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往生堂。
廳堂內擺放著由卻砂木制成的家具,上面雕刻著精致漂亮的花紋。
八仙桌上放著待客的茶水,左右兩邊的太師椅上坐著魈和云朵。
“胡桃,這就是我昨天和你提起過的好朋友~”
胡桃瞧了一眼,翠發的少年低著頭,看著杯子里的茶葉出神。
看起來確實是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樣。
這樣的客人,她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魈低頭,眼神凝重地盯著手上的茶盞。
這是帝君剛才親手給他的。
這杯子——
可真杯子。
坐在他旁邊的云朵和胡桃聊得熱火朝天。
兩人的對比實在是過于鮮明。
鐘離將杯沿抵在唇邊,掩住笑意。
云朵正在和胡桃說在太微儀盤內第四層所看見的戰場。
分享關于胡將軍的事跡,聽得胡桃眼眶都紅了。
“胡將軍,真是巾幗英雄!焙衣曇粲行┻煅。
云朵也紅著眼眶點頭:“是的!”
胡將軍的衣冠冢就在層巖的地上礦區,她的墓旁是她孩子的墓,其余皆是胡家的后輩子孫。
他們的墓拱衛著胡將軍的衣冠冢。
老胡就一直守著他們。
她吸了口氣,想起自己把魈帶到往生堂是為了什么,說:“胡桃,你知道夜叉一族嗎?”
胡桃:“仙中貴族夜叉?倒是有所耳聞。聽說荻花洲一帶有一位降魔大圣便是夜叉仙人,只是一直無緣得見!
荻花洲一帶?
那不巧了。
云朵看向了旁邊的魈。
胡桃雖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她看了過去。
察覺到眼神的魈慢吞吞抬起頭,對上了兩只紅眼兔子的凝視。
云朵笑嘻嘻地喊他:“魈上仙~”
魈木著臉:“……?”
胡桃眨了下眼:“難道這位便是荻花洲的夜叉仙人——降魔大圣?”
云朵點頭:“是的是的!沒想到他看起來這么年輕可愛吧?雖然比起我還是差一點點啦~”
魈:......
這樣的評價他兩千年前也沒聽過。
胡桃大大方方道:“久仰大名!降魔大圣!”
鐘離也跟著含笑附和一句:“久仰大名,降魔大圣。”
魈的沉默震耳欲聾。
“……過譽!
本就少言的降魔大圣這時候能回應出兩個字已然是極限了。
他低下頭,繼續看著茶杯。
云朵悄悄戳了戳他,見他還是不太想說話,只當他在生人面前害羞了。
“魈比較害羞啦!”云朵接過話頭,繼續和胡桃聊天,“其實,這次想拜托往生堂承辦的送別儀式也和夜叉一族有關!
聽到這里,魈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是為了浮舍大哥一事。
他抿了下嘴。
不管是送給自己自在松石安撫情緒,還是帶他來往生堂一起為浮舍籌備送別儀式,云朵似乎總在用自己的辦法在幫助他走出傷心。
魈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看向旁邊的云朵,一向銳利冷淡的金眸柔和許多。
云朵:“我們要送別的便是五大護法夜叉之首的「騰蛇太元帥」浮舍,也是魈的大哥!
在望舒客棧的這些時日她除了賺錢,還向老板娘打聽過關于護法夜叉的事跡。
云朵知道了五位護法夜叉的妙稱尊號,以及一些真真假假的夜叉仙人傳聞。
“騰蛇太元帥于五百年前帶領千巖軍鎮守層巖地宮,與地底的魔獸鏖戰百年,如今已經身殞。”
胡桃撓頭:“也就是說,我們要為一位夜叉仙人籌備送別儀式嗎?”
她下意識看向懂得最多的客卿。
她繼任往生堂這么久以來還沒有承辦過如此重要的喪儀呢。
為仙人舉辦送別儀式,這在往生堂的記錄中是有專業稱呼的————「送仙典儀」。
喝茶的鐘離接到自家堂主的求救眼神,淡定地放下茶杯:“送仙典儀忌諱和規矩繁冗,不知降魔大圣可有什么特別的要求?”
