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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霍莉一進教室門就徑直朝最后一排走去。

    這已經是她的習慣了。

    剛開始的時候,霍莉幻想過萊溫斯敦每個人都很友善,自己或許能在這里擁有許許多多的朋友,他們可以在一起從晚餐吃什么一直聊到宇宙中有多少顆星星。但是她很快發現自己錯得有多么離譜。

    霍莉起先意識到不對,是女生們會在她去和她們搭話時扁扁嘴,露出輕蔑的笑容,然后好像霍莉是臭鼬一樣,扇扇空氣然后離開——這里的很多女孩子會在衣服上噴氣味芬芳的香水,霍莉什么都沒有,可她每天洗澡換衣服,身上還不至于有臭味。接下來,她發現男生們開始在她路過時對她指指點點,他們的打量的眼神往往能讓她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霍莉此前習慣提早做好一切:提前預習課程,提早到達教室坐到靠前的位置。但是她發現常常會有同學在她身后竊竊私語, 然后有一天, 她無比確信自己聽到了一聲“鄉巴佬”。

    誠然,正如路易所說,萊溫斯敦有平民學生,但他們的數量還是太少了。絕大部分學生不是來自魔法家族,就是來自普通人中的貴族或者有錢人。平民學生們很好與其他人作出區分:那些低著頭行走在校園中,不怎么在課上發言的就是他們了。

    這里并非烏托邦,然而眾星捧月的王子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點。

    有天在吃飯時, 兩位她不認識的學生坐在了她身側, 一左一右。

    “我們是三年級的學生, 我是艾米麗·史密斯,他是伊森·邁爾斯。”女孩介紹說,“我們是和你一樣的人,今天早上, 我們聽到有人說到你了。 ”

    “說我什么?”霍莉問。

    兩個三年級的學生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艾米麗拉住了霍莉的手:“那不重要,不用在意那些富有的人們如何評價我們。我們來這里,不是為了成為他們中哪個男人的妻子,也不是為了成為哪個女人的情敵,對吧?”

    “當然啦,”霍莉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來這里是為了能更多地了解有關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我當然也希望能在這里交到朋友,但交不到也無所謂。所以你們到底是想跟我說什么?”

    “很好,那就好好學習吧,”伊森說,“只有科學和數字不會騙你。”

    那兩個高年級的學生和霍莉說完這些就飛速離開了,之后霍莉就沒再見過他們,偶爾在走廊上遇到,霍莉想打招呼,但他們總是飛快地離開,假裝沒看到她。

    她將書包放下,拿出課本,開始看自己預習時所做的筆記。

    學生們陸陸續續進入教室。

    霍莉低下頭看書,不想與他們產生任何眼神接觸。

    前排坐下了兩個女生,是霍莉和諾拉之前在開學典禮上遇到過的那兩個,她們坐下后朝霍莉看了看,像兩只蒼蠅一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低聲笑了起來。

    霍莉莫名其妙,她今天也沒做什么啊?

    然后她意識到,昨天鄰居羅曼送了她一把茉莉花,她覺得花朵很香,于是就還像在冰封鎮上時一樣,將一些花朵插在了發辮上。

    霍莉低頭看了看自己插著白色小花的紅色發辮,心中疑惑:這些女孩酷愛噴一些能把人熏得暈過去的香水,卻覺得把天然的花朵戴著頭發上很土氣嗎?

    她深呼吸一口,茉莉的芬芳鉆入鼻腔,讓她心曠神怡,于是她不再理會那兩個女孩,將書翻過了一頁。

    “你好,請問這里有人嗎?”

    一些函數具有對稱性……

    “你好,小姐?”

    如果對f定義域里的所有x,有f(-x)=f(x),則f是偶函數……

    “霍莉·沃爾!”

    猛地聽到自己的名字,霍莉抬起頭。

    是那個男孩,狄倫·奎爾,之類的,霍莉有點印象,開學典禮前,他神色冷淡地甩掉了前排的兩個女孩,看樣子是很難相處的人。

    “你,認識我?”霍莉用食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她旋即意識到這樣有點傻氣,于是將手放了下去。

    “當然,第一次數學小測的冠軍小姐。”男孩笑了笑,他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難以相處了,他又問了霍莉一遍,“我可以坐這里嗎?”

    “可以,但是,”霍莉看了一眼前排兩個轉過身惡狠狠盯著她的女孩,有些不安地說,“我覺得你可能坐在前面更加合適,奎爾先生。”

    “是昆恩。”他將書包放在霍莉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昆恩嗅了嗅霍莉身邊的空氣,“噢,真香。”

    “是茉莉。”霍莉回答。

    這時數學老師梅女士走了進來。

    她拍了拍手:“好了,把書本合起來,注意力都集中在我這里,記住,將書上的重點抄到本子上不是數學的學習方法!”

    霍莉坐直了身子,很快,她忘了昆恩,忘了前排的兩個女孩,完全沉浸到了梅女士的數字世界中。

    這堂課以霍莉上臺算出一個不規則圖形的面積結束,在她回到座位上時,昆恩湊過來,問:“今晚一起吃個晚餐嗎?”

    “什么?”

    “那個面積計算的問題,我沒看懂你的解題步驟,你能詳細和我說說嗎?”昆恩問,他的眼神十分誠懇。

    霍莉咬了咬唇:“唔,我很樂意,但是,抱歉,我沒空。”

    下課鈴響了。

    霍莉飛快起身,離開了教室。

    ——

    下課鈴聲敲響,學生們陸陸續續走出了教室。

    諾拉幫帕西法教授收好上課用的瓶瓶罐罐,剛剛他們講述了一些煉金術的歷史,還原了幾個歷史上的重要實驗。

    “發帶很漂亮,諾拉。”帕西法邊收拾東西,邊朝諾拉笑了笑。

    “謝謝。”諾拉今天將頭發用那條藍色鈴蘭繡花發帶扎了起來,顯得十分利落。

    將教學用到的東西放回各自的位置后,諾拉問:“教授,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請說。”

    “有沒有什么魔法,可以讓人完全忘記發生過的事情呢?”

    她原本那條鈴蘭發帶上有片葉子繡錯了顏色,多了幾條紫色的紋路,而這條發帶剛好擁有同樣的特征。

    帕西法抬眸看了諾拉一眼,走過去關上了教室門。

    “你問的不是我們通常提倡使用的白魔法。”他面色嚴肅。

    “我知道,可是最近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懷疑我的記憶可能出現了錯漏。”

    諾拉幾乎能確信鈴蘭發帶不是在離家出走時偶然遺失的,如果是那樣,以她對于這條發帶的喜愛程度,她肯定會非常痛心,但是她的記憶里并沒有產生過這種情緒。

    所以當時的她肯定是知道發帶去向的,可她同樣對此沒有任何記憶。

    帕西法背著手在講臺上來回踱步:“遺忘魔法,通常有兩種類型。一種最開始是火精靈發明的,會強行摧毀人的某一部分記憶,這種魔法傷害性很大,因此,被摧毀的記憶越多,人腦的損壞就越嚴重,甚至可能變成瘋子。”

    諾拉搖搖頭,她不認為自己的腦子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第二種呢?”

    “第二種難得多,對施法人的水平要求也高得多。這種魔法能把想讓你遺忘的東西封存起來,也就是說,它們仍在你腦海里,但是你想不起來,你甚至完全不知道它們還在那里。這種遺忘魔法很難被察覺到,因為被施法的人表面上不會有任何異常。”

    諾拉想了想:“那你知道有誰會這第二種遺忘魔法嗎?”

