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合一
◎下次給我下迷魂藥,可能得用量重些◎
太子回到東宮的時候, 沁月等人已渾身戰栗地跪了一片。
阿弗姑娘是在她們眼皮子底下跑的,按太子以往的脾氣,殺了她們都不為過。
只是, 沁月百思也不得其解, 阿弗是怎么瞞過太子的眼睛, 又是怎么從轎子上莫名其妙地消失的呢?
趙槃回來的時候, 眼底染了明顯的冷意,沉聲問,“她人呢?”
“許是……”沁月哆哆嗦嗦, 不敢答,卻又不敢不答。“殿下恕罪!許是一時貪玩,偷偷跑在外面,一會兒沒準就回來了……”
陳溟察言觀色, 為保沁月性命, 已然先上前去狠狠甩了她一個大耳光, “糊涂東西!不是叫你們好好看著姑娘回來的嗎?”
沁月再不敢多說一字, 跪在地上哭泣著求饒。
宋機跟在后面,見太子真的怒了, 平日里那副不正經的樣子也收了。
他只是疑惑,太子對這小侍妾不算差,好吃好喝地供著,當成心肝一樣疼著,怎么一天天地總想著跑?
更何況,當初來京城本來就是她主動要求著,如今倒行逆施, 前后矛盾, 真是不知打了個什么算盤。
趙槃把袖中那荷包拿了出來, 捏在手里快要把手骨捏碎了。
她給他做荷包,她溫言細語地說喜歡他,不過是為了尋個機會在荷包里下天暈散,然后趁著他昏迷的時候跑路。
好啊,好得很呢。
趙槃口吻晦暗冷淡,“叫衛存來。把沈府給孤圍了。”
陳溟一愣之下竟沒太聽清,“……沈府?”
沈將軍雖然近年來有些居功自傲的意味,但終究是武官里的老臣,貿然動了沈府,可能會引起朝廷上的注意。
而且,阿弗姑娘跑了,太子不應該圍城門才對嗎?為什么要揪著沈府?
趙槃冷色,“要沈嬋。活的。”
衛存本來是揚州一帶的錦衣衛總指揮使,自從上次在太子面前露了臉以后,便被調到京城來了。
他武藝超群,心冷手硬,手下統帥的幾百名錦衣衛都他一樣是活閻王似的存在。
太子親兵被調去了城門捉人,錦衣衛則被派去了沈府。
趙槃如何不知如何不曉,若不是沈府那位神通廣大的二小姐一直從中幫忙遷就,阿弗是不敢一個人跑的。
數百名鴉青飛魚服的錦衣衛瞬間就把沈府給包圍了,沈府的人大驚失色,開門只稍稍晚了點,就被毫不留情地砸開。
京城上至宰輔下至布衣都知道,錦衣衛是夜行的太歲,是皇室的血滴子,專門查侯爵百官暗地里那些勾當,好端端的人誰見了錦衣衛都要畏寒退避。
如今錦衣衛生生把沈府給圍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將軍沈興犯了什么大事。
沈興瞪著眼睛大怒道,“你們是什么東西!居然敢圍我將軍府!你們、你們知不知道,我女兒是太子未婚妻!待本將軍稟明太子,叫你們一個個都人頭搬家……”
衛存微垂這眼皮,冷硬地截斷道:“沈將軍。下官就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而來的。您就別掙扎了。”
沈興轟然大驚,“什么?是殿下……?到底是為何?!”
衛存語聲森冷,“那得問您的好女兒啊。”
眾人把沈嬋揪到的時候,沈嬋已經準備好包袱,就差一點點就飛上馬背逃之夭夭了。
“錦衣衛……”她臉色瞬間嚇白了,“阿弗已經被發現了嗎?”
兩名錦衣衛粗手大腳地將她拿了。沈興暴怒道:“逆女!你這是要害死為父啊!你到底把太子妾室藏到哪去了!還不快說!”
沈嬋雖然雙臂被反剪,仍倔強地仰著小臉,“我不知道!”
沈興暴跳如雷,抬手就要打沈嬋。
衛存懶懶地攔住他,“行了沈將軍,別裝模作樣了。既然沈小姐不肯說,就跟下官走一趟吧。到了刑司里,可是死人都能開口呢。”
沈嫻伏在母親懷里哭,不禁地又喜又憂地問母親,“太子哥哥那個妾室真的跑了嗎?她跑了其實也好……可是,娘,你說妹妹會不會連累整個沈家?太子哥哥會不會因為妹妹的事跟我退婚?”
沈夫人也是殫精竭慮,大氣也不敢喘。
雖說他們沈家馬上就要個東宮聯姻,太子殿下就是他們未來的女婿,可這親到底還沒結成,萬一若是因為這些枝頭末節太子退了婚,那才有的哭呢。
沈大人抬手給了沈嬋一巴掌,“逆女!為父再問你最后一遍,那女子到底去哪了?!”
沈嬋嘴角被打出了血,卻仍死咬著牙關不開口。
衛存耐心耗盡,冷冷地使了個眼色,錦衣衛就要把沈嬋給帶走。
宋機一直在旁邊看著,他擔心未婚妻進了那深不見底的地方會橫著出來,千鈞一發之際,咬咬牙,還是主動站了出來,“指揮使大人稍緩。不如叫小王試試吧,保準讓沈小姐開口。”
衛存冷峻地哼了聲。
晉世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太子殿下的要事耽誤不得。”衛存叫人抬了香爐插了一炷香,“世子爺,下官得罪,只能給您一炷香的時間。”
/
另一邊,阿弗對城里的血雨腥風還未察覺。
她帶好了身契和銀兩,還有城里的地圖,正化作乞丐模樣,逡巡在護城河附近。
她這次學了聰明,沒有橫沖直撞,而是買通了個送菜的老伯,扮成那老伯的送菜小廝出城。
左右身契和路引她都有,只要趙槃多睡一會兒,她出城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
在縫制荷包之時,她念著趙槃是太子之尊,沒敢下太多的天暈散。只是將一點點那東西混進了寒月香的粉末里,聞上去淡雅得很,輕易不會被察覺。
雖然用量不多,但那天暈散效力過人,只消趙槃睡上一個時辰,她就能成功和沈嬋會和了。
驗過路引后,她剛和送菜老伯走出城門,便聽得后面一陣馬蹄噠噠噠聲,太子親兵就將城門圍了。
“太子有令,閉城門!任何人等不得出門!”
阿弗聽了這話直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臟咚咚咚地仿佛要蹦出來,腳下不自覺地緊走了幾步。
只聽后邊的大兵喊道:“喂!那邊的人,轉過身來!”
阿弗脊背發涼,眼見著長矛對準她的背心,稍有違拗立即血濺當場,便只得膽戰心驚地轉過身來。
那兵將硬邦邦地道:“摘下面紗!”
阿弗指尖好像灌了鉛一樣,極不情愿地解開了繩結。她那清秀可人的面孔還沒完全露出來,那些兵士立即嘩然起來。
“是她!”
“弗姑娘!對不住了……”為首的冷面兵士毫不客氣地說道,“傳太子口諭,立即送您回去。”說著揮揮手招呼身邊人,“去,把她綁了。”
阿弗面無血色,眼看著繩子一步步地靠近自己,脊背直寒森森地發涼。
以趙槃的性子,她一旦被抓回去,不打死也得半殘,到時候畫地為牢,后半生她都別想在見到太陽了。
阿弗心下一橫,“噗通”一聲抬腿便往護城河跳去。
“她要鬧!”那兵將咆哮著,“攔住她!”
現場一片混亂,也不知誰把送菜老伯的車給打翻了,滑溜溜的菜葉子弄了一地。
護城河水冰涼刺骨,阿弗雖也識得水性,猝不及防間小腿肚子也抽筋了。
她咬緊牙關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落在幫人手里!
遠處的吵鬧聲越來越遠,阿弗拼命地往遠處游去,就在精疲力盡之時,有一雙手倏然拉住她,把她帶向了岸邊。
“咕嚕!”
僥幸從鬼門關邊逃出來,阿弗伏在岸上,頭上沾滿了水草,狠狠地吐了一大口水。
明月高懸,借著月色,她睜開眼睛,面前的人居然是失蹤多日的景峻。
景峻亦累得狼狽不堪,氣喘吁吁地言道,“阿弗!是你!我從遠處便看著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得罪那群大兵了……?”
他上次從揚州撿回一條命,仍然不甘心,覺得沒能把阿弗救出來只是因為威哥那兩個強盜搗亂而已。
所以他靠著撿垃圾為生,從揚州到京城一路乞討搭車,費了這么多的時日才從揚州趕回來,沒想到還沒進城就看到了這一幕。
阿弗顧不得跟他解釋,只是強行撐起軟得像面條的腿,不顧一切地往黑暗的原野里跑。
景峻緊隨其后,“誒,你怎么不說話?你跑什么?”
阿弗渾身戰栗,“別問了。”
景峻只得隨著她一起跑,一邊問道:“盛林呢?”
阿弗煩躁,“什么盛林!”
“還有哪個盛林,就是你跟的那個富商呢?”
“不知道!”
“那你怎么出來了?”
“逃出來的!”