魈目光放空:“……堂主與客卿喚我名字——魈,便好。”
他真的有點受不住帝君這樣。
胡桃:“哎呀,仙人、魈真是平易近人呀~”
鐘離:“確是如此。”
他們倆和云朵都看向了他,等待著魈說出他的要求。
帝君口中的特別要求,其實魈還真有。
魈的聲音很輕,好似一株被風一吹就散了的蒲公英。
“五大護法夜叉中浮舍、伐難、應達、彌怒皆已身殞,既是送仙典儀……便一起籌備吧。”
就像在太微儀盤最后一層中被勾起的回憶一樣。
讓他們搭著彼此的肩打鬧著一起走,不要像他這樣孤獨。
“我…”魈的手指顫了顫,“我會送他們最后一程。”
“明白了!
鐘離在心里嘆息。
胡桃小臉嚴肅:
“請放心,往生堂一定會認真籌備送仙典儀!
云朵似是被他這一句話勾起了什么回憶,垂下了眼,突然安靜了下來。
五友余一......
好生熟悉的結局。
景元的聲音從回憶深處涌出來,他說:
“生離死別是世間規則,便是神明也無法避免,再怎么難過———也終歸是要畫上句號的!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一直走下去。”
云朵不自覺地跟著記憶中的景元喃喃道。
或許是沒想到云朵會說出這樣———真正算得上是“安慰”的話。
魈看向了她。
難道她真的會安慰人?
見云朵有些出神,魈喚了她一聲:“云朵?”
云朵回過神來,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將景元的話說出來了。
她眨下眼睛:
“這句話是不是很有道理?我和我的一位好友曾經也經歷過魈這樣的事情,摯友接連出事離開......”
“在我難過時,他就是這樣安慰我的!
鐘離:“這定是一位極其聰慧通透之人!
胡桃和魈跟著點頭。
———客卿/帝君說得對。
云朵與有榮焉地抬起下巴:“那當然~”
“「閉目藏睛坐中陣,不屑浮名絆此身,舉頭移鋒驚電起,追魔掃穢敬弓神」。*”
“這可是仙舟聯盟里公認的對景元的贊許哦!”
“仙舟聯盟?那是什么?”
胡桃尾音上翹,表情疑惑。
云朵思考了下,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仙舟聯盟曾是一位古國的無名帝王派出的世界艦隊,長久漂航在寰宇星海之中,尋覓著長生之法。
后來許是發生了什么,他們無法回到故國,便組成了如今的仙舟聯盟。原本是由九艘仙舟組成,在過去的歷史中經歷了難以想象的慘烈戰爭,九艘仙舟如今只剩六艘。”
“分別是羅浮、曜青、方壺、虛陵、玉闕和朱明。*”
“每艘仙舟上都有一位將軍,景元是羅浮仙舟的神策將軍,將軍往上,便是仙舟聯盟唯一的話事人,華元帥。”
魈詫異:“真的有元帥?”
他還以為之前是云朵又在瞎編亂造呢。
云朵:“當然有呀!”
似乎是想起之前聊過的元帥將軍話題,云朵補充道:“華元帥統領著所有仙舟,是聯盟中必不可缺的紐帶,不止是仙舟人,寰宇中的大部分生靈都很是尊敬華元帥!
“魈,我們努力一點,也能成為千巖軍的元帥和將軍的!到時候,我們便帶領千巖軍將提瓦特上所有魔物全部屠殺!”
胡桃鼓掌:“我支持你們!”
鐘離慢悠悠地看了眼魈:“不愧是降魔大圣,竟還有這樣遠大的理想,鐘離佩服!
魈:“……”
他就不該習慣使然地去接云朵的話。
魈自閉了,不想說話了。
云朵一手撐著臉:“說起來,景元還是在成為將軍之前更好欺負一些呢,繼位將軍后就不好欺負了!
