的紐扣,也必然是用昂貴的寶石打磨而成,而在貼身的制服外面,男子還披著一件寬大的長袍,長長的綬帶從他的腰間垂下,一共居然有十二根。
每一根綬帶的末端,都有一個蜷曲的符號,外形像是分裂的枝椏。
這是如今蒂亞斯大陸,最為盛行的、自然神信仰的神符。
同樣,這個代表著生命樹枝椏的符號,也刻在主大陸神圣聯(lián)盟法典石的基座上。
男子啜吸著紅茶,而后將茶杯放在桌面上,杯底輕輕磕在白瓷的杯托上,發(fā)出一聲‘喀’地響動,他綴在袖口的寶石,也輕輕的晃動:
“怎么了,”男子問道,“有什么情況嗎。”
馬車中央的桌上擺放著一沙盤,沙盤上正顯示著落日山脈的立體圖,諾厄看了一眼地圖,便對披著華袍的男子道:“大人,我們現(xiàn)在在落日山脈的中心地帶,這里應(yīng)該就是從前墮月之原的西北方向……再走一兩天,就能深入平原區(qū)域了。”
一個詞出現(xiàn)在諾厄的口中:墮月之原。
這個詞語也曾經(jīng)在斯坦利——乘著馬陸,信誓旦旦要成為附庸,最終卻與陸陸錯過的劍士口中出現(xiàn)過。
在前往魔眼祭典的路上,俯瞰著腳下廣闊的落日山脈,斯坦也曾如諾厄一樣,說出一個詞——
‘墮月之原’。
“嗯。”
男子輕輕頷首。
諾厄猶豫了一會:“另外……兵團(tuán)碰見了亞維爾家的人。”
“亞維爾?”男子露出思索的神色,“啊……尤蒙帝國的貴族么。”
他道出了雪蘭家族的來歷:“似乎是羅諾爾閣下傳下來的一支呢……也曾是上列的貴族,可惜近兩百年,再也沒有誰成為附庸,已經(jīng)快要跌入中列序了。”
“他也在落日山脈?”
諾厄頷首:“他還有一名同伴,是位人類魔法師,實力至少已經(jīng)達(dá)到了大魔導(dǎo)士的級別。”
他回憶著伊格納茨那毫不拖泥帶水的施法節(jié)奏,正要繼續(xù)說關(guān)于伊格納茨的信息,倚靠在沙發(fā)上,一直沒有出聲的法師,忽然‘啪’地合上了書。
諾厄的聲音一頓:“珀夜閣下?”
法師站起身來,因為起身的動作,法袍的領(lǐng)口微微敞開,從他脖頸處一直盤旋著蔓延至右側(cè)臉頰的暗紅色符文,才顯露出來。
只看了一眼,諾厄就被這符文上可怖的濃郁魔源刺激得雙目劇痛,他趕緊低下頭,將目光從那暗紅的符文上挪開。
“閣下,”諾厄低著頭,“可是那兩人有什么可疑之處……”
他還沒說完,便聽‘哐’地一聲,桌面搖晃著,令沙盤也跟著晃動,將顯現(xiàn)的落日山脈地圖搖得散了大半。
“……”
諾厄有些驚訝,他抬起頭,便見原本坐著的華袍男子,居然也已站了起來,甚至起身太快,竟微微撞到了桌子。
他一手仍撐著桌面,另一只手則已經(jīng)抬起,掌心朝前,仿佛要去夠到什么,目光則投向馬車的中央——
過了一秒,諾厄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也調(diào)轉(zhuǎn)了視線。
只見這馬車空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水晶罩子,里頭空空如也,只有半截純白如沙的土壤,以及插在土壤之中,通體黑色、干枯如鐵……毫無生機(jī)的一根樹枝。
不對。
諾厄猛地睜大眼睛。
已經(jīng)不是毫無生機(jī)了。
只見這根半人高的枯枝尖端,極其微小的,大約只有半個指甲那么點(diǎn)的長度,透出了微微的白光。
若是仔細(xì)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這個干枯、丑陋的鐵黑枝椏……如果通體都如尖端那般,晶瑩并散發(fā)著白光,那便跟華袍男子綬帶末端,以金線繡出的生命樹枝椏符文,幾乎一模一樣。
諾厄看著那簡直比螢火還要微弱的白光,不知不覺間,嘴已經(jīng)微微長開,他的眼中閃過震驚、不敢置信……而后是狂喜。
“大人!”
諾厄聲音微顫:“生命樹椏……好像復(fù)蘇了!”