景峻看見了阿弗身上的銀票和身契,一路上盤問不休。
阿弗禁不住他拖累,這才跟他說了,從來沒有什么盛林,盛林的真實身份是太子,盛林這兩個字不過是微服時取來掩人耳目罷了。
“太子!”景峻驚得差點把腸子吐出來,面色白得不像人色,“太子……阿弗,你招惹的居然是太子!我本以為他至多是有點身份的富商,他、他居然是……阿弗,咱們這回完了!”
他之前在心里盤算已久的、要帶阿弗走的豪情壯志,一瞬間頹廢了。
他只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拿什么跟太子斗?
阿弗念著景峻剛才救了她,吐了口臟水,急聲道,“我現在要去城北江灘上的木屋去找個人,你若愿意跟我就跟我走,你若不愿意,咱們趁早分頭走!”
景峻被這么一激,倔強地挺直腰板,“我回京城就是為了你,當然要跟你一道走!”
阿弗有那么一瞬間的遲疑,跑路這件事,原是人越少越少,就這么讓景峻跟著,好像不大合適……
但景峻糾纏不休,她已經沒有時間耽擱了。于是沒再多說什么,帶著景峻急急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中。
/
衛存那邊很快傳來消息,說沈嬋跟阿弗約好的地方在一座小山上,那里有個木屋,她們這次就打算在那里會和。
這是晉世子使勁渾身解數連哄帶騙從沈嬋嘴里挖出來的,至于那小木屋具體在什么地方,沈嬋死也不肯說。
這算是一條線索,衛存已經順著這條線索去追了。
親兵頭領那頭,在護城河門口明明已經逮住了阿弗,卻生生又叫人給跑了。
幾十號盔甲執銳的大兵居然連一個小女孩都抓不住,親兵頭領心里膈應著,不敢去回太子的話。
趙槃也沒給他留情面,反手便甩了他一個耳光。
“廢物。”
太子是上過真刀真槍的戰場的,常年不曾荒廢武藝。這一巴掌打在親兵頭領臉上,半邊腦袋都跟著嗡嗡地作響。
親兵頭領也不敢捂臉,跪下來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人出了護城河走不了多遠,必然在周邊留下線索!屬下這就把人給追回來!”
趙槃神色冰冷,“你說她還有同伙?”
親兵頭領一愣,隨即正色道:“千真萬確,屬下親眼見人跳進了護城河中,一個青袍書生跟她一塊逃走了。”
“青袍書生,”趙槃冷嗤一聲,“好啊。真是好啊。”
原來是對苦命鴛鴦相約私奔。
他三番兩次饒了那書生的性命,不想卻是婦人之仁了。
親兵首領瞧不清太子的喜怒,只是深深俯首道:“屬下接下來該怎么做,還請吩咐。”
“查。”趙槃不帶任何情緒地道了句,“給孤一寸一寸地查。就算把地皮掀起來,也要把人揪出來。”
親兵頭領深吸了口氣,肅然領命。
趙槃坐下來,捏著格格泛白的骨節。
他可真是太仁慈了,也太慣著她了。
把她慣得無法無天。
燭苗明晃晃地閃著,趙槃心神煩亂,“啪嗒”一聲,躁郁地將拇指的扳指砸了過去。
燭光倏然熄滅。
趙槃獨自一人陷入黑暗中。周圍一片寂靜。
慘白的月光隱隱勾勒他明滅的剪影,他靜默了好半晌,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
——她是怎么聯絡到沈嬋的,又是如何攢的銀兩。
東宮本是堵密不透風的墻,如今禍起蕭墻,有人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
趙槃靜默半晌,抬手飲盡桌邊的一盞冷茶。
隨即他敲了敲桌子。
陳溟聞聲立即推門上前。
趙槃低沉而問,“東宮的下人里,有個跟她同鄉的劉嬤嬤,是不是?”
陳溟想了片刻,“有的。那嬤嬤本是外地人,前幾日告老還鄉了。”
“無妨。”趙槃暗沉沉,“把她給孤找到。”
陳溟恭然立即應了。他如何不知自家主子的手段,只是弗姑娘不明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太子的底線,這次可真是玩大了。
劉嬤嬤是阿弗的同鄉,平日里阿弗在下人中就跟她走得最近。
不用想也知道,這次的事情,劉嬤嬤估計從中添了不少忙。
若太子要殺一儆百,也無可厚非。
/
到江灘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坐馬車或騎馬只要半個時辰就能到,而僅憑兩條腿卻要花費三倍的時間,和幾倍不止的體力。
阿弗雖然記得路,可這一路下來走在山林里,踏著荊棘爬著山路,免不得衣衫襤褸潦倒不堪。
可惦記著與沈嬋的約定,還有往后余生的自由生活,她沉悶的內心又添了一絲希望,強撐著精神往前趕路。
可景峻就不同了。景峻的體力,好似比她還要差些。
他累得時常犯頭暈,每隔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趕了大半夜的路下來,阿弗僅存的那一罐水和兩張餅已經都被他吃光了,人還累得像爛泥一樣。
若非看著景峻剛才舍命跳進水里救她的份上,阿弗早就想甩掉這個拖油瓶自己走了。
她與沈嬋約定的期限是天亮時分,眼看著東方的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心里急得像火燒一樣。
“我不行了!真的走不動了!”景峻頹然跌倒下來,“阿弗,求求了,咱們稍微歇一會兒成嗎?你一個女娃娃,走了這么久的路,就不累嗎?”
阿弗腳底何嘗不是起了又疼又癢的大水泡,但她對后面追兵的恐懼遠遠超過了身上的疼痛,精神如一張緊繃的弓,拉滿了勁道,一刻都不敢停留。
景峻倒也不是故意拖累,他是真的想跟阿弗一起走,但奈何體力實在是孱弱。
“水,我想要水,”景峻嘴皮子干裂,整個人連泥帶汗的也顯得虛脫無比,“這樣吧阿弗,你幫我弄點水來,就一點就行,我稍微緩個眨眼的工夫,咱們就走!”
阿弗一愣,心中煩惱。
她回頭望了望四周,靜謐安靜,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險的樣子。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溪,妥協道:“好吧,我去給你舀一瓢水來,你速速喝了。之后可就不能耽擱了。”
景峻點點頭,面有愧色地望著阿弗離去地背影,差點落下淚來。
他真不是個男人,保護不了女人也罷,居然還要女人照顧。
可他又實在耐不住喉間的干渴,仿佛喝不到這一口水,就快要渴死了一樣。
阿弗,日后,等我們逃出去,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放心。
景峻煩躁不安地靠在小丘上,望著四周的荒山野林,又覺得錦衣衛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這么快就尋到他們吧?
那些人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
他長嘆了一聲,懷著點松懈的心思,緩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然而他想錯了。錦衣衛的速度遠比他想象中要快,甚至是快到令人恐怖。
景峻正揉著自己酸痛的腳踝,驀地脖間一涼,一把淬著寒芒的繡春刀驀然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唔!”他被刀背抵住了嘴。
來人俯身蹲下,將刀緊了緊,“你要是敢吱一聲,這刀認血不認人。”
景峻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面色倏地猙獰,差點被嚇昏過去。
站在他背后的人看不清樣子,只知道身形很高大,投下的影子濃黑又修長,穿著雙繡著冷硬飛云紋的皂靴。
景峻淚意橫流地捂住嘴巴。
那人粗著嗓子問,“你就是那書生?我問你,那邊小溪邊的姑娘,要去哪?”
景峻欲嚎啕大哭,可又偏生像個啞巴,逼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不說話,立刻殺了你。”那人冷聲威脅道。
“我不能背叛她啊……”景峻的脖間已經被剌出了一刀小口,只待那人稍稍再用力,立即血噴而死。但他仍挺著脖子質問,“你們欺負一個文弱書生,算什么好漢?你們……”
“噓!輕聲!”那人冷笑著,“好,看來,你的意思,就是不說嘍?”
說著下手毫不留情,手起刀落,白光一閃就要朝著脖子斬落。
“不要——!”景峻畏懼地捂住腦袋,滿面痛苦,“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但你們不能傷害她啊……”
景峻此刻心中萬般地煎熬,在揚州,他已經被人威脅著背叛阿弗一次了。
如果這回重蹈覆轍,她永遠不會再原諒他。
那人厲聲催促道:“快點。”
景峻淚眼嘩啦地說,“她……她要到江灘上去,見、見一個朋友。”
“江灘?”那錦衣衛冷冷問,“是真話嗎?”
景峻抹著淚水點頭。
那錦衣衛聽了這句話才收了刀,緩緩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既然是江灘,那就跑不了了。你把眼淚擦干,引著她去吧。”
景峻忙不迭地欲從錦衣衛長刀下爬開,那人的刀卻寒森森地倏然落了下來,正好斬在了手指縫間。
那錦衣衛提醒道:“記住,若是中途嘴不嚴實……錦衣衛斬你比斬雞還簡單!”
……
衛存從景峻那拿了消息,直接向太子回了命。
太子臨于光線黑白交界之處,神色平靜得可怕。
他手里把玩著一只小小的瓷瓶。——這瓷瓶,是宋機送沈嬋身上撿到的,阿弗給他下了迷香,應該就是這里面的東西。
是天暈散。本是藥性極強的迷香,只是使用者用量過小,導致應有的效果沒怎么發揮出來。
他的女孩只是朵養在溫室純白無瑕的嬌花,論起下毒,還真是學藝不精。
等人回來,他倒是可以好好教教她,怎么下毒才能一招致命,怎么樣才能讓對手永無翻身之日。
聞見衛存腳步聲,趙槃冷淡開口,“找到了?”