    帕西法搖頭:“沒有,女士,現在整個大陸沒有任何巫師能做到。正如我說過的,封存式的遺忘魔法對施法人水平要求很高,至少也得有大魔法師云雀那種水平。而你知道,大陸上已經很久沒有過大魔法師了。”

    “你說被封存的記憶仍然在腦海里,那就意味著它們有一天還能被找回來?”

    “是的,諾拉,它們能被找回來。施法人會給記憶的箱子上鎖,然后把它藏在某個角落里,但是既然有鎖就總會有鑰匙,只要找到了鑰匙,那么,嘩!”他向上攤開手,做了個煙花爆炸的手勢,“被封存的記憶會自然而然地噴涌而出。”

    帕西法好奇地看向諾拉:“你覺得你有記憶被封存起來了?”

    諾拉馬上搖頭:“不,我就是最近對一件事覺得有些奇怪,所以問問。”

    “可能是神經衰弱,人們壓力大時經常會神經衰弱,前段時間路易王子就是這樣。多休息多睡覺,再搭配一些魔藥,不出一周就能好,”帕西法肯定地說,“現在不可能有人有那樣強大的魔力能不被發現地使出記憶封存魔法,我建議你去校醫院拿點助眠魔藥。”

    “謝謝,我會考慮的。”

    “對了,還有件事,”帕西法豎起食指,“等等。”

    他走到一個抽屜前,拿出一個金屬盒子,遞給諾拉:“你一會順路幫我把這個帶給莫斯教授。”

    莫斯教授是研究物理學的老師,諾拉好奇地看著那個盒子。

    “之前路易王子帶回來兩塊紅寶石,說它們能讓一定范圍內的魔法失效,讓我研究下什么原因,我這邊進展不太順利。莫斯教授是研究磁場的,或許他那邊會有一些好的想法。”

    原來是這個石頭,它本來是冰封鎮米勒老爺的城堡大廳中黑暗女神雕像的眼睛,因為它,菲昂娜的魔法完全無法在大廳內施展。

    “它的作用范圍是大約二十米,如果被鐵盒子包起來,那它就不管用了,我覺得這個特性似乎和物理學有關。你幫我把這個口信也帶給他。”

    “好的,教授。”諾拉拿好小鐵盒,離開了帕西法的教室。

    第32章

    諾拉穿著白色襯衫,打著深藍色的領結,外面穿著和領結同色的燕尾禮服,皮褲包裹著修長的雙腿,腳上踩著長筒靴。她的頭發用假發包裹起來,顯示出一種利落的黑色,這個顏色讓她想起了海登。

    事實上,這段時間不想起他也很難,每天早中晚幾個固定的時間點,她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會熱得發燙,這意味著他在想著她,灼熱的溫度似乎是在證明他的想念有多么熱烈,包含著如何熾熱的愛意。

    諾拉很難說清楚自己對此有何感受。

    有一天諾拉在睡前摘下戒指,將它鎖進了抽屜,并決定直到海登回來之前都不再碰它。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她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戴回去了。

    萊溫斯敦的同事們看到她沒有戴著婚戒,肯定會提出疑問的。她想。

    諾拉低頭,代表著船底星的符號指著北方靠東一些的位置,它前端時間則指向正北,海登這幾天從某個地方去往了另一個地方,他現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秋分舞會在哈靈頓家族的莊園中舉辦,這是個擅長和植物打交道的家族。現在已經入夜,他們花園中各類熒光植物卻才剛剛蘇醒,在星光下如夢似幻。諾拉沿著走廊走進舞廳,里面已經到了不少來賓。

    由于本次是變裝舞會,因而所有男士都穿裙裝,所有女士則穿著男式禮服。諾拉穿行在人流中,根據記憶中的畫像想要辨認出舞會的來賓,可是變裝舞會中幾乎所有人畫的妝都很夸張,她發現自己竟然一個人都認不出來。

    她在一座蛋糕塔旁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諾拉走過去,對著身著藍色舞裙的美人微微低頭致意:“你好,路易絲小姐。”

    路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的五官本來就長得好看,不施粉黛的臉在夸張的長卷假發下透露出一股奪目的中性美。他看起來興致還是不高,只輕輕回了一句:“見到你也很高興,諾拉。”

    “斯黛拉最近好嗎?”諾拉問。

    路易搖了搖手中蕾絲花邊的折扇,嘆了口氣:“她已經去世了,就在昨天下午的時候。”

    諾拉輕聲道:“我很遺憾。”

    “沒關系,我差不多已經調整過來了,斯黛拉是我四歲時收到的禮物,此后她就一直陪著我,可以說已經是我的親人了。我對父親沒什么記憶,這次失去斯黛拉讓我第一次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好像……從生命中被剝離走,并且永遠不會復原了,”路易垂下頭:“我明白母親說的讓一切自然發生的道理,我只是到現在為止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諾拉的眼眶猛然變紅,她喉嚨中哽咽了一下:“我明白。”

    曾經她也以為有些人和物理應天經地義地永遠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直到某一天,他們突然化為烏有,只留下她努力想維持,可還是逐漸褪色的斑駁記憶。

    路易看了她一眼,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沉,于是問道:“跳舞嗎?”

    諾拉回過神,路易繼續說:“我今天本來不想來的,可母親說,無論發生什么,生活總要繼續下去。參加一場歡樂的舞會有助于恢復狀態,這里的音樂讓我開始想要跳起來了,你呢?你想跳嗎?”

    “來吧,我也好久沒跳舞了。”

    他們一起走入舞池,加入人群中,開始跳一種小步舞。

    隨著舞曲的節奏,他們一起步履輕盈地進、退、橫行、轉身,隨著身體的律動,路易明顯開心起來,諾拉也體會到了久違的、專屬于唱歌跳舞時的快樂。由于諾拉已婚,有些需要親密肢體接觸的動作他們沒有做,但是一曲下來后,他們還是不約而同笑得很開心。

    “我愛跳舞!”由于體質較弱,諾拉臉色紅潤,有些氣喘吁吁的,她環顧四周,“我現在得休息會,但是一會我還能跳,可惜這里的人我除了你誰也不認識,真尷尬!”

    “沒關系,我來告訴你他們都是誰。”路易非常熱心地帶著諾拉走過人群,他用扇子遮住臉,低聲告訴諾拉來賓們的身份,諾拉邊走邊記,突然,路易停下了腳步。

    “那是馬修·哈靈頓,哈靈頓旁支的一個私生子,他剛剛好像沒看到我,對著你打了個扇語,我覺得他好像想做你的情人!”

    諾拉順著路易的目光看過去,那邊有個穿著楓葉一樣紅棕色裙子的人,在諾拉看過去時,他正用扇子遮著嘴,和旁邊另一個“女士”說話。

    “你可能看錯了。”諾拉不確定地說。

    “也許吧。”路易懷疑地移開了眼神。

    他們正要往前走,前面站了一個身穿深藍色制服、頭戴三角帽,打扮得像是海軍將領的女孩。

    “我終于見到你了!”女孩的淡紫色眼眸閃閃發光,“我真的需要和你談談,路易。”

    她是西爾維婭·塞維森。

    諾拉看了眼路易,他朝她點了點頭,接著便和西爾維婭一起朝門外走去。

    他們沿著走廊,找到一個空房間,路易確定里面沒人后,他們先后進入房間。

    西爾維婭關上門后飛速轉身,雙膝跪地,握住了路易的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一直將你視作我的好朋友,從來沒有想過去傷害你,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一時沒忍住,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你能原諒我嗎?”

