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貴女殿下。
當這四個字從對面那個看起來暈乎乎的男人口中吐出,陸陸敏銳的察覺了它的不同尋常。
不知為何,陸陸突然想起還在荒原時,阿克利等人朝她跪拜時,那一長串話中,她唯一能聽懂的‘殿下’。
“貴女殿下?”
她反問著諾厄:“……什么意思?”
卻見對面的人踉蹌了一步,像是受驚,又像是沒站穩。
他伸手扶住一塊突出的山壁,另一手按在額頭上,仿佛正頭暈目眩。
“朋友?”
陸陸于是隨口說了一句:“你醉得不輕啊!
她這句話語氣并沒有什么起伏,只是簡單的敘述,正撐著山壁的諾厄,卻突然間涌上一股強烈了百倍的暈眩之意!
他心中大驚,連忙想要運轉魔源,對抗這股暈眩之意,但卻愕然的發現,魔源不受控制。
不如說他整個身體,都在松懈……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忠實的執行著‘醉過去’這個命令。
這全因為陸陸那句無心的感慨,是用至高語說的。
當她認定諾厄此刻是個醉鬼,并用至高語宣之于口,哪怕諾厄根本沒有醉得失去理智,身體卻開始執行貴女以至高語下達的命令!
糟了……
諾厄頭暈目眩。
這樣下去他真的會醉倒的!
他還有很多疑問,比如這位貴女殿下……諾厄隱隱發現,他好像沒見過?雖然他喝了酒,但這位殿下仿佛不是云中宮殿的任何一位!否則他早就在第一時間認出來了!
諾厄真是頭皮發麻,仔細想想,那群精靈的態度也很不對勁?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這地方還沒有帷幕道,等他再過來,一切都被掩得嚴嚴實實的,包括這位殿下的存在!
——這群人是故意的?
——這群人竟然敢把一位貴女藏起來!
“不、不行……”
諾厄爆發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沒有馬上倒下,他強撐著伸出手,腳步顫抖的邁了出去,想要挨到陸陸,嘴唇蠕動著:“殿、下,您……”
‘您是不是遇到了困境?’
‘那群混蛋是不是蒙蔽了您?’
諾厄的疑問被按在肚子里了。
眼看快要走到少女身邊了,諾厄卻終于到了極限。
青年的眼睛終于不甘的閉上了,他直挺挺的向前仰倒,面朝下砸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咚’!
陸陸嚇了一跳,她有些訝然的看著‘突然暈倒’的青年,搖了搖頭。
果然是醉暈了嗎?喝酒誤事呀……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呢,忽然之間,陸陸腿一軟,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掉,猛地跌坐在地。
這種感覺陸陸十分熟悉——使用了‘古精靈語’之后,她往往就會乏力,連精神都會萎靡。
這當然是因為以至高語下達命令時,會抽取陸陸體內的生機之力,但原本今夜因為生命樹枝椏在附近,陸陸就是用至高語命令個七八次,也不會乏力萎靡。
問題還是出在諾厄身上,當陸陸‘命令’他時,他下意識的用魔源抵抗;他又是一位高階的戰士,要令他昏睡過去,可比讓藤蔓讓開裂縫,消耗要大得多。
這些聯系陸陸此刻并不知情,她只是驚訝于今夜這個語言后遺癥,來得如此之晚。
少女跌倒在地,她用手撐了一下地面,但仍是沒立住,身體往前一撲。
撲到了一個熱乎乎的軀體上。
“唔……”
陸陸捂著鼻子,趕緊坐起身來,雙手拍打著,擦掉掌心的泥土,臉稍稍有點發紅。
她這一軟倒、一前撲,正好撲到了諾厄的身上。
青年面朝下倒伏在地,他已經在至高語的命令下,成功醉暈過去,因為憂心,仔細看的話,他的眉頭微微的蹙著。
翻涌的情緒與烈酒,令他的身軀火熱,摸上去,仿佛摸到了一塊被柔軟絨毯包裹的熱鋼。
陸陸撲到的位置正好是青年的背部,她撐著手臂起身時,按著的地方,則是諾厄的腰眼。
于是現在,陸陸的五指不自覺的收起、張開,她盯著身前倒伏著的、青年的身軀,月光打在他的背上,將他健美的肌肉線條映照得清晰分明。
嗚哇……
陸陸眨了眨眼睛。
這個人肌肉的手感……好、好好哦。
此時陸陸因為乏力的緣故,暫時沒站起來,她也就坐在諾厄身旁,伸出手,輕輕拍打諾厄的臉頰:“朋友?”
“你在這醉倒了,可是要著涼的……”
她喚了半天,諾厄一動不動。
倒是底下傭兵的營地,隱隱的傳來:
“隊長怎、怎么還沒回來?”
“哈哈……隊長一定是撐住,逃了,嗝……我去,把隊長,抓回來!”
接著是一片‘抓回來’的哄笑。先前放話的大漢醉醺醺的:“你們瞧好了啊,是那個方向吧?”
陸陸:“……”
傭兵們的行動力很快,很快陸陸便聽見吵嚷的聲音接近,還有樹枝被撥動、灌木的沙沙聲……
陸陸可是一點也不想跟這群傭兵打交道,她連忙扶著膝蓋,打算起身,卻手一軟,繼續往前一撲。
沒力……起不來。
陸陸這次其實感覺還好了,至少不像前幾回那么乏力,但確實手軟腳軟,一時間,她慌亂的揪著諾厄的頭發,聽著傭兵們的動靜越來越近。
“這里怎么還有條路……是往上面的?尖耳奴還挺會選地方啊。”
“上去看看……咦?什么東西!”
忽地,一陣撲扇、撲扇的聲音,自林間響起,此時傭兵們的聲音已經很近,陸陸也就清晰的聽見他們抱怨:
“什么玩意,去去,別來這!
“老大怎么沒把你們關好……這后頭是你們的窩?”
他們抱怨著,似乎被什么東西阻攔了,緊接著,傭兵們似乎轉向了另一條路,吵嚷的人聲逐漸又遠去了。
“……”
陸陸直著身體,仔細傾聽著,確定對方真的轉而離去,不由松了口氣。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手里一直揪著諾厄的頭發。
“啊。”
陸陸輕叫一聲,連忙松開手,見青年仍閉著眼,鬢角卻被扯得有點發紅。陸陸心虛的伸出手,輕輕給他揉著。
“……給你揉揉,”陸陸道,“不痛的嗷。”
少女的手指穿過諾厄的黑發,如一根柔軟的羽毛,在他的皮膚上掠過。隱秘的黑暗之中,青年的眉頭輕微的跳了跳,卻又被迫平復下去。
陸陸揉了一會,覺得差不多了,便將手收回,她手指從諾厄的黑發間滑過,只聽枝頭一個輕輕的撲扇聲,隨后一片潔白的羽毛,悄然飄落在黑色的發絲上,少女收回手,便剛好將這片羽毛握在掌心。
“咕咕。”
陸陸抬起頭,只見一只約十厘米高的鳥類,忽地從枝頭掠下,跳到了諾厄的肩上,歪頭看著她。
起先光線昏暗,陸陸一時沒看清,待看清這只‘鳥’的模樣,不由輕輕的:“咦?”
站在她面前的生物,乍眼看去是一只體型較大的鴿子,但仔細一看,便能發現,除了蓬松的羽翼,他的面容卻是個清秀的小人,身軀則被蓬松的羽毛蓋住,兩根細細的爪子從絨毛下伸出,抓著諾厄的耳廓。
這自然是諾厄飼養的小鴿人了,只不過這只要特殊一點,至少在現在——這小鴿人的身軀內,有另一個意識。
珀夜·阿瓦安。
即隨沸血傭兵團秘密前來荒原的黑發法師,通過小鴿人的眼睛,凝視著坐在諾厄身旁的少女。
他將一縷意識悄悄放在小鴿人的身上,本是為了暗中監視諾厄與阿加雷斯的動向,沒想到今夜卻有這樣的收獲。
一個陌生的貴女。
因為寄生魔法的緣故,小鴿人的眼眸是純粹的黑色,若是有高階的法師在此,便能窺破這只小鴿人身上,那隱約的黑暗元素氣息。
僅是寄宿魔法,便能讓寄體沾染上黑暗元素,這證明施法之人,魔源已經徹底墮于黑暗,至少是適應了黑暗元素。
而整個蒂亞斯世界,所有轉修、兼修黑暗系魔法的,幾乎無一例外,最終的歸宿都是——深淵。
蒂亞斯主世界排斥黑暗法師,深淵卻是黑暗系魔法的樂土。
若是諾厄此時醒著,恐怕要驚駭萬分,馬上將這個沾染著黑暗氣息的小鴿人殺死,就如荒原眾部不肯讓暗精靈帶走陸陸一樣。因為黑暗元素,是唯一能真正傷到貴女的……
然而他現在昏厥著,站在他頭頂上的小鴿人,則歪著腦袋,細細的打量著陸陸。
真是令人驚訝的發現……
珀夜感受著少女身上那澎湃的生機之力,因為體內有著黑暗元素,他比旁人的感觸要更為深刻,在小鴿人的眼中,周圍一切都是灰暗、混沌的,山中的樹木、昆蟲、魔獸……散發著微弱且渾濁的綠光。
唯有這名少女,仿佛黑暗中的明燈,周身有著明亮的綠色,生機勃勃,且在以極緩慢的速度,凈化著周圍的混沌。
躺在她身旁的諾厄,雖昏迷著,但體內卻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他的魔源,似是被清澈的水洗了一遍,累積多年的濁氣,正在慢慢地消解。
雖說這點變化,無法令他脫胎換骨(進階),但也足以讓他在至少二十年中,不用擔心衰弱化。
為什么?
舊紀元毀滅,幾大王庭全數失落,如今的貴女,應該不足以有這種力量……云中宮殿里,比這少女更強的,恐怕也只有十數之位。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怕你們等,先發了。
珀夜:你很厲害么,比你強的,也就十幾個(贊許的口吻)
陸陸:……
目前陸陸還是靠外掛,不得不強,但是我覺得強過所有本土貴女就有點夸張了,人家畢竟是真的付出了汗水、艱辛,所以讓陸陸多挨幾頓打,再讓她進步吧(嘿嘿嘿)。
下一更大概10點以后。
第32章 三十二
看來生命樹枝椏復蘇,并不是因為靠近了祭壇,而是因為這里有一位真正的貴女。
珀夜心念電轉,很快就將傍晚時生命樹枝椏的異狀,與陸陸聯系在了一起。
當時他也在風燈馬車里,與阿加雷斯、諾厄,一同見證了泰坦氏族生命樹殘枝的復蘇。
這對阿加雷斯,或者其他人來說,是個絕好的消息,有什么比又有一位貴女殿下,降臨在蒂亞斯世界,更令人振奮的呢。
但對珀夜而言……他卻是不需要這種‘好消息’。
云中宮殿里就有二百三十一位貴女,以他如今的實力、地位,只要表現出附庸的意圖,他甚至可以在貴女們伸來的橄欖枝中挑選一番。
他不需要貴女,他需要的是生命祭壇……以及生命祭壇所在之地,必有的——舊紀元貴女們的宮殿。
只有在這樣的遺跡里,才能找到他要的東西——
那些在貴女們死后,也依然忠心耿耿守護著故去的主人,永不背叛的、強大的守護者們的骨骸……
一雙手伸過來,將沉浸在思緒中的珀夜,抓了個正著。
陸陸伸出手,把看似正在發呆的小鴿人,捧到了掌心。
她注視著這個小小的生物,目光中滿是驚嘆——主要是珀夜隨意挑選的這只小鴿人實在漂亮,雪白的羽毛,蓬松而圓潤的身軀,還有清秀的臉。
仿佛是童話中的生物。
小鴿人又呆呆的站著,也不飛走,只歪頭看著她,陸陸一時間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將它捧起,湊到了跟前。
她低頭注視著小鴿人,被她抓住后,這個小小的生物似是呆住,翅膀稍稍掙扎了一下,就沒有動彈了。
“小家伙,”陸陸輕聲道,“謝謝你呀,剛才是因為你吧?那些人走了呢!
“謝謝你。”
陸陸再度道謝,見小鴿人一動不動的,莫名的,陸陸想起了曾經在溪水上撿到的那只蝙蝠。
異世界的小動物都是這么可愛的嗎?不僅蝙蝠比地球的漂亮,連鴿子也是……或許這是一種鴿類的精靈?
陸陸越看越覺得可愛,忍不住問道:“我可以摸摸你嗎?”
見小鴿人沒有掙扎飛走,少女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小鴿人的翅尖。又揉了一下它稍稍張開的翅膀下方、靠近翅根處的絨毛。
小鴿人(珀夜)如夢初醒。
小鴿人翅根下方的羽毛因為是感知風向的,十分敏感,現在被少女輕輕的揉著,一種猶如過了電般的舒適感從被少女揉著的翅膀下方擴散……寄宿在小鴿人體內的珀夜,也充分的感受著。
他有些愕然……從學會第一個魔法的那天起,他就再也不需要多余的交際,也不需要與誰有多余的接觸……反應過來后,珀夜張開爪子,不輕不重的按了一下少女的掌心。
“哎呀!
陸陸輕叫一聲,松開了手。
她掌心的小鴿人旋即飛起,振動那雙小小的、潔白的翅膀,將身體懸浮在半空,有那么一瞬間,陸陸幾乎要以為它在與她對視,那雙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著人一樣的情緒。
忽地,好似是對她揉弄它的舉動不滿,小鴿人飛過來,那雙藏在絨毛下的細爪子,也伸了出來——
陸陸心中暗叫不好。
她以為自己要再度吃一發來自小動物的·不滿·爪擊。
卻覺臉頰附近,忽有柔軟的羽毛,輕輕撲扇著。
陸陸睜開眼睛,只見小鴿人懸在她身前,盯著她,像是要給她一發反擊,又像是揣摩半天無從下手,最終它只是伸出了翅膀,在陸陸的臉上……十分之輕的,拂了兩下——
而后它拍拍翅膀,身軀如離弦之箭,嗖地一聲,便竄入了黑夜之中。
“……”
直到看不見小鴿人的影子了,陸陸才回過神,她伸手撿起小鴿人落下的羽毛,又摸摸臉頰,感覺十分奇妙。
此時月色已漸斜落,就連山下營地里的喧嘩聲,也小了許多,已是夜深之時了。
陸陸休息了這么會,體力已經恢復了不少,她看了看地上仍昏迷的諾厄,默默掂量了一會……嗯,她搬不動,這個人又是底下那群敵言敵語的一員。
不管啦。
做出決定后,陸陸心情愉快了不少,她伸出手,正打算撐起身體,耳中便聽一聲驚喜的:“殿、殿下!”
殿下。
又是這個詞。
陸陸耳朵一動,她在陌生的世界里慫如狗,因此這會雖然累積了十分多的疑惑,還有些她覺得非常驚人的猜測,但此時她仍沒有過多的訝然之色,而是把所有想法按在心里,平靜的轉過身。
只見從營地方向,探出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迎著她的目光,來人臉上的表情,從不安,迅速轉為驚喜,而后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了下來,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
林妖綠尼長舒一口:“殿下!”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您、您在這里啊!
陸陸從營地里離開,馬上察覺了的人就是林妖。這是因為藤蔓之墻被觸動了,而這墻壁的構造者是綠尼。
綠尼不敢大意,又不太確定,他懷著不安的心情,調動藤蔓,往陸陸所在的營帳內探查——
果然,林妖發現了藤蔓之墻被觸動的痕跡。
這一下驚非小可,綠尼連通知旁人都忘記了,迅速運轉天賦之力,溝通整片營地附近的藤蕨類植物,很快找到了在山澗后的陸陸。
他從巨石上滑下來,小跑著沖到陸陸跟前,仔細打量著少女,見她沒受傷,才長舒了一口氣。
“殿下,”林妖柔和了聲音,“您怎么醒了,是睡不著嗎!