衛存道:“找到了。人在京郊江灘附近的山丘里。如您之前所想,和那個叫景峻的男子呆在一起,走到木屋,估摸著要半個時辰。”又問,“是屬下多少勸兩句,還是直接打暈帶回來?”
“不用。”
趙槃將那小瓷瓶隨手扣在桌上,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孤親自去。”
/
阿弗取了水回來,見景峻一個人把頭深深地埋在野草之中,給他水,他卻啞著嗓子說不渴了。
阿弗問,“你真不渴了?”
景峻一聲不吭,肩頭似乎抖了抖。
阿弗皺著眉頭,正巧她也喉嚨干燥冒煙,便仰頭自己飲盡了。
喝完,便催促景峻趕緊趕路。
景峻從野草堆里掙扎著坐起身來,看著神色不大對,渾身篩糠,眼睛在朦朦朧朧的黑暗中紅得異常醒目。
他聲淚俱下地說著,“阿弗,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錯事,你千萬不要記恨我……”
阿弗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弄得一怔,“你怎么忽然說這些?怎么了嗎?”
說著,她右眼皮跳了跳,下意識就周圍警惕地望了望。
山丘依舊寧寂靜謐,天色將白微白,萬事萬物都沒有什么動靜。
阿弗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
一夜,他們已經跑了一夜了。不過這才哪都不算哪,她深知那個人可怕的手段。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靜謐的小丘非是久留之地,還是得盡快見到沈嬋她才能放心。
阿弗強忍身上洶涌的倦意,撐著打架的眼皮,拽起景峻,“別發牢騷了。走吧。”
沈嬋選定的那座小木屋位置隱蔽,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坐馬車的人可以直接順著羊腸山路上山,徒步登山的人,只能從山陰處翻過山丘過去了。
越過一片灌木叢,他們來到了小木屋的門口。
景峻忽然停下腳步,垂著頭,說道:“阿弗,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阿弗驀然有點莫名其妙,“剛才不是你說要跟我一起走的嗎?”
景峻苦笑,“對不起……我、我改變主意了。”
阿弗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感覺像在看一個怪胎。
她一時氣惱道:“隨你。”
她自己獨自一人朝著小木屋走去,呼吸起伏,還不太理解景峻為何忽然改變主意。
這江灘周圍,這草木山石之間,除了簌簌的林風,還真是靜謐得駭人,還聲蛙鳴都沒有。
……沈嬋不像是在這里的樣子。
阿弗咽了咽喉嚨,倏然感到了一絲詭異。
她抬手想去推開木屋的門,倏然間,只聽景峻從后面不顧一切地哭嚎著,“阿弗!別開門!里面有人——”
“嗖!”景峻的這句話沒話說完,只聽空氣中傳來尖銳爆鳴聲,一記狠厲無比的飛鏢已狠狠地戳中景峻的右腿,他哼了一聲,軟塌塌地跪了下去。
不及反應,四面八方黑衣黑帽的錦衣衛已朝潮水似的涌了出來,恍然間就像是上百只黑色烏鴉傾巢而出,眨眼功夫就將小木屋圍了個嚴實。
“阿弗,你快跑啊!”景峻被為首的那人拿住,扭著胳膊被踩在腳下,涕泗橫流,“……阿弗,對不起,對不起!你快點跑啊!”
阿弗劇烈地喘了口氣,眼眶子一時間要瞪裂了。她抱著手中的包袱根本來不及逃躥,高處遠處近處矮處都布滿了人,就算插翅也難飛。
景峻!
阿弗才明白過來景峻的反常,驀然間恨得牙根癢癢。
她踉踉蹌蹌,冰涼的淚刷刷地落下,腳下一跌,身子直接撞開了門,撲到在小木屋地上。
趙槃已候她多時。
他的目光也似染了寒山月的清寒,“三十里,一夜。不錯,挺能跑的。”
阿弗被他的陰影籠罩著,洶涌的恐懼將她吞沒。
她窘迫地跌在地上,此刻宛如一個渾身的骨頭都被抽出去了,沒一絲一毫的還手之力。
她渾身發僵,往后后退一寸,他便欺步逼近一寸,終于被逼進了退無可退的死角。
男子冰冰冷冷的氣息落在她的臉頰上。
阿弗眉睫裹著眼淚,怕極了反而笑了起來。她闔上了眼睛,絕望地說著,“要殺要剮,殿下給個痛快的吧。”
趙槃眸色微瀾,冷硬的手直接扼上了她纖細的脖子。
他沒用力道,手心只是虛擱在她的脖子上,把她圈死在可控的范圍里,嚇唬著她靜下心來聽他講話。
“痛快的,嗯?”
阿弗不聽,雙手亂錘亂擺地掙扎著。
“阿弗,”趙槃眸色染了一層霧,濕漉漉地看著她,滑著她的臉頰,那般溫柔那般和緩跟他們一起醒來的日日夜夜一樣,“敢逃跑的,你是第一個。”
“趙槃……”她真哭了,喉嚨酸澀地喊著他,“放開我!”
趙槃提高了音調,“我要是不放呢?”
阿弗咬著舌尖,“那你也休想得到活的!”
趙槃朝外面望了望,附身在她耳邊,“那你的那位竹馬呢?他怎么辦,也不要活的了嗎?”
不等她回答,他又低沉地說了幾句,“沈嬋呢?還有……那個姓劉的嬤嬤呢?她總要頤養天年的吧?阿弗,你的一句話,可好自私。”
阿弗目眥欲裂地瞪著他。
“你無恥!”
若非雙手被鉗制住,她真想打他一耳光。
“是你逼的。”他收起散漫,驀然冷厲起來,“孤可沒什么耐心再陪你玩這貓捉鼠的游戲。今日你要是不回去,便不回去,孤自會找了旁人替你受著。不過,機會只有一次,你自己可想清楚罷。”
說著他放開了她。
阿弗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淚水像決了堤一樣爆發出來。
景峻還像狗一樣被衛存押在外面,還有沈嬋、劉嬤嬤……她的死穴都被他牢牢捏在了手中。
衛存那把冷刀說話就要落在景峻脖子上。
“等等!”阿弗捂住了臉頰,終于還是認了栽,“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趙槃冷嗤了聲,“阿弗,你可要想好了。跟孤回去,以后,你別想再踏出房門一步。”
“我想好了。”阿弗眼神明厲而清明,哽咽地說出了戲文話本上那句經典的話,“……你得到我的人也別想得到我的心。”
“別傻了。”他半蹲下來靠近她,“那些話,不可信的。到底該怎么做,不都是你自己選的嗎?”
阿弗冒火的目光想在男人身上戳出幾十個窟窿。
“還有,”
趙槃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盯著她,眸中比雪色還冷,“你比預定時辰晚了一炷香的時間,下次給我下迷魂藥,可能得用量重些。”
他撂下這句轉身而去,冷然揮揮手。
“綁了。”
27 冷峙
◎房外安了一層牢柵。密密麻麻的,像關犯人◎
阿弗被趙槃強行帶回了東宮。
她趕路早已累得精疲力盡, 加之最后一點希望破滅,心力交瘁,在馬車上就沉沉暈了過去。
趙槃心里的怒氣還沒消。
這一路上, 本想了許多叫她長記性的法兒。可掀開馬車簾幕時, 見她蜷縮在角落里, 枯瘦的小臉上布滿了憂思, 眼下的淚痕還猶未干。
趙槃唇角不由自主地一滯,到嘴的重話沒說出口。
他不可避免地又惻隱了。
他并不想那樣對她。可是她總是要跑,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跑, 他既不知道為什么,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用些強硬的把她綁在自己身邊。
趙槃抬手把她抱下來,放到了室內溫暖的床榻上。
女孩這一路上受得罪不淺, 衣衫襤褸, 本來素白的裙子都變成了泥漿色, 皮膚上到處都是被荊棘和鋒利石子剮蹭的血痕, 腳上還起了一層水泡。
趙槃沉默,叫人拿來了藥酒和熱毛巾。
他用熱毛巾幫她把身上擦拭干凈, 又褪去她臟兮兮的衣服,親手給她換上干凈的。然后用灸針挨個挑她小腳上的水泡,敷上清涼的藥膏。
阿弗終于被他一連串的動作弄醒。
趙槃瞥了她一眼,低低道,“醒了?”
針尖刺破水泡,傳來些許輕微的刺痛感,阿弗下意識地就要縮腳。
“別動。”趙槃抬手止住, 微涼的手心剛好碰觸到她玉石似的小腳指。
阿弗驀然感到了他身上的熟悉無比的氣息, 哽咽著嗓子抗拒道, “你別碰我。”
趙槃皺了皺眉。他懶得跟她較這一時口舌之長,垂眸繼續手里的動作。
阿弗亦含著淚水,咬牙沉默。
兩人就這么無聲地對峙著,誰也不肯先低頭。
趙槃幫她上完了藥膏,凈了手,見她一點表情也沒有地呆滯地靠在床欄邊。
她的唇色寡淡得沒一點顏色,瞳孔里也蒙了一層灰,仿佛被抽去了魂兒似的。
趙槃忽然想起來,宋機曾說過的話。
宋機說阿弗長相寡淡,身段纖薄,眉心還留了個傷疤,也不會討人歡心,幾乎就沒一分可喜的特點,真不知道你是這么看上的。
可是他望向她,此刻在朦朧的微光下,她靜坐在那里,不用有什么動作,自然美得驚心動魄,令人傾慕。
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所以他看她和旁人不同嗎?
