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馬車晃晃悠悠地往城郊駛去。
諾拉靠在軟墊上,在她對面,海登一直一言不發地垂著頭,盯著因為戴著長長的半指手套,只露出來指尖的右手大拇指,就好像上面有什么非常有趣的東西似的。
“海登?”諾拉叫了他一聲。
他抬起了頭。
“那天我在你臥室時,在書架上看到了一個錫兵玩具。”
海登思索了片刻。
“哦,你說那個,怎么了?”
“能告訴我你從哪兒買的那個錫兵玩具嗎?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它身上有種熟悉感。”
海登的眸光閃爍了一下:“你覺得它熟悉?”
諾拉“嗯”了一聲,道:“可是我想了很久,我之前應該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一個玩具。”
“又或許你在哪看到過, 只是你忘了。”
“不排除這個可能,我想知道,你的這個是怎么來的呢?”
海登變換了個姿勢, 坐直了身體。
“這個是路易小時候送我的,沒什么特別之處。不過有關這個錫兵,有個童話故事,講的是錫兵深愛著一位陶瓷做的小姐,希望她能做他的妻子。錫兵的心愿被暗夜精靈知道了,精靈警告錫兵,不要渴求他配不上的東西,可錫兵根本不聽。
第二天, 家里的小孩搗亂, 把錫兵從窗戶扔了出去,錫兵掉到河里,被魚吞進腹中,后面又被老鼠攔截, 被海鷗叼到天上,但是最終,他還是想盡辦法回到了主人家里,重新見到了他的陶瓷小姐。 ”
真是個俗套的童話故事,諾拉搖搖頭:“我想接下來,就是錫兵先生和陶瓷小姐相愛,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不,”海登伸出食指擺了擺,“接下來,之前那個調皮的小孩把錫兵先生扔進了火爐,他化作了一顆錫心,而陶瓷小姐則從桌上掉下來,摔成了碎片。”
真是個急轉直下的結局,諾拉呆愣了幾秒:“你們夏博的童話故事這么兇殘?”凱恩的童話故事可是無一例外的大團圓結局。
“也許對于孩子們來說是有些兇殘,可它說明了一個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嗎?”
“什么?”
海登理了理前額上幾縷頭發,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輕輕一笑:“不要妄想能改變既定的命運。”
他說完這句話,便側過頭,看向窗外。
諾拉則還是看著他,即使被面罩遮蔽著,也能看出他的側臉線條挺拔精致。 “不要妄想能改變既定的命運”,海登說的是錫兵嗎?或者是他自己。
“可總是得要努力試試看才知道能不能改變,不是嗎?”諾拉說,“看手相的巫師在占卜后也總會補上一句:看,你的命運是握住你自己手里的。”
海登轉回頭,本來有些陰郁的灰色眼眸柔和了些:“是,要努力試試看。”
他轉開了話題:“婚禮要準備的東西,你想好要帶哪些了嗎?”
在洛克特蘭,普通人家的女孩會穿潔白婚紗,象征她們純潔無暇。而在魔法家族,女孩們認為只有自己擁有對自己身體的絕對掌控權,因而到了結婚時還純潔無暇的少之又少,純白的婚紗便失去了象征意義。通常結婚雙方只要有一方是魔法家族成員,則兩個人都會穿著七彩元素的禮服,象征“在我眼中你如同彩虹般絢爛”。
除此之外的習俗則是一致的:新娘要帶著新的、舊的、借來的、綠色的物品。
“衣服是新的,綠松石項鏈是舊的,我的眼睛是綠色的,至于借來的東西,我不認識什么生活甜蜜幸福的夫婦可以借我們東西,或許可以找霍莉借她那根冰棘白樺木的枝條?”諾拉想了想,反正她在凱恩認識的那些貴族夫妻,生活中總是各有各的煩惱。
“那我找路易幫幫忙,通過他的關系網大約能聯系到格林戴爾所有的人,總會找到一對幸福的夫妻。”
“好的。”
——
經過約一小時車程,馬車在仙湖莊園門口停下。
直到昨天晚上,諾拉才意識到,海登的這位卡羅琳姑婆,是著名的行游作家卡羅琳·塞維森。
在霍莉家時,她們還說起過她的成名作《漫漫長路》,這本書記載了她多次和船隊出海,想穿越風暴之海卻失敗的經歷,不過最有名的部分,是她在東方的遙遠古國的旅程。
書中隱約透露,她在那個國家有位叫“蓮”的戀人,人們猜想,這位戀人就是卡羅琳在回到洛克特蘭后,終身不婚不育的原因。
卡羅琳沒有孩子,在此之前,海登以為仙湖莊園會留給某個塞維森家族的孩子,沒想到的是,姑婆把它送給了他。
由于海登和諾拉已經按照夏博的法律進行了婚姻登記,按照遺囑,現在他們便是這座莊園新的主人了。
女王告訴他們,在卡羅琳去世后,這所莊園便辭退了所有的仆人,只讓專門的家政巫師每過一周清理一次。不過他們可以先去看看情況,然后重新雇用仆人和管家。
這里不需要看門人,真理之石守護的第二條絕對準則——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得到的不義之財終會以別的形式失去。因此就算是莊園大門敞開,也不會有毛賊敢進來偷東西。
有真理之石的鎮守,也無怪乎之前路易會對夏博境內的治安如此自信。
仙湖莊園坐落于一處緩和的丘陵之下,莊園的主體城堡共有兩層,每層都很高,兩側尖塔高聳。城堡前方是一個方形的水池,水池兩側是寬闊的走道,走道外面平坦柔軟的草坪青翠欲滴。
莊園一側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斜前方能遠眺龍堡,在門口朝格林戴爾的方向看去,能看到龍堡像一條白色巨龍盤旋在山上,巨龍的翅膀用一種守護的姿態圍繞著劍一樣指向藍天的白塔,它也確實守護著一件無價之寶——白塔頂端的,洛克特蘭大陸最后一塊真理之石。
總的來說,這里是個視野開闊、山明水秀的美麗莊園。
諾拉暗自感嘆,夏博果真財大氣粗,海登和她有些相似,也不被他的母親所喜愛,可他能獲得的待遇仍然是她不敢想像的。
甚至于就算是父親想送菲昂娜這么一座漂亮莊園,他都不一定拿的出來。
“我們進去看看吧?”海登道。
諾拉點點頭,他們穿過走道,來到城堡內部,一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塞維森家族的銀角馴鹿家徽掛毯,大廳非常壯觀華麗,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在大廳內部投射出夢幻般的光影。
大廳兩側,一邊是活動室,活動室很大,地板是光潔的大理石,在某些情況下可能也會被用作舞廳。而另一側則是琴房,一架鋼琴孤零零的擺在琴房正中,令人震撼的是,這座琴房有半邊是透明玻璃,玻璃另一側是花房,透過玻璃,能看到各種奇異的魔法植物爭奇斗艷。
諾拉睜大眼看著聳立的冰棘白樺木、風暴樹和鋪滿一地的星光草、烈焰花,還有許多她記不起來名字的植物,只覺得內心充滿了震驚。
“我小時候想進去摘烈焰花,結果踩死了好多星光草,卡羅琳姑婆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海登想到童年趣事,不由笑了。
“這里面植物要么太暴躁了,一碰就打人;要么就太嬌氣了,一碰就死。不過我摸索出了與他們和諧相處的辦法,你想要一朵烈焰花嗎?或者來個曼德溫果?我可以幫你去摘。”他低頭問諾拉。
“不,今天不用了。”
“那我們去二樓看看吧?”
二樓是臥室和客房,加起來一共有七個房間,另外還有一間寬大的讀書室。外面走道兩側掛滿了各種畫像,大多數畫的是人物。海登走到其中一副貴婦畫像前,指著里面的女人對諾拉說:“看,這就是卡羅琳姑婆。”
畫像上是個氣質優雅,看上去富有智慧的中年女人,她身著點綴有紫色小花的白色的帝政裙,發色雪一樣白,眼睛是深紫色。卡羅琳微笑著看向畫像外的人。
“這個也是她。”在諾拉看這幅畫的時候,海登走到了旁邊另一幅畫的前面。
諾拉走過去,這那副畫像上的卡羅琳年輕了不少,她穿著棕色襯衫,下面是馬褲和黑色長靴,頭發剪短了,帶著三角帽,看起來完完全全是個冒險家。
“這就是她漫游大陸時的裝束嗎?”
“應該是。”
諾拉突然好奇心大發:“那你說,莊園里會有蓮的畫像嗎?”
在卡羅琳的書里,這段戀情仿佛霧里看花,有股隱約朦朧,觸摸不到的美。不過最后,這位戀人應該是結婚了,于是她便孤身返回了洛克特蘭。
海登想了想:“我認為沒有,她從沒跟我提到過這個,不過你可以試著再找找。”
諾拉便興致盎然的把每幅人物畫都看了一遍。
可其他的畫像大多是白發紫眸的塞維森家族成員,其余那些也沒有東方人的特征,估計“蓮”確實不在這些畫像里。
四處瀏覽完一圈后,諾拉已經愛上這座美麗至極的莊園了,在門廳外準備離開時,海登問她:“你想住在這里嗎?我賞金獵人的賬戶上有很多錢,再買幾個這樣的莊園都綽綽有余,你要是覺得這里不夠好,我們可以再去看看,再買一個你最喜歡的房子。”
他在開什么玩笑?諾拉撫摸著胡桃木欄桿上的玫瑰浮雕,道:“我很喜歡這里,而且我認為,你的姑婆很愛你才會把她的莊園送給你,你應該心懷感恩地接受它并住下來。即使像你說的,你的錢足夠買下更好的房子。”
諾拉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語氣像個貨真價實的妻子了。
“嗯。”他海登點點頭,語氣中有微微的笑意,“我都聽你的。”
第24章
“在這里!”
隔著好幾個店鋪時,諾拉就看到了霍莉,朝她揮了揮手。
霍莉不確定地放慢了腳步,捂住嘴, 慢慢朝她走過來。
“諾拉?”霍莉上下打量諾拉, 確認了一遍她的身份。
諾拉笑了出來:“是我,之前那一身都是化妝出來的, 現在才是我原本的樣子。”
“希帕索斯發現無理數時都不會比我現在更驚訝了,”霍莉將捂著嘴唇的手慢慢放下, “你讓我想吟詩,可我想不出任何語句能描繪出你的美。”
諾拉笑得更加開懷:“你才來格林戴爾幾天,就學會那些男人們的話術了?”
霍莉愣了一下后也笑了:“都怪我的新鄰居羅曼,每天遇到我時都是——小姐,你今天的美麗讓我無法呼吸 ,要么就是霍莉,見到你讓我整天心情舒暢,我可能確實有點被他帶偏了。”
諾拉笑著搖頭:“記得我們在黃昏小鎮跟你說過什么吧?格林戴爾的男人們對任何女人都是這副嘴臉,千萬別相信他們。”
“我記著呢,才不理他。”
“進來吧。”諾拉滿意地點點頭,拉開身后服裝店的門, 示意霍莉進去。
霍莉走入服裝店, 她答應了諾拉, 在婚禮上做她的伴娘。
按照王室傳統,本應有三位伴郎和三位伴娘,但是諾拉和海登都沒有什么朋友,他們也不愿意讓路易叫他的朋友們過來湊數,便決定只要一位伴郎和一位伴娘,協助婚禮中各項事務。
裁縫正在工作間里給前一位客人衡量尺寸, 諾拉和霍莉便等在外面,邊看一本服裝畫冊邊聊天。
“入學的事情順利嗎?”諾拉問。
“挺順利的,大陸通用語的筆試過了,面試也比較輕松,三位面試官對我都很滿意,路易還讓他認識的一位奧古斯塔公爵給我寫了封推薦信。我已經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九月初開學。”
“那就好,我早就知道你肯定沒問題,兼職找好了嗎?”