在大起大落的情緒沖擊之下,綠尼一時間忘形,直接就說出了心中的話。
若是平常,他絕對沒這么‘放肆’。
林妖說了句話,才突然瞥見躺在地上的諾厄。
“啊!”
他驚叫一聲:“這不是那個……”那個粗魯又無禮的傭兵!
天啊!
貴女殿下難道竟撞見了這個狂徒?綠尼對諾厄無腦的幾句調侃印象深刻,什么‘山頂小妞’、‘心癢癢了’……頓時緊張萬分。
“殿下!”他不由伸出雙臂,從手肘處開始,小臂就化為藤蔓,卷著諾厄就往溪水里一丟,噗通一聲,青年連哼都沒有,整個人就泡在了水里。
“這個狂徒冒犯了您嗎?”林妖咬牙切齒的問道,又伸出藤蔓之鞭,啪地一聲抽了諾厄一下。
這一下甩鞭,連旁觀的陸陸都覺得疼。
她震驚的看著手臂化為藤蔓的綠尼……手、手變成藤了!
好像綠色的章魚須啊……
見這突然出現的人開始毆打那倒霉的青年,陸陸不得不開口:“謝謝……這個人沒傷害我,別打了吧?”
林妖這才收起藤蔓,因為情緒翻涌,他的臉上已經泛起了淡淡綠色。
“那就好!本G尼道,“總算這個狂徒還知道自己的身份!
又恍然道:“殿下,您快起來吧。”
陸陸此時還半坐于地,而林妖因為先前被急切、慌亂的情緒沖暈了頭腦,接著又忙著把諾厄從陸陸身邊拉開,倒是此時才慌忙伸出‘手’,想要將陸陸攙起來。
纖細的綠色觸-手涌過來,頓時就讓陸陸臉色一變。
她連忙想從地上翻身爬起,但還是慢了一步,藤蔓涌過來,輕之又輕的將她攙了起來。
林妖手臂所化的藤蔓,與真正的植物不同,是帶著溫度的,還很柔韌,陸陸猝不及防,只覺得自己真的被一團綠色·熱·章魚須給卷起來了!
嗚哇……這種奇怪的觸感……
陸陸真是渾身發麻,她打著哆嗦,又終于確定了一件事——‘殿下’這個詞,竟真的是在叫著自己!
就比如此刻,林妖臉上洋溢著喜悅:“殿下,您、您好像肩膀有些僵硬?”
陸陸:“啊?”
話音還沒落呢,便見綠尼羞澀的舉起兩根藤蔓,目光閃亮亮的:“需要我為您按摩一下嗎?”
陸陸:“……”
雖然感覺到了這個人殷勤的善意,但她不想被綠章魚須按摩啊!
“謝謝,”少女目光閃爍,“我感覺挺好,不太需要按摩……”
林妖有些失望,但從善如流的點點頭:“那我送您回營地吧!
想了想,綠尼伸出一根藤蔓,遞到陸陸面前,只見藤蔓的尖端,冒出個小小的花苞,而后一朵白色的、形似的薔薇的花,便在陸陸(⊙o⊙)的表情里開放了。
林妖將這小花遞到少女面前:“送給您,殿下!
“這是夜息香,有助于睡眠,接下來的時間,一定能讓殿下安睡……”
他還沒說完呢,山風吹拂而來,撲面而來的花香里,帶著令人安心的舒睡香氛,陸陸本就疲憊,只是因為林妖頻繁提起‘殿下’,她想趁突然點亮的語言樹,收集些信息,這才強撐著意識。
此時夜息香的氣息鉆入鼻中,只是瞬間,陸陸的眼皮就黏在了一起。
糟了——
少女的視線頃刻朦朧了起來,她身體一晃,往前一撲,幸好綠尼的藤蔓還纏著她,這才沒有摔倒。
林妖一驚,整個人都沖過去墊在陸陸身前,把她攙著:“殿下?”
他仔細觀察一番,等察覺到少女只是睡了過去,才長舒一口氣。
綠尼不敢耽擱,他伸出更多的藤蔓,卷成一張較為柔軟的網,把陸陸抱著,攀上巨石,一路小心翼翼,把她往營地方向送。
他不太清楚貴女殿下為什么半夜出營,還跟那個狂徒在一起,但合格的侍從是不該多嘴的。
懷著這樣的心情,綠尼在一種成功為貴女殿下服務的昂揚心情中,費力的從陸陸原先打開裂口的位置鉆進去,把陸陸放回風燈馬車,而后他在收攏裂口的時候——
“林妖!”
一聲低吼,驚得綠尼渾身的肉一跳。
他懵然轉身,便見身后兩名精靈崗哨——綠尼一番動靜,可比陸陸弄出的大得多,理所當然的驚動了外面值守的精靈。
“快滾出來,你這個混賬。”
因為害怕驚動陸陸,精靈崗哨壓低了聲音,但語氣里的切齒之意,卻毫無遮掩:“你竟敢偷偷進入殿下的營帳?”
綠尼:“……”
他不是,他沒有!
然而合格的侍從是不能泄露主人的隱秘的!
林妖張了張嘴,只覺百口莫辯,接著他就被拖了出去,精靈們毫不客氣的把他揍了個半死。
打完之后:
“果然荒原的沒一個好東西!”
“沒錯沒錯。”
“先把他關起來,等明天由隊長來定奪!
第33章 三十三
晨光漸起。
紅日于云巔破曉而出,道道金光穿過山巔的缺口,照拂在坡上的兩個營地里。
昨夜傭兵們點起的篝火已經只留下余燼,一群赤-身大漢睡得東倒西歪。而黎明時分,精靈的營地則已經悄然開始了活動。
除了被打了個半死、無法動彈的林妖,幾乎所有阿克利部族的精靈,都開始隱秘行動,打算在傭兵們起營之前,先一步離開這個山坡。
微熹的晨光中,阿克利從崗哨的藤球中跳下,冷冽的山風吹拂著他的長發,精靈轉到拐角處,以密語指揮著整個霍格霍爾部族的行動,兩名人類魔法師則在他身邊。
三人皆是一夜沒睡,不過他們實力強大,這點消耗不算什么。
“等到風勢轉小,我們就出發!卑⒖死,又問道,“殿下還在睡著,法師閣下,您確定沒問題嗎。”
伊格納茨點點頭。
原本他們冒險與傭兵團比鄰而營,就是為了不使陸陸承受顛簸之苦,落日山脈地勢險峻,隊伍中沒有光系的法師,靠照明魔晶認路太勉強了。
這種情況下,伊格納茨就是給風燈馬車貼上風羽術也沒用。
但白天就不同了,能看清前路,再用風系魔法托著馬車,伊格納茨有信心能讓陸陸感受不到一點晃動。
“讓殿下睡吧!毖┨m道,“前幾日殿下一定受驚不輕。睡眠本也是個絕好的修復魔源的方法。”
無需多言,整個團隊圍繞著陸陸,開始默契的行動,而此時傭兵們則零星的起來了。
“呃哈……”一名大漢架著手臂,遠遠嘲諷著,“長耳奴們要跑路了,對了,隊長呢?”
“誰看見隊長了。”
“隊長好像不在營地里!
諾厄自然是還躺在山澗的溪水里。
至高語的命令何等霸道,等傭兵們找到他時,旭日已經將山林微微的照熱。
“隊長?隊長!”
諾厄躺在水里,閉著眼睛,一幅醉暈過去的模樣。傭兵們拍打揉錘都給他來了個遍,把他天靈蓋都要掀開了,諾厄仍是一幅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
傭兵們十分震驚。
“隊長酒量竟然這么小!
弄不醒,他們只好把諾厄抗著,往營地里搬運,路過山脊時,一名傭兵抬起頭,便見精靈們逶迤而去,往山下行軍。
精靈們下山了。
翻過這座無名荒山,再過一條山脈,便是廣袤的白沙草原,而白沙草原的東面,便與主大陸接壤,并保留著一條商道以供出入。
雖然在阿克利等人面前,這伙傭兵粗魯、無禮,又仿佛毫無警惕,狂歡整夜,但此刻,目睹著精靈們匆忙往山腳而去,這群傭兵們悄聲站住,一直等到精靈們的身影消失了,才有人開口:
“隊長從不過于放縱,這次居然醉得這么死,會不會有問題?”
“你想說那群精靈很可疑?”
“算了,”一名品階看起來較高的大漢搖搖頭,“碾死他們,只是兩位大人隨手的事!
他們住了嘴,開始沉默的搬運諾厄,到了營地里時,對面原本該是精靈等人的營地,早就空了,只留下一些藤蔓和籬笆。
幾名傭兵踢開籬笆,扛著諾厄往風燈馬車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馬車,他的腳步也就越發的輕,等挨到了馬車近前,傭兵們的表情已經近乎敬畏。
品階最高那名壯漢輕吸了一口氣,才緩步上前,極輕的拉響了風燈馬車的搖鈴繩。
叮鈴——
車廂之內,阿加雷斯注視著存放生命樹枝椏的水晶罩。
這一晚上,他都在仔細觀察這根復蘇的生命樹枝椏,看著它尖端的晶瑩部分,從只有指甲大小,變成現在約一指長。
聽見鈴響,他也未曾移開目光,魔紋陣無聲閃爍之后,車門打開。
——昏厥的諾厄被塞了進來。
“……”
阿加雷斯這才將視線轉過去,便見一群恭恭敬敬站在門外的傭兵。
雖然是以傭兵團的形式進入了荒原,但實際上,真正指揮兵團的人是諾厄,這并不代表阿加雷斯沒能力掌控這群壯漢,相反,是傭兵們無法忍受阿加雷斯周身強大魔源帶來的威壓。
就如此刻,領頭的傭兵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才恭敬道:“大人,是否要拔營?”
他猶豫片刻,才繼續道:“隊長似乎……醉暈了過去!
“醉了?”
傭兵的頭垂得更低了:“昨、昨夜,隊長……喝了點酒。”
他想了想,又匯報道:“隊長吩咐我們多加注意的精靈部族已經離開了,大人。”
這些話如流水一般淌過阿加雷斯的耳旁,并未被他在意,不如說他現在全部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生命樹枝椏上。
見傭兵匯報完,阿加雷斯頷首:“拔營吧。”
又低頭看了一眼躺在車內昏迷的諾厄,給為首的壯漢下令:“既然諾厄還未清醒,接下來就由你引路!
壯漢應聲立正:“遵令!”
馬車的門旋即合上,從頭到尾,不管是諾厄醉暈不醒,還是精靈部族拔營離去,都沒被阿加雷斯真正放在心上,見傭兵們領命而去,他先是給諾厄釋放了一個清醒術,見青年只是蹙起眉頭,卻未曾清醒,便用浮空術將他挪到一旁的軟榻上,繼續去觀察生命樹枝椏。
不一會兒,風燈馬車開始轉動車輪,往前行進——
而他們所前往的方向,正與陸陸等人相反,并非向著走出荒原、前往主大陸的東邊,而是更深入落日山脈的西方。
密林在快速的掠去,阿加雷斯注視著水晶罩,若有所思,大約一個刻度時后,車廂內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啪嗒’聲。
只見倚靠在沙發上的黑發法師,將手中的古籍緩慢合攏了,他將古籍放入身側的書柜,繡滿了符紋的法袍滑動,法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阿加雷斯朝法師頷首:“珀夜閣下?”
倚在沙發上的法師,自然就是珀夜·阿瓦安。
他對阿加雷斯致意還禮:“日安,大祭祀閣下!
隨后緩步踱到窗旁,伸手支開了被魔紋陣封閉的視窗。
一片急速向后掠去的高大樹木映入珀夜的視線,與此同時,還有越來越遠、幾乎已經快看不見的山巔。
“閣下今日心情看起來不錯!
珀夜微微一笑,并沒有回答。
他自然不是在看窗外的風景,而是在等——
忽地,馬車中響起阿加雷斯略顯驚疑的:“嗯?”
珀夜微微側過眼,以余光看去,便見華袍男子已經站了起來,立于水晶罩前,眉頭微蹙著,仿佛看到了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怎么回事!”
阿加雷斯伸出手,按在水晶罩上,語氣驚愕:“生命樹椏——”
——生命樹椏,開始衰死了。
珀夜在心中替他補上了未說完的話。
他轉過身,臉上恰到好處的顯露出一點驚訝,與阿加雷斯一同看向此行被嚴密保護的這根枝椏,只見原本已經有一個指節長度復蘇的生命樹椏,竟開始暗淡,光芒仿佛若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代表衰死的鐵灰色,重新開始蔓延。
阿加雷斯已經雙手都按在水晶罩上,神情嚴肅,目光中除了驚愕,還有一絲隱藏的茫然。
“已經復蘇的生命樹枝椏,竟然……”
這是當然的。
珀夜并無驚異。
他在昨夜親眼見到了陸陸,自然也就知道,生命樹枝椏的復蘇,根本不是因為接近了什么生命祭壇,或許連有沒有祭壇都是未知數呢。
它會復蘇只是因為,一名強大的貴女,就在附近——
現在兩個隊列分開了,且是完全不同的方向,沒有了貴女在身邊,這根樹枝,自然就要恢復原狀了。
差不多了。
珀夜在心里算計著時間,默發了一個荊棘術,刺了一下躺在軟榻上的諾厄。
只聽‘咚’地一聲,青年驀然睜開眼睛,身軀一翻,便從軟榻上摔落在地。
他先前只是被至高語強大的命令所制,不得不陷入‘醉暈’的狀態,此刻隨著陸陸的遠去,效力減弱,又被珀夜猛地一刺,頓時驚醒過來。
渾渾噩噩、頭暈目眩……
趴在馬車的絨毯上,諾厄撐著手臂,渾身大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他驚疑不定,腦中仿佛有無數聲音在盤旋咆哮,記憶零碎無比,一會回憶到醉人的月色,一會又是山澗中……那模糊的身影……
但有一點,他牢牢的記著,即便是在剛剛蘇醒的現在。
“大、大人!”
只見諾厄撐著身體,急切的仰頭,見著站在近處的阿加雷斯,他大喊道:“……那群人有問題!”
此時阿加雷斯正注視著一點點暗淡的生命樹枝椏,他自然是聽見了諾厄摔倒弄出的動靜,但根本無心理會。
便聽諾厄不停的:“那群精靈……還有那兩個人類,大人,他們有問題!”
“他、他們……啊,生命樹椏!”
諾厄震驚的瞪圓了眼睛,看著已然灰暗的樹枝,猛地脫口而出:“大人,快去追!他們……那群人、膽大包天……不知出于什么企圖,他們藏匿了一位貴女殿下!”
一語落下,如平地起驚雷。
……
姑且不論諾厄驚人之語后,阿加雷斯直接施展地陷魔法,帶著整個傭兵團掉頭。
翻越了最后一座荒山,一片廣闊的草原,出現在阿克利等人面前。
青綠色的長草填滿眾人的視線,一眼望不到邊際,仿佛整個天地之間,都只剩下這片無垠的綠色,然而若是低下頭,便能發現,長草掩蓋之下,卻是白色的細沙。
這片廣闊無際的草原,竟然是在沙地上長出來的。
這就是白沙草原名稱的由來。
此時精靈們變換了隊形,由二十名精靈弓箭手組成前鋒,清理沿途的長草,開出一條前路。
雪與伊格納茨一左一右坐跟在馬車旁,阿克利負責殿后。
這般架勢,看起來竟然比在荒山上時更加謹慎。
白沙草原上也生活著一些魔獸,但品級都很低,遠不像落日山脈那樣危機四伏,但想要走出白沙草原,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皆因白沙草原,是一片任何指向性魔法都沒有效用的地方,想要走出去,只有依靠最原始的方法來辨別方向,但白沙草原四野如一,唯一的指路標志,便只有天上的太陽。
遇上多云天氣,就很容易迷失方向。
至于夜晚,則根本走不了。
因為不知為何,這片草原——僅有這塊區域,一至夜幕降臨,便無星也無月,是一片純然的漆黑。
就仿佛本該高高懸于夜幕的明月,早已墮落于此——
作者有話要說:
秒睡了,劇情沒寫完,14號依然多更,等我睡醒來碼。
第34章 三十四
阿克利指揮著精靈清開道路,一行人在白沙草原快速的行進著。
他們運氣不錯,旭日高掛于天空,不見一絲多云的跡象;精靈方向感本就不錯,且還有一個堪稱人形指南的——林妖。
只見林妖被塞在一個小方格里,已經差不多化成原型,由一個精靈射手扛著,每隔一段時間就奄奄一息的伸出條藤蔓,給隊伍指明方向。
進入荒原時,雪蘭兩人是跟著商隊,有經驗老道的向導,但顯然是比不上現在這種高效率——
“照這樣的速度,”雪蘭道,“兩天就能出荒原了!