他幾乎想要沖上去,貼在水晶罩子表面,這數(shù)個月來,他們一路從主大陸尋覓到荒原,已經(jīng)在傳說中曾是墮月之原的落日山脈,徘徊了半個月,這根從泰坦氏族源地里搶救出來的、殘存的生命樹枝椏,依然是毫無復(fù)蘇跡象的鐵灰色。
若非代表著泰坦氏族的銘文真名還沒有徹底淡掉,諾厄都要以為這根本就是個死樹杈子。
一時間,什么亞維爾、奇怪的精靈部族……都從諾厄腦中飛速遠(yuǎn)去。
“大人,”諾厄壓抑著聲音,“難道我們要找的那個……就在附近嗎?”
華袍男子盯著水晶罩,攏在身后的手,不斷的張開,又握住。
他們秘密出行,從主大陸逶迤而來荒原,尋找的不過是一個十分渺茫的可能性——?dú)埓娴纳缐?br />
這是舊紀(jì)元前,蒂亞斯直接最為強(qiáng)盛的信仰——生命女神神殿必有的配置。
蒂亞斯世界依靠貴女殿下賜予的生機(jī)之力,激活各族的生命樹,讓眾生得以繼續(xù)繁衍……生命女神的信仰,也由此而誕生,在舊紀(jì)元時,幾乎達(dá)到全盛。
每一位貴女殿下,行宮所到之處,必有神殿相伴。
她們就是真正行走在世間的‘生命女神’。
然而在新紀(jì)元,生命女神的信仰卻漸漸落寞,轉(zhuǎn)而與狩獵、山林之神的信仰合并為自然神信仰,直至今日,主大陸上的生命祭壇,幾乎已經(jīng)不存。
在得到這根泰坦氏族殘存的生命樹枝椏之后,為了嘗試激活它,華袍男子等人才隱匿的進(jìn)入荒原。
只有在荒原,這個被主大陸封鎖、針對的地方,才有可能尋覓到,還殘存著的生命祭壇。
盯著水晶罩中那閃爍的、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熄滅的微光,阿加雷斯——也就是華袍男子,深深的凝視著,只覺這光芒分外的灼目。
“已經(jīng)沉睡的生命樹枝椏還沒有自行復(fù)蘇的前例,除非由貴女殿下喚醒……”
阿加雷斯喃聲道,還沒說完就住了口。
他雖帶著生命樹椏來尋找祭壇,卻對此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新紀(jì)元后,荒原地貌改變極大,就比如落日森林,很久之前,它是一片平原——
但相比真的找到祭壇,此時在他們附近突然降臨一名貴女,且還得是力量強(qiáng)大、能以自身為圓心,輻射力量,就能直接將沉睡的生命樹椏喚醒的貴女,則顯然是更加不可能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遺跡篇開篇惹,這章細(xì)心的小天使可能已經(jīng)看出一點(diǎn)違和之處……請看下去嗷,都是伏筆。
然后相信我,絕對不虐,也不會過多寫什么陰謀詭計,蘇蘇蘇爽爽爽就完事了。
晚安。
第29章 二十九
只是一閃,阿加雷斯就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排除了出去。
他的身份特殊,二百三十一位在法典石上銘刻了尊號的貴女殿下,阿加雷斯對她們都泛泛的了解一點(diǎn)。
也就知道,如今貴女殿下們大多都在云中宮殿里。少數(shù)幾個暫時去了氏族源地,這種較為機(jī)密的信息,阿加雷斯雖不知具體的地點(diǎn),但也知道大概方位。
荒原的深山里莫名出現(xiàn)一位貴女殿下,這種事情……阿加雷斯搖搖頭,有些奇怪自己突然的異想天開。
但隨即,他想到如今蒂亞斯世界的現(xiàn)狀,又輕嘆一聲。
若真的又有一位貴女殿下降臨,那該多好啊。
“大人。”
諾厄的情緒還沒徹底平復(fù),仍是有些激動,俊美的男子握著拳,躊躇滿志:“既然生命樹椏有反應(yīng)了,就證明我們的推論是正確的,要不要我馬上通知下去,連夜拔營,去尋找祭壇?”