那時侯,小云朵還在跟在藥師身邊,躲避著嵐的追殺。
直到有一次她和藥師失散了。
擔心嵐找上門來的小云朵跑去了仙舟羅浮。
美名其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嵐一定想不到她會躲在祂的地盤。
在羅浮仙舟上,小云朵意外結識了從星間旅游回來的白珩。
好吧,實際上是小云朵在航口迷路了,慌不擇路下和白珩駕駛的星槎撞到了一起。
她沒事,星槎有事,星槎被她那一撞給直接撞報廢了。
白珩滿腦袋血,暈暈乎乎地被小云朵從報廢的星槎里抱下來。
“你沒事吧?大狐貍?喂!”
白珩聽著耳邊驚恐焦急的聲音,艱難地給她指路:“別、別搖我,你往前走…找駐扎在星槎航口的丹鼎司醫者……”
云朵抱著懷里的狐人少女一路狂奔,路上見一個人就問一句丹鼎司在哪,趕在白珩暈過去之前將人放到了丹鼎司的醫者面前。
等待治療的時間里,云朵坐在外間睡著了。
等她醒來,就對上了一雙冷冰冰的紅色眼眸。
還迷迷糊糊不甚清醒的云朵被這一雙眼睛直接給凍清醒了。
她茫然地看著高束白發的高挑女子走進內間,留下一個和她一樣茫然的少年面面相覷。
那是少年時期的景元。
彼時,他剛奪得云騎魁首,拜入云騎劍首門下,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刻。
而景元和云朵說的第一句話是:
“聽說,你把一艘星槎給撞報廢了?”
聽聽,這說的什么話!
云朵可不愛聽。
胡桃好奇地看著她:“那你給景元將軍回的什么?”
“小朋友,大人的事情不要胡亂打聽!
景元:?
很好,這下兩個人都不高興了。
他們倆的第一次見面實在算不上友好。
后來的幾次見面。
不是云朵在仙舟上闖禍,景元負責抓捕她。
就是云朵在闖禍的路上,景元在抓捕她的路上。
因為她實在能打,普通的云騎軍根本抓不住她。
任務一路上移,最后落到了景元身上。
那時候的云朵有著一手超強的拆遷技術,卻不會「以太編輯」,虛數之力也不能用得像楊叔順手。
整個一破壞力驚人的哈士奇。
鐘離不期然地想起了昨日吃虎巖發生的事情。
他眼神有些微妙地看了眼云朵。
感情這孩子是從小都這么會闖禍的?
而且以往她還沒有能給自己收拾爛攤子的能力。
云朵攤了攤手:“誰知道那些建筑物比紙張還脆弱,我輕輕一碰,它們就碎了嘛!
魈有些慶幸。
她那日救老陳出遺跡小黑屋時,用的是炸彈而不是親自動手。
云朵在羅浮仙舟待得越久,闖的禍就越多。
包括且不限于跑去云騎軍的訓練場砸場子。
云朵很好奇嵐的信徒平時都是怎么訓練的,是不是一個個都是拿豐饒賜物當靶子的那種訓練,想到就做的云朵跑過去瞧。
云朵挑了個幸運兒,扒了他的盔甲給自己套上,混進了云騎軍里。
結果卻聽見他們說豐饒民的不好。
云朵可是很喜歡藥師的,她以為云騎軍是在罵藥師,大聲地和他們據理力爭。
對仙舟歷史毫不知情的云朵當然爭不過他們,差點被氣哭了。
一個沒忍住,就和他們打起來了。
后果就是她不僅被認出來是最近仙舟上到處闖禍的小姑娘,還以“豐饒民余孽”的名頭被舉報到了劍首那里去。
當鏡流和景元得到消息過來時,看見的就是把云騎軍全打趴下,一臉囂張的云朵。
她說:
“我家豐饒星神明明是天下第一好!”
鏡流:?
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