他看了一眼林妖:“還算有點用處……哼!
伊格納茨沒有說話,早上的時候,精靈與他們通報,這只林妖膽大包天,竟然擅自闖入了貴女殿下的營帳,依照雪蘭的脾氣,當即就要把他給宰了的。
至于伊格納茨,雖也惱怒于這只林妖的放肆,隱約間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忽地,隊列慢了下來。
伊格納茨回過神,便見前方的精靈漸漸減速,阿克利與前鋒交談幾句,便反身行至馬車前。
“前鋒遇到了清潔的水源,”阿克利解釋道,“我們正在汲水,補充淡水儲備,白沙草原向來不降雨,后面可能沒機會遇到了。”
伊格納茨是火、冰、雷三系魔法師,隨說也能融冰成水,但用魔法元素制造出的水,終究是不如天然甘釀來得好。
他點點頭,對阿克利的做法表示認可。
“也好,”伊格納茨走下馬車,“我還有不少儲物戒指,可以用來儲存淡水!
他將儲物工具遞給精靈,便隨著阿克利一起,朝水源處走去。
只見撥開長草,一汪清泉便出現在眾人面前,水源似是從地下涌出,匯聚成半月形的湖泊,湖水很淺,極清澈,水面無風自動,蕩漾著一圈圈的漣漪。
“前鋒最初探到這里,還沒有這個湖,”阿克利比劃著,“等了一會,就開始涌出水。應該是個地涌泉!
“竟然是如此嗎!币粮窦{茨道,“倒是少見。”
在白沙草原里,遇到如此清澈的水源,是件幸運的事。
周圍的精靈都在忙碌的汲水,伊格納茨站在湖邊,凝視著清澈見底的水面,他的倒影在水面搖搖晃晃,不知為何,伊格納茨隱約有些不安。
他想不出不安的根源,但這種潛意識傳達的信號,必然是因為有什么重大的遺漏,即將造成他所不愿見到的后果——
“阿克利閣下,”伊格納茨道,“我們還是馬上啟程,繼續往前,直到離開荒原……”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
泛著輕微漣漪的水面,忽地投下一片暗影,緊接著,從高空墜落的石塊,攜帶著泥土,猛地撞進湖面,巨大的浪花泛起,徑直撲向岸邊正汲水的精靈。
伊格納茨一驚,他反應極快,一個順發的風之護,就要將眾人卷住。
然而已是來不及,只見一股強橫無匹的威壓,橫掃而來,挾裹著狂怒之勢,將伊格納茨聚集的魔法元素頃刻打散!
天空猛然暗下,泥土與碎石紛紛落下,帶來荒原獨有的曠野的氣息,而在這泥石之雨的后方,緊隨而來的,便是從天而降,猛地摔于地面的風燈馬車。
……
陷入沉睡中的陸陸,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她仿佛在一片黑暗,而全然的黑色里,一支晶瑩的樹枝,舒展著自己的身軀,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不知為何,注視著這枝椏,陸陸心中震撼。
她一呼吸,枝椏的白光便泛開一圈,仿佛亙古的波動,遠穿時空而來。
隨著它的越來越近,這種緊密的聯系感,也就越來越深。漸漸地,整個樹枝散發出的光芒,已如皓月般耀眼,而它的腳下,也突然開始涌出汩汩的流泉。
‘貴女殿下’。
泉水躍涌,莫名的,陸陸聽見了若有若無的聲音——
“貴女殿下!”
少女猛地睜開眼睛,只覺耳中一片炸響的轟鳴,無數聲音匯聚在一起,她懵然的聽了一會,耳朵才好像終于又活了過來,開始把種種聲音細分。
“你們、還敢……狡辯!”
她先是聽到了一個憤怒的質問聲,聲音還挺耳熟,陸陸愣了一會,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那個醉了酒,暈在山澗的青年的聲音嗎?
他一邊抽著氣,話好像還說不太利索,斷斷續續的:“馬上、放棄抵抗!否則我們有權將你們全部殺死——”
刷——
只見陸陸一個旋身,就從臥榻上跳了起來。
她捂著嘴,心砰砰直跳,也不管危險不危險了,光著腳就跑到窗邊,把窗戶推開一道縫。
只見一道熾目白光,猶如撕裂天際的利刃,猛地在陸陸的視線里落下。
白光的盡頭,亦是一輛馬車,一名穿著白色華服的男子,立于最前方,他的手中托舉著猶如熾日的光團,而另一只手,則指著陸陸……陸陸身前,只有數十米遠的法師。
雪蘭、伊格納茨,阿克利等等……陸陸眼熟的數名‘友人’,皆立于此。
只是剎那,伊格納茨構建的防護之罩,就如紙片般碎裂,時間仿佛變得極慢,熾白光線刺穿魔紋陣,以吞噬一切的氣勢,將雪蘭等人籠罩其中。
就在這個瞬間。
“不要!”
急切、驚愕、擔憂……無數真摯情感,在陸陸的胸腔中涌動,情急之下,她竟猛地推開風燈馬車的窗戶,輕云訣瞬間爆發,加持在少女身上,令她如一片羽毛,以極快的速度,朝前方飛去——
一邊飛著,陸陸伸出手,掌心已經捏了一個春之復蘇。
她滿頭是汗,心中一半是恐懼,一半卻是憤怒。
恐懼于可能將要受傷;
憤怒于認識的人,這幾日來,對她展現友善,溫和的引導著她了解這個異世界的友人,被蠻橫的攻擊。
她并非不知死活,只是當陸陸心中,本就帶著些敵意濾鏡的家伙們,如跗骨之蛆,陰魂不散的追上來,一言不合就要‘殺光’他們,她胸中忽生出無限的勇氣。
這份帶著怒意的勇氣,讓少女捏著如今最強大的技能——春之復蘇,沖出了安全的馬車。
這也是陸陸情急之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她力量弱小,唯有治療技能還算值得稱道,要是能趕在那白光落下之前,搶救出一、兩個也好,將這技能,丟到他們體內……
仿佛曠野的綠,猛然爆發。
濃郁得完全不需要再感知的生機之力,瞬間便沖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而此時少女已然飛掠至伊格納茨等人的身邊。
在這瞬間,只見那道原本飽含殺意、毫不留情的熾熱白光,猛地一頓,阿加雷斯拼著反噬的后果,瘋狂調轉起體內所有的魔源。
“噗——”
血如泉涌,從阿加雷斯的嘴角涌出,他卻根本顧不上,只是睜大眼睛,驚駭欲絕的看著猛地沖到他所施展的、準禁咒級別的法術——雷光之刃下的少女。
作者有話要說:
喝了太多咖啡了,睡不著,又寫了兩千字。
不知道寫成啥樣了,腦子很鈍鈍。
第35章 三十五
再沒有誰,比阿加雷斯,更了解雷光之刃——尤其是從他手中發出的雷光之刃的威力。
這是一種波及范圍小,但定點威力極強的單體類攻擊魔法,而他之所以選擇發出雷光之刃,全因對面那群人中,有一名大魔導士(伊格納茨)。
生命樹枝椏的情況詭異,而諾厄報出的消息又實在驚人,實際上,在追來這一路……甚至是親眼見到陸陸之前,阿加雷斯的心情都是驚疑不定的。
驚的是隨著距離的接近,生命樹枝椏竟然真的又有了變化;
疑的是……難道諾厄說的是真的嗎?!
阿加雷斯是自然神殿大祭祀,與那些甚至從未見過貴女殿下的人不同,云中宮殿的貴女們大概的動向,他基本都知道。
與一樣事物越近,就越容易形成固有印象,阿加雷斯的情況便是如此,比起從未與貴女們有過任何接觸的伊格納茨等人,他對于荒原會降臨一名貴女的事實,始終是不敢置信的。
這份迫切而搖擺不定的心情,在他看到伊格納茨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伊格納茨,大魔導士,人類世界里有望在30歲以前突破法圣的有力候選,阿加雷斯對這個人也稍稍有所耳聞。
若說面前這群人,有誰真的是附庸的話,唯有伊格納茨稍稍有可能……其余的精靈、雪蘭等人,甚至沒被阿加雷斯看在眼里。
然而阿加雷斯卻完全沒有在伊格納茨的身上,感知到服從之烙。
這當然是因為陸陸是個無知·貴女,若阿加雷斯肯仔細用偵測術去探查,是能在雪蘭等人身上,感受到一點模模糊糊的生機之力的,主要是因為雪蘭等人的服從之烙不完整,他們無法將生機之力固定成一個明顯的印紋。
但阿加雷斯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去探查他們……
更重要的是,這群人在看見他之后,神色皆十分詭異。仿佛真的有所隱瞞。
阿加雷斯不想再拖延,為了一擊將伊格納茨等人擊潰,他選擇了準禁咒級別的雷光之刃,這剛好是超出伊格納茨防御魔法上限的級別。
而此刻,看著也被雷光籠罩在攻擊范圍內的少女,阿加雷斯只覺渾身的魔源都在沸騰。
鮮血從男子的嘴角不斷的滑落,將他的衣襟都染成了紅色。
骨骼似在哀鳴,阿加雷斯甚至能聽到自己指甲劈裂的聲音。
這是因為他體內的魔源,正在劇烈的震蕩,要不了多久,這反噬便會觸及魔源的核心,可以預見,他甚至可能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
但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他也要把雷光之刃給收回來!
如白虹般的光刃發出陣陣轟響,仿若雷鳴,原本它的行進軌跡是筆直的,而盡頭便是伊格納茨等人,但現在,在即將撞上眾人的前一瞬,白光硬生生的拐了個彎,四散開來,大部分往旁邊襲去,僅有一臂粗的白光,以散裂的形狀,朝陸陸等人籠去。
從陸陸跳出馬車,到阿加雷斯收回法術,僅是瞬息之間的事。
雷光之刃之所以是準禁咒級的法術,正因為它具有光的特點——速度極快。
能將已經成型的雷光之刃再硬生生收回、扭轉,不得不說,阿加雷斯的實力,確實強大。
然而即便如此,準禁咒級法術散逸的殘余攻擊,也足夠重創陸陸了。
在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
諾厄的掌中驀然出現一片漆黑的骨刃,他高高躍起,以助跑的方式增加拋擲力,將這把骨刃用力拋擲出去。
骨刃旋轉著,撞到散逸的雷光之刃上,瞬間便被沖擊力折成了近乎九十度,而還在半空中的諾厄,仿佛也一并承受了沖擊,身軀瞬間折起,‘噗’地噴出鮮血,整個人猛地被拋飛,重重摔入長草之中;
雪蘭握在手中的劍發出了極為璀璨的光,這是他將全身的斗氣運轉到極致的表現,斗氣如扇,展開熾熱的屏障,卻在瞬間被細如發絲的白光穿透。
雪蘭的身體,也在一瞬間,被白光洞穿,細如發絲的白光扎入他的雙臂,數十股細細的血柱飆射而出;
而先前被阿加雷斯威壓壓制的精靈們,紛紛沖過來,就連困在籠中的林妖,都奮力伸長了藤蔓,徒勞的想要編織起阻擋白光的屏障。
然而——
阿加雷斯的身后,珀夜·阿瓦安默然的看著眾人的行動。
沒用的……
他在心中做出了判斷。
這些人太弱了,阿加雷斯是已經領悟了領域法則的強者,魔法、斗氣……越是高階,一階的差距,便猶如天塹,哪怕是阿加雷斯拼著反噬,收回了大部分的攻擊,散逸的余波,旁人也承受不住。
她一定會受傷。
時間在黑發法師的眼中變得極其緩慢,他看著那不斷衰散、但仍余下約4指寬的白光之刃,向前——直至即將觸及少女的臉。
威壓卷起風,將她的發絲吹開,她的眼眸睜大,表情既有驚慌,也有堅定——
嘖……
在雷光之刃即將觸及陸陸的剎那,珀夜隱在法袍中的手指微動,一個瞬發的默咒,悄然激射而出。
只見最終殘留的那柱白光,仿佛被什么東西猛然停滯,來勢阻了一阻。
但這點時間足夠了。
伊格納茨沖上前,他口中不斷的念著咒語,一股強大的風壓,在兩人面前匯聚。
風系法術與雷光之刃撞在一起,產生巨大的震蕩,強烈的氣壓卷成直入天幕的龍卷。
威壓掃蕩而來,陸陸被氣壓吹得微微離地,下一秒,伊格納茨伸出雙臂,將少女猛地抱在懷中。
他法力消耗極大,只來得及為陸陸構建一個防護罩,自己卻毫無防護,兩人被摜在地上,伊格納茨的仰倒身體,把自己當成一個墊子,被氣壓推著,在地面滑行。
撕拉——
伊格納茨聽見自己的法袍撕裂的聲音,白沙平原雖是基本以白沙為土壤構成,但尖銳的石子、草根也散在各處,更何況伊格納茨是被氣壓推著,滑動的速度極快,懷中還抱著陸陸。
不一會兒,他身后的法袍就盡數裂開,后背鮮血淋漓。
在這關頭,被伊格納茨抱在懷中的陸陸,拼命的掙出了雙臂。
只見她一把抓住兩人身側的長草,用力的揪緊,想以此止住兩人向后滑動的趨勢。
只是瞬間,陸陸的掌心就被割破。
“殿下!”
伊格納茨驚道。
一股風當即涌起,伊格納茨釋強撐著,試圖釋放法術。
這其實是相當危險的——且不論伊格納茨此時狀況不佳,他們如今其實還算是在雷光之刃的余波籠罩之中,一點微小的魔力波動,也有可能引發連鎖炸裂。
這個瞬間,陸陸的掌心,猛然涌出冰寒之氣。
飛霜絲。
只見冰霜瞬間覆蓋了她的雙臂,同時也將她揪在掌心的長草凍住。
這凍結令她終于獲得了更多的支撐,陸陸猛然用力,輕云訣全力運轉,而后——
只見那裹挾著兩人的沖擊力,終于一頓,接著,在巨大的斥力之下,兩人猛地彈起,于半空之中,轉個了圈。
砰!
伊格納茨被反作用力甩開,用力撞在地面上,一塊半凸出沙地的石塊剛好磕到了他的額頭,撞擊力令他暈眩不已。
“……”
呼、呼……
魔法師喘著氣,耳畔都是自己那狂跳的心聲,視線一片模糊,但隨后,另一個聲音,傳入他耳中。
“呼、呼……”
那也是一個呼吸聲,有點像是破爛的風箱一樣沉重,忽然,伊格納茨腦海中猛然想起什么——
“殿下!”