    路易低頭看了西爾維婭一眼,伸手抓了抓后背:“你先幫我把這個系帶解開,它勒得我要喘不上氣了。”

    西爾維婭站起來,給路易解開了裙子后面的系帶。

    “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有女孩會喜歡這種緊身胸衣?在我看來它完全是個枷鎖。”路易抱怨道。

    “我同意,我就基本不穿。還有高跟鞋也是,我寧愿看起來矮一點腿短一點,也不想穿那玩意。”

    路易將裙子扯松了些,走到一張軟沙發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墊子:“過來吧。”

    西爾維婭坐到了他身邊。

    “你還生氣嗎?”她小心地問。

    路易在眉心處揉了揉:“不太生氣了。”他停頓了一下,“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想做我的女朋友,那為什么還要答應我呢?”

    西爾維婭垂頭:“實際上,是我父親希望我能嫁給你,我那個時候同意和你在一起,也是為了應付他。”

    “你父親與我母親的想法不謀而合。”路易靠在墊子上,示意西爾維婭繼續往下說。

    “你知道,我有個哥哥,同父異母——約瑟夫。”

    “然后呢?”

    “相比較于我的母親,父親更愛約瑟夫那位已經死去的母親,但他的母親只是個普通人。”

    路易點點頭,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家里第一個純血魔裔,你的繼承權優于你的哥哥。”

    “沒錯,可這并非我的父親所樂意看到的局面,他愛那位身為普通人的亡妻,想把最好的留給她的孩子。但可惜,他不是阿方索·卡寧,沒法像他一樣為了菲昂娜公主更改繼承法,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我能自己放棄繼承權。”

    “你和任何人結婚都不會影響你的繼承人地位,除非嫁進王族,”路易的眼神終于恢復了往日看她時的溫和,“雖然我不希望你為了繼承人身份就放棄我,但是我能理解。”

    “謝謝,你回來之前,父親一直給我施壓,讓我盡快勾引你向我求婚。但是我不愿意。之前作為朋友,我們可以在一起玩得很開心,可如果真的結婚了,等待我們的只有無休止的痛苦。我了解自己,更適合做繼承人,而非繼承人的妻子。有一天我偷偷占卜過我們結婚了的未來,相信我,你不會愿意看到那個畫面的。然后,在你外出的這兩個月,克里斯出現了。”

    路易本來有點想去牽她的手,聽到最后一句話時,他強行剎住了這種沖動。

    “然后你發現跟他在一起很快樂?”

    “不,其實沒有我們之前做朋友時快樂,但是他讓我覺得很輕松,自從父親向我提出那樣的要求之后,和你共度的時光就開始變味了。”

    一陣沉默。

    “你原諒我了嗎?”西爾維婭問。

    路易沒說話,點了下頭。

    “那就好,你知道我愛你,從小就愛——朋友間的那種,所以這段時間我也很難過。當我聽說你上周整個人茶飯不思,你不知道我有多愧疚……”

    “等等。”路易舉起一只手,“你聽說我上周整個人茶飯不思,然后認為是你的原因?”

    “不是嗎?”西爾維婭眨了眨眼。

    “雙神保佑,當然不是!”路易難以置信地說,“你不是能遇見未來嗎?難道你沒有看到,斯黛拉已經離開我了?”

    “哦,”西爾維婭的臉紅了,“看到過,那時我本來要提醒你的,但是后來我看到海登的未來,就什么都忘了。”

    路易沉下眼,燭火在他有些陰沉的眼里跳動著:“你沒跟別的人說吧?”

    “當然沒有!我發過誓了!正式的誓言!”

    西爾維婭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可是我最近看到的畫面發生了變化。”

    路易挑眉:“什么變化?”

    “光明出現了,刺破黑暗的光明,就像黑夜里的極光!”

    路易聽到“極光”時心里嚇了一跳,因為這就是諾拉本來名字的含義,但他知道西爾維婭不太可能去調查諾拉的真實身份,她現在說的極光,應該就真的只是夜晚輝映天穹的極光。

    “什么時候看到的?”他輕咳了一聲,問道。

    “海登王子的婚禮上,他親吻赫諾里恩王妃的時候。”

    路易想起來卡羅琳姑婆的遺囑,說的是如果海登結婚了,就把自己的莊園送給他。

    卡羅琳的同樣具有強大的占卜天賦,她做出這樣的安排,是不是也因為看到了未來的零星片段呢?

    “我想赫諾里恩王妃不是普通人吧?”西爾維亞問。

    “半血瑪格伶,”路易答道,“卡寧家族遠親的私生女。”

    “她的魔法天賦強大嗎?”西爾維婭眼中充滿了好奇。

    路易思考了很久:“我現在也不確定了。”

    ——

    諾拉覺得,要么是自己的魅力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要么就是格林戴爾的魔法貴族過分熱情了。

    路易和西爾維婭離開后,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變成壁花少年,可結果是,邀請她跳舞的“女士”一個接著一個。

    不少人朝她打著扇語,可扇語是夏博特有習俗,路易不在旁邊解說,諾拉是真的不清楚那些身著女裝的男士們收起折扇,點著鬢角或是胸口代表著什么,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在臉頰前移動扇面,只露出來一雙眼睛看著她。

    不過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大意估計還是離不了想和她發展情人關系,這種戲碼她前生在亞拉鐸時已經經歷過了。

    她沒有理會那些朝她瘋狂打扇語的男人們,而是邀請了幾個默默站在一邊的壁花小姐。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這些壁花小姐們多是青春期的小男孩,有些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變裝舞會,本來穿著女士裙裝就讓他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和諾拉跳舞時更是眼睛都不敢看向她。

    一個戴著紅棕色假發的男孩跳完后說話都結巴了:“您、您跳得真好,夫人,不,不對,我的意思是,先生。”

    諾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錯啊,你叫什么名字?”

    “……”他說完就跑開了,男孩實在羞澀,聲若蚊蠅,諾拉壓根沒聽清他說的什么。

    算了。

    她跳得有點累,便拿了杯蜂蜜酒,朝陽臺走去。

    星光滿天,地上的植物同樣是熒光點點,一長串螢火蟲般的紫色光斑在空中漂浮著,時而聚合,時而散開,擺出了各種造型,有時是一朵花,有時是一只鳥,有時是一艘船。

    “玩得開心嗎?”有人走到了她身邊。

    諾拉轉過頭:“馬修·哈靈頓?”

    “您認識我?”

    “路易剛剛向我介紹了在場的一些人。”

    馬修點點頭,趁著他醞釀開場白,似乎有些發呆的間隙,諾拉搶走了他手中的折扇。

    她打開折扇劃過下半臉頰,馬修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卻聽她問道:“你今晚是對我打了幾遍這個扇語嗎?我不是夏博人,這是什么意思?”

    馬修看起來有些失望,他搖搖頭:“您可以問問別人。”

    諾拉挑起嘴角,露出一個很干凈帥氣的笑容:“那你可以教我一句扇語嗎?”

    “什么?”