阿加雷斯回過神。
“兵團(tuán)也連續(xù)奔波多日了,”他搖搖頭,“不急于一時,今夜讓他們好好休息吧。”
“遵命。”
諾厄點(diǎn)頭。
他現(xiàn)在的心情真是好極了,甚至想要去喝上幾杯慶祝一下,什么古怪精靈、人類貴族,都被拋之腦后。
……
且不論諾厄等人如何激動,帷幕道之中,陸陸將手從藤蔓組成的‘墻’上收了回來。
她仔仔細(xì)細(xì)的聽完了傭兵們與阿克利等人沖突的始末。
等諾厄離去,營地暫時平靜下來,陸陸也有了自己的結(jié)論:外面應(yīng)該是來了一群不友好的陌生人。
她雖然聽不懂語言,卻還是能分辨人的聲音,陸陸聽見了一群從沒聽過的人聲,且似乎全是些大漢,而傭兵哄笑聲里的嘲諷、不屑、敵意,被陸陸感覺到了。
又聽到了雪蘭那明顯憤怒的高昂聲線,傭兵們與阿克利等人的沖突,弓弦拉響時的彈動聲,也全數(shù)都被陸陸仔細(xì)聽在耳中了。
這讓陸陸在還沒正式見面的情況下,對諾厄等人的第一印象,就并不好。
就如背鍋·荒原眾部族給陸陸的印象極其糟糕一樣,隔著帷幕道的‘初次見面’,無形中為諾厄等人后來流的淚水埋下了伏筆。
陸陸又等了一會,見外面似乎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雖然還有些零散的聲音,但都是敲敲打打、搬動木塊之類的響動,便退到了兩名精靈少年的身邊。
此時采尼的情緒也已經(jīng)平復(fù)了,要把貴女殿下的行蹤掩住,需要所有人的配合,阿克利自然也傳令了族人。
采尼對自己部族的弱小深有體會,對這一命令并無異議,他眼角微紅,見少女安靜的走到他身側(cè),想到陸陸被石子擊中、泛紅的手掌,心中的酸澀與眾多感情爆發(fā),差點(diǎn)要哭。
都是因為他們無能……殿下、殿下才不得不隱忍的吧。
精靈少年被自己的腦補(bǔ)給弄得情緒波動劇烈,心里又是賭咒又是發(fā)誓,一定要快點(diǎn)強(qiáng)大起來。
陸陸:(⊙_⊙)。
她眨了眨眼睛,拍了拍精靈少年的胳膊。
“朋友,”陸陸道,“你怎么了?在發(fā)呆嗎。”
采尼渾身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過于沉浸在情緒里,不知不覺的發(fā)了呆!
他頓時羞愧難當(dāng),正在這時,一只柔軟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上的布料。
陸陸晃了晃采尼的手臂:“不是要帶我去某個地方嗎?繼續(xù)走吧。”
她說了兩次,并比劃了一下手勢,精靈少年才仿佛恍然大悟,重新捧起魔晶燈,開始引路。
他轉(zhuǎn)過了身,帷幕道內(nèi)光線又不算特別明亮,陸陸也就沒看到,少年藏在金色發(fā)絲下那已經(jīng)通紅的耳朵尖。
‘采尼,’哈迪悄聲傳音,‘殿下又握了你的手……殿下一共握了兩次你的手呢。’
‘真好啊,’他感慨道,‘殿下的手是不是很軟,像云朵一樣?我、我也好想有這樣的榮耀……’
精靈密語悄悄地在帷幕道內(nèi)傳遞著,而采尼的耳朵,也從耳尖開始,逐漸逐漸,全部變成了淡淡的粉色。
……
采尼兩人是來請陸陸去吃飯。
一路都有帷幕道,陸陸在這用藤蔓精心構(gòu)建的通道中行走,心里有些疑惑為什么走道要弄得這樣密不透風(fēng)。
但這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只是略想了想,就放到了一邊,看著兩名精靈少年,在一道紗簾裁剪的‘門’前停下,并掀開簾子。
一個空間出現(xiàn)在陸陸的視線中。
這自然也是阿克利等人特意搭建起來的,算是一個專門給陸陸的臨時起居室,穹頂是藤蔓與星紗,內(nèi)部的擺設(shè)也算是細(xì)致,至少陸陸是感到了驚嘆。
柔軟的絨毯鋪設(shè)在地面上,幾樣作為家居的擺設(shè)品也都十分華美,特別是一座純白的低底座沙發(fā),一看就想讓人坐上去。
她視線一轉(zhuǎn),就看到了等候在內(nèi)的伊格納茨。
見貴女殿下到來,魔法師當(dāng)即從座位起身。
伊格納茨此時的心情不可謂不激動。
因為傭兵團(tuán)來得太快,超過他們的預(yù)計,與雪蘭等人商議后,他們決定盡量輪崗,陪伴著貴女殿下,而現(xiàn)在,侍奉陸陸進(jìn)餐的任務(wù),就落在伊格納茨身上。
他并非侍從,卻得到了這樣的機(jī)會,怎能讓伊格納茨不心潮起伏。
“殿下。”
他整理心情,將陸陸迎進(jìn)室內(nèi)。
少女腳步微頓,看了他一眼,伊格納茨一直關(guān)注著她,當(dāng)即捕捉她了她眼中的迷惘。
“……”
伊格納茨基本已經(jīng)肯定,陸陸是一位沒有‘傳承’的貴女,對此也不意外,只是將表情放得更柔和,他伸出手,牽引著少女在專為她所準(zhǔn)備的雪精座椅上坐下,而后戴起手套,如最專業(yè)的侍從那樣,把保存在魔法恒溫盒子里的菜品,一樣一樣的擺了出來。
他一邊擺放,一邊觀察著陸陸的表情,見她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便頷首示意兩名精靈少年退下。
伊格納茨將餐具擺放在陸陸面前,盡量用緩慢的語速道:
“殿下,請用餐。”
又將一個擺著淡紫色外皮、通體半透明的水果推到陸陸面前:“紫晶薛荔。”
“這是紫晶薛荔。”
少女愣了一下,伊格納茨注視著她,見她在短暫怔愣后,眸中升起了清晰的欣喜之色!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指,指著那盤紫色水果,用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發(fā)音重復(fù):“紫、晶……薛荔?”