他大喊一聲,就想撐起身,但隨即一雙手臂伸來,扶著他的手臂,支撐著他坐了起來。
伊格納茨抬起頭。
在他對面,陸陸躬著身,屈膝坐起,雙臂攙扶著魔法師的肩膀,正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
魔法師的聲音一下子就卡在喉嚨之中。
只見少女的發絲散亂,衣服更是被磨了無數口子,塵土與草葉混合著沾染在她身上,令她看起來狼狽不堪。
更重要的是,鮮血正沿著她的手掌、額頭、后背……一點點的淌下。
就在剛才,最后關頭,陸陸終于拽緊了草葉,止住兩人繼續向后滑的趨勢,并用力拉扯著,讓她與伊格納茨的位置掉了個個,由她做了一回墊子。
她掌心的傷口,自然是拉扯草葉時割破的,而最嚴重的、額頭上的上,則是撞在堅硬石塊上所磕出來的。
一縷細小的血絲,從陸陸的眼角下方滑落——這是在滑行之中,她被草葉劃傷的。
“……”
伊格納茨心中震撼。
他凝視著陸陸,胸腔中仿佛有無數情緒涌動,見血絲從少女的眼角滑落,伊格納茨如夢初醒,連忙伸出手,想要起身,將陸陸從地面上攙扶起來。
就在此時。
只見少女抬起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見血肉模糊還滿是塵土,十分臟污,似是猶豫了一下。
但下一秒,陸陸把手甩了甩,便小心的搭在了伊格納茨的胳膊上。
濃郁、豐沛、生動……生機之力猶如明亮的火焰,自她的掌心涌出,而其目標,毫無疑問,正是——伊格納茨。
殿下!
伊格納茨大驚失色。
感受到生機之力的剎那,他甚至顧不上禮節,猛地握住了陸陸的手,并小幅度的搖了搖頭。
不要用!
他在心中驚喊著。
不要賜予他生機之力!
……雖然這是伊格納茨夢寐以求的。
但沒有哪個貴女,會因為部下受傷,就賜予生機之力,治愈術水系法師就能施展,木系德魯伊也能用回春術。
伊格納茨害怕陸陸在這時給他治療,會暴露她無依無靠、甚至什么都不懂的事實!
接著,他聽見貴女殿下開口,腔調有些稍稍的滯澀,低而輕柔:“……請,別動!保ü啪`語)
陸陸用力的抓住伊格納茨的衣袖。
她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驚慌、后怕……甚至現在,她的雙臂,都在因疼痛,以及過度的用力,而在輕輕的顫抖著。
但與此同時,她又感覺到一股憤怒,充塞著她的心臟,這憤怒令她奇異的平靜了下來,并且……
她現在感覺很奇妙——身體內仿佛在源源不斷的涌出力量。甚至比昨晚的感覺還要好。
這當然是生命樹枝椏又回到了陸陸附近,陸陸有一種直覺,她現在說不定……很強。
這份充盈的力量,令陸陸自然而然的說出了。
她面色肅穆,對著伊格納茨低語道:
“馬上就好!保ü啪`語)
草原上的眾人,此時也都反應了過來。
“殿下!”
雪蘭忍著雙手的劇痛,想要飛奔過去,剛邁開腳步,卻踉蹌著跌倒在地。
整個草原,精靈部族兩百多人,并兩個人類一個林妖,基本全癱著了……
只有一個人,還半立著。
阿加雷斯半跪在地上,一手捂著胸口。
“咳咳……”
他還沒從嚴重的反噬中恢復過來,哪怕心情急切,也沒辦法動彈。為了快點追上陸陸等人,阿加雷斯是用地陷術,連人帶車一起飛過來的,傭兵們還在后面急行軍。
他扶著車轅,踉蹌著從風燈馬車上躍下,慢慢直起身,看著遠處半跪于地的、黑發黑眼的少女。
黑發、黑眼……
從未見過的面孔。
真的是一位陌生的貴女殿下!
阿加雷斯再也按抐不住,他捂著胸口,一步一瘸,往陸陸的方向迎去,口中道:“貴女、殿下……請原諒!我并不知道,您竟然真的降臨此處……咳咳!
聽見他的聲音,少女轉頭看了他一眼。
阿加雷斯的腳步一頓。
他無法形容此刻陸陸眼中的情緒,只是見少女旋即又轉了回去。
沒有人能動彈,包括阿加雷斯。
于是他便眼睜睜的看著,一道柔和的光芒,如輕柔的紗,將那個與貴女殿下摔在一處的魔法師,籠罩了起來。
阿加雷斯的眼睛驀然睜大。
他張著唇,表情愕然得甚至略顯滑稽。過了片刻,阿加雷斯看見貴女殿下站起身來。
她拍掉手上的細沙,接著竟又將手伸出去,攀住那已經呆愣住的魔法師伊格納茨,將他扶起來。
貴女殿下……剛剛,是賜予了那位人族的魔法師,服從之烙嗎?在沒有儀式,也沒有見證的情況下……
就在這個曠野里,輕易的、隨意的,將這無上的榮光,賜予了一個并不算特別出眾的人類嗎……
此時阿加雷斯的腦海之中,旋轉著這些念頭,他還沒回過神呢,便見陸陸與伊格納茨互相攙扶著,見魔法師站穩了,她轉過身,注視著不遠處的阿加雷斯。
少女的視線投來的剎那,阿加雷斯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貴女殿下?”(古精靈語)
他聽見一個聲音,有些沙啞,仔細聽的話,甚至還能發現其中隱隱的顫抖。
——這是當然的。
從陸陸的視角來看,阿加雷斯就是一個突然出現的、并對伊格納茨等人痛下殺手的敵人。且這個敵人,實力還特別的強大。
她豈能不發慫?
然而她仍是稍稍上前,讓自己擋在伊格納茨身前,而后——
陸陸重復著阿加雷斯對她的稱呼,很多猜測正在她的心中成型,不過現在暫且被她放在一邊:“你在跟我道歉嗎!
陸陸輕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抱歉,我不接受。”
她盯著阿加雷斯,對這個‘敵人’,慢慢的訴說出心中醞釀的、堅定的話語:“受傷的人也并非是我……你該跟我們的朋友們道歉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阿加雷斯:???朋友?
雪蘭:???朋友?
阿克利&精靈:????朋友!
林妖:這群渣渣,還天天噴荒原呢,也不知道暗地里給貴女殿下灌輸了什么。
第36章 三十六
一語落下,四野闃靜。
寂靜。
陸陸一句話說完,發現誰也沒動靜了。過了半晌,長草被風吹拂出波浪,阿加雷斯才慢慢的:“……朋友?”
他愕然的望著陸陸,又看了看還被威壓碾著,不能動彈的雪蘭等人。
“……”
他沒聽錯?貴女殿下……稱這群人為朋友?!
但為什么……歷史上確實曾有過能與貴女殿下們同列王庭的大賢者、先知者。
可在場眾人,包括他自己,一看就都沒有這個資格!
阿加雷斯嘴唇蠕動,想說什么又失聲,不過很快就不用他來發問了,只見地上的雪蘭掙扎著坐起身,一手還在捂著冒血的小臂,口中已是錯愕的:“殿下,您……”
陸陸:“嗯?”
雪蘭忽然想到被貴女賜下服從之烙后,伊格納茨莫名反常的忠告……該死!為什么他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人類貴族支吾著不開口了,精靈的嘴可沒縫上。
阿克利吸著氣,起先,他被陸陸口中那一聲‘朋友’而震住,先是感動于貴女殿下對他們的維護之意,待反應過來之后,卻是駭然。
阿克利將陸陸視為光。
視為救贖。
視為希望。
不僅是他,這是整個霍格霍爾部族……在那個密封的一號間里,等待成為貨物的精靈們,所共有的情感。
貴女殿下接納了他們,精靈再也不用當四處逃竄的流民了,他們是她的附庸……但現在,阿克利隱約感覺到,這其中仿佛有個天大的偏差。
阿克利張開嘴,就要傾吐心中的疑問,一個聲音截住了他:
“貴女殿下!
阿加雷斯輕喘著:“您……咳咳,您將精靈與這兩位人類的法師,看成您的友人嗎?”
他盯著少女,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良好的洞察力,令阿加雷斯注意到,當他說出‘貴女殿下’時,少女的眼睛微微向旁邊移;一個念頭如驚雷,驀地劈入了阿加雷斯的腦海。
“殿下,”他忍不住道,“您被蒙蔽了!”
這句話從阿加雷斯口中吐出,伊格納茨心中便是一沉。
到底還是要暴露了。
他忍不住側目,看著仍站在他身邊的少女,卻見陸陸神情平靜,只是靜靜的聽著。
陸陸看著這個古怪的敵人。
阿加雷斯前趨數步,而后半跪于地,手按在胸前:“我不明白,為何您居然不在云中宮殿,法典石上也沒有您的名字……當我看到您從那輛風燈馬車中飛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搖搖頭:“但我不會認錯的……您是一位使用著生機之力的女性能力者,是貴女殿下!”
至此,陸陸終于從蒂亞斯土著們的口中,聽到了‘貴女殿下’這個特殊詞匯的注解。
她面上并無變化,心中卻仿佛掀起驚濤。
主要是陸陸不覺得自己真的是什么貴女殿下……她莫名其妙的穿越,身體都不知道是怎么來的,使用的技能是原本游戲里的治療技能。
生機之力?那是什么玩意,她只會用效果極其渣渣的各種治療技能!
阿加雷斯還在繼續說:“您是蒂亞斯的明珠,是降臨在這世間的希望,我不知道您為何會迷失在荒野之中,但毫無疑問,您應當被迎入云端,受到所有人的景仰……”
陸陸:“……”
這個‘貴女殿下’,是這么厲害的嗎。
陸陸回憶著所有遇到的人……她想起在密室里阿克利的跪拜,還有后來雪蘭等人激動的神情,原先她萬分疑惑,現在卻有了解答。
他們都視她為‘貴女’。
所以這個貴女,到底是干什么的?
此時阿加雷斯已經停下了話,他注視著陸陸,實際上,他有太多的疑問,也有無數話語想要傾吐,但此刻最重要的是——
“我斗膽向您諫言,”阿加雷斯將手按在胸上,深深的垂下頭去,“請您立即奔赴云中宮殿,主大陸三百多個黃金階血脈的部族等候向您效忠。”
見陸陸沒反應,他不由有些焦急。
“請原諒我,殿下,”阿加雷斯只覺心中苦澀,“我知道,我的舉動已經逾距了,但如今各族的生命樹都在衰退,大不如前……”
“生命樹?”
阿加雷斯驀地一頓。
他望著陸陸,不知她此問有何用意:“是的……至少已經有近十分之一部族的生命樹,開始出現衰退的跡象……”
這種衰退是很緩慢的——因為長期無法得到來自貴女的生機之力的灌注。
但如今云中宮殿三百二十一位貴女殿下,都已經有了附庸的部族,剩下那些沒能得到貴女青睞的部族,只能依靠宮殿附近散逸的能量凝結的晶體,來勉強維持生命樹的存續。
這種維續,只能保證生命樹存活,基本是陷入休眠狀態,長生種倒是可以等下去,有些短生種部族,就岌岌可危,隨時有覆滅的風險。
阿加雷斯不由想到了他此行進入荒原的原因——泰坦氏族源地里搶救出來的生命樹枝椏。
這是舊紀元前就誕生的部族,血脈評級在黃金階以上,三大帝國,尤其是尤蒙帝國,非常希望能夠讓泰坦氏族重臨于世。
但即便他身為自然神殿的大祭祀,卻也沒辦法抽調更多的生命凝晶來催活這僅存的枝椏。
他凝望著陸陸。復雜情緒之余,一種嶄新的希望,也在阿加雷斯的心中升起。
這位殿下——很強。
阿加雷斯粗淺的估計,以陸陸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強度,她承負二、三十個部族,輕輕松松。
“……”
沉默。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陸陸的身上。
陸陸:“……”
陸陸在琢磨從這個奇怪敵人嘴里說出來的話。
生命樹?
衰弱的生命樹?
貴女則是擁有生機之力的女性能力者……
難怪了……陸陸有些恍然,她雖然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生命樹’具體是什么,但從字面意義上都不難理解它的重要性。
此時的陸陸,并沒有意識到一件事——蒂亞斯世界女性稀少……生命樹可不是她以為的,類似水源那樣、生存不可或缺的資源而已……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誰也沒向她傳達過這個信息。
“殿下。”
見少女長久的沉默,似在思索,阿加雷斯忍不住再度開口:“唯有先知、賢者,才有資格與您并肩……”
他還沒說完呢,一直對他冷眼以對的少女,就抬起頭。
她的眼神很難形容……阿加雷斯不太確定,他是否在少女眼中看到了猶如嫌棄狗屎一樣的神情……
只見她轉過頭,一手抓住了那個魔導師——伊格納茨的手,一邊抬起小臂,遙遙指向他:
“先生,”陸陸道,“就是因為這樣的家伙,您才阻止我,幫您治療的嗎?”
先生。
您。
伊格納茨渾身戰栗,簡直都想要暈倒了。
他自從接受了陸陸的‘治療’之后,就處于混亂之中。以至于現在有點方寸大失。
“殿、殿下,”他躬著腰,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請、請您不要用如此禮遇的態度對待我……”
他想抽出手,退后幾步,半跪于地,卻被陸陸緊緊的抓著。
陸陸揪住伊格納茨的衣袖,低低的道:“沒有這回事。”
“您幫了我這么多。”
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是陸陸得到了雪蘭等人全心全意的善待。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別人的善意,她都是記在心里的,尤其是伊格納茨還特意教她說話,雖然現在看來好像是沒什么用……她突然就點亮了語言。
但這份用心不能忘記。
剛才也是,如果沒有伊格納茨,陸陸相信,自己一定會被風吹得咕嚕咕嚕滾。
“還有之前,”陸陸道,“您還在那群黑-惡-勢力的手里,救下了我。”
黑-惡-勢力·林妖:“……”
伊格納茨哪里還聽得見,他頭暈目眩,耳朵里一聲聲的‘您’簡直是錘子,在瘋狂敲打他的天靈蓋。不過貴女殿下竟然是這樣看待他們以及荒原的嗎?
有點高興怎么辦。
伊格納茨只覺得頭暈目眩:“不、不是的……我理當為您付出。您無需將這一切放在心上,更不用費心我的傷勢……”
“這不合規矩!
“哪里?”
伊格納茨一震。
他仿佛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低下頭,便與少女的眼眸對視了。
陸陸反問他:“哪里不合規矩!
對啊。
哪里不合規矩?
或者說,有什么了不得的規矩,能凌駕于貴女殿下的意志之上?
伊格納茨默然無聲,回過神來之后,他甚至開始淌下冷汗。
“對吧。”
陸陸卻沒注意到魔法師的異狀,她仿佛松了口氣,拽著伊格納茨的手,對他微微一笑:“我也只是,想要……”
想要回報這份善意。
將她從黑-惡-勢力手中帶走;
送給她新衣服,跟她分享溫泉;
晚餐、馬車中柔軟的鋪墊,精靈少年們特意留下的小夜燈;奇怪的藤蔓人送給她的小花……
她愿意打從心底,稱他們一聲:朋友。
為朋友而出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似乎冒犯了這個世界的規矩,做出了在敵人(阿加雷斯)眼中不合時宜的舉動。
但是陸陸實在沒辦法看著伊格納茨渾身傷口滴血還無動于衷。不管再來幾次,她都是同樣的選擇。
況且——
我到底是不是貴女,還不一定呢。
這句話陸陸埋在心里沒有說。
估計阿加雷斯做夢也想不到,他一番肺腑之言,完全沒得到陸陸半點信任。甚至始終還懷疑自己的貴女身份……
這主要是因為他給陸陸的印象太差,而無論是伊格納茨,還是雪蘭、精靈,甚至是林妖……這幾日來,他們的熱忱、真摯、善意,卻被陸陸完全接收到了。
有因有果,理所當然。
盈盈綠光在少女的掌中升起。
陸陸抓著伊格納茨,一個大光環術,就又套到了他身上。
這是她目前掌握的技能里,僅次于春之復蘇的高級復蘇術,不僅能馬上令軀體痊愈,還能清除一切負面狀態。
伊格納茨的傷勢幾乎是瞬間痊愈,他仿佛浸泡在了生機之力組成的泉水里,連靈魂深處都發出了欣喜的嘆慰。
這濃郁的生機之力,就連一直站在后方,默不作聲觀察著的珀夜,都在心中驚嘆。
——比起昨夜,只是一晚上的功夫,這個少女……似乎更強了。
光芒流轉不息,仿佛將天幕也映亮,阿加雷斯甚是愕然。
主要是之前陸陸已經對著伊格納茨用了返血術了。
也就是說,就在他眼皮底下,伊格納茨這個資質并不算特別出奇的魔法師,再一次得到了貴女殿下的厚賜。
從這反常的舉動里,阿加雷斯很快揣摩出了一個他覺得匪夷所思的可能:
“殿下……您、難道您……是在為這位個閣下療傷?!”