“還沒有,我現在的錢支付完一年的學費和房租后還剩一些,萊溫斯敦的學費比我想象中便宜,但宿舍是真的貴,怪不得路易要我在校外租房。”
“當然,萊溫斯敦最初只是為夏博的十大魔法貴族建立的高等學院,他們的宿舍條件可比普通房子好多了,住宿費當然貴,不過以后應該會擴建一些普通宿舍的。”
前生諾拉跟隨亞拉鐸國王愛德華訪問夏博時參觀過萊溫斯敦大學,了解過這所大學的歷史和現狀。最開始,它是十大貴族專屬的高等學院,后面招生范圍擴展到了普通貴族和富有的有產者。當時的接待人還提到過,王儲路易認為知識只有通過分享和碰撞才能發揮更大價值,萊溫斯敦想要真正成為真理的燈塔,必須降低學費、擴建宿舍,吸納更多的平民學生入學。路易邀請霍莉入學之時,諾拉便知道了他是真的在努力推行自己的理念。
霍莉對于將來的大學生活雖然充滿了憧憬,可也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她之前的教育都是通過父親的教導和自學完成的。諾拉覺得霍莉多少有些杞人憂天,通過之前的交流,能看出霍莉確實知識淵博,腦子也聰明。于是諾拉安慰了她,但霍莉還是顯得憂心忡忡。
沒多久,裁縫就完成了上一位客人的工作,出來叫霍莉進去。
裁縫是個年輕的女人,人們叫她貝恩小姐。她年紀不大,手藝卻非常精湛,諾拉和海登的禮服都是在這里定做的。彩虹色的禮服要設計得不土氣有點難度,貝恩小姐巧妙地使用多種材料,通過和諧的色彩搭配,將諾拉的婚紗制作出了一種輕盈美麗的效果,于是諾拉決定霍莉伴娘禮服的訂單也交給她。
沒過多久,霍莉的身體尺寸就量好了。
她所選擇的裙子款式十分簡潔,整體色調是德萊文特的標志性海藍色,略有些蓬松,能很好地勾勒出霍莉纖細的腰和有力的臂膀。因為女王希望婚禮盡快舉辦——諾拉隱約覺得她可能是想要海登早點從龍堡搬走,于是諾拉多付了些錢,讓貝恩小姐加急制作。
“四天后過來取。”貝恩小姐對她說。
“好的,”諾拉轉過身對霍莉道,“裙子做好后海登會請人給你送過去,我們這幾天在布置莊園,布置好了之后再請你去做客。”
“我很期待去參觀你們的愛巢,”霍莉露齒一笑,“我們是下周六見是吧?”
他們的婚期在下周日,霍莉會提前一天過來準備。
“對,我到時候叫輛馬車過去接你。”
——
路易是被搖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是海登站在床邊。
路易立馬緊張起來,他掀開被子,猛地坐了起來。
“怎么?幾點了?我起晚了嗎?”
今天是海登和諾拉舉辦婚禮的日子,而他是海登的伴郎。最近回到格林戴爾之后,他的事務非常繁多,雖然手臂是完全好了,但又出現了輕微的神經衰弱,以至于在此前一次需要給女王侍酒的會議他就起晚了。
錯過了一次會議沒什么,可要是睡過了海登的婚禮,他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沒有,現在是五點。”海登回答。
路易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洞開的窗戶,重新倒回床上:“那你別鬧,讓我再睡兩個小時。”
海登拉了拉他:“我睡不著,你怎么能睡得著的?”
路易將被子拉過頭頂:“要結婚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怎么就不能睡著了?”
海登將被子扯開,推了推路易,問:“我看起來怎么樣?”
“很帥,只要沒有黑暗符文,你就是全大陸第二帥的男人,行了吧?”路易嘟囔著回答。
第一帥當然只能是他自己。
“我認真的。”海登又推了推路易。
“你好煩!”路易又把被子拉過頭頂,悶聲道,“要是在綠野王朝,如果我不結婚的話你也結不了,這么好的傳統怎么就沒遺傳下來?省得你天沒亮就來找我發瘋。”
在綠野王朝時,家里的哥哥姐姐沒有結婚的話,弟弟妹妹是不能結婚的,這個傳統在德萊文特家族開始執政后被廢除。
還是和他同名的路易一世廢除的。
海登還想說什么,拉開被子,看到路易又睡熟了過去。
算了。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
——
關上馬車門后,路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海登給他遞去一小瓶液體。
“這是什么?”路易拔開瓶塞聞了聞,有股薄荷的香氣。
“提神醒腦用的,我可不想一會在婚禮上你從頭到尾都在打哈欠。”
路易撇了撇嘴,但還是將那一小瓶液體喝了下去。
果然,腦子清醒了不少。
海登低頭玩起了他的手指,路易問:“真這么緊張?”
“有點,”海登放下手,“你不懂。”
路易笑了:“我不懂?小屁孩裝起大人了。”
海登似乎想反駁他一句什么,但搖搖頭,最終什么都沒說。
很快馬車便到了布林福德圣堂。
參加儀式的貴族們已經到場。
他們中很多人是充滿好奇的。
在年輕一輩中,已經鮮有人知道海登究竟長什么樣了。絕大多數人只是在口口相傳中聽說過海登是帶著詛咒降生的王子,全身上下爬滿魔鬼的符文。海登只在八歲以前在公眾面前出現過寥寥數次,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好像從格林戴爾消失了一樣。以至于不少人在婚訊宣布前以為海登已經夭折,路易是女王當下唯一的獨子。
馬車停穩后,靠近門口的許多人好奇地探頭去看馬車上下來的人。
首先下來的是路易王子,他穿著淡藍色的禮服,頭發向后梳起,胸口別了朵白色玫瑰,有種陽光般的明朗帥氣。他下車后沖著來客揮了揮手,引起少女們一陣激動的回應。
然后就是海登王子了。
和母親和兄長截然不同的是,海登王子有著一頭黑色的卷發。
如果他的父親也是黑發,這還能解釋得通,可那位早逝的阿爾伯特·塞維森親王有著一頭他的家族所特有的雪白頭發。金發的女王和白發的親王居然有個黑發的孩子,這件事情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但除此之外,小王子并無異常,他的皮膚上也沒有傳說中密密麻麻的魔鬼符文。
相反,他的皮膚白皙無暇,實際上,有些過于白皙了,和黑色的頭發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小王子的五官極為出眾,仿佛被造物主精心雕琢過,俊美得不像是真實存在的人。在他面無表情時,那種非人的美感尤為顯著,但他旋即淡淡微笑了,沖著人群點了點頭。
人群沉默了好一陣,接著竊竊私語起來。
“海登王子居然長這樣?我之前都錯過了什么?”人群中一位少女失神地戳了戳她的同伴。
而她的同伴還處在震驚的狀態中,過了許久,才遺憾地說:“這么帥氣的王子,居然剛見面就要結婚了。”
其他的一些大人們則在討論別的事情。
“那孩子小的時候我偶然見過一次,他那時皮膚上確實爬滿了流動的未知符文,現在怎么什么都沒有了,是詛咒解除了嗎?”一個中年女人對著她的丈夫疑惑道。
她的丈夫搖搖頭,在她耳邊低語:“你怎么知道現在這個和你之前看到過的是同一個人?王室是要維護好形象的。”
兩人用心照不宣的眼神對視一眼,繼續鼓掌迎接王子的到來。
在新郎的馬車駛離后,新娘的車架也來了。
霍莉先下了車,然后是諾拉。
她的穿著一條拖地的長裙禮服,用一種精致的半透明細紗制成,上半部分是珍珠白,下半部分則用水彩般柔和的筆觸過渡到裙擺的絢爛彩虹色,整體輪廓優雅流暢,她下車時,微風輕輕揚起薄紗,讓她看上去有種林中仙女般的夢幻。
她的頭發盤了起來,帶著頂精致的水晶花冠,耳朵上垂著海螺耳環——這是路易問了好多人,才終于從海港的一對夫妻那里借來的。
格林戴爾的情況和加穆一模一樣,貴族家庭的夫妻各有各的不和諧之處,他所找到最為相愛、從沒吵過架的夫妻,居然只是一對漁民。
他們收入并不豐厚,但是能養活家里,閑暇時候就出海,或者去格林戴爾周邊漫步,生活中每一天都很開心快樂。
在圣堂門口時,諾拉挽住了海登,海登在門口停留了一會,目光望向龍堡。他也許是在期待另一輛馬車的到來,但是很遺憾,女王并沒有出現。
路易湊過來在海登海邊低語了幾句什么,諾拉隱約聽到“她很忙,要見什么人”之類的話語,海登點了點頭,然后他們一起沿著紅毯,朝圣壇上的主教走過去,六個花童跟在他們身后。
主教讓他們雙手交握在一起。
埃爾文之光的金色絲線向外萌發時,觀禮的人員中又爆發出一陣騷動。
路易回頭,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主教引導他們說出誓言。
“我,海登·德萊文特,與赫諾里恩·克拉克結為合法伴侶……”
海登打斷了主教。
“我,海登·德萊文特,與諾拉小姐結為合法伴侶,我在此向天空和大海起誓,以后會守護她,陪伴她,以我之劍為她披荊斬棘,以我之盾為她遮風避雨。從此刻起直至生命盡頭,我的靈魂,我的所有,全部歸屬于她。”
說完后,他在胸口畫了個六芒星,他手上亮起一道藍色的光芒,意味著這是個正式的誓言。
真理之石守護的第三條,也是最后一條原則——正式的誓言不能被違背,否則立誓之人會遭到報應。
據說以前三塊石頭都在的年代,人們還會在婚禮上立下正式誓言,而現在,正式的誓言只存在于夏博的各級就職儀式上了。
他說完后,諾拉愣了一會。
不是因為海登立了個正式的婚誓,而是因為——之前他也沒給她說過還有即興發揮這一部分啊。
他已經這么鄭重地立下正式婚誓了,那她呢?她要跟嗎,還是按流程走完就算了?
主教顯然也在觀察諾拉的反應。
見她久久沒說話,主教按常規流程走了下去。
“我,赫諾里恩·克拉克,與海登·德萊文特結為合法伴侶,我將尊重他,照顧他,無論在順境或是逆境,我將與他同行。”
諾拉干巴巴地重復了一遍。
此后在交換戒指時,諾拉覺得自己似乎在路易眼中看到了一絲溫和的不滿。路易尚且如此,諾拉更加不太敢再去抬頭看海登了,他們沿著紅毯走出圣堂,霍莉幫她把裙擺收好,她跟海登坐上同一輛馬車,朝著仙湖莊園而去。
諾拉看向窗外,有些不知道該和海登說點什么。
“累了嗎?”海登突然問。
諾拉轉回了頭。
他遞給她一個銀色包裝的小東西:“麥芽蜜露糖,這里的特產之一,要不要來一顆?”
諾拉接過糖:“謝謝。”
麥芽的甜香在口中化開,她心中原本有些沉重,很快便也一掃而空。
莊園已經備好了食物,在賓客陸續到來后,慶典便開始了。
諾拉和海登都已經換下了繁冗的禮服,慶典在草坪上舉行,按照傳統,他們跳了第一支舞,然后賓客們開始玩樂,而他們坐在一張桌子后面,接受來賓們的祝福。
首先過來的居然是查斯坦家的兄弟。
小的時候他們十分頑劣,還惡作劇給七歲的海登送過一條蛇,這么多年過去,倒也改變了不少。
“新婚快樂,海登王子。”哥哥盧卡斯先舉杯喝了一口,然后是弟弟本杰明。
“真誠祝福你們以后幸福美滿。”盧卡斯對諾拉道,“水晶迷宮珠寶店是我們家族的產業,王妃殿下可以去那里挑選一件珠寶,任意款式,任意價格,作為我們的新婚禮物。 ”
海登勾起半邊唇,也舉杯喝了一口。諾拉微微一笑:“謝謝。”
兄弟倆離開后,陸續有人過來祝賀。
在諾拉有些昏昏欲睡時,來了位白發紫眸的美麗少女。
“恭喜你們,你們看到路易了嗎?”