清澈又柔軟的聲音在營帳內(nèi)回蕩,好像也在伊格納茨的心底回蕩。
他對少女輕輕頷首,接著開始,指著營帳內(nèi)的擺設(shè),開始一個個慢慢的給陸陸重復(fù):
“雪精座。”
“鎏銀。”
“珊瑚絨。”
伊格納茨有意識的在教導(dǎo)陸陸通用語。
他這樣做,當(dāng)然不是想要真的教陸陸學(xué)通用語,自古以來,就沒有貴女殿下遷就旁人的道理,況且,等雪蘭締結(jié)了完整的服從之烙,就能使用一部分至高語了。
貴女殿下是會使用至高語的,這點(diǎn)伊格納茨在浴場中已經(jīng)見識到了,不如說不會才奇怪,畢竟至高語,與其說是一門語言,不如說是蒂亞斯世界,與貴女所捆綁的一種類似法則的符文。
就算陸陸是一位‘降生’在荒野的貴女殿下,她也能天然使用【至高語】。
伊格納茨此舉,只是因為他注意到了某些場合,少女眼中所流露出來的無助。
人是群居的。
需要有與旁人交流的渠道。
而現(xiàn)在,這個渠道,對于貴女殿下而言,是阻塞了的。
所以在雪蘭能夠使用至高語,與她交流之前,伊格納茨決定用這樣的方式,與陸陸進(jìn)行交流……僅僅只是想緩解她的寂寞罷了。
慢慢的,魔法師停下了話,他無聲的立于一旁,注視著少女低聲重復(fù)著這些簡單的單詞,眼中流露出純粹的喜悅。
他的心也仿佛生出了喜悅。變得輕盈。
魔法師高興,陸陸就更高興了。
一頓晚飯,可謂是吃得非常愉快,飯后伊格納茨又陪了陸陸很久,十分耐心的陪著她重復(fù)這種仿佛低幼兒童啟蒙的重復(fù)教學(xué),沒有一點(diǎn)不耐煩。
大約到晚上快九點(diǎn),還是陸陸不好意思再繼續(xù)‘麻煩’伊格納茨,他們才停下了這種在陸陸單方面看來十分有用的‘教學(xué)’。
兩名精靈少年去而復(fù)返,又將陸陸送回了風(fēng)燈馬車。
此時這輛馬車已經(jīng)又經(jīng)過了一輪改造,徹底變成了一間臨時臥室。
關(guān)上馬車的門后,陸陸在柔軟的小幾上坐下,旁邊就是可以容納兩人的床鋪,這種簡陋的起居條件,不管是精靈,還是人類,都覺得分外委屈貴女殿下……但陸陸心中只覺得慶幸。
她將采尼留給她的、光線柔和的魔晶燈放在格子里,就慢慢的躺了下來,身下是柔軟的毛毯,不再是森林里撿來的枯葉;
外面是收容了她、還教她語言,友善的人,并不是莫名其妙的黑-惡-勢力(荒原),陸陸心中安穩(wěn)無比。
“wu~~>u<。”
她蹭了蹭毛毯,覺得自己一定能一覺安穩(wěn)睡到天明。
然后……凌晨兩、三點(diǎn)的時候,陸陸在一陣燥意中醒來了。
她忽地睜開眼睛,精神莫名清醒。
“……”
陸陸盯著馬車天頂上繁復(fù)裝飾的紋路,有些懵懂,她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正打算繼續(xù)睡,一陣笑聲就傳入了她的耳中。
這聲音應(yīng)當(dāng)隔著很遠(yuǎn),但陸陸卻清晰的聽見了……是那群讓她覺得不友善的陌生人,成年男人高聲放肆的笑,間或夾雜著碰杯的聲音,應(yīng)該是在聚眾喝酒。
陸陸忍不住伸手按在耳旁,慢慢坐起身來。
她有些驚訝,轉(zhuǎn)頭往聲源方向看去,入目是風(fēng)燈馬車那厚實的馬車壁。
真是怪了……
陸陸伸手摸了摸車壁,摸到了依然嚴(yán)密合攏的窗戶——真是怪了,她的聽力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敏銳?