用生機之力去療傷?!
阿加雷斯只覺自己的魔源都在困惑的顫抖。但他發現這個該死的推測可能是正確的!
“不必如此,殿下!我這里還有高階的治療卷軸,這樣消耗您的力量,對您的身體負擔太重……”
在這急切的聲音里,伊格納茨聽到一個悄聲的:“沒關系的!
他恍然低下頭,便見少女捏著他的袖子,仿佛在安慰他:“我現在好強的,一點也不累。”
頓了頓,她繼續道,好像在跟他分享小伙伴間的悄悄話:“他好煩,對吧。”
“一會我們去幫其他幾位老哥,”陸陸繼續道,“等大家都恢復了,就馬上離開!
她是一刻也不想跟這些怪人糾纏下去了。
至于阿加雷斯懇切請求,希望將陸陸迎回云中宮殿的話,則全然沒被她放在心上。
大光環術的光芒漸止,伊格納茨啼笑皆非,他得到了貴女殿下賜予的生機之力,現在已經是這名正扯著他衣袖、仿佛與他分享悄悄話的少女,正式的附庸了。
他現在應該跪下來,感謝貴女殿下的賜予,向她奉上諾言,此后作為她的盾,她的刃。
然而現在,注視著陸陸微微仰起的面容,伊格納茨喉結上下滑動,幾番失語,最終他輕輕頷首。
“好!
他微笑著,也像少女那樣,悄聲的——雖然這樣的‘悄悄話’,恐怕瞞不住任何一個人:“我陪著您,這就去把老哥們,都扶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我已經進入養老模式……——
感謝時間!——
第37章 三十七
話雖如此,伊格納茨順著陸陸的話說完之后,卻就暗中積蓄起了力量。
阿加雷斯反復提到云中宮殿,還有他外袍上的符文,都令伊格納茨對他的身份,有了隱約的猜測。
他也是突然領悟的。
這個人,恐怕就是傳說中的神殿大祭祀——如今蒂亞斯世界,一共也只有十九位神殿大祭祀。
大祭司之職獨立于教司之外,除了常駐中央神殿的三位,其他的不大露面,具體每一位到底是什么模樣,伊格納茨也不知道。
阿加雷斯的實力,他已經是領教過了的,如果不是因為貴女殿下突然插入戰局,對方不得不收回攻擊而被反噬,這會只怕他跟雪蘭等人,最幸運也都得重傷。
這種身份、實力……更兼他所表現出那種急迫的,想要迎接陸陸回歸云中宮殿的心情,都讓伊格納茨擔心,恐怕貴女殿下想要離開的心愿,是無法太順利的實現的。
懷著這樣的顧慮,伊格納茨卻沒表露半點,含笑順著少女牽扯的力量,跟著她往雪蘭等人的方向走去。
長草沙沙作響,因為害怕伊格納茨又痛哭流涕的給她來一套規矩論,陸陸沒松開手,依舊是牽著他,她撥開長草,在沙地上走得很快(陸陸視角)。
在其他人看來,就是貴女殿下竟然牽著一個人的手……親密到了極點,然后她走到一名趴在草中的精靈身邊。
陸陸蹲下-身,地上的精靈已經昏迷了。倒是沒其他的傷,就是背后洇開了一大片血跡。
陸陸沒有猶豫,一個返血術,PIA地丟了上去。
阿加雷斯:??!
“殿下!”
他已經是隱隱在哀求了:“您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要將力量如此浪費的使用?!
那個精靈不就是被震暈了外加劃了點口子嗎?他儲物戒指里別的沒有,水系治療卷軸、德魯伊符是多得啊,甚至連八級的大回春術,他也可以全部貢獻出來,他可以的,都可以!
阿加雷斯說干就干,只見他抖抖索索的摘下渾身上下的首飾,什么戒指、腰掛、項鏈……他本就因為反噬而魔源震蕩,精神力也很不穩定,在打開儲物器具的時候,阿加雷斯都感覺到頭顱中陣陣鉆心的痛。
但他仍是咬著牙,把所有的治療卷軸,全都取出,放在了一個最穩定的儲物戒指里。甚至沒給自己留下一個。
做完這一切,阿加雷斯渾身是汗,他的神情卻有了點期望,捏著儲物戒指,阿加雷斯從地上爬起身。
他迎著陸陸的方向,踉蹌走去。
“殿下!
而后他在還有數十米遠便停下……阿加雷斯心中有些苦澀,他是知道的,這位貴女殿下,恐怕已是對他極為不喜了。
陸陸治療完精靈,轉頭就見一個狼狽到極點的男子,正對她展開有些無奈的笑容。
“您說得對,”阿加雷斯道,“我先前的舉動……咳咳,實在太過失禮,請、請收下,這里面都是我保存的治療卷軸!
他的胸前是一片暗紅的血跡,侵染了華美的長袍。
他的長發也披散開來,劉海被汗水浸透,濕漉漉的貼在他蒼白的臉頰邊,沙子、草屑……沾滿了阿加雷斯全身。
這恐怕是這位神殿大祭司,有生以來,最為狼狽的時刻。
于是陸陸點點頭:“好!
她輕盈躍起,嗖地躥到阿加雷斯身邊,速度之快伊格納茨連攔都來不及。
大祭司愣在原地,只覺一股極輕盈的香味撲面,少女從半空飛掠而來,她的影子幾乎將他當頭籠罩在內。
雖然渾身劇痛,心中又被焦急之情所充塞,此時此刻,阿加雷斯,卻仍是不由自主的恍惚了片刻。
——他與少女,至少是這一刻,離得如此之近。
而后阿加雷斯感到掌心微微一輕,有柔軟的手指,猶如羽毛一般,劃過他的指尖。
陸陸手指一勾,把儲物戒指取走了。
阿加雷斯就見自己掌心一空,然后貴女殿下毫不猶豫的折返,又重新落回了那個魔導士的身邊!
她捏著那枚被阿加雷斯傾注了希望的儲物戒指,看了一眼后,就把它塞到了魔導士的手里。
“給!
陸陸把戒指遞給伊格納茨,悄聲道:“賠償金!
伊格納茨:“……”
阿加雷斯:“……”
這才不是賠償金。
阿加雷斯的態度已經是卑微了。
“殿下,”他開口道,“……對于我傷到了這幾位……閣下。”
他艱難的吐出了‘閣下’這個敬稱。
“我深感抱歉,等返回主大陸,我一定全力賠償,并懺悔我今日的魯莽。”
他顫聲道:“請您務必要使用儲物戒指里的治療卷軸!
而不是把這個當成什么賠償金塞給那個魔導士!
理所當然的,阿加雷斯這番建議并沒有被陸陸采納。
一則是陸陸對阿加雷斯已是十分討厭,根本不想理睬他;二則是阿加雷斯明確表示,他遞過來的儲物戒指里,是能療傷的卷軸。
在陸陸的心中,阿加雷斯傷害了雪蘭等人,現在給予賠禮是應當的,這并不是她的東西;支配權理應是雪蘭等人的。
其次,治療卷軸,聽名字都不難理解這是什么。
可以說是好用、方便的保命物品了,陸陸覺得不能隨隨便便就用在不緊急的情況下。
是的!跟阿加雷斯覺得陸陸在瘋狂浪費能力一樣,陸陸也覺得,現在要是用了卷軸,是多么的浪費……
她暗自感受了一下,釋放了一個大光環術,一個返血術,她依然體力充盈,甚至陸陸覺得,現在她就是一口氣連放三次春之復蘇,都沒有問題。
她的技能用了還能恢復,卷軸用了可就沒了。能恢復OR一次性用品,還是用她的技能來療傷吧。
最重要的是,陸陸感受到了阿加雷斯話語里的不屑——
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生機之力’似乎是非常高尚絕倫的,陸陸能很明確的感覺到,阿加雷斯對霍格霍爾部族精靈的不屑之意。
這幾乎是毫不掩飾的,認為雪蘭、伊格納茨、精靈等不配得到生機之力的治療。
但在陸陸看來,配。
完全配。
見伊格納茨沉默的捏著戒指,陸陸松了口氣,她拽了拽魔法師的衣角:“收起來吧,我們繼續。”
伊格納茨:“……”
伊格納茨收起戒指的時候,真是手指都在顫抖,他稍微往里面探查了一番,至少發現了三十個高階卷軸……其中甚至還有大德魯伊的自然神術,要知道這可已經能算是戰略物資了啊。
不過貴女殿下的意志無人能左右,阿加雷斯沒有擅自做主撕開卷軸,而是掏心掏肺的卑微懇求,也是因為如此。
他依言收起了戒指,順從的被少女引領著……看著她一個個把昏迷的精靈們翻過來,然后挨個賜予生機之力……
到第三個精靈的時候,伊格納茨聽到一聲清晰的:“噗!”
魔導士轉過頭,就見神殿大祭司捂著胸口,身軀輕顫著,嘴角重新涌出了血跡。
至此,雖然對這位大祭祀分外忌憚,伊格納茨卻也不由有一兩分動容……
太慘了。
伊格納茨不由自主的想。
主要是現在他也滿心復雜。
誰能不心情復雜呢。
珀夜藏在寬大法袍里的手指,已經不由自主,緊緊的捏起。
哪怕是在夢里,珀夜也沒想過有一天,他將看到這等場面……整個蒂亞斯世界、無數雄性畢生所求的服從之烙,會被以這種方式賜下——療傷的順帶產物。
而這無比幸運的人,卻只是一群泥屑般的精靈。
黑發法師發現自己心里在滋生一種奇妙情緒。
他的手指張開、合攏,體內的魔源也微微震蕩,珀夜年少成名,精神力堅如山岳,此刻魔源的些微漣漪,對他而言,可謂是從未有過的失控時刻。
他的視線也很難移開……
看著少女一個個扶起精靈,偶爾有好運的精靈醒來,還能得到她輕聲細語的撫慰與微笑。
莫名的,珀夜回憶起他的意識附著于小鴿人時的情景……將‘他’捧在掌中的少女,也是如此時這般,眉目舒展,微笑細語——
‘小家伙’
‘我可以摸摸你嗎’
此時陸陸已經撥開長草,走到了雪蘭的身旁。
一旁便是阿克利,兩人傷勢頗重,幾乎都癱在地上,無法動彈,僅能半坐著仰起身。
然而身體上的傷痛,比不上心靈受到的沖擊……目睹了陸陸是怎么一個個扶起精靈、賜予服從之烙(療傷)后,即便是雪蘭,也不得不承認了。
那令他激動萬分、如墜夢中的賜印,只是因為當時他手骨折了。!
至于阿克利,他看著部族眾人紛紛得到了陸陸慷慨的‘賜予’,心中已是:“……”
從古至今……恐怕再沒有哪個部族,能有此殊榮了吧……
在場所有人中,恐怕只有陸陸最坦然自若了。
撥開長草,少女注視著阿克利,又看了看雪蘭,露出個微笑。
“兩位還好嗎?”
她抬起手,與釋放在伊格納茨身上、如出一撤的大光環術,就要發出——
“殿下!”
陸陸手一抖,差點把大光環術丟自己身上,她不解的抬起頭:“怎么……”
話還未說完,陸陸便見伊格納茨嘴唇微張,眼眸睜大,顯露出一種極驚訝的神色,瑩瑩的光芒映照著他的臉龐,起先,陸陸以為這光來自大光環術,過了一會,才后知后覺的察覺不對勁。
她轉過身,旋即與伊格納茨一樣,露出驚訝的神色。
只見前方伏倒的長草前方,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此時正映照著一輪猶如幻景的圓月。
泉水最深處也不過半米,與其說是泉,不如說是鋪開在白色細沙之上的一眼淺潭,正是先前阿克利等人停下隊列的原因。
而現在,這清澈的淺潭之中,一輪明月仿佛自水中浮起,甚至那瑩瑩的月光,將整個潭面映亮。
不對——
陸陸忽然反應過來。
現在還是白天,哪里來的月亮?
然而她再定睛看去,水中的倒影,竟還在——
“這是什么?”陸陸不由驚道。
白天的月亮?
“殿下小心。”伊格納茨上前一步,將陸陸擋在身后,口中念動咒語,一個風護就套在了少女身上。
做完這一切,伊格納茨才又將目光轉向那莫名出現的月影,忽地,他聽見少女輕輕的:“啊!”
陸陸睜大眼睛:“樹枝。”
只見月亮的輪廓之上,水面又映照出了一截十分鮮明的枝椏,通體晶瑩,仿佛是水晶制成。
看到這根枝椏,阿加雷斯浮現了極度震驚的表情。
——這根樹枝,他太眼熟了,雖然只映出了一小截,但看那形狀,正是他一路看護至此的、泰坦氏族源地的生命樹枝椏!
意識到這一點,阿加雷斯驀然轉頭,果然見存放著生命樹枝椏的風燈馬車,四壁的視窗上,都透出了瑩瑩的亮光。馬車正好停在水潭的一側,但此刻,潭中馬車倒影卻神秘的消失了,存放在內部的生命樹枝,卻被映照了出來。
阿加雷斯脫口而出:“生命祭壇!”
“什么?”伊格納茨一驚。
他順著阿加雷斯的視線看去,只見水潭邊的風燈馬車——
珀夜也隨之看去,他沒有猶豫,一個裂刃術,就打在風燈馬車上,只聽‘砰’地一聲,整個馬車頃刻間四分五裂,內部的物件傾灑一地,而那被籠在水晶之內的生命樹椏,也終于展露于人前。
陸陸睜大眼睛。
生命樹椏——
這就是……生命樹的枝椏?
她愣愣的看著被放置在水晶罩中的樹枝,與昨夜相比,這根生命樹枝椏,此刻已經完全恢復了通體晶瑩的本相,而這幅模樣,正與陸陸夢中的……那根美麗的枝蔓。
一模一樣。
砰。
砰砰。
忽地,陸陸聽見自己胸腔中的心跳,一聲響過一聲。
“大祭祀閣下,”此時伊格納茨已經顧不得藏拙,直接叫破了阿加雷斯的身份,“你們來荒原,是為了尋找殘存的生命祭壇?”
阿加雷斯如夢初醒。
他轉過頭,雖然傷勢未愈,卻依然擋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
“咳咳……是的,”阿加雷斯道,“沒想到竟然真的能找到!
雖然還沒有徹底顯露,但如此明顯的呼應幻象,毫無疑問,這附近一定有未現世的生命祭壇存留!
這純粹是意外之喜——蒂亞斯世界應該沒有哪位貴女,會如此慷慨的賜予生機之力,而陸陸卻這樣做了……她‘治療’著精靈們,散逸的生機之力,也加速喚醒了生命樹枝椏。
阿加雷斯看向陸陸,眼中似有無限贊許:“這都是因為殿下在此……殿下的力量,喚醒了生命樹枝椏,激發了祭壇的共鳴!
“當然,”阿加雷斯旋即補充道,“您的力量還是不應如此浪費。”
陸陸:“?”
這個水池是祭壇?陸陸重新看向淺潭,有些迷惑。
她完全看不出一點建筑的痕跡啊。
陸陸不由仰起頭,看向伊格納茨,悄聲問:“……生命祭壇?”
她沒有問更多,但伊格納茨瞬間領悟了陸陸的疑惑。
“殿下,”他解釋道,“舊紀元前,為生命女神獻上禮贊的小型神殿,一般被稱為生命祭壇……”
陸陸若有所思,她點點頭:“那那個人——”
她看向阿加雷斯:“就是生命女神的祭祀嗎?”