各種復雜的情愫混合在一起,導致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此生一定要她,不惜任何代價。
“別鬧了。”趙槃坐下來,緩和著語氣地跟她解釋,“逃跑是沒用的。錦衣衛的勢力遍布天下,就算你南荒瓊州去,我也照樣能追過去。也別想著尋死,東宮里的名醫鬼手多得很,讓人起死回生不是什么難事。”
阿弗微懼,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緊。
“景峻呢。”她壓著嗓子問,“還有沈嬋,劉嬤嬤,你把他們怎么樣了?”
趙槃聽到她提其他人,尤其是那青袍書生,泛起陣火氣。
他壓抑了自己的情緒,骨節捏過她下頜,隱晦著說,“他們暫時沒事。但是,如果這樣的事再有一次,咱們就沒什么條件可談了。”
阿弗掙扎著推開他的手,前世他那風光霽月的樣子毀得一干二凈,“你那些卑鄙的手段使都使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卑鄙?”趙槃冷嗤,語氣還沾了些涼涼的,“這種小兒科的游戲,還真算不上。不過,你今后再弄出什么新的花樣兒,我倒是不介意奉陪到底。”
他有一百種法兒叫她屈服,如今一招都還沒使,怎能擔得起卑鄙二字?
阿弗臉色灰暗似菜色,別過頭去不看他。
片刻后,她聽到偏殿外細細微微的動靜,還有鐵條摩擦的窸窣聲。
阿弗猛地望向窗戶。
只見幾個下人拿著許多鐵條,從房室外面安了一層牢柵。密密麻麻的,就像牢房里關犯人的那種。
“別猜了。”他淡漠沉郁地說著,“就是你想的那樣。”
阿弗感到喉嚨里一刻窒息,“你……”
她急得團團轉,他這是真要困死她嗎?
她語氣不禁軟了下來,淚眼朦朧地仰頭望著他,“殿下,別這么關我。我這次確實做錯了,我給您道歉還不成嗎?您叫他們走吧。”
“話是這么說,”趙槃泛出一絲冰涼的笑來,幫她把額前散亂的碎發掖到耳后,“可阿弗,我不得不防。”
阿弗氣急,尖銳的指甲就要朝他撓去,被男子輕輕握住。
他低頭吻了吻她淺色的唇,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淚水。
而阿弗心里卻絕望地明白,他越是溫和越是輕柔,做出的事就越冷硬無情。
晌午,趙槃給她叫了飯。
飯菜品種很全,全是滋補清淡類的,是從宮里請來的御廚做的。
他把筷子擱在她跟前,她卻不肯吃。
他眼風掃了她一眼,帶著點誘哄的味道,“聽話。要吃飯。”
阿弗面無表情,“你餓死我算了。”
趙槃沒說話。半晌問她,“真不吃嗎?”
阿弗一聲不吭。
“那好。”他疏離盡顯,喚了人,“去叫人把景峻和劉婆子的飯食也停了。”
阿弗倏然瞪大眼睛。
“別。”她說,暗地里捏著骨節,拿起筷子就狠命扒著米飯,拼命地往嘴里吃。
趙槃手背卻搭住她的手背,緩緩說,“別跟我置氣。一口一口慢些吃,吃菜,喝湯,懂嗎?”
阿弗灼灼的目光盯著趙槃,驀然看見他手背上被她咬出的傷痕。淺淺的一個月牙形,齒印還栩栩如新。
她牙根癢癢,真想再咬一口。
東宮的下人們都以為這位膽大包天的侍妾被捉回來,不被打斷腿也至少扔到暴室,一輩子都別想再見太子。
沒想到太子仍然日日宿在她那里,還派了親兵晝夜不停地看著她,滋補的東西日日都送進屋,寵得羨煞旁人。
吳嬤嬤和慧嬤嬤這兩個嬤嬤自從上次從東宮吃了個憋以后,就沒敢再找茬兒生事。只是阿弗逃跑的事情傳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皇后震怒,再次派了這兩個嬤嬤,說什么也要把人帶進宮里來,皇后要親自懲處。
吳嬤嬤和慧嬤嬤這次帶了皇后的親傳的令牌,可到了東宮連門都沒進去。
侍衛們拿的,都是明晃晃的刀。
吳嬤嬤仗著有皇后的令牌,試圖硬闖,差點被抹了脖子。
慧嬤嬤見狀再不敢輕言無禮,領著吳嬤嬤哭天抹淚地回去跟皇后復命。
有了這兩個嬤嬤做前車之鑒,整個京城貴女圈轟動,都知道一向冷性自持的太子有個捧在手心的金絲雀,是逆鱗,誰碰了誰就要倒霉。
關鍵是那女子好像還不愿意跟著太子,三番兩次地想跑,得了這天大的便宜還賣乖,當真是矯情到了極點了。
白天,阿弗打開房門,迎頭就看見從地面一直長到房檐上的道道鐵柵欄,上面掛著兩道鎖。
鐵柵欄的濃黑的影子投在她白凈的臉上,令人苦悶不已。
她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可是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覺得自己好難堪。
她跟趙槃的犯人有什么區別?
犯人還能有出獄的那一天,可趙槃一輩子都不會放過她。
趙槃依舊每日陪她用膳睡覺,顧及著她身上的傷,也沒怎么碰她。
第三日下午,她鼓足勇氣求他,說,“我想出去透透風。我再也不跑了,你就讓我去后花園走走吧。”
趙槃置若罔聞。
她主動摟住他,落淚道,“求你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有毛病的。”
趙槃看出了她的心思,沒回應她的話。
他告訴她另一個消息,“沈家二小姐,就要成婚了。”
阿弗啞然。卻也在意料之中。
他又說,“如果你好好聽話,她成婚那日,我會帶你去。”
阿弗倏然愣住了,為突如其來的驚喜愣了。
這無異于多日愁云慘霧中的一個好消息。
她揪著手帕,表面上卻表現得很平淡,“謝謝殿下。”
他嗯了聲,也沒多說什么。
阿弗猶豫了一下,“那我能問問,殿下什么時候和沈大小姐成婚嗎?”
趙槃神色微恍,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意味深長地說,“你不喜歡的話,我斟酌著要退了這門婚事。”
阿弗急忙擺擺手,她恨不得趙槃娶正妃,多納許許多多的妾室,這樣的話,他對她的看管力度一定會放松。
“我挺滿意的。”她話語里沒什么起伏,“殿下娶她吧。”
趙槃神色一凝固,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似乎沾了點明快似的。
他無緣無故升起一股暗火。
他手心倏然攬著她的后脖頸,托著她的腦袋,冷冽的氣息灑在她身上,“你就這么希望我娶別人?”
阿弗不知他為何又要怒,恍惚覺得他好像不想娶沈家嫻小姐。
她沒說話。
本來他娶或不娶別人,她都是管不著的也沒法管的。
她斟酌著措辭,“殿下,我只是想要個好相與的正妃。將來伺候您和她的時候,日子也好過些。”
趙槃凝注著她,神色稍緩。
阿弗咽咽喉嚨,她其實還有半句話沒說。
她還希望這位正妃能傾國傾城,美麗大方,身世高貴。最好樣樣都把她比下去,她跟正妃比就是螢火比日月才好。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傾慕美麗的。
到時候,他厭倦了她,與新婦伉儷情深,應該就愿意把她這礙眼的人放出府了。
趙槃松了手,冷冷淡淡地道了句,“你不必伺候任何人。為難你的人,也不必進門。”
阿弗默然,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感激的話。
既然生逃沒用,她逮到機會,死遁也要擺脫他。
28 畫眉
◎他給她畫眉◎
沈府。
沈嬋因為觸犯家規被打了三十手板, 之后被禁足在閨閣中。沈將軍夫婦擔心這個不聽話的小女兒再多生事端,提前了她和晉王世子的婚事。
沈將軍夫婦一連幾夜都沒睡好覺,唯恐太子會因為二女的事情跟長女退婚。
后來, 夫妻倆聽說太子那侍妾被抓了回來, 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氣。
可東宮對沈府的態度, 卻是一日冷似一日。
沈將軍夫妻倆覺得勢頭不對, 合計著該怎么把這件荒唐事給補回來。
沈夫人喚來長女,對她去東宮走一趟。太子雖然遷怒二女,但長女溫婉賢淑, 什么都沒做錯過。
沈嫻垂淚道,“母親,太子哥哥他喜歡那卑賤的女子。我去了,恐怕也沒什么用。”
沈夫人道, “你二妹這不懂事的孩子前些日子犯了大忌。我和你爹合計著, 為今之計, 唯有你主動去看看那侍妾才能挽回些顏面。”
沈嫻有些嗔然, “母親,你叫我低聲下氣地去求那侍妾?我不去。前幾日宮里的吳嬤嬤去了被趕出來了, 我……”
沈夫人糾正道,“是求太子,為你二妹的事給太子賠個禮。你主動去看看那侍妾,叫太子殿下知道你是個能容人的,你才能順利當上太子妃。”
沈嬋沉默片刻,委屈道:“若是將來婚后,太子哥哥還是對那侍妾念念不忘怎么辦?”