她看起來有些急躁。
“西爾維婭,你需要認清楚一件事——在你那樣傷害過路易之后,他是不可能會再跟你復合的。”海登看著西爾維婭,眼中那種一閃而過的溫和的不滿讓諾拉覺得十分熟悉。
“我不是要找他復合,但是有些事情要說清楚,等等,我看到他了!”
路易在噴泉邊上,正和一位頭發花白、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聊著什么,西爾維婭朝他走了過去。
沒走幾步,她腳下踩到一個被人隨意丟下的果皮,重重地摔倒在地。
海登和諾拉立馬站起來,朝她快步走過去,查看她的情況。
“我沒事!”西爾維婭自己站了起來,頭發有些凌亂,她看向路易剛剛所站的位置,他已經不在哪里了。
“再等等吧,”海登嘆了口氣,“在他真正不想見你的時候,你是不可能逮到他的。”
西爾維婭轉向海登:“好吧,你幫我告訴他,我真的需要和他解釋清楚,好嗎?”
海登有些不情愿的樣子,但他還是點了頭。
慶典一直持續到晚上,諾拉很喜歡一位哈靈頓家族的賓客帶來的曼德溫果酒,以至于喝得多了些,在她回到臥室時,腳步都有些虛浮。
諾拉直直倒在床上,海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他將她的身體擺正,看著她玫瑰般紅潤嬌嫩的臉頰,他忍不住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后傾身準備去吹滅蠟燭。
他的身體剛剛一動,諾拉突然拉住了他。
“怎么了?”他單手撐著腦袋躺在她旁邊的枕頭上,手指玩弄著諾拉散開的發卷,笑道,“要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嗎?”
諾拉呆呆地看著他。
“海登?”她猛然坐起。
她的呼吸變得短促起來,皺起的眉頭和憂慮的眼神一下子讓海登的心糾了起來。
諾拉推了推他,因為憂慮和害怕,她的身體竟然開始微微發抖了。
“不能讓他們知道你在這里!”
“諾拉,你在說什么?”海登也坐起身,扶住了她的兩側手臂。
她嬌小身軀上的顫抖傳到了他的掌心。
“他們會殺了你的!”諾拉認真地對他說。
第25章
“我不這么想。”海登覺得有點好笑,他想了想,問,“你覺得你現在在哪里,誰會殺了我?”
諾拉剛開始回想他們現在的處境,整個腦袋便如同被重擊了一樣,碎裂的疼痛炸裂開來,她捂著頭倒在了枕頭上,窒息地溢出一聲痛呼。
“別想了。”海登湊過身去,將她擁入懷里,低下頭親吻她的發旋。
他的皮膚四季如一的冰寒干爽,很快諾拉頭上的疼痛便減緩了, 她的意識又不知道飄去了哪里。
“這不是我的臥室,”她疑惑地問, “我們這是在哪里?”
“這是你的臥室,以后都是,我們結婚了,記得嗎?”
看諾拉皺著眉頭不出聲,海登伸出手,和諾拉十指相扣,瞬間便有金色絲線從他們指尖流淌而出,絲線在空中漂浮,慢慢地幾乎要形成一個繭,將他們包裹在內。
“這是……埃爾文之光?它果然像書里畫的一樣美。”諾拉淡淡一笑。
她舒服地躺在海登懷里,和他十指相扣,她的大拇指輕輕摩挲他大拇指上方的一小塊皮膚,就好像在摩挲一塊水晶,諾拉抬起頭:“其實我之前也做過類似的夢,不過埃爾文之光倒是第一次夢到,看來我最近的想象力變強了。”
“這不是夢。”海登說。
“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諾拉的語氣就像是在安撫小孩。
海登猛地翻身,將她壓在枕頭上,一個深長的吻落下來,在諾拉快要喘不上氣時他才放開她。
“你現在有什么感覺?”他低頭看她,“要真是做夢的話,是不會有感覺的。”
諾拉臉色紅得像海邊傍晚的霞光,四肢發軟,雙眸濕潤如碧綠的湖水,她沒有回答,只是抱著海登的脖子,直直看進他的眼睛。
然后她雙臂猛地用力,將海登拉向自己,封上了他的唇,他緊抱住她,不知不覺間,他們上下的位置顛倒過來。
過了好一會,諾拉才放開他。她氣喘吁吁地在海登胸口趴了許久才抬起頭,輕輕在他下巴上刮了一下,甜蜜一笑。
“我的裙子系帶打了死結,勒得好疼,幫我解開。”
海登抱住她的腰將她往上提了一些,輕輕在她臉頰上啄了一口,笑道:“你又來!”
“真的,你幫幫我。”
又一個翻身,他們的位置再度顛倒。
諾拉沉入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婚姻魔法終于得到徹底的圓滿,冰涼的海潮沖刷著她的身體,清爽的海風拂過她的耳畔,明亮的波光讓她的眼睛都要睜不開。海浪前赴后繼奔涌而來,將她送至明媚的云端。
——
諾拉醒來時,發現自己整個人被鉗制著。
一只手臂繞過她的身子,骨節分明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內。隔著紗裙,后背是干燥涼爽的觸感。
海登抱著她的姿勢充滿了占有欲,簡直像是巨龍展開翅膀,正在環繞守衛著它的寶藏。
諾拉的頭有點痛,她回想起來昨天一些零碎的片段。
曼德溫果酒后勁很足,她喝醉了,睡前亢奮了些,這是第一次。
去洗澡,在浴缸里,又來了一次。
諾拉撫摸著下腹,默默給自己來了個避孕魔法。
然后她扭動身體,掙開了海登。
起身坐起時,海登拉住了她。
“諾拉,再睡一會。”
他的聲音黏黏糊糊的,婚姻魔法的效力還未完全散去,諾拉在一瞬間確實很想要躺回他的身邊,但她忍住了。
海登是趴著的,此刻發絲凌亂,過分蒼白的皮膚在深色床單的映襯下,竟有種白瓷般觸目驚心的破碎美感。
“你抓疼我了。”開口時,諾拉的聲音很冷淡。
但海登卻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語氣中的不悅,輕輕笑了,睜開了一只眼睛看向她。
“你笑什么?”
“想到以后每天清晨睜開眼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我就覺得特別開心。”海登的唇角笑意更濃了。
可諾拉不開心。
想了想后,諾拉還是開口:“我覺得我們應該分房睡。”
海登松開了她。
只一瞬間,黑暗符文涌上他的皮膚,密密麻麻地開始流動,諾拉嚇了一跳,想起來今天是周一了。
海登看到她臉色突變,低頭看到自己的手,馬上明白過來,他向后縮了縮,轉過頭。
“對不起。”
他飛快下床,就要離開房間,諾拉卻叫住了他:“等一下!”
海登站定了,卻沒有朝她轉過身來。
“為什么剛剛它們沒有出現呢?”諾拉想著,牽住了他幾乎要變成純黑的左手。
諾拉實際并沒有害怕,剛才只是因為變化太突然才嚇了一跳。前生她見過太多戰爭傷員的慘狀,海登現在的模樣對她來說算不了什么。
在她再次碰到他的皮膚時,那些符文潮水般褪去了。
兩個人同時愣住。
“為什么符文消失了?”海登提起他們的手,盯著他蒼白的皮膚,和指尖萌發的金色光線,臉上浮現出一絲欣喜。
“我也不知道,”諾拉想了想,“也許是因為卡寧家族的血統,據說我們有位祖先是個精靈,精靈族具備強大的光明魔法。”
一個新的發現:在諾拉觸碰到海登皮膚時,他身上的黑暗符文就不會顯現,可這有什么用呢?她總不可能一刻不停地守在他身邊。
顯然海登也想到了這點,他眼中的欣喜很快消退了。
涼爽的晨風從洞開的窗戶吹進房間,夜霧彌漫,還未到散去的時分。早起的知更鳥已經開始鳴唱,呼喚太陽的升起。
的確還沒到起床的時刻,但他們都已經沒有睡意了。
“還很早,我想去運動一下,醫生說這樣對我有好處,至少我能變得不那么容易疲憊。”諾拉胡亂地說道。
“運動,很好,”海登點點頭,“什么運動?”
你想做什么運動?諾拉瞥了他一眼:“散散步,看看日出。”
“當然,我陪你去。”
看諾拉似乎要拒絕,海登補充:“我知道莊園附近一個絕妙的看日出的地方。”
諾拉看著他的神情,還是將拒絕的話吞了下去。
“好。”
一刻鐘后,他們在門廳碰面。
諾拉穿了條輕便的絲制連衣裙,海登則換上了一套類似于賞金獵人的衣服,顏色稍微淺一些,接近藏藍色,款式仍然還是將全身上下遮得只剩眼睛。
他們走下臺階,昨晚的慶典持續到很晚,新雇來的仆人們還在打掃草坪上遺留的垃圾。海登帶著諾拉走向樹林,林子里樹木繁茂,此時已是暮夏,樹葉在晨霧中濃綠得近乎于黑,鳥叫聲漸漸熱鬧了些。諾拉抬頭,在樹冠的縫隙中天空漸漸變亮,成為一種暗淡的霧藍色。
沒走多久,林子就到了盡頭,在另一側,出現了一條清澈寧靜的小河。
河邊泊著一條白色的小船。
“也是你姑婆的?”諾拉問。
“這個不是,”海登解開了船頭的繩索,“我剛買下它沒幾天,想著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帶你出來劃船。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
他收好繩索,朝諾拉伸出手:“來。”
諾拉扶住他上了船。
海登操縱船槳,將船駛離岸邊。
諾拉重新開口:“我想繼續談談我剛剛說的那件事——我們應該分房睡。”
見海登沒有搭話,她說出準備好的說辭:“我們都還很年輕,你有你作為賞金獵人的事業,我則想要精進魔法。如果我們不分開睡的話,可能很快就會有孩子,這樣我們的人生計劃會被全盤打亂,而且我還沒有做好對另一個生命負責的準備,你認為呢?”
“好,”海登微微頷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決定好了就行。”
小船順水而下,小河上晨霧漸漸稀薄,天光愈發明朗。過了一會,海登道:“對了,過幾天我要出門執行一個任務,可能得有段時間。我跟路易打過招呼,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事情都可以跟他說,他還會給你在萊溫斯敦大學安排一個閑職,這樣你有興趣的話能去聽聽他們的課程,或者去那里的圖書館看書,這對你修習魔法有助益。”
“什么任務?”諾拉對前半段話更感興趣。
“是上次在黃昏小鎮我從枯葉蝶手里接過來的任務。”
諾拉想起那時枯葉蝶說過的話:“和暗之法師菲尼亞斯相關?”
海登點頭。
前生極夜島政權中有四個法力高強的巫師,其中最厲害的是黑女巫卡珊德拉,在她手下有三名暗之法師,菲尼亞斯便是其中之一。
可以說,菲尼亞斯和未來的夜隼是同事關系。
想到這里,諾拉心中有些煩亂:“你可以不去嗎?不要接這個任務。”
海登的回答很簡潔:“不行。”
諾拉手握成拳,抓起了一小片裙角:“這個任務值多少錢?”