卻見伊格納茨有些驚訝的搖搖頭:“不,殿下,那位閣下是自然神殿的大祭祀——”
陸陸一怔。
“你們還有別的宗教嗎?”
她用的指代詞是‘你們’,實際上,陸陸想問的是,這個蒂亞斯世界,竟然出了‘生命女神’的宗教之外,還有別的宗教嗎?
生命樹。
使用生機之力的女性能力者(貴女)。
生命女神。
這是非常顯而易見的邏輯鏈了,她已經充分見識了這個世界對‘貴女’的崇拜,所以當伊格納茨說出‘生命女神’時,陸陸并不奇怪。
掌握著命脈的女性,演化成神話形象,再自然不過。
忽地,陸陸一怔。
“等一下。”
她抬起頭,扯住了伊格納茨的袖子,眼中有著不解:“你剛才說,‘舊紀元’?”
“還有,‘殘存’的……生命祭壇?”
這是什么意思。
陸陸有些迷惑。
在這個如此尊崇‘貴女’的世界,代表著生機、女性,這兩大符號的生命神殿,為什么,這些土著言語之間透露的信息,生命神殿,竟然……好像隱隱已經是過去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的也不搞黑深殘。請放心
第38章 三十八
“這……”
伊格納茨遲疑道:“是的!
“殿下,”他回答著陸陸的疑問,“舊紀元前,生命女神是最廣泛的信仰!
陸陸覺得她好像隱約抓住了什么關鍵的信息。
事實上,因為并非蒂亞斯世界的土著,陸陸對一些完全不同于她常識的認知,比如貴女、比如生命樹,十分的遲鈍,但在某些方面,卻又非常敏銳。
比如宗教與現實的映射。
宗教必然是與現世互為關聯的,地球上各國神話都會有大洪水,這正好與遠古時期人類的生活環境相吻合。她所遇到的土著們對于‘貴女’的尊崇不似作假,生命女神的信仰,不應該衰弱。
很奇怪。
陸陸又去看那正盈盈著光芒的淺潭。
這片刻的功夫,水中的月相幻影,似乎又更清晰了一點。
與此同時,伊格納茨則道:“大祭祀閣下!
“雖然確實是很明顯的呼應幻象,”他示意池中的幻影,“但祭壇顯然還并未現身……您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伊格納茨對于生命祭壇并不在意,只想全心全意的護衛在陸陸身邊,這番話正是在隱晦試探,這名大祭祀的態度。
就在此時,陸陸聽見一個顫巍巍的呼喚聲:“殿下……殿下!”
這聲音很小,有氣無力的,陸陸側過眼眸,便見長草之中,揚起一根藤蔓。
藤蔓揮舞著,隨后是林妖那氣喘吁吁的臉。
“殿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表情似乎很激動,“請快離開那吧,那是……”
林妖的話沒能說完。
“確實,這應該是祭壇顯露的征兆,”阿加雷斯的聲音仿佛在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但還是貴女殿下的事更為重要,我仍斗膽諫言,請殿下隨我回云中宮殿……這是什么?!”
說到最后,他的音調陡然變高。
陸陸只覺余光中突然光芒大亮,她轉回頭,旋即睜大眼睛。
只見那淺潭中的月亮……在緩慢的上浮。
它浮上水面,仍未停下,仍在高升……仿佛一片很薄的紙,被慢慢的揭起。
而隨著這‘明月’的漸漸高升,潭水忽地又開始涌動,汩汩作響,唯有映照在水中的生命樹枝椏,絲毫未變。
陸陸忽然一驚。
她盯著潭水……撇開那輪月亮的幻影,這個畫面,她隱約覺得眼熟……仔細回憶,這不是正是之前她做夢曾夢到的畫面嗎?!
也是一根晶瑩透亮的枝椏,枝椏下,就如此刻這樣,泉水汩汩涌出……
緊接著,是林妖那略顯緊張的:“殿下,月蜃就要升起來了——”
隨后陸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一瞬,透明的月影躍出水面,懸于半空,發出明亮的輝光,而原本淺淺的潭水,突然間洶涌起來,仿佛成了被月之引力,牽動的潮汐——
月相、枝椏齊亮,奪目的輝光之中,似潮汐般的浪潮,兜頭朝陸陸等人籠下。
……
好像是一瞬,又好像過了很久,等陸陸驀地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昏暗。
“噗……咳咳咳!
她條件反射的開始咳嗽,想把嗆到的水咳出來,咳了半天發現自己身上干爽爽的,根本沒濕。
陸陸:“……”
少女驚愕的摸著干燥的發絲……她沒記錯的話,剛才不是突然一個浪卷了過來嗎?這里……又是什么地方?
陸陸打量著周圍,只見一片昏暗,空氣中有一種陳舊的氣息,忽地,一個虛弱的聲音,有些驚喜的:“殿下,您在這里!
陸陸一驚,連忙轉過身,便見了一截眼熟的藤蔓。
地上一道身影起伏,慢吞吞的朝她爬來,一邊爬著,對方松了口氣般:“太好了……竟然與您掉在了同一處,殿下別怕,我這就……過去保護您……”
話音還未落,陸陸迎著藤蔓涌來的方向走去了。
為了看清,陸陸捏了個圣護光環。
只聽‘蓬’地一聲,一團明亮的光環,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內,也照亮了附近的事物。
圣護光環在荒原拍賣場的一號密室,陸陸也曾使用過,當時是一團只能罩住她半個小臂的弱小·渣渣·光團,僅僅幾日功夫,它竟然就能將少女全身都籠罩住了。
陸陸自己也被這效果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回過神,朝地上看去,便見一團……藤蔓?
只見散亂的石塊之中,數十條蔫巴巴的藤蔓,支撐著一個只有上半身還維持著人形的生物,慢吞吞的朝她爬著。生物的臉她很眼熟,正是曾一花把她送進深眠的觸-手老哥。
此時觸-手老哥見她迎來,仿佛甚是激動,從滿地蠕動的藤蔓里抽出兩根舉起:“殿下!”
陸陸猝不及防,乍然見此仿佛恐怖電影的畫面,差點驚叫出聲。
“你、你怎么了,”她全靠意志力支撐,才沒有做出后退半步的失禮舉動,緊張的問道,“你受傷了嗎?”連下半身都消失了!
林妖受寵若驚。
“不不,”他趕緊道,“多謝殿下關心。只是乏力而已……讓您看到我這樣失態的一面,真的很抱歉……”
不是受傷?
陸陸松了口氣。林妖還在繼續道:“抱歉,殿下,我沒有第一時間想起來……那原來就是傳說中的月蜃啊,不過幸好我跟您分到了一起!
“月蜃?”
“就是您看見的那個月亮!
“嗯?”陸陸訝然,“那不是生命祭壇嗎。”
林妖的臉上出現一種混合著略微驕傲、一點不屑的神情。
“這個,”他斟酌著道,“大人們的猜測,或許是正確的吧……不過我們荒原的部族,都知道白沙平原,或者荒原其他地方,偶會是會出現月蜃的。”
“就是殿下您所看到的那樣,”綠尼道,“月亮的虛影,以前出現的次數挺多,近些年很少了……據說要是月蜃出現時,靠近它,就會突然失去意識,等清醒后,被拋在不同的地方!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據說持續幾百年了,有倒霉家伙,剛好在魔獸老窩里清醒過來,差點丟了小命!
林妖的眼中浮現一點得意之情。
這是壓過了相比他而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的推測,所產生的小小的愉快。
當然,他口中的,也不是真相。
不如說,荒原流傳的月蜃,與阿加雷斯猜測的生命祭壇,是一件事的兩面,拼合起來,才是真相。
那高高懸于荒原的、出現又消失的月蜃,就像一個不斷出現的、卻又封鎖了的入口,篩選著能夠進入它的人,那些遇到月蜃卻又被倒霉拋開的,只是并非它所等待的正主。
而現在,這個人,終于來了——
“原來是這樣。”
陸陸點點頭:“那我們得快點從這出去,尋找其他人了!
她伸出雙手,輕吸一口氣,而后在林妖驚愕的目光中,將他癱在地上的半個身體拖了起來。
“來,我背著你吧!
綠尼:。。
“殿、殿下?!”他連聲音都不穩了,“您、您……不!請您放下我,我我……”
“你不是已經乏力了嗎?”陸陸道,“沒關系的,你不重!
這當然只是在安慰對方,不過陸陸覺得,看著對方在地上艱難爬行,也實在不忍心。
她對林妖笑笑,將他的雙臂搭在肩膀上,一只手繞過去,托著他的身體,另一只手扶著旁邊的墻壁:“走吧——”
忽地,林妖那磕磕絆絆的話語,變成了:“殿、殿下,您、您快看!您手邊……”
剩下的已經不需要他說了。
陸陸給自己套了個圣護光環,憑借著光環發出的亮光,映照著周圍數米內的景象,而現在,另有一處光芒,在漸漸升起。
少女轉過頭,只見她手按著的墻壁——不,不應該叫墻壁,應該叫壁畫。
她手所按著的壁畫,在亮起來。
是真的亮‘起來’,就是在她所手按下的地方,不是一整片墻壁陡然發出光輝,而是壁畫的每一根線條,慢慢的被細碎的光芒盈滿,而后點亮鮮艷的色彩,翠綠、淺金……
‘喂’
一個清脆的聲音,忽而響起:
‘你在看什么?’
慢慢地,陸陸睜大眼睛,她耳邊還有林妖略顯疑惑的:“殿下?殿下!”顯然他是根本沒有聽到這個聲音。
而后,她轉過身。
一名穿著華貴長裙的美麗少女,站在她的身后——
她有著高挑而纖細的身姿,紅色的長發如一團燃燒的火焰,華美的長裙極其繁復,綴滿寶石,但再怎么閃耀的珠寶,也比不上她那雙明亮而自信的眼眸。
‘都說了,你們不需要總是對我行禮。’少女從虛幻的臺階上走下,鞋跟敲打著鑲嵌晶石的階面,發出清脆的響動。
她迎著陸陸走來,身軀如流水一般,從陸陸的身體中穿過——這名少女,是虛影。
陸陸的目光,完全無法移開,追隨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虛影。
也就是在看見這名‘少女’的瞬間,陸陸心中,忽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好像……是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女性。
仔細想想,不管是在那個奇怪的巨大展臺上看下去,還是后來所遇到的人,全都是男性,居然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主要是拍賣會上,陸陸很快就乏力昏厥,后來遇到的傭兵團,顯然是一群大漢聚集而成的集團,陸陸沒有往這個方面去想,要是她在城鎮里,倒是不難察覺女性稀見的事實。
少女的虛影穿過她,而后站定,她微笑著,雖然是俯視卻并不會讓人覺得盛氣凌人:‘你們是我選定的隨侍。有直視我的資格!
陸陸隨之看去,這才發現少女身前,伏跪著數名高大的男子。
即便是虛影,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威壓,在遠隔多年后,也依然令陸陸一震。
這并非是她所見過的,伊格納茨或阿加雷斯可以比擬的。甚至是巨龍、霜骸,也略遜一籌。
硬要類比的話,陸陸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個身影……莫名的,她想起在密林之中,她在這個世界所遇到的第一個人形的土著……那頭上長著類似蜂、蝶觸角的人。
魔蜂。
是的。
這幾名伏跪在少女面前的男子,其強大的氣勢,以及那無比忠誠、馴服的姿態,與陸陸所曾遇到的魔蜂,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
我來啦——
感謝時間!繼續感謝你萌!我已經學會怎么發紅包遼,等我碼完來發!——
第39章 三十九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虛影說完話之后,半跪在地的男人們中,距離她最近的人回應道:‘是!
他恭敬的領命:‘貴女殿下。’
貴女殿下。
這一聲呼喚響起,陸陸心中其實沒什么特別驚訝的情緒……她在看到這名少女時,就已經隱約猜到了,只是猜測被確認,仍是令陸陸輕吸一口氣。
她注視著少女。
在男子回應之后,少女的笑容更為鮮明了一些。
‘好。’
她對男子道:‘你們都是脫穎而出、被我選擇之人,我相信你們的潛力,也相信我的眼光。’
她的眼眸似星辰般閃閃發亮:‘我們一定可以建立強大的國,讓月光照耀之地,皆為新的國土!
而后畫面忽地暗下去。
陸陸仿佛自夢中醒來,此時才聽見耳邊林妖一直不斷的輕輕呼聲:“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陸陸回過神,她往自己手底下看去,借著圣護光環,陸陸看清這的確是一幅完整的壁畫,其畫面正是剛才她所見到的,數名男子跪在少女面前,向她表示馴服忠誠的那一幕……
“殿下?”
“啊,”陸陸道,“我沒事!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據實以告:“抱歉,可能我要食言了,我剛才……看到了一些東西!
這壁畫以及那虛影,絕非偶然現象,仿佛是誰……要傳達什么信息。
陸陸不太確定,不過:“能等我一會嗎?等會我們再去尋找出路。讓我在這里……嗯,轉轉!
林妖哪里會說不。
雖然他什么也沒看見,只見貴女殿下扶住墻壁之后,就仿佛驚呆了一樣,一動不動的。
合格的侍從不應該多嘴。
“好的,殿下。”
陸陸手放在墻壁上,她不敢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光線不夠明亮,她就用手指來感受,大約走了數十步后,她摸到了跟先前一樣,略顯粗糙的觸感。
這居然是一條壁畫的長廊。
光芒再度亮起。
這一次陸陸看清了,從她被圣護光環籠罩著的指尖開始,底下的線條一點點的亮起。
‘我已經有決斷了!
一個背影出現在陸陸眼前。
陸陸看見熟悉的紅發,但相比前一幅壁畫,少女的身量拔高了一些,她站在窗棱邊,注視著窗外的明月,過了片刻,她轉過身,神情與陸陸之前所見并無二致,仍是自信而明亮,眼中則有著下定決心的堅定:
‘我還是要選擇傳統的方式!
這時她身后的房間里,已經并排站著更多的男人,每個人的相貌、衣著差別都很大,一眼就能看出來自天南地北。
‘雖然部族聯盟的初衷是好意,為了建立更穩定的體系,’她一邊走向自己的附庸們,一邊道,‘但現在已經令我感到疑惑了……若是按照他們的意愿,豈非百年、兩百年、乃至五百年之后……延續下去的只有今日這八百多個黃金階部族?’
‘可是,殿下!
一名男子道:‘人類的黃金王庭三分之一墜毀了……’
黃金王庭。
陸陸心中一緊。
她想到了自己浮屏上那已經兩個詭異的任務。心中如掀起驚濤,沒等她想下去,男子繼續道:‘其他王庭也有異動,千年未變的支柱都出現了損毀的痕跡!
‘沒有王庭的支撐,全靠您自己來使血脈進化,您的負擔……’
‘你害怕我支撐不住嗎!
少女挑眉問道。
‘的確,’少女道,‘我的血脈,一半來自人類,黃金王庭墜落,對我確實造成了壓力。’
‘但難道因此,我就要止步不前了嗎?現在情況也在好轉,黃金王庭下墜的趨勢停下了,其他王庭的異動也都穩定了!
少女微笑起來,十分自信與驕傲:‘或許我能成為新的支柱,讓黃金王庭再度復蘇!
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充滿希望。
陸陸聽著卻覺得心中黯然。
黃金王庭最后是沒有復蘇的,這是她已經從浮屏的任務中窺知到了的。
光芒暗了下去。
陸陸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迫切的往下一幅壁畫走去。
她將手按在墻上,這一次,出現的是一片曠野。
比起上一幅壁畫,這其中似乎有一個比較大的時間跨度,再度出現的少女,面容已經稍顯成熟的痕跡。
她乘坐著一輛戰車,在曠野上奔馳著,少女的長發飛揚,她的笑容也十分熱烈。
‘這就是我們將來的國土!’
她對同乘一騎的附庸們說道:‘就從這里開始!’