    諾拉收起折扇,眼神銳利:“離我遠點,否則我扇你耳光。”

    第33章

    菲尼亞斯很討厭蚊子。

    蚊子的毒性不致命, 卻讓人瘙癢難耐。它們會在耳邊嗡嗡亂叫,還很難被抓住,打死一只, 沒過多久又會來新的, 永遠無法徹底擺脫它們的騷擾。

    一波接一波前來的賞金獵人,于他而言就像蚊子般煩人。

    也不知道是哪個家伙發布了賞金任務,點名要他的法杖。今年以來,先后有三個賞金獵人來過或即將到來他的城堡,妄想能獲取那筆巨額賞金并贏得對應的積分。

    雖然他們注定不會成功, 可要應付他們卻是很煩人的事情。

    第一個賞金獵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過度自信的異鄉人,有一副漂亮的大胡子, 他自以為能輕輕松松地潛入城堡,卻在推開大門的下一刻人頭落地。第二個是個年輕女孩, 她倒是順利進門了, 但是很快被吸魂鬼守衛發現,落荒而逃, 追殺她的吸魂鬼差點就成功吸取她的靈魂,很可惜,當下排名第一的賞金獵人星塵多管閑事地救了她。

    接下來要到來的這個賞金獵人, 便是星塵本人了。

    雖然星塵是現在全大陸排名第一的賞金獵人, 但菲尼亞斯也沒太把他放在心上, 他的城堡, 不是劍術身法練得好就能輕輕松松進入的。

    讓菲尼亞斯有些吃驚的, 是前幾天他收到另一位暗之法師萊桑德的渡鴉傳信,說星塵手持幻影,全滅了他手下最強的幾個冰鋒刺客,讓他小心提防。

    菲尼亞斯對于冰鋒刺客的梟首行動失敗的事情并沒有感到十分驚奇,雖然冰鋒刺客的劍術被打磨得很強,但他們中鮮有具備魔法血統的,戰斗力的上限擺在那里。更讓他吃驚的,還是古代名劍“幻影”居然出世了。

    諸神之戰眾天使隕落,天使們的翅膀掉落在地上,形成了希塔波雷鋼,希塔波雷鋼鑄成的劍不僅在堅硬度、鋒利度、韌性等方面遠強于普通鐵劍,還包含強大的魔法,可以對亡靈等不具備實體的存在造成傷害。

    而埃吉爾那個瘋子,更是為了鍛造世間最強的劍,獻祭了自己的右手和心愛的小兒子,他的奉獻給予了幻影超脫于其他希塔波雷劍的非凡魔力。

    幻影的上一任主人是約五百年前,給大陸帶來十年黑暗時期的“死亡播種”法洛克,自從被云雀擊敗后,這把冠絕于世的寶劍也不知所蹤。

    沒想到重新出世時,竟然被一個小小的賞金獵人獲得了。

    都說希塔波雷劍靈性非凡,認主時對主人的各項能力都極為挑剔,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怎么挑嘛。

    菲尼亞斯從身旁美麗女仆端上的托盤上拿起一杯酒,對著爐火晃了晃,看著杯中的液體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溫暖的顏色,嘴角微微上翹。

    “來了就別讓他走了,順便把那把劍也留下來。”

    女仆躬身:“好的,大人。”

    第二天早上城堡外的原野上結上了一層薄薄的霜,女仆進入臥室呈上早餐時,向菲尼亞斯稟報道:“大人,星塵昨晚來了。”

    菲尼亞斯眉毛一皺:“抓到他了嗎?”

    女仆搖搖頭:“抱歉,還沒有,大人。”

    竟然昨晚就悄無聲息潛入城堡了?菲尼亞斯走到床邊,拿起法杖查看了一下,沒有任何異常,他原本有些風雨飄搖的安全感重新安定下來。菲尼亞斯用法杖指向門口:“帶我去看看他留下的蹤跡。”

    走過昏暗的甬道,火把的光芒將兩個人的影子拖得很長,就像是某種會吞噬美夢的妖怪。女仆將菲尼亞斯帶到一面墻旁邊,菲尼亞斯抬頭,墻上用暗紅色的字體寫著:當心!你最珍視的東西將被我奪走。

    落款——星塵。

    真是毫不遮掩,菲尼亞斯問女仆:“這個賞金獵人常常做這樣的行動預告嗎?”

    女仆點頭:“根據情報,這確實是星塵的行事風格。”

    菲尼亞斯看著墻上暗紅色的液體,伸出手指蘸了一點,懷疑地問:“這是?”

    那種液體并不如菲尼亞斯所想,透著鐵銹般的血腥味,而是香香的,甜甜的。

    竟然只是果醬。

    菲尼亞斯鷹隼一般瞇起眼,忽而笑了。

    “大人?”女仆在一旁問。

    “星塵自以為他是頂級獵手,可事實上,誰是獵物誰是獵手還不一定呢!”他猙獰地笑著:“通知守門人,將大門放下,我們準備去捉米缸里的老鼠了。”

    ——

    菲尼亞斯的城堡中有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雕塑。

    比如獨眼巨怪、三條腿的狗、鼻子有半張臉大的駝背老人等等,這樣的雕塑遍布整個城堡,映襯著昏黃的燭火,像是兒時無法逃離的夢境。

    往常,三名吸魂鬼不定期在城堡的甬道中巡邏,其余的在外獵食。可今天,所有吸魂鬼都被菲尼亞斯召喚回來,像回溯的鮭魚一樣布滿了城堡的每一條甬道。

    一只吸魂鬼組成的小隊繞過拐角,燈光跳動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

    小隊朝著城堡上層進發。

    經過一扇門時,小隊悄無聲息地變短了。

    海登影子般潛入門內。

    進門后是個大廳,左側是個壁爐,此刻有微弱的爐火在跳動,右側掛了副奇怪的畫,無數黑色長條映在灰白色背景上,像是朦朧的人影,又像是熟過頭的絲瓜。面對著進來的這扇門對面的墻上還有一扇門,那扇門看上去黑漆漆的,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線。

    海登朝那扇門走去。

    他剛一挪動步伐,天花板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海登抬頭一看,只見吊燈上站著密密麻麻的蝙蝠,他看過去時,蝙蝠動作統一地張開翅膀,如同一只黑色的大網朝他撲過來。

    只聽見衣角輕輕的抖動,海登的身影瞬間隱沒于爐火映照出的暗影里。

    蝙蝠們紛紛砸在地上,又茫然地升空,成群圍繞著大廳一圈接一圈的搜尋。

    “交出幻影,我可以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菲尼亞斯略顯嘶啞的聲音響起,回蕩在昏暗的大廳中。

    無人應答。

    “星塵,你是不是覺得你很擅長隱匿于黑暗?”菲尼亞斯笑了:“可是,我就是黑暗啊!”

    他話音剛落,畫像上的黑色人影開始慢慢扭動起身體。

    然后,仿佛某種液體一樣,黑色人影們順著畫布流出畫框,流到墻上,最后,脫離開了墻面,變成薄如紙片的無面人影。

    廳中的無面人影越來越多,它們緩慢地移動著,搜尋每一處星塵可能藏身的角落。

    “喜歡捉迷藏嗎?如果被我捉到了,你的代價可不僅僅只是幻影哦,聽說你有一雙漂亮的灰眼睛,我相信它們會是我很好的收藏品。”菲尼亞斯說完,咯咯笑了起來。

    “如果我贏了呢?”星塵略顯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嗎?”