沈夫人搖搖頭, “此言差矣。太子確是寵愛那侍妾的。可再寵愛, 不還是侍妾嗎?記住, 你是東宮未來的正室太子妃。侍妾再多,太子妃卻只有你一個。”
于是沈嫻聽了母親的勸,帶著一雙玉璧、兩盒養顏膏作為禮物,打扮得當,去了東宮。
沈夫人的意思是叫她為前些日子妹妹的事情給太子賠禮,可沈嫻還想見見那侍妾,有些話要當面跟那侍妾說。
她報上了沈府的名字,東宮的侍衛倒沒有像趕吳嬤嬤一樣趕她,只是禮數周全地請她進了去。
多日不見趙槃的英俊疏離的容顏,沈嫻猛然差點落下淚來。
她帶著幾分嬌弱和委屈,柔里柔氣地說道,“殿下。嫻兒今日,是特意為妹妹的事情賠罪的,原是沈家管束不嚴,才導致弗姑娘……”
趙槃神色平靜,打斷道:“不必再提。”
沈嫻又說,“今日,嫻兒帶來了一些閨家喜歡的禮物,希望叫親手送給弗姑娘,也好叫她寬寬心。”
說著叫人將那些精致的禮物小盒子拿了上來。
趙槃瞥了一眼,“貴府有心。”
沈嫻露出欣慰的淡笑來,忍不住說,“太子哥哥,你會生嫻兒的氣嗎?”
趙槃輕微搖了下頭。
沈嫻欣喜,只覺得她的太子溫潤如玉又善解人意,是個翩翩君子。
他問,“還有其他事嗎?”
沈嫻低聲道,“嫻兒能見見弗妹妹在嗎?有一些體己話,嫻兒想親自跟弗妹妹說。”
趙槃淡淡地說,“她這幾日身體不好,見面就不必了。”
沈嫻一時語塞,想來那侍妾還要再被多關些日子。不過今日的目的大體上已經達到了,也就不敢再多言絮叨,禮數周全地拜別后轉回沈府。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太子待人既溫和又疏離,霽月清風,如天上的淡星孤月,并不像是會做出什么強人所難的事。
她愈發想不明白那侍妾的心思了。
/
趙槃別了客人之后,來到酒樓和宋機飲酒。
兩人這幾日都被苦悶的事糾纏著,誰的心情也不太好。
宋機沾了點抱怨,“殿下,沈嬋好歹是我未婚妻,您對她也太狠了。”
趙槃將一杯酒飲盡,才面色幽幽地說著,“這你該問我嗎?”
宋機唉聲嘆氣,“她也是。沒事卷走您的小侍妾,委實是太多管閑事了些,該罰。可是那日您怎么能叫衛存去拿她,一個大家小姐,怎么能進錦衣司那種地方?去了可就回不來了。幸虧小王給攔下了……”
趙槃語氣涼涼,“是你的了嗎。你擔心什么。”
宋機一時啞然。
半晌,他轉移了話題,低聲問,“那小侍妾為什么跑啊?”
趙槃眸色晦暗,不答。
他仰頭又喝了一杯酒。
“之前,您不是忙著幫她找父母的事嗎?”宋機有點想不明白,“……難道您沒告訴她?”
趙槃瞟了他一眼,“八字都沒一撇的事,提前說有意思嗎?”
宋機哦了聲,覺得倒也對。
“我在晉州的探子來報,說衛國的使臣不日要過來京城一趟。到時候,可能這件事能有點眉目。”
趙槃不置可否,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小酌著。
“再說吧。”
宋機還沒見過一向冷情的太子這般失落的樣子。
半晌,忍不住勸了句,“殿下,您也別太放在心上。女人嘛最好哄了,對她好一點就行了。你對她好,她自然就知道您好了。”
趙槃輕言諷了他一句,“晉世子這么懂,沈二還死活不肯嫁呀。”
宋機再次啞然。
怎么每次一提到沈嬋他都無話可說了?
“小王那叫剛柔并濟。”宋機想了想,“……好像總來柔的也不行。下午的時候,小王要親自去沈府走一趟,好好教訓教訓這不知死活的臭丫頭。還敢逃婚,反了她了!”
趙槃懶得聽宋機胡扯,飲得三四分醉意便歸了。
微風拂面,心神略一清醒,本來的三四分醉意也沒了。
他定定神,喚人回了東宮。
他跟阿弗兩人,還處于微妙的冷峙著。
那女子看起來柔弱,實則是不會先低頭的。看起來溫言細語,實則心眼兒里藏了不知多少小心思。
斟酌半晌,趙槃還是來到芳苑看她。
來得的時候,阿弗正披了件水色的毛披風,坐在房檐前的小凳子上,乖乖巧巧的,望著天空上一行行的振翅的大雁發呆。
她見他來了,也不藏也不躲,只是懨懨地低下頭。
趙槃俯身握了握她的手。冰涼的。
他問,“看什么?”
小姑娘有些抗拒地把手縮回來,眼睫毛微微翕動,“什么都沒看。”
趙槃眼里流露一絲情緒,“其實,你若是乖乖的,我倒也不一定非每天關著你。”
阿弗灰蒙蒙的瞳孔定定瞧著他,“那您愿意放我出去了?”
趙槃一時緘默,吻了吻她烏云似的長發。
阿弗心里沮喪,就知道他不會那么輕易放過她。
她渾身不自在,借著起身的勁頭從他懷里掙出來,“殿下……我剛才好像聽見來客人了。是誰?是……”
她從沁月那里聽說是沈府來了人,就下意識地以為是沈嬋來看她了。
趙槃拉著她的手把她引回屋里,漫不經心地道,“是沈小姐。”
阿弗無甚表情地哦了一聲。他這么說,應該就是指大小姐。
趙槃凝注著她,越瞧越覺得她身上的顏色著實寡淡。
“怎么這么晚了還不上妝?”
阿弗不自在地避過頭去,這有點明知故問了。
她連屋門都出不去,連寢衣都懶得換,上妝又給誰看?
“我不想畫。”她懶懶尋了個措辭。
鳥語啁啾在窗戶叫著,一片晨光隔著窗欞灑落妝臺。
趙槃靜默半晌,玉色般的手拿起一只黛筆,叫她坐了過來。
阿弗怔怔看著趙槃,他……這是要給她畫眉嗎?
向來夫妻之間才會畫眉,丈夫給妻子上眉。可是他們又不是。
阿弗的眉毛甚淡,淡卻又有形,是微微有弧度的遠山眉。
黛筆剛碰到她的肌膚,她就下意識地往后躲。
他另一只手扶住她,嗔道,“別躲。”
阿弗唇角下沉,“癢。”
兩人間一陣沉默。只有呼吸交織在一起。
細細的筆觸滑過她白皙的肌膚,半晌,趙槃嘆了口氣,“生疏了。”
阿弗探著腦袋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那深淺合度的眉形,“殿下,您是經常給別人畫眉嗎?畫得還不錯。”
趙槃皺皺眉,“我只給你畫過。”
她這話說得委實令人有點生氣。他是太子不是什么浪子,畫眉這件事怎么能用經常二字?
他從前經常幫她畫眉,她好像都忘了。
阿弗淡淡的口吻,“哦。那謝謝殿下了。”
趙槃把黛筆擱在一邊,若有若無地撫著她眉心的傷疤,問,“過些日子,叫個大夫來給你看看吧。看看還能不能除去。”
阿弗嗤笑著扶開他的手,“殿下別開玩笑了,這都是多年的舊傷了?”
趙槃瞳孔圍著云霧,朦朦朧朧的,“沒開玩笑。”
阿弗一愣。旋即想起來,他應該是覺得自己的侍妾長個傷疤有礙門面。
她驀然想起了第一次見趙槃的時候。
那時候他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傷,鮮血淋漓地倒在懸崖邊。那俊美無儔的臉頰如金紙色,脆弱又孱虛,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她那時只是個采藥的農女,把竹簍丟在了一遍,拼著力氣把他背回了木屋。
那時的趙槃,既溫潤又少言,渾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跟現在偏執陰鷙的樣子完全就是兩個人。
她終究還是后悔救了他的,自己親手、給自己編織了個牢籠。
阿弗不想往事重提,便轉移話頭,“殿下,您說要帶我去參加沈嬋的大婚,日子可定下來了嗎?”
趙槃隨口道,“嗯。立秋過后三日。”
阿弗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立秋,她還要整整在這里呆一個月。
想想就讓人抓狂。
她無聲地不滿著。
趙槃沉了沉唇,最終輕嘆一聲,“明日起,你愿意去院子里走動,就去吧。”
阿弗追問,“真的?”
趙槃點點頭。
他又沒有什么關人的癖好。只不過前些日子,她委實太胡鬧了。
“那……那些鐵柵欄可以拆了么?”阿弗略帶了點委屈地問,“門口束了這些東西,我感覺別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趙槃搖搖頭,低沉地答她,“暫時不了。”隨手掐掐她的水滑的臉蛋,冷聲說,“等你再乖些。想出去的話,就找銀箏拿鑰匙。”
阿弗心中暗嘆。不過這也算是爭取到目前比較好的一個待遇了。
“我想在后院扎一個小秋千。”她又說,“秋天快到了。我想坐后院吹吹秋風。可以嗎?”