‘可是殿下,’一名附庸頂著強風,大聲回應,‘這里靠近深淵,一直被稱為荒原,是荒蕪之地啊!
‘哈哈——’
女子笑起來。
‘那就從我開始,讓它變成足以讓生命樹存活,并繁衍出后世的樂土吧!
‘吁——’
她拉動韁繩,讓奔馳的騎獸停下來,此時他們的車架已行至山巔,狂風吹拂而來,而前方則是一望無際的開闊曠野。
女子揚起韁繩,指著遠方:‘我的尊號是灼月,以后這里,就叫耀月之土。’
光芒暗淡了。
“……”
陸陸不由自主的輕聲呢喃:“耀月之土……”
“殿下,您在說什么?”
林妖探過頭來,陸陸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先響起的是一陣歌聲。
浮現的光影之中,她再一次看見了少女——已經不能稱之為少女了。
她徹底長成了成熟的模樣,周圍的景致,是一片連綿而高大的宮殿,宮殿多以巨石搭建,粗狂卻大氣。
紅發的女子,站在臺階之上,相較從前,她的膚色變成了日曬雨淋才有的微黑,體格健美而充盈著鍛煉過后的力量,眉眼間的沉穩,見證她歷經的風霜。
女子手握著黃金制成的長槊,頭戴金色王冠,而她在身前,則是恭敬伏跪著的人群。
以及一個熊熊燃燒著火焰的祭壇。
火光將周圍的夜色驅散,待火焰飆至最烈之時,兩名身穿白色長袍的女子,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圍繞著祭壇,開始歌唱音調十分古老的歌謠:
‘遠古流淌的湍流,環繞世界,浪潮之上的女神,帶來生機,創造萬物,指引方向……’
陸陸看了一會,忽然明悟過來。
這是祭典!
因為人群的歌聲混雜,陸陸聽不清完整的歌詞,但毫無疑問她聽見了‘生機’、‘女神’,這兩個關鍵詞!
這應該就是生命女神的祭典!
這是陸陸從那兩個新出現的女子身上推測出的,這是除了紅發的貴女之外,陸陸第二次看見這個世界的女性,而她們身上穿著的白袍,款式十分眼熟——與那個自然神殿的男祭祀(阿加雷斯)十分相似。
對生命女神的崇拜果然曾是十分繁盛的信仰。畢竟這應該是發源自統治階級‘貴女’的信仰!
是的,陸陸已經看出來了。
幾乎每一幅壁畫,在紅發的貴女面前,其他人永遠都保持著距離,要么就伏跪在地。
以及她不斷提及的‘建立帝國’、‘新的國土’,毫無疑問,這是以紅發貴女為核心,構建新的權利體系。陸陸想起之前她從伊格納茨、或是阿加雷斯那聽來的一鱗半爪的信息,而后自己拼湊的結論,發現她簡直大錯特所。
她曾以為,貴女(能使用生機之力的女性能力者),只是力量比較特殊的能力者……畢竟這是個奇幻的世界,陸陸見過了龍也見過了各種超人,她以為貴女也就是稀見、地位尊崇的能力者罷了!
這個誤會的根源,是陸陸沒透徹的理解生命樹代表了什么。
以及平日里她身邊都是些男性,加上陸陸來自地球,認知相差太大,她完全沒察覺到,這個世界的權利體系,是圍繞著貴女來構建的!
貴女、貴女;
尊貴的女性。
事實上也與陸陸的猜測相去不遠,貴女激活生命樹,生命樹繁衍生機;人群由此而聚集、壯大,形成部族,規模再大,就是城邦,最后則成國土。
有人才有一切,部族繁盛,經濟、文化才能得以發展,貴女就是這一切繁華的根基,帝國延續的保證,如果非要做個類比,蒂亞斯世界一個個‘貴女殿下’,其實就是地球上一個個國家的元首,蒂亞斯世界每一位貴女,最終都注定要成為一方之君。
虛影中的祭典還在繼續。
陸陸的臉頰邊卻滑下一滴冷汗。
她想起伊格納茨的話:‘舊紀元前……生命女神信仰繁盛……’
‘新紀元后……’
‘……祭壇……遺留的……’
是什么樣的變故,讓發源自權利巔峰的貴女的生命女神信仰,沒落了?
這一切,跟她浮屏里那個神秘的任務,有關系嗎?
光芒暗下去,陸陸迫不及待的向下一幅壁畫走去,她的手指在墻壁上摩挲著,而后——
沒了。
與先前不同,陸陸摸到了一片極其粗糙的石壁,仔細一看,上面的壁畫,仿佛是被暴力抹去了。
“怎么會!”
陸陸驚叫出聲。
她甚至顧不得林妖還在背后,俯下-身去,雙手急切的在石壁上摸索,然而不管哪里,都是一片粗糙。
真的沒有了!
綠尼被陸陸的舉動搞得驚怔住,過了好一會,林妖才忙不迭的滑下了她的背,經過這么會的休息,他已經恢復了一點力氣,至少能用藤蔓把自己的上半身給支起來了。
“殿下,”林妖戰戰兢兢的,“您在找什么?”
他的聲音令陸陸驀然清明,她伸出手,甚是欣喜的,一把逮住了綠尼的‘手’。
“告訴我,”陸陸注視著這個蒂亞斯的土著,“自然神殿……是怎么回事?”
自然神殿,就是那名奇怪男人(阿加雷斯)所侍奉的神殿……這是陸陸已經知道了的。
生命女神祭典中出現的兩名女祭司,身穿的白袍,與阿加雷斯是很相似的……最相似的就是他們白袍上都會有的標志,那圖標陸陸看得很清楚,是一個枝椏的模樣,二者幾乎沒有變動。
綠尼被問得一頭霧水。
他當然知道自然神殿,這似乎是主大陸那邊很繁盛的信仰,但荒原并不崇拜。
“這……”林妖絞盡腦汁,“殿下,這是主大陸那邊信仰的,好像是從幾百年前就有了吧,啊。”
他想到什么:“自然神祂司掌萬物生長、豐收、狩獵……是自然的象征。”
“祂?”陸陸繼續問,“為什么要用祂來指代這位神?”
林妖忍不住卷起藤蔓,面對貴女殿下探根問底的追問,綠尼遭不住了,主要是荒原壓根就不信仰自然神:“因、因為……”
“啊,”他一拍‘手’,“因為自然神是——”
“——沒有性別的!
“……”
沉默。
陸陸松開手,若有所思的離在了壁前。
“謝謝!
她潦草的對林妖道了謝,便蜷起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已經光禿禿的壁畫。
陸陸來自地球。
地球信息化爆炸的時代,她就算不是刻意的,也從各個渠道接收了無數信息。
例如各個文明之中,神話的演化。
古羅馬征服希臘后,吸收、編纂希臘神話中的神祗,將其與自己原有的信仰融合;
印度神話之中,被征服地區崇拜的神,神格被肢解,地位被降低,成為邪神;
而陸陸自己,最為熟悉的文化中,也有這樣的例子——女媧。
‘媧,古之神圣女,化育萬物者也’(注1)。
女媧誕生于母系氏族社會,在甲骨文中頻頻出現,最初她的身份,是創世的女神,而不僅僅只是造人;
但在其后漫長的時光之中,母系氏族衰落,于是女媧的權柄,也被不斷的分割、剝奪,她喪失了創世神的身份,被人為與另一位神祗捆綁,有了兄弟與丈夫;她時而被列為三皇,時而地位在三皇之下(注2)。
她從母系氏族時期,獨一無二的崇高女神,最終卻成為了父系社會中,主要與‘人類之母’這一形象,即‘母親’、‘生育’意象聯系在一起的神。
現實社會的權利交接,映射到神話之中,就是如此。
陸陸撫摸著石壁。
毫無疑問,生命女神信仰與女媧信仰類似,發源自貴女崇拜,但是現在,比起十分鮮明的,明確了性別為‘女’的生命女神,一個模糊的無性別的自然神,成為了廣泛的信仰。
某種意義上,陸陸猜這是一種取代以及融合。
‘自然神祂司掌萬物生長、豐收、狩獵……’
到底是怎樣發生這種轉變的呢?
陸陸垂著眼眸,她不算是多么聰明的人,但也知道,要保證統治中擁有實際權力,是多么困難。古往今來,有過多少只是傀儡的統治者,她很難想象,這個世界的貴女們,是怎么保證自己的統治的。
她已經猜到貴女與生命樹或許……或許是,比她猜測的類似水源等生存資源,更重要、更基本的東西,但這也說不通?
那缺失的一環信息,與生命女神信仰的衰弱,有因果關系嗎?
忽地,陸陸眼中一熱。
她明明在認真的思索著問題,卻突然間熱淚盈眶,心中被一種沉重而酸軟的情緒所占滿。
陸陸撫摸著石壁。
這種復雜的情緒,她根本解釋不清,甚至連她自己,都有些愕然——為什么……
為什么……
會有如此鮮明的哀傷,充斥在她心中。
那仿佛是沉封于歷史之中,無數歲月見證的苦難,與她在此時此地,發出了感同身受的共鳴。
作者有話要說:
爆更失敗……這章我寫得很溫和,很克制。因為我不想煽動看文的你們太多情緒……不過該傳達的信息,也全都寫了。
來講講注解。
注1:說文解字‘媧,古之神圣女,化育萬物者也’。
注2:女媧確實最初有創造世界的傳說,她出現得非常早,伏羲其實最初跟她沒有關系,是后人捆綁了兩位上古正神;之后到了東漢時期,才有了盤古開天的傳說。PS,其實盤古的神話就能看出端倪了,盤古是用斧頭劈開天地的,而斧頭這顯然是人造之物der。
這章最后陸陸哭惹,應該很多小天使看著覺得摸不著頭腦吧,哈哈。其實是一種類似的共鳴吧,她不了解蒂亞斯,但了解地球歷史。
第40章 四十
陸陸的眼淚最終沒有落下。
她只傷感了一會,就克制的將這份心情收了起來。
即便如此,一旁的林妖也還是被嚇得不輕。
“殿、殿下?”
他結結巴巴的,一幅手足無措的樣子:“您您您——您怎么了!”
“嗯?”
陸陸把眼角一擦,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什么?”
綠尼扭著藤蔓不知所措。
他只是個侍從,雖然在血之君手底下成功茍活了多年,也就察言觀色的本事有點長進,甚至都不怎么會媚上討好。
更何況,或許是貴女殿下從未對他疾言厲色,在這昏暗無光的殘垣里,竟親自攙扶著乏力的他,不知不覺,綠尼發現,他對貴女殿下的態度,近乎不敬的親昵。
“殿下!
林妖的聲音平緩了下來,態度更接近朋友之間的關心:“……您剛才,在傷心嗎?”
“有點!
陸陸不想說更多,含糊的道:“想到了一些東西……有感而發,謝謝,我已經沒事了!
見她神態不似作偽,綠尼稍稍松了口氣。
“殿下,”林妖問,“您還要在這轉轉嗎?”
一句話將陸陸問得立在原地。
后面的壁畫被抹掉了,不管是誰做的,聯系到今日已然墜落,并出現在她浮屏里的黃金王庭進度條,陸陸用腳趾想,都能想到到這是個巨大的陰影漩渦。
她到底為什么會來到這樣一個世界,她到底是不是‘貴女’?
還有那個她原來以為是游戲系統且神秘變異的玩意……怎么想,前方都好像有個巨坑啊!
理智而聰慧的人,應該從各個角度收集信息,為以后有或許牽涉到自身的可能做打算;
果決而勇敢的人,此時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前路如何,總歸是已經行動起來打破僵局。
只有她這樣平庸的凡人,才會猶豫不定。
良久。
陸陸輕聲道:“要的!
“再……等我一會吧!
說完這句話后,陸陸就開始在這片殘垣一般的建筑物內摸索起來。
她已經發現了,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條長廊,但沒了半邊,長廊盡頭處是一個寬闊的宮室,不過前方有大量倒塌的廊柱、石塊,需要陸陸慢慢爬過去。
周圍黑漆漆的,陸陸也搞不清楚這奇怪建筑物到底是在哪,她被水潮卷入的時候明明是白天。
靠著圣護光環提供的光源,陸陸在這建筑物內慢慢蠕動探索著。
林妖跟在她身旁,時不時用藤蔓扶她一把。
周圍異常安靜,除了兩人行走時偶爾弄出的動靜,幾乎沒有別的響動,在這種沉寂的氣氛中,陸陸把整條長廊的墻壁,都摸遍了。
沒有壁畫。
也沒有其他對‘生機之力’有觸動的東西了。
是的,陸陸現在已經一半認可了自己使用技能時的能量,可能就是生機之力,而她回想起來,每當壁畫的虛影浮現,都是從她籠罩著圣護光環、手指按下的位置開始。
又走了一會,陸陸終于感到累了。
林妖察言觀色,立刻用藤蔓把一塊平滑巨石上的灰塵拂去了。
“殿下,休息一會吧!
此時他們已經從長廊一路摸爬了過來,但離最盡頭的宮殿還有一段距離,陸陸坐下后環顧四周,發現這里應該是個中庭。
就是連廊建筑之中,用于隔開前后主殿的小型花園。
中庭里有個噴泉臺,已經損毀了,陸陸與林妖就在噴泉的臺階下坐著。
“謝謝!
陸陸坐下后,林妖又卷起藤蔓,殷勤的給她扇風。
清涼的風吹拂而過,陸陸有些不好意思,又忽然意識到:“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林妖頓時受寵若驚。
“我叫綠尼,殿下!彼岷偷牡溃俺錾黻幱罢訚蓶|部的藤纏山·林妖部族。”
“綠尼?”
陸陸重復著這個音節,就算蒂亞斯通用語并非她的母語,她也能隱約察覺這個名字的潦草。
事實也是如此,蒂亞斯世界叫X尼的不知幾千萬眾,在蒂亞斯通用語中,‘尼’即末、末位;以前指代生命樹上繁衍出的能力最平庸的一批;現在還多了層含義,即該部族的生命樹最后誕生的一批。
被阿克利指派侍奉陸陸沐浴的兩名精靈少年之一,就叫采尼,正因為他就是霍格霍爾部族生命樹殘枝上誕生的最后一批精靈了。
這意味著陸陸短短時間里,就已經遇到了兩個即將潰散或注定潰散的部族。也顯示了如今蒂亞斯世界的窘迫現狀。
念了幾遍后,陸陸已經記住了這個名字。
“綠尼,”出于禮貌,她也準備向林妖介紹自己,“我的名字是——”
還沒說完,兩根藤蔓便急切的伸來,林妖慌亂的:“等、等等!殿下,您要告知我真名嗎?不不,像我這樣的人怎么能聆聽您的真名!”
陸陸聲音一頓。
她注視著林妖,發現他急切、慌亂的表情里,還有著一絲絲不解。
這個世界的‘貴女殿下’,是不會告訴別人名字的嗎?
很快,林妖又道:“我只要能敬聽您的尊號就好!
尊號?
陸陸想起在虛影中的所見。那名紅發的貴女殿下,的確也曾說過,她的尊號為‘灼月’。
陸陸沉默下來,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畢竟她沒有尊號_(:з」∠)_。
她不好直言詢問,只得暗自揣摩著林妖話中透露的信息,另一邊,沒等到回復的綠尼,則稍稍有些失望。
不過很快,他便撇開了這不合時宜的情緒,他這樣平庸的雄性,能有服務貴女殿下的機會,已經是幸運至極了,實在不應該奢求其他。
反正……
綠尼注視著少女的側影。
這位殿下,在他心里,是獨一無二的。哪怕有其他的貴女殿下出現,他也決計不會弄混……
“殿下,”林妖主動轉開話題,笑著道,“您接下來還要去前方的大殿探索嗎!
陸陸回過神,含糊道:“……去的吧!