    大廳里突然萬籟俱寂。

    突然所有的黑影和蝙蝠全部涌向一個地方,層層疊疊堆在了一起。擠在最前面的黑影憑空長出枯枝一樣的手抓向聲音來源——

    可那里只有一堆斗篷。

    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幾個黑影的頭掉了。

    “我要要的不僅僅是你的法杖,還有斯塔爾夏的卷軸。”

    黑暗中,有螢火般的淡淡微光亮起,出現在扎堆撲向斗篷的黑影和蝙蝠群后面。

    劍光如奔馳的北風,如下墜的驟雨,如劈下的閃電,將黑影和蝙蝠劈得七零八落。

    黑影的碎片落在地上,瞬時化為虛無,而蝙蝠的殘骸則掉落在地,散發出淡淡的腥臭味。

    沒過多久,整個大廳里就只有一個站著的身影了。

    海登收起劍,與此同時,鐘樓敲響了午夜的鐘聲。

    “很好,看來你確實有讓幻影認主的資格。”菲尼亞斯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

    “感謝認可。”

    海登走向黑色大門,猛然踢開了它。

    門后的房間里有一個人,但卻并不是菲尼亞斯。

    一名銀發少女跪坐在地上,雙手被綁,嘴里還塞著大團的布。

    諾拉。

    見到海登進門,她的淚水突然涌了出來,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海登快步走過去,先是拔出了她嘴里的布,然后一劍砍斷了綁住她雙手的繩索。

    “你怎么在這里?”

    他還沒問完,諾拉就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諾拉柔軟的身體緊緊和他貼在一起,她在他耳邊低聲哀求:“我好害怕,帶我離開,求你了!”

    海登沒有動。

    下一刻,諾拉手中多了把閃亮的匕首。

    她的手猛然落下,刀尖直刺海登的后背——

    想象中破開血肉的觸感沒有傳來,匕首脫手而出,諾拉整個人被彈開,先是摔在墻上,然后重重掉落在地。

    海登面無表情地走向她,掐住她的脖子,站起身,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

    “你有什么資格變成她的樣子?”他的眼睛沉郁得像是陰天的寒晶之海。

    諾拉抓住他的手套,感覺到手套包裹下的手已然青筋暴起,她的嘴一張一合,海登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突然,一道魔法朝著海登打過去,他松開手,跳到了一邊。

    諾拉掉落在地,臉部迅速形變,變回了菲尼亞斯女仆的模樣。

    菲尼亞斯靜靜坐在一張扶手椅中,他原本是隱形的,海登看過去時,他慢慢顯示出自己的模樣。

    “你是什么時候給我下的毒?”他平靜地問。

    “早上,你先是喝了我為你準備的那杯酒,然后,你聞了我在墻上留下的果醬。今日午夜,正好毒發。”海登走過去,用劍挑起菲尼亞斯的下巴:“你該不會以為我只會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吧?下毒是陰狠了點,但我需要保證萬無一失,你能理解的,對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菲尼亞斯微微一笑:“我確實是低估你了,你不愧為全大陸的第一賞金獵人。”

    他的嘴角流出暗紅色的鮮血:“不僅身手夠好,也夠聰明,還夠狠心。”菲尼亞斯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仆:“尼亞姆擅長識別人類心中最柔軟的情感所在,面對她時,就算最強大的英雄也會猶豫不定,你卻居然這么快就能識別她的偽裝。看來要么你是我的同類,是真正的冷血動物;要么你就是個控制感情的天才。”

    海登語氣冷淡:“早就有人給我上過一課,情感是人類最大的軟肋。連情感都無法控制,我怎么去保護真正的她?”

    “我要拿走你最珍視的東西了。”海登俯身,摘下菲尼亞斯中指上的戒指,走出了房間。

    菲尼亞斯艱難地扭動著身體,以至于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別動卷軸!”他嘶吼道:“拿走我的法杖,去完成你的任務,拿走城堡中的所有財寶,別動卷軸!”

    海登恍若未聞。他走到外面的大廳內,將戒指對準燭火,把折射的光投向原本滿是黑影,現在只剩灰白背景的油畫。

    有個暗格從壁爐后彈出,海登走過去,取出了里面的卷軸。

    他走回房間,想向菲尼亞斯展示他的戰果,可是那個叫尼亞姆的女仆不知什么時候爬了起來,她現在不再是諾拉的樣子,而是長發及腰、肌膚如雪,完完全全是變形女妖的形貌,她長而尖的手指猛然穿透菲尼亞斯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臟。

    “我的,我的。”她的眼中溢滿了對于魔力的渴望,以至于完全沒發現海登又進來了。

    在她即將吞噬掉原主人的心臟時,一道劍光閃過她的喉嚨,下一刻,她的頭掉了下來。

    還捧著菲尼亞斯心臟的身體軟軟倒地。

    海登的目光掃過女妖,在菲尼亞斯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卷起手套的一角,看了眼手腕上的皮膚。

    黑色符文依然在洶涌地流動。

    果然如他之前所料,小時候那個給他下咒的人不是菲尼亞斯。

    他重新帶好手套,收好卷軸,拿起菲尼亞斯椅子旁的法杖,如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城堡。

    吸魂鬼仍在巡邏,對這個房間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第34章

    又是一場秋雨, 天氣變得更加涼爽。

    遠處的山巒在這周開始顯現出繽紛多彩的顏色,綠色、黃色、橙色、紅色逐漸分出層次,在秋日晴朗的藍天之下,像是一副美麗的油畫。

    但今天所有色彩被籠罩于雨霧之下, 透過半透明的灰色雨霧,只能看到深淺不一的黑色墨團。

    羅斯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店外空蕩蕩的街道,嘆了口氣,今天注定又是沒有太多營業額的一天。

    漸漸地, 她閉上眼睛,雙手平放, 腦袋垂下去,開始打起了盹。

    突然,叮鈴鈴的門鈴響起,羅斯猛地坐直身體,習慣性地打著招呼:“歡迎光臨!”

    進來的是個一身黑衣的家伙。

    就現在的氣溫而言,他將自己包裹得過分嚴實了,全身上下只露出來一雙眼睛和一點指尖。羅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身黑衣已經有些破舊了,她心里大概有了數:估計是剛來格林戴爾的流浪漢,覺得這家店售賣的東西看上去很新奇,就進來看看。

    她很熟悉這樣的顧客, 好點的只是看一看, 看到價格后自己就走了;煩人點的會問東問西,有的還上手去摸,然而想讓他們從錢袋子里掏出一個子兒是不可能的。

    羅斯又趴下去繼續打盹,希望這位客人不要再來煩她。

    然而事與愿違。

    “請問, 這個玩具真的能自動彈奏樂曲嗎?”流浪漢發問。

    說明不都擺在旁邊了,自己不會看嗎?羅斯腹誹。

    她正懶洋洋直起身,在心里打著底稿如何應付這個流浪漢,就聽到莉茲走了過去,語氣快活地招呼道:“是的,先生,這套陶瓷玩具加入了能量轉化的魔法,只要曬曬太陽,它就能演奏半天,整套玩偶包含五種樂器,會彈三十支經典樂曲,相信您一定會喜歡它!”