“和錢無關,你為什么反對我去?”海登反問。
“因為……”要脫口而出的話被堵在了嗓子里,魔法禁制了她透露出有關前生的任何信息。
“算了,你要去就去吧,什么時候走?”諾拉妥協了,有關那個錫兵的故事,海登的總結很正確,既定的命運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
“再過幾天,大約在這周六。”
小河前方開闊起來,馬上要匯入大湖。
很快他們便順著水流飄進湖里,湖面極為開闊,兩側茂密蔥郁的樹林鋪滿了山坡。湖面呈現出一種翡翠般的綠色,一直向前延申,看不到盡頭。
朝陽在湖面上露出了金紅色的一道圓弧,粉藍的天空之上,點綴著幾朵細長的流云。
圓弧慢慢變大,光芒越來越耀眼,湖面上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碎金,朝陽大如車輪,越升越高,最終一躍而起,完全脫離了湖面。
這便是諾拉在仙湖莊園看的第一個日出。
第26章
海登站在哈靈頓家族的前廳,看著外面的花園。
這個家族在魔藥學上的家學源遠流長,挑選觀賞花木也很有一手,他們的花園中各類奇異花木爭奇斗艷,各種顏色和形狀的色塊以獨特又和諧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初看時并不覺得美,但看久了卻讓人覺得妙不可言。
沒過多久, 碧翠絲·哈靈頓——萊娜·哈靈頓女爵的大女兒和繼承人便親自出來迎接他。
海登的裝束將他包裹得很嚴實,碧翠絲卻一眼就認出了他——王子那雙灰色眼眸實在是像星河一樣明亮動人,極有辨識度,只要見過,便很難忘記了。
碧翠絲低頭致禮:“王子殿下。”
“碧翠絲小姐。”海登回禮, 夸贊道,“你們的花園真是美不勝收。”
碧翠絲道了聲謝。她心中有些疑惑,王室的小王子之前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可是最近,又是舉辦婚禮,又是過來上門拜訪的,究竟發生了什么讓他有這么大轉變呢?
還有他的裝束,也過于奇怪了,現在雖然是暮夏,可天氣并不算十分涼爽,他為什么把自己包得像是個竹筍一樣?在婚禮上時大家都看到了傳聞中代表邪惡詛咒的魔鬼符文并不存在,他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還是說那天他其實是用什么方式隱瞞了過去?
碧翠絲比劃了一下海登的面罩, 問:“你最近身體不舒服嗎?我們這里有些魔藥,治療小毛病很有效果,需要給你來一瓶嗎?”
海登搖搖頭:“不用,我過來是想問一下, 在我的婚禮那天你帶來的曼德溫果酒還有嗎?我想買一些。”
諾拉突然想起來之前的事情,他懷疑是和那瓶酒有關。
“哦,你說那個。”說起那瓶酒,碧翠絲心里刺痛了一下,她苦笑了一聲,“那個沒有了。”
算起來,那應該是家里最值錢的一瓶酒了,都怪小理查德粗心大意,拿錯了瓶子。
不過還好她在送上禮物時,自己也喝上了一口,其余的幾乎全被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四個人喝光了。而其中,赫諾里恩王妃非常喜歡那瓶酒的味道,又屬她喝得最多。
“為什么?”海登問。
碧翠絲嘆了口氣,抬眼便看到海登微微偏頭,疑惑地看向自己。
這雙眼睛實在過分漂亮,她發現自己的心情神奇地變好了些,怪不得婚禮后很多少女捶胸頓足,怪自己此前聽信了留言,真以為海登是不祥的“被詛咒者”,讓赫諾里恩王妃搶先奪走了王子的心。
她搖搖頭,驅走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我的弟弟理查德給你們拿禮物時拿錯了瓶子,我們送的那瓶酒,釀造的原料不僅有曼德溫果,還有圣塔利安娜橄欖。”再說起這件事時,碧翠絲又不可避免的心痛了。
海登知道幾種橄欖的品類,但沒有聽說過圣塔利安娜橄欖。從碧翠絲的表情看,那似乎是種非常名貴的果實。
不過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碧翠絲痛心疾首的,龍血和獨角獸的血他都能弄到,一些橄欖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他直接就問了:“在哪里能買到你說的這種橄欖?”
碧翠絲的眼里透著絕望:“買不到了,再也沒有了,已經滅絕了。”
“滅絕了?”海登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你確定?”
碧翠絲點點頭:“四十年前就野外滅絕了,我們家族的種植園培育的那些也已經全部死于安德爾大流感期間。”
“為什么會野外滅絕?”海登有些不甘地繼續問。
“都怪亞拉鐸那些移民!”碧翠絲憤憤地說,“圣塔利安娜橄欖只生存在夏博西南邊境靠海的地區,亞拉鐸六月政變期間,很多人逃難來了夏博。他們偶然發現圣塔利安娜橄欖可以制出很好的橄欖油,搭配任何菜肴都是絕佳的美味,這種橄欖是很嬌貴的品種,外來的移民,連同一些當地人,短短幾年就把它吃絕種了!”
海登沉默了,一個物種,居然就這么隨隨便便因為人類的口腹之欲而滅絕了?
“所以那瓶酒?”
“世間獨一無二。”碧翠絲慘痛地點點頭。
她說完后,海登微微垂下頭,雖然蒙著臉,但遺憾也從他眼中溢了出來。
碧翠絲有些訝異,倒不至于這么難過吧,他真有那么喜歡那種曼德溫橄欖果酒?
于是她反過來去安慰了海登:“你也不用太遺憾,類似口感的酒還有很多,我們有種用黑莓代替了圣塔利安娜橄欖的果酒也很不錯,可以給你們送一些。”
海登瞥了她一眼,他被遮住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謝謝,但是不用了。”
碧翠絲笑了笑:“我強烈建議你試試。”說完,她便揮手叫來管家。
海登不好再拒絕,等碧翠絲吩咐完后,她又微笑著問他:“對了,今年的秋分變裝舞會由我們家族舉辦,這次你應該會來吧?”
此前所有的舞會或慶典,海登王子都默認不會參與。但是最近,既然他開始重新活躍于公眾面前,一副要洗刷掉身上所有流言的架勢,應該不會拒絕這種社交機會。
但海登卻拒絕了:“我不來,不過我的妻子應該會來。”她需要與格林戴爾的這些大魔法家族建立起聯系。
碧翠絲點點頭,沒過多久,她的管家便帶著一瓶酒和一個信函過來了。
“曼德溫黑莓酒,舞會邀請函。”碧翠絲將兩樣東西分別遞給海登:“那就期待王妃殿下到時候駕臨了。”
——
在那個長了一臉雀斑的女孩笨手笨腳地打破大廳一角的花瓶時,諾拉開始不耐煩了。
花瓶是費恩·奧古斯塔公爵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中的一樣,諾拉很喜歡它頗為復古的顏色和花紋,于是將它擺放在了客廳顯眼的位置。萬萬沒想到幾天后它就成了一堆碎片。
“哎呀!”女孩無辜地睜大了眼睛,“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我叫人打掃干凈就好了。”諾拉雖然心里已經很暴躁了,但表面上還得維持微笑。
女孩叫詹姆,自稱是海登的前女友。她讓諾拉放心,因為他們現在只是普通朋友,因為之前忙于別的事務,詹姆錯過了海登的婚禮,這次專門登門拜訪,給他們送上新婚祝福。
詹姆的鬼話,諾拉一個字都不信。
不是從后半部分才開始懷疑,而是從第一個字開始,她所說的就完全不可能。
就海登那樣,一周七天有六天身上都爬滿魔鬼符文的鬼樣子,怎么可能交得到女朋友?這個詹姆小姐看上去也不瞎啊。
諾拉就靜靜地等著詹姆露出真正的來意。
“帶我去看看你們的臥室吧!你知道嗎?海登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你記得多準備一些白色的床單。”
她越說越離譜,海登的衣服大多數是黑色的,他在龍堡的臥室以原木色和黑灰色為主,他怎么可能最喜歡白色?
看到諾拉的表情,詹姆一挑眉:“他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諾拉干巴巴地回答。
詹姆的眼光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嘴角勾起一絲莫名其妙的玩味笑容。
她到底要干什么?在詹姆轉過身后,諾拉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詹姆來到二樓,推開了海登的臥室門。
她猛然回頭時,諾拉還沒來得及收起不耐煩的表情。
于是她干脆就懶得掩飾了。
“怎么?”諾拉冷冷地問。
“你們分房睡?”詹姆銳利地反問。
諾拉一下子被問到要點,不由有些慌張,無論在洛克特蘭的哪個國家,新婚夫妻分開睡都是件很反常的事情。
“我,我們不想太快要孩子。”她有些結巴。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詹姆惡意地笑了笑,“他還挺厲害的。”
這下諾拉就一下子無名火起來了,她朝詹姆走了一步,聲音也大了些:“你說他什么很厲害?”
詹姆絲毫不慌,平靜地回答:“劍術,怎么了?你們要是有孩子的話,海登會是個不錯的指導老師。”
諾拉覺得自己好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她有些尷尬,找了個別的話題:“哦,詹姆小姐是怎么認識我丈夫的呢?”
“說到這個,你知道海登還有個身份,是個賞金獵人的吧?”
諾拉點點頭。
“這個他倒是沒對你隱瞞,因為海登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并且塞維森家族的巫師做了不怎么好的預言,總之,格林戴爾的魔法貴族都不太接納他,還給他冠了一些奇怪的稱號。而我,出于某些原因、也不太被家族所接納。好在洛克特蘭很大,我們沒必要留在格林戴爾死磕,所以他成了賞金獵人,我受封成了一名騎士。
有一次,我追逐騷擾村落的狼群,陷入了它們的包圍圈,狼群很聰明,團結起來普通騎士根本無法應付。我被狼群的車輪戰耗盡體力,馬上要成為它們的晚餐,然后星塵出現,把我救了。再后來,我們交往了,他告訴了我他是誰。 ”
諾拉不知道為什么聽得有些煩躁。
“然后呢?怎么分手的?”她發現自己對這個更感興趣。
詹姆走向海登的書架,拿起錫兵玩具腳下的兩顆玻璃球放在地上,她輕輕推出其中一顆,然后又將另外一顆推過去,兩顆玻璃球相撞,原本的那顆便拐了個大彎滑向門口。
詹姆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你看,人生的軌跡就是這樣,輕輕的一個碰撞,就能讓它轉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很有哲理,但到底是怎么了呢?諾拉還是一頭霧水。
她還想問什么,詹姆臉色一冷,猛地抓住她,詹姆的手掌十分有力,抓得諾拉有些疼,這就是女騎士的力量嗎?
諾拉想掙脫,可詹姆面色凝重:“有人過來了。”
這有什么奇怪的,她和海登搬進來后,一共雇了六十多個仆人,也許現在有什么人正在外面打掃。
她剛想讓詹姆不要擔心,兩個穿著裝飾有不知道什么動物牙齒的黑衣,臉上畫著太陽紋路的陌生人便走近了房間,很明顯,這兩個并非他們的仆人。
諾拉倒吸一口冷氣,正要呼救,其中一個陌生人往地上砸碎一瓶綠色藥水,綠色霧氣升騰起來,只一瞬間,諾拉便失去了知覺。
——
諾拉迷迷糊糊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樹上,而詹姆被綁在她身旁。
她的聲音有些奇怪:“你終于醒了,快想他。”
“什么?”
“快想海登啊,你手上不是帶著尼羅對戒其中的一個嗎?你快點想他的名字,讓他能找到我們。”
諾拉想起了海登的求婚戒指,他確實說過,只要其中一個戒指的佩戴者想著另外一個人時,對方的戒指就會發熱,而船底星會指引彼此的方向。
想到這里,諾拉開始在心底拼命默念海登的名字。
過了一會,詹姆又問:“你想了沒啊?”
“想了!想了好幾遍。”諾拉回答。
“這小子腿腳怎么這么慢,妻子叫他都不過來!”詹姆的語氣變得有些奇怪。
諾拉咬咬唇,問:“你認為是誰綁了我們?”
在凱恩,勒索綁架并不少見,可這里是夏博,真理之石守護的國土,還是在格林戴爾城郊,是誰冒著被真理之石懲罰的風險也要綁架他們?
“是冰鋒。”詹姆淡定地回答。
“那是什么?”
“暗之法師萊桑德手下的刺客組織。”
她話音剛落,一個臉上畫著太陽紋的陌生人就走了過來。
“你拿走了我們的東西,”他目光銳利,對詹姆冷冷開口,而后轉向了諾拉,“而你,是她的接頭人。”
諾拉莫名其妙,接頭人?什么意思?她不過是出于禮貌接待了丈夫的朋友,怎么就成接頭人了?