哄笑聲也就罷了,居然還聽見了碰杯的聲。
這自然是因為,生命樹的枝椏,就在陸陸不遠(yuǎn)處。
這是大部分蒂亞斯世界的雄性,甚至可能此時正在看護(hù)著生命樹枝椏的阿加雷斯等人都不知道的事——貴女擁有生機(jī)之力、能夠催活生命樹不假;但反過來,生命樹也能增強(qiáng)貴女的力量。
生命樹與貴女,其實是能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
并且這種增強(qiáng),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
陸陸摸了半天耳朵,也沒找出自己突然聽力敏覺得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捏著毯子,慢慢的躺下呢,一句醉醺醺的:
“……嗝,那幫……尖耳奴,真是……嗝,該死!”
“要我說……就,干脆……掀了他們這個……小破營!”
只見‘蹭’地一下,少女猛地從臥榻上起身。
毛毯從她身上滑下,被陸陸無意識的踩在腳下,她伸出手,快速的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讓遠(yuǎn)處飄來的聲音更加‘清晰’一點(diǎn)。
“……說得對啊,看他們那……嗝,囂張的樣子!”
“隊長?哈哈,您也來……喝、喝一杯嗎?”
“……”
陸陸抿著唇,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在不可置信的情緒中,反復(fù)確認(rèn)了——她,好像……聽懂了?
聽懂了這個世界土著的話!
這不是‘古精靈語’、‘古人類語’中的任何一種,以往土著們開口,他們說的話(通用語)在陸陸耳中就是一串無法翻譯的亂碼,但今夜,在她莫名醒來后,她竟然聽懂了!
陸陸自然不知道這是因為她被生命樹椏增強(qiáng)了,蒂亞斯通用語說到底就是一種至高語的劣化變形,她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浮屏。
沒變化。
浮屏上仍是老樣子,甚至連那個鎖定時間:?/7都沒改變。并不是陸陸想象中那樣,突然給她點(diǎn)亮了語言技能。
那這是怎么回事?
陸陸把毛毯疊起來,悄然推開了風(fēng)燈馬車的車門。
她很在意自己突然變得語言精通。
更在意那些零碎話語中潛藏的信息。
‘尖耳奴’。
‘掀了這個小破營’。
馬車也在一個被藤蔓圍繞的營帳中,外面有精靈守衛(wèi),但因為陸陸沒有‘召喚’守夜之人,這個她的臨時‘臥室’里面,是沒有守衛(wèi)的。
而現(xiàn)在,陸陸走下馬車,她在整個營帳里轉(zhuǎn)悠著,由于文化隔閡,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身份多么特殊,少女‘體貼’的打算不驚動旁人,自己悄悄探查一番。
這真的只是陸陸不想麻煩別人而已,畢竟都已經(jīng)半夜了。
她也不打算冒險,只是走到了最靠近聲源處的藤蔓‘墻壁’旁,貼在藤蔓上,想聽得更加清楚一些。
“哈哈哈!隊長厲害,海量啊。”
“嗝……再給隊長,滿上!”
陸陸靜靜的聽著,藤蔓很厚實,加上似乎突然來了個‘隊長’身份的人,哄笑的傭兵們氣氛更加火熱,高亢的笑聲把他們的對話掩蓋了不少。
陸陸聽著就有些心急。
她扒著藤蔓,心里想著——要是能把這些藤蔓挪開個口子就好了。因為過于集中精神,陸陸沒有發(fā)現(xiàn),她低聲的將這句話,自言自語的說了出來:
“挪開個口子吧……”(古精靈語)
陸陸喃喃道。
緊接著,她的手掌下突然一空。
在陸陸所站立的前方,那些密密的、互相纏繞的藤蔓,忽然間仿佛接到了什么至高的命令,宛如活了過來,紛紛扭動著,向兩側(cè)退開。
陸陸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前一仰,踉蹌著從裂口處跌了出來。
糟了!