“叫陳溟給你扎。”
他一概答應著,最后語味深沉地補充了句,“只是,阿弗,別再跑了。要不然,我真的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29 神仙侶
◎這女人念錯詩我還覺得可愛◎
他甚少會這么溫和地問她, 甚至還帶了點商量的意味。
可阿弗知道,其實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
她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個字,“好。”
趙槃很滿意, 闔上眼簾, 輕輕柔柔地在她臉頰啄了一下。
阿弗垂著眼簾承受著, 心里還惦記著生死未卜的景峻和劉嬤嬤。
景峻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她, 她其實并不太想管那人的死活。但是連累到劉嬤嬤卻是她不愿意的,不管怎么樣,她都要把劉嬤嬤撈出來。
她待他吻罷, 柔聲道,“殿下……能不能把劉嬤嬤還回來給我啊?”
趙槃動作一頓,眉梢輕挑。
阿弗趕緊又補充道,“劉嬤嬤是個老人家, 我、我因為自己的荒唐事害了她, 這些天我心里都很不舒服。您就放了她吧。”
趙槃漫不經心, “劉嬤嬤, 在老家,人已經告老還鄉了。你還要來做什么?”
阿弗微瞪, “她不是被您給抓了么?”
趙槃摸摸她的臉,“我只是叫陳溟找到了人,并沒拿人。”
阿弗徹底沉默了。
她這是被虛晃一槍。
不愧是縱橫朝政的儲君,手段真不是她能相比的。
趙槃看懂她的臉色,冷不防地抱過她的腰。
他的手指輕輕在她肩頭摩挲著,“阿弗,我體諒你, 你也得體諒我一些。這回的事情, 我說處處都留了余地, 并沒有說著玩。所以,也盼著你說的話不是說著玩的。”
阿弗心里苦悶,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
“至于那個景峻……”他輕嗤了一聲,“你想他嗎?”
阿弗盯著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不……想。但是我想問問,您把他怎么樣了?”
“不管你想不想,這輩子你應該都見不到他了。”他沾了點冷色,散漫地說,“漠北那邊,開山需要許多勞力。你那位竹馬身單力薄,正好去歷練歷練。”
漠北?
阿弗不知該說什么好。那種苦寒之地,去了那里,也跟流放差不多了。
更何況,景峻是去“開山”的。他連山路都走不好,難以想象起早貪黑地鑿山搬石頭會成什么樣。
阿弗嘆了口氣。
隨便吧,她也管不了了。她甚至有些憤憤地想著,這或許都是景峻的報應。
若不是景峻橫插一腳,她早就和沈嬋遠走高飛了,還至于被困在這地方么?
有時候她還真懷疑景峻是趙槃派過來的細作。
……
翌日清晨,銀箏按時給阿弗端來了熱騰騰的避子湯藥。
阿弗剛要喝,銀箏支支吾吾,提醒道,“姑娘,湯藥里換了新的藥材和劑量。”
阿弗疑色地看向銀箏。
銀箏有些畏縮,輕聲說,“前些日子吳嬤嬤的事徹底得罪了皇后娘娘。今晨,皇后娘娘派了人,賞了新的避子湯給您喝。”
阿弗捏了捏拳頭。
可皇后叫喝,即便是毒藥,她也不能不喝。
主仆兩人正嘀咕著,見趙槃穿戴整齊地從內室出了來。他一手正理著袖口,瞥了眼那黑乎乎地藥汁,便問了句,“是什么?”
銀箏答,“回殿下,是、是姑娘要喝的避子湯……”
趙槃嗯了聲。
“端下去吧。”
銀箏帶著點驚訝地抬起頭,“稟殿下,這……這是皇后娘娘送來的……”
趙槃輕描淡寫地道了句,“沒聽見孤說什么?”
“是。”
銀箏明白了主人意思,不敢再多說。
阿弗見銀箏走了,艱難地回神,低沉地問,“殿下,您是要把藥方再給我換回來嗎?”
趙槃道,“以后不必喝這些了。”
阿弗緘默半晌,提醒道,“殿下。太子妃馬上就要進門了。我先有孕不好。”
她可不要等著喝那斷子絕孫的落胎藥。
她以后,還是要正經嫁人的。她還希望著能有自己的孩子。
“沒什么不好。”趙槃筷子一凝,神色未動,“那是我們的長子或是長女。有了的話,就生下來。”
阿弗一時怔怔,隨即不動聲色地冷笑了下。
他終于允了她上輩子的心愿。可是憑什么他允許她就一定想要呢?
她萬般不情愿給他生孩子。
趙槃伸手握著略帶阿弗微涼的手心,卻若有所思。
這些日子,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確實涌上來太多。
想娶她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可是她對待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或許有個冰雪可愛的孩子,阿弗就會安分些,就會愿意呆在他的身邊,以后跟他耍的小心眼兒也少些。
——他覺得宋機說的那些話不靠譜,這是他自己輾轉思忖了幾日,才想出的一個招兒。
……
在廚房做差的沁月看見銀箏把避子湯原封不動地端了回來,一時也驚了。
想當初,避子湯還是太子殿下親自吩咐她們看著姑娘喝的。
銀箏也很疑惑,“難不成太子殿下允姑娘懷孩子了?”
沁月想了片刻,還是搖搖頭,“不會的。你忘了,姑娘以前偷偷倒過避子湯,被殿下發現了,殿下當時很生氣,冷了姑娘十多天。”
銀箏覺得有點道理,“應該是……太子殿下怕皇后送的湯藥里有毒,所以才沒叫姑娘喝的?”
沁月琢磨了半天,也只得出這么個解釋來。
太子殿下,是最重禮的人。
庶子女生在長子女前頭的事,是斷然不可能發生的。
……
沁月上次看管阿弗不利,被打發去了廚房做事,這幾日阿弗身邊都是由銀箏來照顧的,房門的鑰匙也給了她。
趙槃上朝走后,阿弗便找銀箏要來了鑰匙。
她站在門外,長長地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不過,趙槃只是答應她出來見見太陽罷了,她能活動的地方也就后院這么巴掌大的地兒。
小秋千早就在后院扎好了,除此之外,園中還移植了許多綻著芳香氣味的花草。
蜂蝶翩躚其中,夏末溫涼的風吹在臉上,稍微把她心頭的郁結吹散了些。
銀箏跟她講著,說是園里的花草都是太子殿下精心命人挑選的,有一定的藥效,連花草上的露珠都可收集起來,來年過冬充作煎茶的爐水。
銀箏又說,“殿下原本只喜林樹,是不喜歡這些矮矮的花草的。既然姑娘喜歡,便叫人一概移植了來。”
阿弗坐在小秋千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蕩著,輕聲說,“移植?他問過花草愿意么。”
銀箏恍若沒聽清,“……什么?”
阿弗轉移了話題,看向不遠處,“那一盆小黃花,是不是叫蟹黃星?我記得花瓣能烹湯喝。”
銀箏笑道:“可不敢烹湯喝。姑娘,那盆花不是尋常的蟹黃星,生性陰寒,聞著氣味有凝神靜氣之效,若真喝了,女子會傷身的。”
阿弗故意追問,“怎么個傷身法兒?”
銀箏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中藥草都是相生相克的,若是蟹黃星配上了什么與它五行相沖的藥草,說不定會吃出毛病。”
阿弗從前是靠采藥為生的,對于各類的花草的效用,不用看醫術她也是精通一些的,不然當時也救不回來趙槃。
就拿蟹黃星來說,她就知道有好幾種花木與這東西犯沖。
配個藥在趙槃面前假死不難,難的是如何弄到藥材,又如何讓趙槃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阿弗不知道趙槃懂不懂醫理,瞞過他的眼睛可不簡單。
可是要等趙槃厭倦了她,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況且,即便她被厭倦了也不一定能等來自由,等來的很有可能是一條白綾。
思來想去,阿弗猛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一件事。——那條關于衛國的密報。
衛長公主不是可能在宮變中沒死,而就是沒死。
按照前世的記憶,衛長公主回來,趙槃就會跟沈嫻退婚,娶這位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而且,趙槃跟衛長公主大婚那天,應該也是她被賜白綾的死期。
只可惜前世她太眷戀趙槃了,一顆心完完全全地撲在他的身上。知道自己是衛長公主的替身后,她更是意志消沉,茶飯不思,這些看似沒有用的線索便沒怎么收集過。
此刻想來,真是后悔莫及。
如果前世是一本書就好了。她真想翻開來,把每一條能對抗趙槃的線索都圈下來,好好記住。
如今,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立秋過后三日,是沈府二女和晉世子的大喜之日。
本來長女還未出閣是輪不到二女出閣的,然沈將軍夫婦實在是怕夜長夢多,怕這不聽話的小女兒又生出什么亂子,影響沈家跟東宮攀親,便跟晉王爺商定把婚期提前了。
新郎官宋機倒是沒意見的,新娘子沈嬋卻是哭天抹淚地不愿意。
她認定宋機身體上有隱疾,一早晨摔花瓶撕嫁衣,鬧了個天翻地覆,最后還是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丫鬟強行上了妝拖上花轎。
沈夫人在轎子邊勸小女兒,“嬋兒,娘親不會害你的。晉世子是個多么周正的君子,別家女兒求都求不來的,你以后一定會感激爹娘給你選了這門親事的。再說,晉世子喝中藥也不是因為隱疾,你擔心的那事根本莫須有……”
沈嬋不理會,在花轎里哭聲連天。
宋機身著紅袍紅花,坐在高頭大馬上親自來迎親。
他聞見哭聲,嘆了口氣,朝沈將軍夫婦微微一笑,“岳父岳母大人不必憂心。小王今后,定然叫她笑著回來省親。”
沈氏夫婦聽了甚是欣慰。
十里紅妝,浩浩蕩蕩,便朝著晉王府緩緩挺進。
費了半天勁兒終于和新娘子拜完天地后,宋機在賓客中踅摸了一圈,卻還未見貴客。
他找來小廝,低聲問,“太子殿下呢?不曾來嗎?”