“所以,”陌生人踱著步子,圍繞大樹走了一圈,拖長語調:“那把劍現在在哪里?”
第27章
“我不是她的接頭人。”
“那把劍不是你們的東西。”
諾拉和詹姆同時開口反駁。
詹姆接著說:“誰都知道,冥河中沖下來的都是無主之物,你憑什么說是你們的東西?”
“萊桑德大人看中的東西就一定是他的。”
詹姆冷冷一笑。
“所以他是一定要得到那把劍了?”她問。
“勢在必得。”
“那你過來點,我告訴你劍在哪里。”
那個冰鋒刺客將耳朵湊近了詹姆。
看著他越來越接近,詹姆突然探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冰鋒刺客幾乎是跳開的,與此同時, 詹姆開懷地大笑了出來。
“為什么這么大反應?你和你的同伴追了我幾天,對我就沒有追出點感情嗎?”
冰封刺客對此的回應是一個重重的耳光, 聲音清脆響亮, 聽得諾拉如忍不住抖了一下。
“別耍花招!劍在哪里?”冰鋒刺客徹底怒了。
“當別人用善意對待你時,你卻回報以惡意,這樣是不對的。”詹姆吐出一口血水,聲音有些嘶啞。諾拉明白過來她剛剛的聲音為什么聽上去很奇怪了。
看那個冰鋒刺客似乎想在詹姆的另一邊臉上再來一下,諾拉連忙插話:“這位先生,你要的是什么劍?多少錢?我給你去格林戴爾最好的鐵匠鋪定做一把行嗎?”
冰鋒刺客向她轉了過來。
諾拉緊張地縮了下頭,她不想眼睜睜看著讓詹姆再挨打,但她也不希望自己被來一下。
還好他沒有打她,只是獰笑出聲:“希塔波雷鋼劍,格林戴爾的哪家鐵匠鋪能煉造出來?”
原來是希塔波雷劍,諾拉于是明白了為什么暗之法師要派冰鋒要過來搶,也明白了為什么詹姆為什么死也不愿意把東西交出去。
“你的主人是個法師,要一把劍也沒什么用,聽我的,你還不如給他送個水晶球,或者法杖,萊桑德肯定更喜歡這些。”
看著冰鋒刺客又轉向詹姆,看起來又要揍她,諾拉皺起了眉頭,她不明白為什么在這樣的境地下詹姆還得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這位冰鋒刺客,難道現在不是穩住他更好嗎?還是說這是什么騎士的風骨?
冰鋒刺客抬起了手,諾拉嘆了口氣。又一個耳光將要落下時,一道黑色的閃電凌厲地劈下,諾拉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冰鋒刺客的手就被扭轉成一個詭異的角度。
冰鋒刺客捂著手倒在地上,諾拉抬頭,看到了突然出現的,包裹在黑衣之下修長勻稱的身影,和唯一暴露在外,那雙明亮美麗得如同星河的眼睛。
在冰鋒刺客還沒反應過來,本能地張嘴喘息時,海登拿出一片紫色葉子在他口鼻前一閃而過,他立時陷入了昏睡中。
詹姆看上去如釋重負:“終于過來了,我還以為你腿斷了呢,他們還有一個。”
“已經解決掉了。”
海登看都沒有看詹姆,徑直走向諾拉,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
“你沒受傷吧?”他問。
諾拉搖了搖頭,指向詹姆:“她被打了。”
海登這才漫不經心地瞥了詹姆一眼:“沒事,他皮糙肉厚,很抗揍。”
詹姆嚷嚷起來:“我大老遠地過來給你送新婚禮物,你不應該多關心一下我嗎?”
海登走過去,扯住了她的頭發。
諾拉一驚,看著樣子難道真是前女友?這副架勢看上去還不像是和平分手的。
海登往下一拉,把詹姆的頭皮都扯了下來。
諾拉倒吸一口冷氣,接著反應過來他扯下來的是詹姆的假發。
詹姆無辜地眨了眨眼,棕色短發因為出汗而貼在頭皮上,這么看上去,她不太像是個女人了。
然后詹姆清了清嗓子,扯起一邊嘴角微微一笑,用截然不同的低沉清晰的男性嗓音說:“你好,諾拉,我想我們應該重新認識一下?”
——
在諾拉治療完畢后,詹姆用清水漱了漱口,將血水吐了出來。
在將兩位昏迷的冰鋒刺客送給格林戴爾的都城護衛隊之前,詹姆扒下了打過他的那人的衣服,將裝飾的動物牙齒扯了下來,自己穿上了。
那名被折斷了手的冰鋒刺客在監獄中醒來時,一定會非常好奇自己身上為什么穿了一條腰身頗為纖細的灰色長裙。
詹姆真正的故事和他此前對諾拉說的有部分相似之處,他是奧古斯塔家族的小兒子,不同于哥哥姐姐們,他的身材十分瘦小。甚至諾拉都要比他稍高一些,這就是之前他穿著女裝時,諾拉絲毫沒有懷疑過他的性別的原因。
奧古斯塔家族尚武,因而詹姆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視,相比于他,父母更傾向于培養那些體魄更為高大強健的孩子。于是,如他所說,他選擇離開格林戴爾,去外面追尋人生價值,然后因為一次意外偶然被海登救下,兩人從此相識。
最近,他某天散步時,從住所附近的冥河中撿到了一把希塔波雷劍,從那時起就開始受到冰鋒的追殺。他在某個小鎮時換了一身女裝,消停了幾天,但不知道為什么,在靠近格林戴爾時又被重新盯上了。
諾拉對他故事里的那條河很感興趣:“冥河不是傳說中那條通往冥界的河流嗎?”
“我說的那條冥河是現實存在的一條河,在德雷克斯通郡境內,當地人都這么叫它,可能是因為它的河水具有很強的腐蝕性,沒有船只可以在上面航行,冥河連接著一條山洞里的地下河,沒人知道地下河的另外一頭連通著哪里。但是常有一些東西被河水沖下來,那把劍我也是偶然在河岸上撿到的。”
“所以劍呢?你藏哪兒了?”海登問。
“在你們的莊園里,”詹姆對諾拉說,“我父親給你們送了一對中古花瓶,我打碎了一個,劍被我放在另外一個里面了。”
——
回到莊園時,管家都要急瘋了。
所有仆人在莊園里跑來跑去,搜尋著諾拉和詹姆的蹤影,看他們的陣仗,諾拉要是再不回來,他們可能打算掘地三尺去找。
管家沖過來時,嘴唇因為害怕和激動有些微微顫抖,在他開口說話前,諾拉便微微一笑,道:“讓大家休息吧,我們沒事了。”
德雷克先生胸脯劇烈的一起一伏,但他還是盡量維持著面容的冷靜:“王妃殿下,您沒事吧?需要通知治安官嗎?”
海登回答道:“德雷克先生,闖入者已經被送到都城護衛隊手上了,通知所有人停止搜尋吧。”
德雷克先生微微鞠了個躬,眼神卻沒有看向海登。他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到目前為止,所有在這所莊園中工作的仆人們沒有誰敢和他們的男主人進行一場正常的交流。
——就好像和他說話或者對視了會帶來什么不祥的詛咒一樣。
諾拉有些無語,海登卻已經習以為常,點點頭讓德雷克先生離開了。
三人直奔大廳而去。
被詹姆打碎的花瓶碎片已經被收拾干凈,另一個花瓶孤零零地立在客廳對稱的桌上,這種花瓶的瓶口很小,諾拉往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只能摔碎了,我想。”詹姆聳聳肩。
諾拉瞪了他一眼:“這樣的話兩個花瓶都碎了,你就這么討厭你父親給我們送的禮物?”
“我主要還是討厭他,你很喜歡這對花瓶?放心吧,我送的禮物可比我父親的珍貴多了。”
如果真是希塔波雷鋼劍的話,那毋庸置疑肯定是比一對花瓶珍貴的。
海登將花瓶摔在了地上,碎片灑落一地,希塔波雷劍露出了它的全貌。
黑色劍身,銀色劍柄,上面鑲嵌著七顆流轉著神秘光華的黑曜石,暴露在外的一瞬間,劍刃上閃過非凡的強大魔力。
是它,即使在希塔波雷劍中,它也是最強大的一把。鑄造它的人為了煉出世間最好的劍,將他最愛的小兒子、自己的右手投入了熔爐,最后,加入來自于妻子的幾滴悲痛欲絕的眼淚,最終完成了這把非凡魔劍的鍛造。
諾拉看著海登彎下身,撿起那把劍,他的眼睛微微瞇起,讓劍刃擦過黑色半指手套手心那一側的布面。
“怎么樣,是把好劍吧?它有些排斥我,但是你劍術這么強,它應該接納你吧?”此時天真的詹姆還不知道這把劍的真實來歷。
海登揮動手腕轉了幾圈,諾拉心中好笑,它怎么可能不接納他?這把劍前生時可是被稱作他唯一的情人。
傳奇名劍“幻影”,又一次回到了它命定的主人手上。
“當然,”海登回答了詹姆的問題,又看了諾拉一眼,問道:“你不喜歡嗎?”
諾拉微微蹙眉,勉強答道:“沒有。”
海登的語氣中帶著戲謔的笑意:“可是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剛剛生吃了一堆螞蝗。”
“我沒有!”諾拉大聲反駁。
海登似乎又笑了一聲,詹姆長長地舒了口氣:“終于送走了這個燙手山芋,我也可以安心回去了,希望以后冰鋒都離我遠遠的,被他們纏上可真不好受。”
“回去之前你不去看看你的家人嗎?”海登問。
“不去了,他們可能更加希望我死在外面,相信我,和他們見面會讓我們彼此都很難受。”
“艾薇爵士聽到你這么說會很傷心的。”
詹姆沉默了一下,艾薇·奧古斯塔,王國第一騎士,雖然是個私生女,被路易冊封后才回歸家族,但卻比親生的姐姐對他還要好。
“等我有點成績了再去找她。”
海登沒有再勸他,而是說:“我和你一起走。”
“什么?”
“那條冥河,”海登說,“我想去看看。”
第28章
海登走后的第三天, 就下起了第一場秋雨。
諾拉坐在窗邊,看著萬物在空蒙細密的秋雨中被染上一層霧一樣的灰。往日喧鬧的飛鳥不再鳴唱,偶爾跑過草地的野兔和梅花鹿也不見蹤影,整個天地一片闃寂,只有不知道哪里的屋檐偶然傳來堆積得多了,水滴墜向石板地面的聲音。
她極少見到秋天,無論加穆還是亞拉鐸的都城默茲都是長夏之城,每年有一兩個月氣候會變得寒冷,其余時間都是望不到頭的明媚夏日。
但是在格林戴爾,她將很快度過一個五彩斑斕的秋季,然后,是銀裝素裹的冬季。
她正盯著遠方的樹林和天空中快要被水汽暈染為一體的邊界線時,女仆敲響了房門。
“進來。”
女仆走進房間, 給諾拉遞來一個稍有些濕潤的信封。
“夫人, 王宮來信。”
龍堡那邊居然會給她寫信?諾拉先是有些訝異,然后反應過來, 估計是寫給海登的信。
她接過信封,剛想著應該給海登收在哪個地方時,就看到信封上用工整的字體寫著:赫諾里恩王妃親啟。
寫給她的?