    羅斯重新伏案下去,莉茲是店里新來的小姑娘,還不懂得看碟下菜的道理,遇見誰都充滿熱情。沒關系,再過段時間她就會自己明白,有些人是不值得浪費時間去多看一眼的。

    莉茲雙眼含笑,看著湊近了觀察玩具的客人。

    客人抬頭,莉茲不由注意到他的雙眼極為漂亮動人,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剛想說些逗弄男人們的俏皮話,就聽他不確定地問:“你覺得女孩子們會喜歡這種玩具嗎?”

    那是當然!她心里大聲呼喊,要不是這套玩具能頂她五年的工資,她倒真的想自己擁有一套。

    但表面上,她只是輕輕點頭,臉上維持著專業的笑容:“您是想送給家里的女性親戚嗎?她多大了。”

    “我想送給我的妻子,她嘛,大約和你差不多大吧。”

    莉茲有些訝異,看這個客人清澈的眼睛,再加上他的聲音,估計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他竟然已經結婚了嗎?這個時代不像過去,二十歲前就結婚的人已經很少見了。

    她收起本來想好要說的俏皮話,很正經地點點頭,回到完全專業的服務態度:“是的,我相信您的妻子會喜歡這件禮物的,整套玩具的陶瓷是富有經驗的東方工匠手工制作,合奏樂曲也是經過精心調試的,您可以聽聽看。”

    羅斯聽到這里,心里更無語了。

    轉念一想,算了,就給這流浪漢一點恩惠,讓他聽聽這個一輩子買不起的玩具的聲音吧。

    “有《花之圓舞曲》嗎?”

    “當然。”莉茲轉動發條,五個玩偶先后啟動,開始合奏《花之圓舞曲》。

    身穿黑衣的客人用腳輕輕打著節拍,一曲演奏完畢后,他看向莉茲:“我要它了。”

    羅斯心里笑了一下,想著小伙子你都不問下價格就這么豪橫地說要的嗎?這可不是你們鄉下隨處可見的大南瓜。

    莉茲歡快地點點頭:“好的,先生,這套玩偶售價一千金幣,請問您是付錢還是支票?”

    “支票。”

    羅斯直起身子,懷疑地看向那個流浪漢,他真的懂什么是支票?

    接著就看到他掏出了一張書面憑證,問莉茲:“有筆嗎?”

    莉茲將羽毛筆遞給他,流浪漢飛快地在紙質憑證上刷刷刷地書寫著什么。

    簽完名后,他將憑證遞給莉茲。

    “好的,這款玩具免費配送,格林戴爾周邊十公里內都能送到,請把您的收件地址也留一下,這位……”

    她猛地頓住了,重新開口時聲音有些奇怪,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嗓子。

    “海登·德萊文特先生,”莉茲有些不自然地小聲又補了一句:“王子殿下。”

    “你好,”海登隨意地回答了一聲,他在莉茲剛剛遞過去的空白紙上寫下了仙湖莊園的地址,寫完后遞給莉茲:“麻煩包裝得好看點。”

    “當然。”莉茲回頭看了眼羅斯,發現她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樣。

    這樣看起來就一點也不專業了,莉茲穩定好心緒,清了清嗓子,重新轉向客人:“我相信您的妻子會對這件禮物愛不釋手的,先生。”

    ——

    諾拉喝完一杯牛奶,準備去萊溫斯敦。

    夏博的牛奶有種奇怪的腥味,諾拉最開始問過管家,管家回答說那是因為牛奶很新鮮的原因。諾拉捏著鼻子喝完幾頓后,居然慢慢喜歡上了這種味道。

    今天是個周六,學校不上課,諾拉直接去了圖書館,打算找找馴龍相關的書籍。

    在凱瑟布蘭迪時,她馴龍失敗了,但她暗中記住了那里的入口,并暗自下定決心等找到方法了她一定還要自己再去一次。

    雖然冰原狼軍團驍勇善戰、訓練有素,但諾拉不信如果再加上魔龍的戰力,三國軍隊還無法與之相抗。

    因為下雨,圖書館除了諾拉沒有別的人,她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翻了一本又一本的書,其中提及馴龍的書有三四本,可要命的是,每本里面提到的馴龍方法各不相同。

    有一本說,要猛虎一樣盯著它,直到對方屈服。

    另一本說,要和龍建立聯系,可如何建立聯系那里,全是諾拉不認識的古代字符。

    還有一本,說要偷偷爬上龍背,龍脊柱上有個突起,按下那里,就像按下了某種開關一樣,會讓龍從此聽命于你。

    到底哪本書說的是對的?諾拉有些抓狂,此刻恨不得能夠通靈,好去問問古代的龍騎士們。

    幾本書看得她有些頭痛,將書放回原位后,她找了本故事書,打算隨意看看,放松心情。

    一打開,正好就是卡寧家族祖先的故事。

    美麗的精靈梅芙愛上了勇敢的奧利弗,他因為殺死一只禍害村莊的吸血鬼受到詛咒,梅芙用自己美麗的金發為他織了一件馬甲,并注入祝福的咒語。只要穿上這件馬甲,勇敢的奧利弗便不再受詛咒的困擾。

    詛咒……諾拉想起了海登的詛咒。

    她從未見過那樣強大的詛咒,但是,似乎又透著一種保護魔法的氣息,令人捉摸不透。

    諾拉單手撐著頭看向窗戶,雨點敲擊著玻璃,凝成一滴滴大顆的水珠,諾拉看著水滴流下,發起了呆。

    她的中指猛地跳動起來。

    諾拉一驚,發現金色絲線正從中指流瀉而出。

    埃爾文之光已經許久沒有動靜了,她幾乎快要忘記身上還有這個魔法的存在。

    可現在它為什么會冒出來呢?難道是因為她剛剛想起了海登,并且認真地思考他身上的詛咒到底是什么?

    諾拉將手按到大腿下,衷心希望它不要再發神經,但她的意識卻開始渙散了。

    不要是現在,不要在這里!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然后雙手緊握成拳,拼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你為什么看起來要和你面前這本書打上一架的樣子?”熟悉的聲音在前面響起,然后,一束還帶著雨滴的花朵輕輕放在攤開的書本前面。

    諾拉訝異地抬頭,對上一雙星辰一樣的灰色眼睛。

    她呆呆地張著嘴,海登繞過書桌輕松地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翻了下諾拉面前的書。

    “《安娜的故事書》,你在下雨天來圖書館,就是為了看這個?”他的語氣中帶著笑意。

    諾拉用盡所有的控制力又四處看了一圈,確定了附近真的沒人。

    “你在看什么?”海登疑惑地問,也四處看了看。

    在他轉回頭時,諾拉拉過他,摘下他的面罩,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輕覆上了他的唇。

    好舒服,像是行走在烈日下的沙漠里時突然天降甘霖,諾拉本來燥熱不已的內心寧靜下來,中指也不再狂躁地跳動了。

    她松了口氣,剛想退回去,海登一把環住她的腰,反過來加深了這個吻。

    諾拉情難自禁地四肢發軟,但她還是努力抬起了面條一樣的雙臂,推了推他的胸膛。

    海登停下了。

    “別,”諾拉雙頰通紅,聲若蚊蠅:“在這里不太好。”

    海登意猶未盡地用鼻尖蹭了蹭諾拉的臉頰,聲音聽起來有點委屈:“明明是你先開始的。”

    但他還是松開了她。

    他正準備把面罩戴回去,諾拉握住了他的手:“不用,我在這里呢。你坐近一點,看這個故事。”

    海登湊過來,兩個人的頭挨得很近,他能感受到從諾拉身上傳來的溫暖。

    “你看,梅芙用她的頭發編織出一件美麗的馬甲,金燦燦的,有如黃金所制,接著,她雙手捧著馬甲,低聲念道:愿光之恩賜,鑄就汝途。從此,只要奧利弗穿上這件馬甲,便一切詛咒都無法近身了。”

    諾拉低聲念完這句話,抬頭看向他。

    海登:“所以?”