小廝答,“世子,殿下早日送了帖,說會來的。”
宋機哦了聲,過了半晌,瞥見遠處太子身形翩翩,踩著清冷的月色而來,時辰卻是不早不晚。
賓客們本來一片喧鬧,驀然見了太子駕臨,噼哩噗嚕地跪了一地。
趙槃揮揮手只叫眾人各享其歡。宋機迎上去,見太子身邊還跟著一位面覆帷幔的清靈女子。
宋機恍然,是那個小侍妾。
太子居然舍得把她帶出來了?
雖然兩人天差地別的身份擺在那里,可此時此刻,月色正好,紅燭漫天,他們拉著手站在一起,倒真宛若一對璧人。
宋機微笑著贊道:“聞琴解佩神仙侶……”
話說一半便覺不對,那小姑娘只是太子的一個侍妾而已,連側室都算不上,說白了就是受寵些的奴婢,用伉儷之間的神仙侶來說卻是不合時宜了。
宋機剛想說點別的把這話岔過去,趙槃聽了卻色若平常,垂簾看看身邊羞澀沉默的小姑娘。
他揚唇回敬了句,“彼此彼此。”
阿弗帶著帷幔看不見外面人的臉色,亦看不見趙槃臉上細微幾乎不可察覺的淡笑。
她只是被趙槃緊緊握著手,又聽到宋機調侃的話,渾身有點變扭。
入了雅席,那兩個男人便開始談論些她聽不懂的話。
酒過三巡,新房里隱隱的哭鬧啜泣聲還是沒停止。
阿弗拉拉趙槃的袖子,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我不想喝酒了。您能讓我去新房看看沈嬋嗎?”
趙槃似有微醺的醉意,神志卻還是清醒的。
他皺了皺眉,“不行。”
阿弗懇求道:“殿下……”
趙槃輕輕指著她,“已經答應你出來了,你是不是有點貪心了。”
若是叫這兩個女子碰上了面、再演一出逃之夭夭的戲碼他可上哪找人去?
宋機此時醉得更厲害些,伏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說道,“對,殿下說的對、、你你、我我……我是新郎官!都還沒入洞房呢,你這小姑娘家怎怎么能去……”
阿弗不理會宋機,專心求著趙槃。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醉酒的緣故,拒絕的口氣好像不太嚴厲。
阿弗柔聲說道,“殿下,我只是去跟沈嬋把話說清楚。以后再也不跟她來往了。我和您,以后都做‘聞琴解侶神仙佩可好’?”
她是個孤女,認的字不多,詩更是一句都不會吟。剛才聽宋機這么說,仿佛是句夸人的好話,便給記下來了,此刻正好用來討趙槃的歡心。
只不過火候不夠,記得不牢,把侶和佩兩字都給弄顛倒了。
趙槃嗤笑了聲,捏捏她精巧的耳垂,醉眼朦朧里看著這么個念詩的阿弗,著實是有點別樣的意思,比平日里那副沉悶死板的樣子好多了,甚至有點可愛。
神仙侶。……世界上就這么一個她,最可愛的,最令人傾慕的。
他要娶她的吧,他以后一定要娶她。不管什么身世地位,他也想要這樣一個洞房花燭,和她的。
趙槃帶著點迷離地想著。
阿弗卻有點著急,一聲一聲地婉轉求著,“殿下,行不行啊?”
趙槃揮揮手,答應了。
阿弗大悅,“謝謝殿下!”
她轉身就要沒影。
卻聽后面的男人突兀地道,“等等。”
阿弗腳步一滯,還以為他要改變主意。
卻見趙槃支起了胳膊,望著案上一支燒得正旺的香。
“一炷香之內回來。”他輕輕補充道,“別擾了旁人入洞房。”
30 狹路相逢
◎沈嫻陷害她他不信◎
前院酒席還在繼續, 人頭攢動,阿弗繞了過去,徑直往后院奔去。
隔著老遠就能聽到新娘摔瓷砸碗的哭鬧聲, 阿弗進去一看, 紅蓋頭也撕了, 珠花也碎了, 這洞房比上戰場還壯烈。
幾個婆子正在新房里苦口婆心地勸著,其中一個婆子試圖奪過她手中的剪刀,“二小姐您就認命吧!想晉世子生得一表人才, 又是唯一有世襲晉王資格的世子,別家千金求都求不來的!”
另一個婆子說,“如今拜了天地,您就是晉王府的人, 再這么鬧下去, 兩家都會難堪!”
沈嬋含著淚水, 仍然拿剪刀比著脖頸, “都滾!滾!”
阿弗微嘆了口氣,跟那幫婆子說自己是晉世子派過來的丫鬟, 專程前來勸說二小姐的。
婆子們如遇救星,阿弗對她們道,“你們須得都退出去守著,也不能偷聽小姐和我的說話。否則,自有晉世子問責。”
那群婆子自然是點頭哈腰地應著的。沈嬋猛然見阿弗的身影,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手里的剪刀轟然掉到了地上, 淚眼婆娑地叫了句, “阿弗!你怎么來了?”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自從上次策劃逃跑失敗后, 她們就沒見過面。
沈嬋說那日她并非有意失約,而是根本沒能出沈府的門,就被成群的錦衣衛給堵住了。后來又被宋機用一頓舌燦蓮花的說辭套出了江灘見面的事,這才導致阿弗也被抓了,不由得羞愧萬分。
阿弗輕咬著舌尖,“不全怪你。要怪,就怪景峻那家伙。”
沈嬋問,“景峻?你怎么又遇見他了?”
阿弗嘆了口悶氣,“那家伙……算了,別提了。”
沈嬋盯著阿弗清瘦的面龐,顫巍巍地問,“阿弗,你跟我說實話,他、他……把你要拿回來,有沒有薄待你?或是……打你?”
連沈嬋這堂堂沈府二小姐都吃了父母好幾棍子,阿弗只是太子一個不起眼的侍妾,逃跑了被抓回來,情形可想而知。
她這幾日常常做噩夢,夢到阿弗被打斷半條腿。
阿弗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何人。
她抿著嘴唇,默然搖了搖頭。
他沒有打她,甚至碰都沒碰她一下,卻拿走了另外一樣更重要的東西。
——他徹底把她的自由給奪去了。
沈嬋松了口氣,“那就好。”
阿弗問,“你要去姑蘇了嗎?”
晉王的領地不在京城,宋機能常在京城游蕩只是因為尚未娶妻的緣故。如今有了家室,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帶著沈嬋一塊回姑蘇了。
沈嬋默然,半晌反問了句,“要是萬不得已我得去的話,你能跟我一塊去嗎?”
阿弗垂下頭。
這話問得傻,她當然不能。
沈嬋明白了,“今天,是太子帶你來的嗎?”
阿弗點點頭,“他是來給宋機賀喜的。”
沈嬋別過頭去,哽咽著說,“我絕不嫁給晉世子。那人朝三暮四,還心術不正,加上……那塊還有隱疾。我嫁豬嫁狗嫁乞丐也不嫁他。”
阿弗瞥了眼窗外那群婆子,苦笑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撐過今晚了。我剛才在酒席上聽世子爺的意思,對你好像勢在必得。”
沈嬋也陷入深深的苦惱中。
是啊,她都被塞上花轎了,到了洞房,還能抵得過一個男人的力氣嗎?
阿弗卻覺得宋機吃軟不吃硬,不像趙槃那樣軟硬不吃地難對付。如果沈嬋假情假意地落幾滴眼淚,博得那男人的同情心,再反過來拿捏那男人應該沒問題。
可惜,她的這位好姊妹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火爆脾氣,如何會服軟賣可憐?
“反正我長姐跟太子殿下的婚期將近了。”沈嬋咬著牙說,“阿弗,到時候你想走,我應該能把你撈出來。還記得前幾天給你畫的畫像嗎?我正幫你找父母呢。到時候,若是你父母親自來跟太子要人,于情于理都順理成章。他不放,就會落得個強留民女的口實,他會顧及自己的名聲的。”
阿弗有點猶豫,她父母她都沒見過,隔了這么多年,沈嬋又到哪里找去。
“若是找不著呢?”