諾拉拆開信封,拿出信件,女仆看著她微微睜大眼,讀完后放下信,深呼吸幾口。
然后諾拉收起信封,一副強裝鎮定的樣子,對女仆道:“告訴德雷克先生,將整個莊園的重新打掃一下,女王陛下這周六前來拜訪。”
——
女王的隨侍隊伍遠沒有諾拉想象中的聲勢浩大。
天氣還是很陰郁, 好在并沒有再下雨。華麗的藍色馬車在城堡門口停下,首先下來的是個諾拉不認識的英俊青年,然后是路易,最后,女王才在兩名青年的攙扶下下了車。
諾拉最開始看到信件時,有些不明白海登都走了,女王過來是要看誰。然后她回想起母子間微妙的關系,意識到可能正是因為海登走了,女王才會過來拜訪。
埃莉諾女王今日穿的是一條十分日常舒適的粉色緞面連衣裙,卻仍然不掩高貴優雅的氣質,諾拉走上前去,屈膝行禮,接過女王向她遞來的右手,在中指上印下一個吻。
“歡迎到來,女王陛下。”
女王和藹一笑:“我們現在是一家人,在私下的場合,你可以叫我埃莉諾。”
她的笑容讓諾拉覺得親近,于是諾拉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當然,埃莉諾。”
埃莉諾抬頭望著城堡的尖頂,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自從阿爾伯特離開我后,我還是第一次重新回到這里。”
阿爾伯特·塞維森是女王的丈夫,這所莊園原主人卡羅琳·塞維森的侄子,在海登很小的時候,他就去世了。
“我們把這里重新收拾了一下,進來看看吧。”諾拉熱情地一笑。
走入大廳,原本懸掛在對面墻上的那面銀角馴鹿掛毯被取了下來,換成了德萊文特海洋虎鯨的家徽掛毯。一些年頭過久的家具也被換掉了,彩色玻璃被擦拭一新,整個大廳都呈現出和諾拉剛來時截然不同的模樣。
“和我記憶中不大一樣了。”女王有些懷舊地感慨。
她們又一起去琴房和舞廳逛了一圈,女王突然想起來了什么:“我記得卡羅琳的酒窖里有些很好的酒,尤其是櫻桃酒,既清甜又醇厚,你們進去看過沒?我們弄點來喝怎么樣?”
諾拉有些尷尬:“酒窖在花房的另一邊,現在花房里面長滿了星光草,它們太嬌弱了,一踩就死,所以我們還從來沒有進去過。”
女王笑了笑:“帶我去看看。”
諾拉領著埃莉諾女王來到琴房,令仆人打開玻璃花房的門,幾個月沒有經過園丁的打理,這里的植物生長得反而格外茂盛,尤其是星光草,已經浩浩蕩蕩鋪滿一地,藍色的螢火光點時不時從草葉間飛出,綴滿了整個花房。
“你們沒有雇新的園丁嗎?”女王問。
“雇了,園丁說要把這些星光草修剪一下,但我覺得它們長得這么好,輕易剪掉有些可惜。”
女王搖搖頭:“園林學上來說,適度修建植物對于它們來說是有好處的,不用舍不得下手。”
“其實我也知道這個道理,”諾拉猶豫地看著柔軟茂盛的星光草草葉,片刻后下定了決心,“好吧,明天我會讓他過來修剪的。”
女王俯下身,柔美白皙的手拂過草葉,下一刻,就好像摩西分海一樣,草葉紛紛向兩側閃避開,在中間露出一條剛夠一人通過的小徑。
諾拉驚艷地睜大眼,女王直起身,微微一笑:“萬物有靈,只要找對溝通方法,它們會幫助你的。”
幾人先后穿過小徑,諾拉第一次打開了酒窖的大門。
讓她意外的是,酒窖中的空氣并不沉悶,反而十分涼爽,帶著一股酒的清甜氣息。沿著臺階逐級而下,慢慢地能看到成排的酒桶。
女王轉回身看向大兒子:“你小時候每次過來都很喜歡和你弟弟一起藏在這里,還記得嗎?”
路易今天一天整個人都顯得悶悶不樂的,聽到女王這么問他,也只是輕輕點點頭,“嗯”了一聲。
女王見狀卻皺起了眉:“我跟你說過,不要想著去改變河流的方向,站在一邊,看著它流動就行。”
“我知道,母親,不僅僅因為斯黛拉的事,”路易瞥了一眼隨侍的那位英俊青年,仿佛是終于忍不住了一般爆發道,“你和誰交朋友我都管不著,可能不能不要是我的同學?”
埃莉諾女王含笑看了那位陌生年輕人一眼:“布朗先生是位很有才華的年輕畫家,和他交流是非常愉快的體驗。”
路易沉下臉:“那非得要躺在他的懷里才能交流嗎?”
女王大笑出聲:“為什么不呢?親愛的,不要有這么多包袱,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及時行樂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父親就是太過死板,才會跑去和康納德爵士決斗,乃至于白白斷送了性命。”
路易難以置信地說:“那是因為他只愛你,他希望你也只愛他!”
埃莉諾皺眉看著大兒子:“聽聽你在說些什么傻話!你父親有許多美好的品質,但天真不算。你是未來夏博王權的象征,你的天真會成為敵人手里刺向我們的利劍。我自認為給了你最好的教育,整個王國最好的資源投入,不是為了培養一個生活在空中樓閣上的童話王子。”
路易盯著他母親看了一會,慢慢平靜下來,低聲嘟囔道:“我不是。”
“在很多方面,你確實不是,但是情啊愛啊的這種傻話,以后別再說了。還有,和西爾維婭小姐和好吧。”
“我不,”路易又開始生氣了,“父親的死是你的過錯導致的,不能因為你想補償拉攏塞維森家族,就把我推出去當盾牌!”
女王搖搖頭,對諾拉說:“你看,我有時候覺得,生孩子最痛苦的不是分娩之時,而是等他們到了青春期,就開始對你所說的每句話予以反駁。以后等你有了孩子,會記得今天我所說的。”
諾拉在一邊聽著女王母子的爭執,本來已經很尷尬了,女王突然和她說話,她也只能陪以一笑。
埃莉諾拍了拍布朗先生,指向遠處一個酒桶:“寶貝,去給我倒點那邊的櫻桃酒。”
布朗先生被女王這么一叫,見路易還瞪著他,也是頗為尷尬,馬上如獲大赦地走向遠處的酒桶。
埃莉諾轉向諾拉:“我的兩個孩子都有些死腦筋,不過你似乎是個聰明人,我聽說婚禮上海登對你立下了正式的誓言,而你只是回應了普通誓詞?”
諾拉沒想到女王沒有蒞臨婚禮現場,卻聽說了這件事。說起來,婚禮那天離開圣堂之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心中縈繞了很久。諾拉知道自己不該因為還沒發生的事情而忌憚海登,但她就是有些忍不住。
“那是個錯誤,”諾拉艱難地開口了,“我當時很緊張,思維很混亂,還有些害怕。如果能回到那一刻,我會立下正式的誓言,告訴天空和大海我也只愛他,我愿意此后余生全部交給他。”
有了前生那些虛與委蛇的經歷,諾拉說起這些空洞的情話簡直信手拈來——反正她又沒有真的立誓。但女王和路易都有些被觸動了,看路易的表情,此前對她的些許不滿已然一掃而空,埃莉諾則冷靜一些,問:“我一直沒有問過你,在你們結婚前,你對于海登身上的詛咒和傳言都是完全清楚了的吧?”
諾拉點頭:“我完全清楚。”
“在了解他的所有缺點后,你還是自愿嫁給他?”
“是的。”
女王凝視她許久,才道:“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勇敢在這個時代是稀有的品質,而我并不具備。我知道我的新婚祝福來得有點晚,但我還是要說,我衷心希望你們以后能一直幸福下去。”
“謝謝,我們會的。”諾拉模式化地回答。
布朗先生拿著一個酒瓶過來了,從酒窖出來后,外面的天空重新放晴,于是他們決定去諾拉曾看過日出的仙湖邊走走。
他們坐著海登新買的小船,一邊品酒,一邊順水流向仙湖。雨后晴空下,仙湖呈現出一種明澈的藍綠色,他們將船停在一處渡口,在草坪上坐下,邊聊天邊喝酒。
看得出來,女王和布朗先生很想黏在一起,但是礙于路易板著臉坐在一邊,他們沒有這么做。
過了一會,女王站起身,拖下鞋襪,朝仙湖走去。
諾拉想站起來跟上去,路易拉住了她。
“讓母親自己放松下吧。”
女王踩進水里,她的身體漸漸開始發生變化。
雙腿變細,脖子拉長,粉色的裙擺變成了粉色的羽毛,原本站在水中的女王迅速形變成了一只色彩艷麗的火烈鳥。
火烈鳥朝著湖心奔去,拍打翅膀,向上揚起身子,獲得足夠的加速后,蹬直雙腿飛離了湖面。
諾拉驚訝地看著火烈鳥越飛越高,最終成為天空中一個紅色的小點。
雖然只是看著,但諾拉也能感受到女王此刻的愉悅與自由。
路易倒在草地上,看著盤旋于天空中的母親,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也能與此刻的母親感同身受。
沒過多久,火烈鳥拍著翅膀降落了。
粉色的大鳥落在草地上,變回了粉衣佳人。
埃莉諾喘著氣,感嘆道:“我現在體力退化了,只飛一會就有點累,以前年輕時,可是能飛上幾天幾夜,直到父母開始為我擔心。”
“擔心?擔心什么?”諾拉好奇。
“變成別的東西太久,會忘記真正的自己。曾經有一次,我差點永遠地變成一只貓頭鷹,還好被我哥哥發現了,他不斷呼喚,才讓我想起來自己是誰。”說起舊事,女王臉上露出一種帶點溫柔,又帶點憂傷的表情。
諾拉站起身,握住女王的手。
“或許,我有辦法讓你找回一些年輕的感覺。”她閉上眼,將清理療愈性的魔法輸入埃莉諾體內。
完成這一魔法后,諾拉有些體力不支,睜開眼時天旋地轉,幾乎要摔倒,還好路易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將她放在草地上。
女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訝異道:“我現在感覺非常好,好像年輕了十幾歲,路易,你們之前似乎忘了告訴我赫諾里恩小姐也會魔法?”
諾拉已經完全沒力氣了,她聽到路易平靜地回答:“是的,我們忘了說,她其實是卡寧家族一個遠親的私生女,有一些魔法血統。”
接著,她感覺到女王在她身邊坐下,柔軟的雙手在她臉頰上摸了摸:“謝謝你,這不是個簡單的魔法,你現在一定很累吧?”
諾拉努力睜開眼,女王正關切地看著她。
“沒事,我從小沒有母親,也不知道怎么去愛母親。海登非常愛您,所以我想您一定是個很好的母親,最開始見面時您說了,以后我們是一家人,所以我會盡量學著像愛母親一樣愛您。”
埃莉諾女王愣住了,路易站在后面,表情十分精彩,看起來簡直想要為她這番言論拍案叫絕了。
或許是因為覺得生下海登是自己人生中的污點,埃莉諾一直不太喜歡小兒子。路易在中間多次斡旋,也沒能使母親對弟弟的態度變好一些。諾拉作為一個新加入的家庭成員,她為海登說的話或許更有可能讓女王有所觸動。
“好的,布朗,我們該回去了,今晚我還要看一份財政大臣的報告。”女王轉過眼,臉上的表情歸于平淡。
“當然,埃莉諾。”布朗先生接過了女王遞過來的手。
路易俯下身,問諾拉:“后天萊溫斯敦大學開學典禮結束后,你能來龍堡一趟嗎?”他滿眼希冀地看著她,“我有件事需要你幫下忙。”
第29章
萊溫斯敦大學通常于九月的第二個星期一開始新的學年。
諾拉受路易引薦, 擔任了魔法研究課程帕西法教授的助教,因而也能進入校園,聽課或者進入圖書館看書。
作為大學職工的一員, 她自然要參與開學典禮。
很長一段時間里萊溫斯敦開學沒有舉辦過如此聲勢浩大的儀式,不過今年有所不同:為了表示對于教育的重視,路易王子作為夏博王室的第一位畢業生將上臺發表演講。
帕西法教授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 有些禿頂。在校門口接到諾拉時他笑瞇瞇的,一揮手:“典禮還有一會兒才開始, 我帶你到處走走。”
進入校門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古代煉金術士阿爾索的雕像,雕像的基座上雕刻著一行文字:文明的堡壘需要經年累月的建設,坍塌卻只在頃刻之間。
這句話讓諾拉想起古代的亞歷克斯大圖書館,大圖書館始建于兩千年前,毀滅于一千五百年前。據說在鼎盛時期,無數學者匯聚在那里,辯論各種知識和想法,大圖書館共有十五個研究廳,藏書浩若煙海。那里不分人種、不分等級,無論士兵、貴族、工匠、水手、商人、季女,都能互相尊重,和諧開展討論。
這樣一座偉大的圖書館,幾百年的累積,在一場戰爭后,便只剩下了斷壁殘垣。曾經那閃耀如太陽的理性的光輝,輕而易舉地便歸于寂滅。
諾拉想到了前生的那場戰爭,心中默默祈愿,希望這一次,文明的光輝能刺破黑暗,繼續傳承下去。
經過雕像,后面是錯落有致的紅磚和石頭塔樓,優雅的尖頂高聳入云,彩色的玻璃窗點綴其中。尖拱門和各類石雕讓校園多了些神秘莊嚴的學術氛圍。
在高聳的教學樓內部,隱藏了許多幽靜的庭院,有的花木繁茂,有的綠草如茵。帕西法邊走邊向諾拉介紹不同教學樓的用途,他們在走廊里繞來繞去,穿過好幾個庭院,來到外面的草坪。草坪上有一座可愛的拱橋通往對面,對面有個小小的露天歌劇院,那里便是這天開學典禮舉辦的地方了。
“我要去找我的同事討論一件事情,那么你?”帕西法問。
“我去找我的朋友,我看到她了!”