    “我是梅芙的后代!”諾拉的眼睛閃閃發亮:“你身上帶著小刀嗎?”

    海登從靴子旁抽出短匕首,遞給諾拉。

    諾拉將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然后飛快割下自己的一小支頭發,雙手捧著它,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念道:“愿光之恩賜,鑄就汝途。”

    海登看著她,憋住笑。

    諾拉瞪了他一眼:“給我一只手。”

    “怎么幫?”

    “手!”諾拉強調:“我要的是你的手!”

    海登笑著將一只手遞給她,諾拉把自己的發辮戴上去,打了個結。

    “你現在松開我。”她說。

    海登慢悠悠地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后松開了諾拉的手腕——黑色魔紋沒有出現。

    他“咦”了一聲,翻來覆去看著自己潔白干凈的手,諾拉笑了笑:“看吧,我比你想象中還是厲害一點的。”

    “我可沒有小看過你,在我心里中你是全大陸最厲害的魔法師,最珍貴的寶物。”海登說得煞有介事。

    “你們格林戴爾的男人在說甜言蜜語這方面可真是天賦異稟。”諾拉感慨道,大學里那些男學生更是油嘴滑舌。

    海登笑了笑:“你還要看多久?”

    諾拉看了眼時鐘:“走吧,馬車這個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

    他們一起把書收好,穿過空曠的庭院和草坪來到外面的大街,雨幕下的格林戴爾別有一番風味,越過一個低矮的街區,能看到浪潮洶涌的大海和紙船一樣在海面上起伏的帆船。

    等了一會,莊園的馬車夫駕著馬車準點到達大學門口,一個小時后,他們回到了仙湖莊園。

    一推開門,諾拉就聽到她很喜愛的一首《花之圓舞曲》的樂聲從廳內一個紙箱中傳來。

    她疑惑地看了海登一眼,走到箱子前面,拆開了紙箱上的包裝。

    里面是一整套精美的陶瓷人偶,人偶們都穿著漂亮的裙子,有板有眼的演奏樂曲。

    海登拉起諾拉的手,在中指上吻了一下:“我的公主殿下,真的很抱歉剛剛結婚我就有任務需要外出,請接受這包含了我的歉意的小小禮物。”

    “你的公主殿下原諒你了,”諾拉笑著反手牽住他:“你全身上下濕搭搭的,先好好洗個澡吧。”

    他們一起來到二樓諾拉房間內的盥洗室,海登脫下衣服先去洗澡,諾拉在外面坐了一會,女仆拿來換洗的衣服,諾拉抱起脫下的那堆,準備遞給女仆。

    手指觸碰到布料時,諾拉敏銳地覺察到一絲異常。

    她向下摸去,在衣角處發現了異常的來源:一點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濺上的小小的血點。

    女仆看著她:“有什么問題嗎?夫人?”

    諾拉摸了摸,是人類的血液。

    她平靜地將衣服塞給她,深呼吸一口:“沒事。”

    第35章

    海登洗完澡出來時,諾拉正站在窗戶邊上看著外面的秋雨發呆。

    她的情緒好像有些不對勁。

    海登不明所以,走到諾拉身后,他本來想要環抱住她, 但想了想, 只是摟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

    諾拉抬手握上他的,輕輕在他拇指上摩挲幾下:“沒事,最近天氣變冷了,今晚我想要你抱著我睡,可以嗎?”

    海登沉默片刻:“如果覺得冷的話, 我認為你更需要的是炭火或者熱石袋,而不是我。”他的體溫向來比普通人更低。

    諾拉閉眼嘆了口氣, 無奈地看向他,海登馬上改口:“我的意思是, 當然。”

    他們安靜地吃過晚餐,而后先是聽了幾曲陶瓷玩偶演奏的曲子,接著自己上手去琴房彈了幾首。諾拉之前從來沒有和海登四手聯彈過,但實際彈起來卻出奇地和諧。

    海登的臥室換了全新的床品,到了睡覺的時間,他們并排躺在床上。諾拉感到身側的床墊被微微壓低,海登側過身,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

    諾拉的身子猛然一抖, 轉頭看他。

    海登無辜地眨眨眼:“不是你讓抱的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 可是——

    “真的好冷。”

    海登放開了她。

    諾拉叫來女仆, 往床上扔了好幾個熱石袋才重新躺下。

    很奇怪,埃爾文之光下午還蹦跶不停,現在卻是很消停。

    “睡吧。”諾拉吹滅了蠟燭。

    或許是擔心自己會冷到她,海登沒有再抱過來。

    諾拉等了許久,海登的呼吸近乎無聲,有幾個瞬間,諾拉甚至開始思考他是不是還活著,但她很快打消了這種可笑的想法。

    大約到了午夜,諾拉轉過頭,輕聲問:“你還醒著嗎?”

    沒有回應。

    諾拉盡量不發出任何動靜地悄悄挪出被子,光腳下床踩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幻影,緩緩將劍拔了出來。

    整個房間只有外面起居室亮著一盞燭火,微弱的光亮完全被希塔波雷鋼所吸收。

    諾拉舉著劍,走到床邊。

    她還能記得前生這把劍刺透他胸膛時血肉綻開的感覺。

    難道這一次他們又會走到這一步嗎?

    諾拉幾乎能肯定,在他剛剛結束的任務中他殺過人,可為什么殺,殺了幾個,她一無所知。

    她時常覺得,他或許不是她想象中的天生壞種,可在看到衣角上的血點時,她又不確定了。

    她持劍指向他。

    冰冷的劍鋒直指他的脖頸,然后向上抬了一寸,在他下巴上點了點。

    “別裝睡了。”諾拉說。

    那雙閉著的眼睛睜開了。

    諾拉仍然用劍指著他:“我在你的衣服上發現了血點,是人血。”

    海登坐起來,靠在枕頭上,扶著額頭嘆了口氣:“下次回家前得換身衣服,我記住了。”

    “幾個人?”諾拉問,聲音有些發抖。

    海登看著她,過了許久,終于回答:“十一個人類,一個變形女妖,還有一些蝙蝠和影子。”

    諾拉倒吸一口氣:“十一個人類!你居然……”

    她的手也開始抖了,但劍沒有往前再送。

    “原因。”等她平靜了一些,她又問道。

    “十個冰鋒刺客,因為他們要殺我奪取幻影,我不想把劍給他們,只能反殺了。還有一個,是暗之法師菲尼亞斯。”

    “菲尼亞斯?”諾拉覺得很意外:“你殺了他?為什么?”

    他們在前生不是同事嗎?

    “他說想要我的眼睛做收藏品,我不想把眼睛給他,但他又不肯,所以我只能殺掉他。”海登握住劍刃,將其往下挪了一點,把脖子頂了過去:“我發過誓,我的眼睛是你的,我整個生命都是你的,你打算拿走它嗎?”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話嗎?”