她心里一驚,連忙爬起來,往后一摸,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短暫的服從了‘命令’之后,這林妖所召喚的、固定了結(jié)構(gòu)的藤蔓,又按照固有法陣的命令,重新構(gòu)架、合攏,把裂口攏了起來。
陸陸:“……”
啊啊……完蛋。
少女撲到藤蔓的‘墻’上,仔細(xì)摸了半天,嚴(yán)嚴(yán)實實的連個縫都沒有,因為山上風(fēng)大,給陸陸建造‘臥室’的時候,阿克利等人特意選了個避風(fēng)的地方,營帳后面是一塊巨石,正好將半個營帳圍起來,而陸陸現(xiàn)在就在這巨石后面,倒也讓人一時半會的看不見她。
陸陸摸了半天,后知后覺的想起自己是剛才似乎是用‘古精靈語’說的。
她心中一閃而過一個想法:
藤蔓的突然異動……跟古精靈語有關(guān)嗎?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從傭兵營地傳來的轟然笑聲,就又吸引了陸陸的注意力。
“隊長醉了嗎?天啊我竟然看到隊長醉倒的一天!”
“隊長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啊。來,再喝一杯吧。”
陸陸想了想,鼓起勇氣,開始攀爬營帳后的巨石。
巨石連著山壁,她運(yùn)起輕云訣,悄無聲息的在山壁上逶迤而行,很快就繞了過來,透過深深夜影,看見了下方連片的篝火,以及圍繞著篝火的一大群人。
全是壯漢。
以一條籬笆為界,一邊是只有崗哨的火光閃爍著的、精靈們的營地,而另一邊,則是緊密挨著的,一大片帳篷,在帳篷前方的空地上,則是一群圍著喝酒的男人。
這基本與陸陸傍晚時分所猜測的吻合,她當(dāng)時聽著外面的動靜,就猜到應(yīng)該是來了一群大漢,但聽著聲音,與親眼看到,沖擊力還是有所不同的。
主要是沸血傭兵團(tuán)的成員,大多體格健壯,且多為非人種,這時候又因為聚在一起喝酒,喝得上頭了,也就顧不上什么儀態(tài),不少人把上衣脫了,甚至有人就穿了個兜襠。
一群幾乎赤-條-條的男人湊在一起,那畫面,那沖擊力……
辣眼睛啊。
忽然這群赤條又發(fā)出了轟然的叫好聲。
“好!”
“隊長海量!”
陸陸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們不規(guī)則的圍成了一圈,圍繞著中間的一個……恩,還是男人。
被眾多壯漢圍在中間的男子很高,皮膚是非常好看的古銅色,黑色的長發(fā)扎成了高高的馬尾,他正舉著一杯酒,一手按在腰上,頭仰著,金黃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滑下,一滴、兩滴……
忽地,男子直回腰身,將已經(jīng)喝空了的酒杯咚地?fù)ド鲜溃竽粗赴粗吝^嘴角,笑容張揚(yáng):“好酒!”
傭兵們又發(fā)出了轟然的叫好聲,聲浪之中,諾厄把酒杯遞出去,很快又倒上了滿滿一大杯,他覺得自己今夜實在是有些放縱了,但忍耐不住心中的高興,仍是把這杯給灌下了肚。
甫一入口,熱辣的香氣連成一線,諾厄就知道,他被屬下給擺了一道,這次給他滿上的,應(yīng)該是這次攜帶的酒水里,度數(shù)最高的烈酒,冷社蘭。
“膽子挺肥么,小子們。”
他哈哈一笑,把酒杯拋開,烈酒帶來的醉意來得迅猛,而諾厄此前又喝了不少,很快他便覺得腳下有些發(fā)飄。
恰恰此時,一陣猛烈的山風(fēng)吹拂而過,漫野的酒香之中,諾厄仰起頭,仿佛聞到了風(fēng)中一股極輕盈的幽香。
與此同時。
躲在樹蔭里的陸陸:噫,好臭。
一大群可能好幾天都沒洗澡的男人身上散發(fā)的汗臭味,類似動物園的野獸臭味(傭兵團(tuán)的雙足駱駝)。
全都被風(fēng)給吹了過來,混在一起,簡直太刺激了……
她忍不住捂著鼻子,又堅持聽了一會,見下面那群怪人只是喝酒劃拳,沒再說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打算回去了。
反正現(xiàn)在突然點(diǎn)亮了語言樹,等天亮了就能與友好的難友們交流,到時候把情況告訴他們吧。
就在此時,陸陸瞥見一個人影在高高躍起,在樹木與峭壁間騰挪,速度奇快。
很快這道人影就沒入黑暗中,從陸陸的視線中消失,下一秒:
“哦?”