霍莉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三三兩兩的人群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諾拉在和帕西法分別后走向了她。
諾拉在霍莉肩上拍了拍,霍莉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她立馬露出笑容:“諾拉,你也來了!你……也入學了?”
“我沒有,我來當助教。”諾拉從小接受的是王室的私人教育,凱恩的許多大學課程都已經學過,夏博的教育體系雖然與凱恩不同,但她來當個助教應該還是不會有多大問題。
“真好,我提前了解了一下課表,數學、天文這些我大概沒什么問題,但是法律、哲學我之前就不太敢興趣,也沒怎么特意學過,我現在好害怕通不過考試!”霍莉咬唇,顯得有些焦慮。
諾拉安慰道:“沒關系的,你也不是每門課都必須要選,而且你這么聰明,不可能有什么學科是難得到你的!”
她的安慰并沒有起到太大作用,霍莉還是憂心忡忡的,這時,旁邊一個女孩戳了戳她的同伴,低低尖叫了一聲,諾拉和霍莉的注意力同時被她吸引了過去。
“看,是狄倫·昆恩。”
她們看過去,只見一位面容俊秀、身材高挑的褐發年輕人走了過來。
旁邊兩個女孩走過去和他搭話,昆恩對她們不理不睬的,女孩們卻還是跟在他身后。
霍莉轉回頭,不再管他們:“最近你怎么樣?對了,海登怎么沒來?”
“他有事外出了。”
“外出?”霍莉眼睛一亮,壓低了聲音,“是執行賞金任務去了嗎?海登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表面上是風光無限的王子,背地里卻是赫赫有名的賞金獵人。 ”
“唔,我覺得他表面上并沒有風光無限……”諾拉剛剛糾正這一說法,就聽到主持人上臺通知大家就座。
她們在中間的位置上坐好,沒過多久,主持人先做了開場白,然后是校長上臺說一些制度和安全的問題。這兩部分幾乎都是些陳詞濫調,聽得人昏昏欲睡,接下來,終于到了路易登臺的時間。
聽到報幕,沉睡的人們終于陸續醒來,年輕漂亮的王子優雅地登臺,他面帶微笑,容光煥發,像只快樂的太陽鳥,原本死氣沉沉的人群立馬被點燃,開始為他歡呼喝彩。
諾拉和霍莉也拼命朝他揮手鼓掌,但參加開學典禮的人很多,年輕王儲的人氣高得出乎諾拉的預料,所有人看到他都非常興奮,路易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圈,似乎沒有看到淹沒在人群中的她們。
“所有的朋友們,大家下午好。我想我不需要過多的介紹自己,作為萊溫斯敦一名即將畢業的學生,在座的許多人都認識我。而對于那些馬上要入學的學生們,你們或許聽過我的另外一個頭銜,但在這里你們并不需要在意它。因為在萊溫斯敦,沒有等級之分,種群之別,只有一群懷抱著對真理心懷敬意的人,大家互相尊重,平等溝通,并一起努力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加光明。
生物學家已經證實過,在大自然中,生物種類越豐富的地區,生命體系就越健康穩定。萊溫斯敦是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大學,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所大學的生源比較單一,但是近年來經過我們的努力,這里終于做到了百花齊放,這離不開所有教職工和學生的共同努力。
現在,萊溫斯敦有著眾多學科,相信大家未來在這里都能迸發出靈感的火花,真理之海浩渺無垠,就如風暴之海一樣難以穿越。但我們總要在前往眾神的國度前盡可能多地去想、去看、去體驗,去創造,用思想和腳步丈量這個世界。在萊溫斯敦的這幾年大學時光對我來說是段美妙的經歷,希望大家同樣也能好好享受。
最后,給新同學們一個小小的建議:晚上不要隨便去植物園,也給老同學們一個建議:不要舉辦亂七八糟的歡迎儀式。晚上在食堂會有歡迎晚宴,新學年的第一天,希望大家玩得開心! ”
演講完畢后,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喝彩,女孩子們尤其激動。坐在諾拉旁邊和身后的女孩不約而同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諾拉不動聲色地捂住了耳朵。她忍不住猜想,路易這么受歡迎的一個人,大學幾年是怎么過來的。
她和路易約定好了在后臺相見,于是跟霍莉打了聲招呼就提前退場了。
路易站在后臺等著她,在臺上時,他看上去光芒四射,舉手投足間天生政客的魅力足以傾倒所有人,可是下臺后,他又有些郁郁寡歡了。
“跟我來。”路易興致很低,帶著諾拉從一條小道離開,坐上了王室的馬車。
“到底怎么了?”上車后,諾拉問道。
“是斯黛拉,我從小養到大的一條狗,她最近很沒精神,也吃不太下東西,我很擔心她。”路易憂郁地垂下頭。
“她幾歲了?”
“十七。”
諾拉沉默,十七歲是人類的青少年,但對于一條狗來說已經算是步入老年了。
馬車在龍堡門口停下,路易帶著她往里走,一路上都不怎么說話。
通向路易臥室的路線和海登的有所不同,在某個分岔口時諾拉走入了一條陌生的道路,來到一處平臺時,諾拉看到一尊騎龍女戰士的大理石雕像,她看著女戰士憤怒的表情、滿身的盔甲和飄逸的斗篷,問:“這是德萊拉·格林菲爾德?”
路易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雕像一眼,無精打采地點點頭。
諾拉有些驚訝,德萊拉公主是夏博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也是整個大陸歷史上最后一位龍騎士。她為夏博綠野王朝平定過一次叛亂和一次入侵,并以此為籌碼向國王索求王位,國王同意了,可她的弟弟卻不滿意。于是在國王死后,姐弟間爆發了那場直接導致綠野王朝覆滅的內戰。
最后,姐姐在一對一的決斗中將弟弟斬殺于白塔,可由于此前的屠城行為,隨后德萊拉便被幸存下來的憤怒民眾撕成了碎片。格林戴爾在戰后很快疫病橫行,隨后帶兵從牛角半島趕來救援的路易·費舍爾被擁立為新一代的國王,也就是本王朝的路易一世。
他加冕后,或許是認為費舍爾這個姓氏太過土氣,并且帶有濃重的牛角半島地方氣質,不利于得到其他貴族的支持,穩固他在夏博的統治——當時格林戴爾的九大家族元氣大傷,但還不至于像格林菲爾德一樣徹底絕嗣,得到他們的支持對路易一世來說十分重要,便將家族姓氏更改為了現在的德萊文特。
如今的龍堡中保存著前朝末代公主的雕像,還是一位被歷史認定為暴君的末代公主,這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不過路易看樣子已經對這尊前朝公主的雕像習以為常。
穿過這小塊空地,里面便是德萊文特家族的祖先們的畫像了。
有一些諾拉是認識的,比如開國之君路易一世,還有中興之主、傳奇女王瑪蒂爾達,不過大多數畫像她都說不上名字。
在一副油彩濃烈的畫像中,諾拉看到了埃莉諾女王,畫像里的她還是個豆蔻少女,諾拉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畫像里年輕的埃莉諾坐著,在她身邊,站著一個長相與她很有些相似的金發青年。
諾拉停下了腳步,路易意識到諾拉沒再跟著,也折返回來。
“他是你父親嗎?”諾拉指著畫像問。
“不是,這是我的舅舅,前任國王埃里克·德萊文特,舅舅全家人都在安德爾大流感期間去世了。”
“我很遺憾。”安德爾大流感至今還是洛克特蘭的一塊傷疤,據粗略的統計,整個大陸的人口在流感期間縮減了約四分之一,卡寧家族也有不少人死于這場疫病。
“沒關系,我沒見過他。母親倒是一直為此感到難過,所以她加冕為王后一直非常重視流感和天花的防治。”
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可以看到大海的平臺,此刻正值黃昏,太陽有一半泡在海水里,將深藍色的海面染上了一些明艷的紅,天空呈現出一種柔和的藍紫漸變色。路易的臥室便位于平臺的另一側。
路易打開門,諾拉走了進去。
路易的臥室和他本人一樣,散發著一種溫暖的感覺。臥室的墻壁是明黃色的,一面墻上畫著綠色藤蔓的花紋,靠著墻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像是搬來了一整個商店的櫥窗。不知道為什么,雖然是同樣的款式,他的床看上去都比海登的那架要柔軟。窗臺上,各色可愛的瓶瓶罐罐中裝滿了花草綠植,靠近窗邊的地毯上擺著一個小帳篷,帳篷中,一條黑白相間的斑點狗趴在柔軟的墊子上打瞌睡。
路易走過去,單膝跪下,輕輕撫摸著斑點狗的頭,然后抬起頭,好像怕打擾了小狗的睡眠一樣,用極輕的聲音對諾拉說:“就是她,來幫我看看。”
諾拉于是走過去,跪在他身邊,伸出一只手,感受小狗的身體狀況。
過了一會,她睜開眼,搖搖頭:“我恐怕她很快會去往眾神的國度了。”
“你能幫她的,不是嗎?你讓我的母親年輕了十幾歲,那你也一定能讓斯黛拉重返青春。”路易急切地說。
“事實上,我沒有讓你的母親年輕十幾歲,”諾拉指正了他話語中的錯誤:“我沒有讓人永生的本事,我幫她清理了所有的負能量,去除了一些身體內的污垢,所以她覺得自己好像年輕了。埃莉諾保養得很好,我只是幫助她的身體恢復到本來應有的健康輕盈的模樣。但是你的狗……抱歉了,有空多帶她曬曬太陽吧,她喜歡陽光,我能感覺出來。”
正說著話時,斯黛拉醒了,它艱難地抬頭,想去舔舐路易的手掌。
“乖女孩。”雖然斯黛拉已經是狗中的老太太了,路易還是以年幼時的方式稱呼它,他俯下身,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柔,“想不想喝點牛奶?”
斯黛拉嘴里哼了一聲,抬高了點頭。
“她不想喝牛奶,她想和你一起玩耍,但她沒力氣了。”
路易抱起斯黛拉,坐到窗邊的一張搖椅上,輕輕撫摸它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我們明天中午出去曬太陽好不好?你早上乖乖的吃點東西,我開完會就來找你。”
斯黛拉無動于衷,大概又睡著了。
路易在小狗的腦袋上輕輕吻了一口。
抬頭時,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濕潤,他平復了一下情緒,對諾拉說:“海登搬走時落下了一些東西,仆人們都收好了,你可以去看看要不要順便帶回你們的新家。”
他將小狗放在搖椅上,拉動風鈴召來女仆,然后一起去看海登忘記帶走的東西。
他們一起來到一個小房間,桌上擺著零星的幾樣東西:一件黑色斗篷、一個奇形怪狀的杯子,還有一個筆記本,筆記本的紙頁中塞了個什么東西。諾拉看著眼熟,打開了本子,拿出塞在里面的那條發帶。
路易好奇地湊過來:“他這可不能說我偷看他的本子了。”
然而本子是空白的,里面一個字也沒有寫,路易失望地嘆了口氣。
諾拉舉起了那條發帶,看著藍色緞面上的白色鈴蘭,腦子一下沒反應過來。
這不是她之前最愛的一條發帶嗎?