不過從中庭看去,才能發現前方通往大殿的路面已經殘損、塌陷,這建筑的結構似乎很復雜,想要過去得從外側的連廊繞路。
探路這種事情林妖很拿手,藤蔓鋪開,沿著石縫磚孔摸索,很快陸陸便在綠尼的指引下,成功從地勢略高的中庭,越入穹頂破損的連廊。
她掛著輕云訣,身輕若羽,輕輕一躍——
砰!
一聲巨響,驚得陸陸一歪,差點跌出落足的磚面。
此時陸陸已經躍至連廊的穹頂,聽見響動,她還以為是自己踩得磚塊跌落;過了一會,才發現這響聲似乎是從左側遙遙傳來。
砰、砰!
石塊跌落的響動不絕,仿佛是有誰在開鑿墻磚;陸陸扶著藤蔓,從穹頂滑下,聽著這動靜,林妖顯露出欣喜的神色:“殿下,難道是其他幾位閣下嗎?或許閣下們也被拋到了這里!”
陸陸也有些意動。
在陌生的地方,如果能遇到熟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這個念頭剛一轉過,陸陸就聽到一聲略顯熟悉的:“……殿下?!”
緊接著,又是一聲:“是貴女殿下嗎!”
陸陸還沒反應過來呢,便見左側數十米處的墻壁,忽然被撞破,接著一個人影一手攀著磚塊,跨步從墻后鉆入連廊。
從圣護光環散發而至的微光,映照著他的身影,高大、白袍、面容俊美……赫然是陸陸心中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阿加雷斯。
圣護光環的范圍有限,在昏暗的環境里,陸陸周身籠罩著這個唯一的光源,簡直如黑夜中的明燈。
因而破墻而入的阿加雷斯,也一眼就鎖定了陸陸的所在。
這位自然祭祀一直束起的發辮已經松散開來,臉頰上沾染著一點灰,身上的白袍也已經在行走間成了灰袍,狼狽如一個流浪漢。
但他顯然不在意自己的窘境,只是看著陸陸,眼中顯出激動的神采。
“您果然在此處,”阿加雷斯微喘著,神情因喜悅而略動容,“殿下,可是平安無事?”
陸陸:“……”
怎么偏偏是這個人!
林妖也甚是吃驚:“啊!是大祭祀閣下!
隨后他撐起身體,悄悄伸出藤蔓,匍匐于地,做出防備的姿態,面上則露出諂媚的笑容:“哎……這可真是幸運,不知其他閣下可也在附近?”
阿加雷斯本不想理睬這個林妖,但見貴女殿下與林妖立在一處,心知這個平庸至極的雄性,也是如今被貴女殿下另眼相看之人。
他心中微微嘆息,而后終于看了一眼林妖。
“很遺憾,”阿加雷斯道,“我并沒有遇到其他人……咳咳!
陸陸站在林妖身后,看著這個一邊說話,一邊捂胸輕咳的男子。
比起先前,他的傷勢似乎更沉重了。
陸陸對這個人沒什么同情……本來她就對阿加雷斯一行印象極糟,在看了壁畫虛影之后,對這位自然神殿的祭祀,心中已是懷著淡淡的疑慮,以及戒備。
見他似乎衰弱不堪,陸陸心中反而松了口氣。
“走吧!
陸陸輕聲對綠尼道:“我們去大殿。”
她沒有招呼阿加雷斯的意思,待兩人邁開腳步,阿加雷斯才意識到自己又被貴女殿下給無視了……
他苦笑一聲。
他等在原地,待陸陸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阿加雷斯才默默的跟了上去。
他微垂著頭,心中有著如針刺的綿密難堪——身為自然神殿的大祭祀,阿加雷斯何曾被這樣徹底的冷遇過呢,但他不能離開。
阿加雷斯還記得那詭異的水潮——他并非荒原之人,不知道什么是月蜃,但被卷入之后,也察覺了不對勁。
何況這個地方實在是奇怪……昏暗、殘破的宮殿建筑群,處處都是死寂的氣味。
這種情況,他絕不能讓陸陸一個人行動……
“啊!
阿加雷斯一驚。
少女的輕聲驚叫甫一入耳,一直綴在后方的祭祀,便身如殘影,轉瞬掠至陸陸身前。
“貴女殿下,”阿加雷斯張開手臂,長袖如帷幕,將少女擋在后方,“可是有異狀——”
一句話還未說完,他的聲音,便消失于喉中。
只見前方長廊坍陷,露出盤旋而上的階梯,居然又出現了一個人。
人影站在殘損的墻體之后,半個身體被遮擋住了,見有人過來,他正走向下方的腳步一頓,而后他立于原地,將眾人掃視而過,便微微頷首:
“日安!
站在殘垣與昏暗之中,黑發的法師依然仿佛抱著書籍,行走于庭院:“阿加雷斯閣下。”
“鉑夜?”
阿加雷斯一眼認出來人,正是與他一同護送生命樹枝椏來荒原的魔法師。
他有些吃驚,不過見是熟悉的人,也略松了口氣,遮著陸陸的衣袖也緩緩放下。
“想不到閣下也在此處,”阿加雷斯道,“您可有什么發現嗎?”
鉑夜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珀夜·阿瓦安。
陸陸對這人不熟,只大致記得他的臉,也記得他好像與這祭祀是同伴,但一直怪沉默的。
與阿加雷斯一身狼狽不同,黑發的法師纖塵不染,懷中抱著一塊似石板的東西。
不過,陸陸旋即又有些振奮——已經先后遇到兩個勉強算是熟人的了,難道當時在水潭邊的,都被卷入這個建筑群里了嗎……
嗒、嗒……
法師邁開腳步,在陸陸思索之時,他慢慢走下階梯,一手仍是抱著那塊石板,口中則輕輕道:“沒想到,會在這里,再度遇見您。”
他沒有對阿加雷斯投去一瞥,只注視著少女,眼眸是純然的黑色。法師一步步走近的響動之中,陸陸聽見他慢慢的道:
“這種巧合……罷了,我終究是要感謝您的!
……感謝她?
陸陸有些茫然,她抬起頭,就在此時,她看見了一道黑色的殘影。
陸陸也不知道她是為什么能夠看到……看到行動如此之快的東西,時間仿佛定格,近乎無聲,她眼睜睜的看著那道黑色殘影,猛地從珀夜的身后刺出。
法師腳步不停,他繞著旋轉的樓梯,待他踏下最后一個臺階,一直借著視角盲區,掩在他身后的人影,終于暴露而出。
只見珀夜背后之人,手中握著一柄極長的、黑色的朔刀,刀尖在極致的速度之中,扭曲成柔軟的一線,在珀夜轉身的剎那,這黑色的刀尖,猛地刺穿空氣,刺穿阿加雷斯的護身的防御魔法,深深刺入了他的胸中。
噗——
直到這聲利刃入肉的聲音響起,時間才仿佛又開始流動,緊接著握刀之人猛地一旋,用刀尖挑著阿加雷斯的身體,將他如一塊木板那般挑起,而后重重一摜——
砰地一聲,祭祀的后背撞到墻上,將本就搖搖欲墜的墻直接撞得塌陷,他撲倒在地,瞬間沒了聲息,亂石磚塊簌簌而落,頃刻將他掩埋。
鮮血汩汩流出,眨眼間就蔓至陸陸腳下,直到此刻,林妖才猛地回過神,驚叫一聲:“殿下!”
而后所有觸手,一分為二,一半朝珀夜的方向襲去,另一半則卷住陸陸,試圖將她拽著離開——
一道黑光劃過,林妖的藤蔓齊齊而斷,快得甚至沒能讓他感覺到疼痛。
就在此時,陸陸終于反應過來,她猛地抓住林妖的藤蔓,整個人斜仰著,輕云訣全力爆發,如一枚炮彈,將林妖撞開。
下一秒,黑光如蛇一般飛襲而來,將林妖原先所站立的地方,劈開一道巨口!
隆隆聲響不絕與耳,陸陸拽著綠尼的藤蔓,兩人貼在一起,借著撞擊的力量,往連廊外跌去,重重摔落在地,滑行出去數米遠,才堪堪停下。
“……”
陸陸的手臂因為太過用力,而輕顫著,她胸膛起伏,翻身坐起,隨后,便見一片——
空曠!
整片連廊,仿佛突兀的,被人從中挖走了一塊,甚至連廊外兩側的建筑,全都蒸發殆盡,地面仿佛被硬生生刮去了一層,而最可怕的,是這刀鋒橫掃的痕跡,竟然仿佛是被控制著——
控制著——完全沒有波及到陸陸摔落的位置。
啪嗒。
陸陸聽見耳邊響起輕微的裂響,她一驚,低頭便見林妖幾乎所有的藤蔓……全都齊根斷裂,只剩下被她抓著的這幾根,從視覺上看,林妖幾乎就成了一個人彘。
劇烈的痛楚,令林妖在短暫平靜之后,爆發出無法控制的慘叫:“啊——”
“綠尼!”
陸陸驚呆了,手中立刻捏了個大光環術,就要丟到林妖身上。
卻見林妖用僅剩的藤蔓,用力的絞住了她的手腕,口中哆哆嗦嗦的:“殿、殿下……不、不要……再用、力量……”
“快、快走……是深、深——”
一道陰影落在兩人身上。
陸陸一驚,身體旋即跳起,架著綠尼蹭蹭退后了數十米。
她靠在還殘留著一點點的墻根邊緣,冷汗悄然淌下臉頰,注視著從珀夜身后緩步現身的男子。
很高……
這是陸陸的第一個感受。
而后是無法言喻的壓迫力。
他穿著黑色的甲胄,但式樣卻極其古怪,沉重的鐵甲嚴密覆蓋著他的雙臂、雙足,下半身還圍繞著銘刻了無數符文的擋甲;
上身從脖頸開始,至雙肩,亦是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然而精瘦的腰身,以及胸膛,卻全都暴露在外。
而他的胸前,在左側大約心臟的位置,卻是一團紅色的、猶如半透明晶體的物質,甚至能清晰看見被晶體包裹在其中的骨骼,以及骨骼之中,跳動的心臟。
從這部位開始,延伸出猶如魔紋一般的線條,每一次心臟跳動,如火焰般紅色的流光,便沿著魔紋,流轉游走。
陸陸駭然的看著這詭異的身體,然而待她抬起頭,看清對方的臉,卻又是一怔。
因為這個人,實在太過俊美了……
雖然不喜歡阿加雷斯,但不得不說,阿加雷斯已經是陸陸所見之人中一等一的相貌,唯有霜骸、冰蜂等能夠與之相比,這名從珀夜身后轉出的男子,卻隱隱比她之前所見之人,都還要美貌。
見少女跳開,對方并沒有追過來,只是立在原地,手中的刀‘鏗’地拄在地面,刀鋒刺入磚石。
他交疊著雙手,如同一名異常守禮的騎士,將手掌按在刀柄上,只是靜靜的注視著陸陸,他的眼睛也是不同尋常的,竟是黑底金瞳,平靜的道:“幸會。蒂亞斯的貴女殿下。”
與此同時,林妖那顫巍巍的聲音,也終于落下:“……他、他是,深淵的……惡墮魔!快離開他,殿下!”
深淵。
惡墮魔?
這句話如閃電一般掠過陸陸的腦海,但沒等她細想,男子手中的刀鋒猛地閃過黑光,陸陸渾身寒毛直豎,她幾乎是筆直跳起,抓著林妖頭也不回的沖向前方。下一秒,林妖所在的部位,驟然劈裂。
依然是異常精準的控制,就算陸陸與林妖兩人位置極近,也不會傷到陸陸一星半點,然而陸陸若是不拉著林妖躲開,這會綠尼估計就真的成了泥巴了。
“……”
陸陸咬著牙,就算沒有林妖拼命發出的警告,她也只覺得得趕緊逃了!她將輕云訣運轉到極致,此時三方人,呈現三角的形式。
珀夜站在階梯前,被林妖稱為惡墮魔的則在被削得空空的庭院中,陸陸自己,則站在還殘存的墻頂上。
要迅速離開,顯然是跳下墻壁,直奔向前最快。
陸陸也做出了這種判斷,只是一瞬,她就背著林妖,高高躍起,而后——
猛地沖向珀夜所在的方向!
她伸出手,飛霜絲如綿密的網,兜頭朝珀夜籠下。
這點不痛不癢的攻擊,當然沒被珀夜放在心里,他只是稍稍側開了身體,甚至都沒有還手——
就是這一側身的空隙。
陸陸甩著手中林妖的藤蔓,宛如甩一根繩索,猛地朝珀夜身側——阿加雷斯撲倒的方向套去。
空氣發出嘩嘩的響動,這是陸陸甩著藤蔓造成的破空聲,緊接著,只聽‘啪’地一聲,藤蔓將磚石掀開幾塊,露出埋在其下、趴伏著的阿加雷斯。
“抓緊了!标戧憣α盅,旋即伸出另一只手,試圖把阿加雷斯給拽起來,一并帶走。
卻聽林妖一聲:“殿下小心!”
風聲襲來,刀氣如屏,竟在陸陸與阿加雷斯之間,硬生生的掀起了一道氣流翻卷的屏障!
此時陸陸已經背著林妖,兩人俱雙雙停滯在半空,眼看不管是珀夜,還是那個詭異的惡墮魔,都已經反映過來,陸陸只好借力旋身,又翻躍回墻頂上。
她落在磚石上,因為小腿發顫,還踩碎了一磚。
啪。
磚石落地,一如陸陸沉到谷底的心。
沒撈成功……
“殿下,”林妖聲音虛弱,“快走吧……!”
陸陸收緊手指,再度看了一眼阿加雷斯,便一咬牙,背著林妖跳下墻壁,頭也不回的逃走了。
“……”
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珀夜才抬起手,拂開了衣袖上凍結的冰霜。
“呵呵……”
他的嘴角微彎,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隨意估算了一下,便確定了陸陸逃走的方位。
“東方!辩暌沟,“雖說如此,千目閣下,我卻認為,您還是留在這里為好。”
“我對守護者的尸骸不感興趣!
惡墮魔淡淡道:“能遇到一位身處曠野、身邊還沒有強大守護者的貴女,這種機會太少了,我不能放過。”
他微仰頭:“東方是么!
一邊說著,他邁開腳步,就要追著陸陸逃竄的方向而去——
便聽‘嗤’地一聲,千目抬起的那只腳,驀地冒出一股熱煙,仿佛被灼傷一般。
“……”
惡墮魔停下腳步,他低下頭便見地面上,已經浮起了一個巨大的魔紋陣。
咚。
一塊磚石被掀開,從中伸出一只沾滿灰塵與鮮血的手。不一會兒,埋著阿加雷斯的那堆石塊聳動,白袍的祭祀,從中爬了起來。
他的模樣,已然大變。
代表自然神殿大祭祀的華袍,徹底碎裂,將他飽經鍛煉的健美身軀暴露在外,他的頭發變成了透徹的純白,眼眸則如灼灼烈日,呈現火紅的色澤。
鮮血已經凝固,傷口不再流血,強大的氣勢從阿加雷斯的身上發出,仿佛他不是一個垂死之人,而是回到了他的巔峰狀態。
面對這樣的阿加雷斯,即便是惡墮魔,也暫時未輕舉妄動。
三人僵持著,阿加雷斯注視著珀夜:
“珀夜,你這是——”
他冷聲道:
“與深淵的墮落者交易,背叛了地上世界嗎。”
“……”
珀夜沒有回答。
他搖搖頭,平靜道:“阿加雷斯,你也算是我的友人了,雖然我有我的目標,但如果可以,我其實不想目睹你死亡。”
阿加雷斯沒有回答,只是地面上驀然亮起的魔紋,代替了他的回答。
——在經過雷光之刃反噬,又被惡墮魔與珀夜聯合偷襲,實際上,阿加雷斯此刻,是個重傷垂死之人。
因此,為了阻攔惡墮魔,讓陸陸平安逃走,阿加雷斯此刻使用了一個,技能:
ΠΡνοπ(燃命)
作者有話要說:
阿加雷斯燃命:燒燒燒!
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