陸陸一驚。
她此時已經(jīng)退到峭壁后一個空地,從山巔流淌下的泉水,在此處匯聚成高矮不一、大大小小的泉池,水面沉淀著礦物的色彩,在月光下,仿佛一片灑落在山澗的珍珠。
少女就站在這串‘珍珠’之間,聽到動靜,她轉(zhuǎn)過身,便見黑發(fā)的青年,抱著手臂,懸在半空。
就如諾厄第一次出現(xiàn)在阿克利等人面前時一樣,此時諾厄也是踩著虛無的空氣,卻仿佛踩著無形的絲線,身體慢慢的滑下來。
他在地勢稍矮一點(diǎn)的地方落下,歪著頭注視著月光下的少女。
烈酒與生命樹枝椏復(fù)蘇所帶來的雙重刺激,讓諾厄覺得,他可能真的是稍微有些醉了。
否則的話……
青年的臉上泛起了不知是醉,還是熱的紅色,他伸出手,哈哈笑著,五指插入自己的發(fā)間:“我看到了什么?哇,一個少女。這個幻覺,倒是挺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諾厄:哈哈哈哈喝醉了還能讓我看見一個女性?不錯我還要再喝一杯。嗝。
感謝赤絨小天使給我提的意見嗷,我寫的時候沒注意,確實在蒂亞斯出現(xiàn)‘娘唧唧’這種貶義詞不合適,已經(jīng)改過來啦。
晚安~
第30章 三十
“……”
陸陸往后退了一步。
山風(fēng)吹拂而來,也帶來了一股撲面的酒味——從諾厄身上散發(fā)出的酒味。
平心而論,這氣味真的不算難聞,畢竟諾厄沒有底下那群傭兵身上的汗臭,他愛干凈得很,被阿克利等人暴打一頓后,在那么短的時間里都把自己洗刷一新,換了新衣服,才又出現(xiàn)。
至于他喝的冷杜蘭,更是因為在釀制的時候加入了杜蘭花,而有一種清冽的冷香。
但誰讓他一看就是個醉鬼……窖藏珍釀可以說是讓地窖都充盈著酒香,一個醉鬼么,給人的直觀感受就是,這人真·一身酒臭啊。
這純粹是形象問題,怪不得諾厄。
但總之陸陸無聲的退后了一步,毫不委婉的表達(dá)著自己的嫌棄。
她注視著諾厄,沒有說話,腳下掛著輕云訣,手里捏著飛霜絲,在帷幕道那,陸陸聽見傭兵們吵吵嚷嚷,各種敵言敵語,對諾厄等人本就印象不好,現(xiàn)在更是直接負(fù)分,態(tài)度十足警惕。
“哈哈。”
見狀,諾厄干巴巴的笑了一聲。
他的眼眸是蜜金色的,此時在酒精的作用下,諾厄微微有些恍惚,但眼眸卻仍是明亮的,好像一汪琥珀。
“哎。”
他將手指放下,自言自語:“真是個逼真的幻覺啊……還沒消失么?”
此刻,被生命樹枝椏加持的陸陸,自然是聽見了諾厄小聲的自言自語。
啊呀……
少女眨眨眼。
把她當(dāng)成了幻覺嗎?
這倒是挺好,陸陸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離開了,現(xiàn)在看這醉鬼暈乎乎的,便改了主意,站在原地。
她想聽聽看,這個傭兵們口中的‘隊長’,會不會說出些什么來。
陸陸等著諾厄開口說話,但等了半天,只見對方將手從發(fā)間放下,立在月光之下,蜜色的眼眸微光閃爍,盯著她一動不動的。
這是當(dāng)然的。
雖然以為自己正在做夢,但諾厄也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如此‘逼真’的幻覺。
他真實的身份當(dāng)然不僅僅是一個傭兵團(tuán)的小隊長,可自幼也是吃了足夠多的苦頭,記憶里除了艱苦的訓(xùn)練,就是出入各種絕地險地。
他跟絕大多數(shù)蒂亞斯世界的雄性一樣,從未與一位女性如此的……近。
“哈哈……”
諾厄感到渾身的皮膚都在發(fā)熱,雖然是‘幻覺’,他也稍稍偏開了目光,不太敢看著陸陸。
他轉(zhuǎn)過了頭。
又轉(zhuǎn)了回來。
還在!