半年多前,菲昂娜前往布拉迪接受軍事訓練,諾拉在一個沒有任何人喜歡她的家里待得十分難受,于是偷偷從她知道的那條暗道離家出走過一次。
但是離家出走后沒多久,諾拉就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方向,心中害怕的她馬上原路返回克里曼宮,王宮里無人在意她,她離宮好幾天,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只是她有條特別喜歡的藍色緞面鈴蘭繡花發帶,她離家出走時用它束著發,可回宮時就不見了,諾拉一直以為,她是在慌不擇路時遺失了它。
可它怎么會在海登這里?
還是說他恰好特別喜歡這種設計的發帶,所以也買了一條,可海登是短發,他要發帶做什么呢?
于是諾拉問路易:“為什么海登會有條發帶夾在筆記本里?”
路易接過發帶看了看:“不知道,也許是為變裝舞會準備的吧?對了,今年的秋分舞會是變裝舞會,你已經收到請柬了吧?”
“收到了,變裝舞會?”諾拉還沒有仔細看請柬內容。
“是的,”路易說,“很期待看到你的男裝。”
諾拉微微一笑:“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女裝。”
第30章
德雷克斯通郡幾乎位于大陸最北方,比冰封鎮更為寒冷。冰封鎮的野外尚覆蓋有灰綠色的苔原,在這里,一切都是黑色的:熔巖冷卻后形成的黑色土地、黑色石頭、黑色河灘,連河水,都凝固了一般,透著冰冷的鐵灰色。
陰沉的天空開始下雨, 雨滴砸在身上有點痛,原來在銀針般細密的雨絲中, 還夾雜了細小的冰粒。風很大, 寒風夾雜雨絲和冰粒拍在臉上時,有種被仙人掌抽過般的疼痛。
這樣的天氣里, 卻有兩個人行走在黑色的山脊上。
“你常來這里散步?”海登問,他雖然感受不到冰雨的寒冷和北風拂面的疼痛, 但很明顯這不是個適合散步的地方。
“對,這里很美,也很安靜,還不會有人來打擾。”詹姆答道,他戴著厚厚的羊皮帽,脖子上戴著圍巾,手上還有手套,保暖措施非常全面。
的確, 他們所在的這個位置有種仿佛不屬于這個大陸的美, 遼闊的黑灰色組成的世界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更能體會到天地蒼茫。
他們沿著熔巖凝固形成的小路走下河灘時,詹姆邊喘著氣,邊笑著說:“我原本以為,只有你的妻子并不怎么愛你,現在看來,你也不怎么愛她嘛。”
“為什么這么說?”海登回頭問他,“我當然很愛她,她也很愛我。”
詹姆笑道:“你看看你平時這副鬼樣子,像她那樣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愛上你?還有,我是沒見過哪個深愛妻子的丈夫,會在婚后一周內就離開妻子遠行的——這又不是在戰時!”
“你錯了,”海登沉下眼眸,“現在就是戰時。”
詹姆收起開玩笑的神色,往下跳了幾步追上海登:“你得到什么消息了?自由荒原?海上的失落王國?還是極夜島?哪里出現異常了?”
海登抬起手,在嘴巴的位置比了個橫。
魔法家族的人對這個手勢都不陌生,詹姆更加驚訝了:“你居然會有被魔法禁制的一天?”
海登眼中神色頗為無奈,點了點頭。
“那一定是真正重要的秘密了!”詹姆敬畏地說。
海登又點點頭:“我會將麻煩處理掉的,放心吧。”
“我相信你,”詹姆馬上回答,“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一定要跟我說。”
“好。”
河灘上的黑色石頭被寒風打磨為圓潤的形狀,詹姆指著一塊大的石頭突起,說:“這把劍就是在這里撿到的!”
海登看了看水流的方向,問:“經常有東西被水流帶過來嗎?”
“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些破銅爛鐵,或者奇怪的衣服,我懷疑是死人穿過的。”
“你好像說過這條河里的水有強腐蝕性?”
“對啊。”
“那鐵器和衣服怎么會被水流帶過來,而不被腐蝕呢?還有河邊的石頭,看上去也不像被腐蝕過。”
“我不知道,但事實就是如此。”
海登俯下身,單膝觸地,還沒等詹姆反應過來,他就摘下手套,將手放入河水中。
詹姆見狀幾乎跳起:“你干什么?”
海登眼眸一沉,將手拿了出來。
血肉已被盡數腐蝕而去,只剩白色的骨架,上面有著點點血紅。
詹姆倒吸一口冷氣。
海登將那只僅剩骨架的手翻來覆去地觀察,似乎覺得非常新奇,
很快,血肉開始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飛快重塑,沒多久,原本的骨架又變回了骨節分明而白皙的手。
這只手藝術品般的外觀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黑色魔紋很快爬滿白皙的皮膚。
如果說詹姆剛才只是震驚的話,他現在的樣子簡直要把眼睛瞪出來了。
他憋了半天,只問出來一句:“疼嗎?”
“有點,”海登云淡風輕地回答,“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他站起來:“往河流的源頭再走走?”
他們一起朝冥河上游走去,天色愈發昏暗,河流匯到一個湖泊中,湖泊顏色極深,看上去深不見底。對岸是座黑色的山崖,山崖十分陡峭,像是被刀切過一半,在山崖最下方,有個小小的洞口,那里應該就是地下河的入口了。
“進不去的,我打聽過,這個湖很奇怪,跟冥河一樣,沒有任何東西能漂浮在湖水上面,連鳥都不會從湖面上空飛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們會自己繞開。”
海登站在湖邊,盯著地下河入口看了半天。詹姆拍拍他:“回去吧,我快要凍僵了。”
他這才回身,跟在詹姆后面離開了黑鏡般的湖。
——
此刻門外凄風冷雨,酒館里倒是又熱鬧又溫暖。
酒館中央,一個長著絡腮胡的男人正彈奏著一把魯特琴,在他身邊,是個吹奏著長笛的瘦子,一位紅色頭發、臉上長著雀斑的女隨著音樂節拍歡快地起舞。
詹姆喝著一杯阿基特,眼神呆滯,一反常態地對歌舞聲恍若未聞。
“要摸一下嗎?”海登突然問。
“什么?”詹姆仿佛突然驚醒。
海登舉起右手:“你已經盯著它五分鐘了。”
詹姆有些尷尬:“哦,不用了,我就是覺得很神奇。”
海登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應該啊,你一個奧古斯塔家的人,這樣就覺得神奇了?”
詹姆喝了口酒:“可能太久沒回去了,我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普通人的生活。”
“你更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詹姆沉默了一陣:“我也不知道。”
等詹姆喝完酒后,海登買了瓶威士忌。正打算帶走,酒館的門被打開,一群人走了進來,他們無一例外臉頰上畫著金色的太陽花紋,衣服上綴有不知什么動物的牙齒。
冰鋒刺客。
他們一進來,就直直盯著海登。
酒館中的人們意識到氣氛不對,紛紛往里退去,盡量離這群人遠一些。
海登將酒瓶往柜臺上一份,朝詹姆遞去一個眼神,獨自一人穿過那群冰鋒刺客,走入酒館外的寒風冰雨中。
冰鋒刺客也跟在他身后魚貫而出。
等最后一個人走出去,門被關上,剛剛跳舞的女孩拍著胸脯,仿佛剛剛一直憋著氣一樣大口呼吸:“嚇死我了!”
酒館老板有些擔憂地問詹姆:“那個蒙面的是你朋友?”
“是,”詹姆打開海登放在柜臺上的威士忌酒瓶,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不用為他擔心,第一次見這么多人一起自找麻煩的。”
冰鋒刺客一出門,就想對海登形成包圍圈。但是很奇怪,他的步伐看上去邁得不大,步調也不算快,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能追上他。
直到離開小酒館很遠,繞過了一座光禿禿的山包,海登才終于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冰冷的銀灰色眼眸靜靜地看著身后那群冰鋒刺客。
不多不少,正好十個人,是冰鋒實行最高級別“梟首”行動的規模。
海登看了看這十個人臉上的花紋,確定了他們都是冰鋒中的精英。
其中一個人開口了:“你是大陸最強的賞金獵人?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交出幻影。”
海登冷冷地回答道:“你們是冰鋒中的頂級劍客?我也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告訴我萊桑德在哪里,然后都給我滾開。”
冰鋒刺客們拔出了劍。
海登仍然站著不動。
刺客們迅速分開,形成一道圓弧,同時朝海登逼近。海登拔出幻影,身形迅速移動,如同魅影。最右邊一個冰封刺客還沒能看清幻影的模樣,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黑色弧光,脖子上便傳來比冰雨更寒涼的觸感,那觸感順著喉結下方移動了半圈,下一瞬,他就喘不上氣了。
血液堵住氣管,冰鋒刺客倒在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抽動起來。
海登已經移動到包圍圈后面,他懶洋洋地看了眼手里的劍:“看看你們這群廢物,幻影甚至不愿意為了你們亮起來。”
希塔波雷鋼劍不亮,意味著持劍之人戰意不強,可即使是這樣,海登仍然輕輕松松殺了一個冰鋒刺客。
剩下九個人更加謹慎,他們變換位置,換了一種陣型朝海登同時刺來。海登揮劍格擋,只聽到劍刃碰撞發出脆響,三名刺客手中傳來強烈震感,利劍飛出,還來不及回撤,希塔波雷的劍鋒已至身前,面罩之上,銀色眼眸沉靜如冰,而這便是他們看到的最后畫面了。
海登還未轉身,剩余幾名刺客劍鋒已接近后背,他以人類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扭轉過身體,用劍背擋住襲擊,反手一劍打亂剩余幾名刺客的站位。
刺客們回撤,海登轉動手腕,讓幻影在空中畫了個圈。一位冰鋒刺客露出夾雜著憤怒、嫉妒和欽佩的表情:“幻影不是把尋常的劍,它能這么聽你的話,看來你也絕不是平凡之輩,萊桑德大人還是低估了你。 ”
“謝謝夸獎。”海登輕松地說,幾個刺客都開始微微喘息,但他的呼吸卻仍然十分平穩。
“現在是我的回合了。”他說完,獵豹般發起攻勢,他以令人難以想象的加速度沖到剩余幾名冰鋒刺客面前,黑色的身影夜風般穿過冰鋒刺客,劍鋒所過,血痕斑駁,最后一人干脆不做任何抵抗,在海登劍刃劃過前,他割破自己的手,用血劃過左臉頰的太陽花紋。
海登的劍在他胸前停頓了一下。
“我已經召喚萊桑德大人了,他會親自過來收拾你的!”冰鋒刺客傲然道。
海登眼中露出笑意:“很好,那我等著他來。”
希塔波雷劍穿胸而出。
拔出劍時,一道白光閃電般朝海登劈下。
光芒在碰到海登時,卻立馬煙消云散了。
這里是夏博國境之內,海登剛剛已經違反了真理之石的第一條原則:除了神明和法律,沒有誰能隨意剝奪他人生命。
如果換了個人,這道來自真理之石的白光將直接將其處死,然而它對海登絲毫不起作用。
海登用一名冰鋒刺客的衣服將幻影擦干凈,然后把劍收入劍鞘,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等著萊桑德來找他。
可等到冰雨完全變成冰粒,萊桑德也沒有來。
天色已經黑得身后不見五指了,他站起身,向小酒館的方向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