“找不著,找個假的也行。瞞天過海,總會有辦法。”
阿弗不太相信沈嬋這招能奏效。趙槃的手段她已經領略過太多了,好像不太會被這點小阻礙給絆倒。
“你等我消息。”沈嬋信誓旦旦,隨即又苦笑來了下,“等我……我,先把宋機這一關過了再說。”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阿弗沒敢多耽擱,跟沈嬋說了幾句便要匆匆往回趕。
她低著頭從小路上原路返回去,心里念叨著剛才沈嬋的話。
雖然勝算不大,但也是一條出路,她該試試的。
而且,萬一……她心里存了一絲僥幸,萬一她的父母當年是被迫與她失散的,萬一這些年他們也在找她……那她沒準還能有一個家,有一個親人,不用再像眼前這般漂泊,做那無根的浮萍。
想到這里,她眼角微濕。
就是這么一愣神的工夫,阿弗走上了一座小橋,無意間撞上了兩位貴女。
說撞其實倒也不是撞,其實只是肩膀剮蹭了下罷了。
那貴女登時叫住了她,“哪來的婢子,沒長眼嗎?”
阿弗連連道歉。倒不是她怕了那貴女,而是委實怕趙槃。
耽誤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沒準又要生氣,以后想出來就更難了。
那貴女抱怨道,轉身要走,“真是晦氣。”
阿弗也要走,卻聽另一貴女溫聲叫道,“這不是弗姑娘嗎?多日不見,怎么,給抓回來了?”
阿弗腳步驀然一滯。
這聲音……莫不是是沈嫻?
她回頭一看,剛剛自己撞的那人正好是趙槃的妹妹趙瓔。
真是冤家路窄。
阿弗暗暗腹誹。
她再次道了歉,想趕緊脫身,“對不住,兩位貴人主子,是奴婢沒看清路。”
沈嫻略帶諷刺的聲音響起,“弗妹妹,著什么急?尊卑之序,你也不懂嗎?”
燈火昏暗中,阿弗不大能看清兩人的神色,但對方明顯要找茬兒。
可她真的趕時間,沒工夫跟這兩人耗。
阿弗再次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公主,沈小姐,是奴婢的錯,一時有所沖撞,給您賠禮。”
趙瓔還記得上次在東宮的仇,慢慢悠悠地走過去,打量著半跪著的阿弗,“弗侍妾,你倒是很會伺候人。連兄長那樣一個冷性子的人,都給你勾了魂魄去。你到底會什么手段啊?”頓一頓,似笑非笑,“怎么出現在晉王府?莫不是又盯上了晉世子?”
阿弗下巴微微揚起,不卑不亢。
公主說話,實在難聽。
經過上次的交戰,阿弗已然摸清趙瓔是個只會仗勢欺人的草包,連她兄長的一成的功力也無。
阿弗溫然道,“公主,奴婢會不會伺候人與您無關,會伺候人也不會伺候您。至于奴婢為何出現在晉王府,您貴人有大事,這種小事也管不著的。”
趙瓔手里的團扇啪嚓裂成兩半,剛要發怒,只聽沈嫻冷冷地說,“弗妹妹,公主管不著,我這個主母可管得著了?”
阿弗一時皺眉。
主母……?
趙瓔諷刺地笑了一聲,“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兄長要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在這呢。”
阿弗微微一笑,“自然是管得的。不過,您還未曾過門,妾身現在還只聽殿下一個人的。”
沈嬋臉上波瀾不驚,緩緩地朝她走近了幾步,“是么?”
“你覺得,太子哥哥真的喜歡你嗎?”沈嬋說話低沉沉的,像一把裹著寒芒的鐮刀,“弗妹妹這張臉,長得有點像故去的衛長公主,所以他才把你留在身邊的。你知道嗎?”
阿弗莞爾。
她當然是知道的。
被當替身這種事,或許前世她還會難過,可此刻卻完全嚇唬不住她了。
她再不愛趙槃,在他面前只剩下虛與委蛇,自然,他傾慕誰也跟她沒關系。
“當替身也好,能讓殿下高興就行。”阿弗沒再忍氣吞聲,故意柔了幾分語氣說,“……他總是要留我在身邊,我也不想,可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這句話半真半假,聽在沈嬋和趙瓔耳朵里,卻是無比地氣人。
沈嫻拳頭緊握。
前些日子,這賤女跑了,太子哥哥把她追回來,居然愣是沒傷她一寸皮肉。換了旁人,打斷兩條腿也是輕的。
“你很得意是吧,”沈嫻婉轉笑著,“不過,你很快就要后悔剛才說的話了。”
說著,只見身邊兩個丫鬟伸著雙臂就朝阿弗撞來。
這條路是晉王府的小徑,黑燈瞎火,沒什么過往的人。正好這有一片小湖,就算把活活把人給淹死,外人也不會發現。
阿弗前世就是這么被她們弄下了湖,肺管子里嗆滿了又臟又冷的水,被救上來的時候險些高燒燒死。
所以她此刻想也不用想,就意識到了危險。
沒等被那兩個丫鬟扭住,阿弗就下意識地躲了開,卻不想正好踩到了趙瓔的繡鞋。
“哎呦!”趙瓔吃痛,立即站不穩,腳下踉蹌,誤打誤撞地竟然把沈嫻給撞下了湖。
只聽“噗通”一聲,水花濺起老高。
阿弗愣愣坐在橋上,傻眼了。
趙瓔也傻眼了。
丫鬟也是半晌才反應過來,哭泣著尖叫道:“啊——!快來人吶!我家小姐落水了!!”
……
趙槃趕到的時候,眼見三個狼狽不堪的女人,其中一個濕漉漉,另外兩個呆滯如雞。
他沉著眼色,下意識地就奔向那個渾身濕漉漉、被毯子裹著的女子。
來的路上他就聽說有人落水了。不用想,肯定又是阿弗那個蠢女人。
沈嫻和他那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燈,他這朵菟絲花跟這兩人狹路相逢,下場可想而知。
他恨自己一時醉酒心軟,又把她給放出去,若是有什么事……
趙槃一把掀開了毯子,毯子下的人很陌生,卻不是阿弗。
他眼底難得凝了一下。
再一看,在橋上畏畏縮縮地待著的人才是阿弗,身上的衣服好像沒濕。
沈家丫鬟早把太子當成自家姑爺,見太子行色匆匆地趕來,哭天抹淚地指責阿弗,“是她!太子殿下!是她想要謀害我家小姐,竟把我家小姐活生生推下了水!太子殿下,她想謀害您未來正妃!您要給我家小姐一個公道啊!”
“我沒有。”阿弗低聲辯駁著,嗓子也啞了。
此時晉世子以及其他賓客也都趕到了,眾人聚成一團,都被這出妻妾爭寵的大戲所吸引,就連新娘子沈嬋也從新房里跑出來了。
沈嬋看了看自己長姐,又看了看阿弗,臉上青白交加,迷惑又難以置信。
趙瓔站出來力證是阿弗推沈嫻下水,還說阿弗其實也想把她推下去水,一干丫鬟、老媽子,包括許多不知從哪蹦出來的侍衛,都證實公主所言非虛。
趙槃眸色晦暗,睨了阿弗一眼。
陡然,阿弗被這一眼睨得渾身發冷。
這種場合,這樣的人證物證,他是不可能不信的。
萬夫所指。阿弗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然沒落水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也完了,光侍妾謀害未來太子妃的罪名就夠把她殺十次。
沈嫻還沒有醒,趙槃叫人把她送回了內室,并找來了京城最好的大夫。
宋機略帶調侃說道,“殿下,這一回,小侍妾真夠無法無天的,攪了小王的洞房花燭不說,還把您未來的洞房花燭給攪了。您可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趙槃冷冷罵了句,“滾。”
不多時,沈將軍夫婦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皇后的吳嬤嬤和慧嬤嬤也到了。
沈夫人撲在昏迷不醒的女兒床前哭得死去活來,沈將軍也瞪紅了眼睛,“殿下,侍妾竟敢謀害正妻,世上絕無此理!您今日要是不處罰那膽大包天的女子,老將就撞死在這根柱子前!”
說著便作勢要血濺當場。
吳嬤嬤也見縫插針地道,“老奴兩人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皇后娘娘只說,尊卑有序,殿下今日必得殺了那女子,或是把那女子也按到冰湖里去泡一泡,否則,此事娘娘會追查到底……”
阿弗被兩個粗手大腳的嬤嬤拉著胳膊,塞著嘴,心里越來越絕望。
這些人義憤填膺地指責了自己這么半天,趙槃一直都緘默沒出聲,想來一出聲,就是把她拉下去杖斃的旨意了。
只可惜,她今生還沒翻過身來……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深不見底的黑夜里了。
阿弗顫顫闔上眼睛,渾身抖個不停。
說不怕死是假的,死時會很痛很痛,何況她還是死的不明不白。
她就不明白,明明是沈嫻先要置她于死地,她為求自保躲開了,怎么就有錯了?
她心里一萬個委屈,一萬個不甘,一萬個不服,卻有口不能言。
“確實該殺。”
半晌,只聽趙槃清冷的聲音響起,像斷線的珠子,一顆顆落在冰涼的地上,擲地有聲。
阿弗笑著閉上眼睛。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維護他的正妃。
此舉仿佛大快人心,沈將軍等人松了口氣,連躺在榻上昏迷的沈嫻也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兒。
正當此時,趙槃的話鋒卻忽然變了。
他說,“不過,孤的人,要殺,也須得把罪名問得清楚。否則,誰動了,孤便先送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