諾厄抬起手,將自己的嘴唇蓋住,又重新放下,這種反復(fù)的小動作顯示出他內(nèi)心的緊張。
“哎呀,真是的……”
他對陸陸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為什么您竟然這樣真實,咳……所以您要來摸摸我的身體嗎?”
陸陸:(⊙o⊙)?!
什么鬼?!
她忍不住退后一步,卻見對面那個奇怪的男人,仿佛終于知道了與她交流的方式,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后……神采奕奕的,開始解起護(hù)腕。
諾厄的打扮與傍晚時沒什么區(qū)別,仍是赤著上半身,魔紋形成的蜿蜒刺青,在他健美的肌肉上游走,腰間則被薄薄的束帶,勒出腹肌的輪廓。
諾厄此舉自然不是他在發(fā)瘋……這與蒂亞斯世界長期以來尊崇女性的氛圍有關(guān)。
大部分蒂亞斯世界的雄性,都如龍族那樣,十分講究‘紳士風(fēng)度’,姑且不論這個紳士風(fēng)度跟陸陸理解的有多么大的差別,至少在諾厄這里,現(xiàn)在被簡單的等同于——要努力讓少女開心。
雖然在諾厄的認(rèn)知里,陸陸只是個幻覺,但他仍是下意識的按照自己理解的、要讓女性開心的原則來做。
比如說,讓她摸摸自己的身體?
諾厄被酒精蒸熏得有些暈乎乎的大腦里,浮現(xiàn)的是他跟同為雄性的傭兵們互毆對練,把一群壯漢揍趴后,眾人鼻青臉腫的稱贊他:
‘隊長武力無雙’。
‘隊長的身體已經(jīng)鍛煉得沒有死角了!’
‘要是我也能像隊長那樣強(qiáng)壯就好啦!’
嗯……這樣應(yīng)該沒做錯。
等她摸得開心了,他也就能松一口氣了,說不定就不那么緊張,還能給她講幾個笑話,說起來她眨眼的動作也好逼真呀……
諾厄有些滿足的微笑起來,雖然是幻覺,但他也沒有喪失一位雄性該有的責(zé)任感呢。
懷著這樣躊躇志滿、又有點(diǎn)隱秘的緊張的小心情,諾厄解開了雙臂的護(hù)腕,而后將頭發(fā)撥開,對少女微笑道:“好啦,來吧。”
然后他就看見對面那個、他以為是幻覺的少女,搖了搖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不了。”
她開口道,聲音是諾厄從未聽過的空靈悅耳:“我并不想摸……謝謝。”(古精靈語)
諾厄:“……”
“是嗎,”他揉了揉眉心,“您不喜歡?”
話音還未落下呢,青年猛地住了口。
起先諾厄還是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過了一兩秒后,他忽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盯著陸陸,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
他張了張嘴,才艱難的:“……您在,跟我說話?”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陸陸沉默一會,才回答道:“朋友……這里只有我們兩人哦。”
她才說完,便見對面那個古怪的青年,仿佛僵硬了一般,怔怔然立在原地。
這已經(jīng)不是能用幻覺來解釋的事情了。
諾厄的身體僵住,一動不動,他盯著陸陸,慢慢的覺得她竟是如此的真實!白皙的皮膚,柔軟的絨發(fā),眼眸中透出的微光……
仔細(xì)分辨,他甚至能聽見,少女呼吸時那微微的氣音……一切的細(xì)節(jié),都在瘋狂捶打他渾渾噩噩的大腦——他先前,怎么會認(rèn)為這樣一位少女,是幻覺!?
等等!不是幻覺的話……也就是說,他剛才真的是在跟一位女性對話?
這位少女……剛才確實是說話了吧?說得還是——【至高語】!
咚!
諾厄聽見自己的心跳,仿佛突然間被紋了個擴(kuò)音魔法,在胸腔里砰咚跳得好大聲。
“……”
一時間,他連手在哪都不知道了,心中被強(qiáng)烈的震驚所充滿,他張了張嘴,無意識的喃喃:“貴、貴女殿下?”
剛說完,諾厄便見對面的少女微微歪頭,仿佛有些迷惑:“貴女、殿下?”
她一字字慢慢的說出,清澈而空靈的聲音回蕩在諾厄耳邊,所使用的語言,確確實實,是——至高語。
作者有話要說:
萎靡不振。
今天就更這些了……明天爆,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