    “我不會對妻子說謊。”

    諾拉把劍收回去插回劍柄,放回桌上,然后她重新回到他身旁,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將頭靠在他的前胸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她知道自己不該這么孩子氣,但她還是忍不住抽泣了:“我下午在你的衣服上發現了那個血點,然后我就很害怕,一直在想這件事。”

    海登伸手抹去她的眼淚。

    諾拉握住他的手,抬頭看他:“你能不能保證……”

    魔法禁制沖上喉頭,讓她無法說出原本想要說的話。

    諾拉閉上嘴,嘆了口氣,只能改口:“永遠陪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我保證。”海登頓了一下,捧起她的臉,輕柔地吻上了那抹淚痕。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諾拉想。無論是黑女巫、菲尼亞斯或者其他任何人,她都不希望他們得到他的眼睛了。

    ——

    諾拉、海登和路易、霍莉約在海登回來后的第二個周日見面。

    這是個晴朗的日子,持續了近一周的秋雨在周四時停了,這個周日天氣晴朗,停雨后氣候也變得舒適宜人起來,他們在琥珀港旁邊的一家酒館碰面,進去時酒館中已經坐了不少人。

    “王子殿下!”有個頭發灰白、身材干瘦的老頭一眼認出了路易,他大喊:“冬天又要到了,今年會有免費的炭火發放嗎?”

    “會有的,先生,放心吧,今年又發現了一個大煤礦,我們不會讓夏博公民在冬天受凍的!”路易笑咪咪地回答。

    其余的客人紛紛發出喝彩,朝著路易舉起杯子。

    諾拉十分感慨,她早就知道路易在這個國家很受歡迎,現在看來,他實際受歡迎的程度可能比她原本想象的還要深。

    四人走到柜臺前,身材豐饒的老板問路易:“還是金多麗葡萄酒?”

    “是的,兩杯,”他說完轉向諾拉和霍莉:“女士們要什么呢?”

    諾拉要了杯蜂蜜酒,霍莉則要了杯蛋酒。

    他們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外面的港口碧藍色的海面上停泊著許多船只。

    琥珀港是大陸靠北的位置上有名的不凍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算格林戴爾被雪掩埋了,這個海港還是能維持運轉。

    琥珀港每年的船舶吞吐量極為可觀,不僅僅是商船,還有一代又一代的航海家滿載物資,想要穿過風暴之海,抵達豐饒富庶的東方國度。

    這個傳統起源于古代數學家貝塔的推算,他發現相隔甚遠的兩個地方樹木的影子夾角沒有形成同樣的角度,于是推斷他們生活的地方是個巨大的球體,經過精密的測量和計算,他甚至推算出了這個球體的周長。

    想走陸路去往東方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于是航海家們依據貝塔的測算,推測從海上走也能到達東方。

    一千多年來,想要橫渡風暴之海的航海家數不勝數,可它實在太大,也太變幻莫測,至今還無人成功過。

    今天的琥珀港也很繁華,水手們搬著貨物在船上上上下下,修理工維修船舶的叮當聲此起彼伏。

    沒過多久,老板端上了酒,路易抿了一口,問霍莉:“在萊溫斯敦還好嗎?”

    “非常好!”霍莉顯得非常開心:“我學到了很多新東西,比我自己之前死讀書多多了!”

    “很好,”路易滿意地點點頭:“如果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畢竟最開始是我建議你過來的,如果你過得不好我會覺得很愧疚。”

    “完全沒有!”霍莉還是那副快樂過頭的樣子:“我真的過得很好!”

    路易看著她,突然拿出一張個人匯票。

    “我還是不放心,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了,過幾天我要外出巡游,順便散散心。我給你一張一千金幣的匯票,期限六十天——”看到霍莉似乎要反對,他馬上補充:“不是送給你的,只是以防我外出的這段時間你遇到什么事情我照顧不到,你是我帶來格林戴爾的,我需要對你負責。要是用不著,你不要去提,它過期了會自動作廢的。”

    “那不用這么多錢。”霍莉還是想制止他。

    “沒關系的。”路易態度堅定地寫上了金額,將個人匯票遞給霍莉。

    “謝謝,”霍莉接過來,小心地收好,夾在她隨身帶著的本子里:“也希望你巡游路上一切順利。”

    路易笑了笑,又轉向海登:“還有你,這段時間不外出了吧?”

    “暫時不用,怎么了?”

    “有兩個公務,你幫我完成。不許提反對意見!你得在公眾面前多露臉,這樣他們就不會一看到你就說什么不詳、被詛咒者之類的話了。”

    海登嘆了口氣,知道無法拒絕來自哥哥的關愛,就直接問道:“什么公務?”

    “下周一會有人把詳細信息送到你手上的。”

    海登點點頭,路易對諾拉叮囑:“看著他,別出亂子!他真的需要洗去一些亂七八糟的傳言。”

    “我會的。”

    他們又聊了一會天,到紅霞漫天的時候才從酒館出來。

    他們沿著琥珀港走了很長一段路,一直走到了黃金沉船那里。

    黃金沉船是德萊文特家族曾經資助的一家商船,因為風暴,剛回港就沉沒了。當時的君主弗朗西斯下令不要打撈沉船,而是將它用魔法維持原樣放在那里,任何走投無路的人都能去沉船里取走一枚金幣,度過最艱難的時光。

    慢慢的,船艙內的金幣反而越來越多了。

    首先,因為真理之石的限制,并非真正有需求的人不敢來這里偷東西,然后就是,很多人在度過最艱難的低谷后找到了人生的事業。在他們富有起來后常常會回到黃金沉船,往里面扔上更多的金幣。

    現在船艙中的金幣已經比最開始時多了接近一半了。

    路易掏出一枚金幣,對準船艙扔了進去。

    海登瞥了他一眼,往里扔了兩枚。

    “你真幼稚!”路易見狀嫌棄地搖搖頭:“還像個小孩子。”

    “在你面前我不能幼稚點嗎?”海登反問。

    他們都笑了,在入夜后帶些涼意的寒風中沿著一條小巷離開了港口。

    第36章

    河谷鎮位于斯文特郡的一處山谷下, 鎮上的人在山谷中放牧、種植,冬天前去附近的森林里砍柴,這里商業不發達, 平時鎮上能見到的全是熟面孔, 而這天,卻來了兩個模樣奇怪的異鄉人。

    一男一女, 其中那個男的幾乎把“貴族出身”寫在臉上,年輕漂亮得像是油畫里走出來的人物;女的年紀大一些, 身材極為高大, 鎮上最高大的屠夫雖然比她更加健碩,但身高上還是比不上她。

    他們在鎮上停留了幾天,每天的日常就是問問這里的物價、稅收、福利,其余時間大多是在村道上散步,看著銀色緞帶般的普通從山上飛流直下。

    “這里也不太正常, ”路易面色凝重地看著小路盡頭的鎮子:“人頭稅已經廢除很久了,并且自從黑金煤礦發掘以后,連續三年的冬季全國都有定額配送的免費煤炭,這里居然還要收錢,雖然收得不多,可也很不正常。”

    “我知道, ”艾薇說:“我建議讓地方檢察官介入調查。”

    “我有種預感, 應該直接去找埃德蒙公爵, 但你說得沒錯, 按照正常的程序應該讓檢察官先來調查,那我們就準備過去吧。”

    經過幾天的路程,他們來到了地方法院。

    斯文特郡的地方法院外觀上來看十分宏偉,門廊上屹立著十根粗壯的大理石柱,石柱頂端有著精美的天使浮雕。路易和艾薇走入大廳,靠左邊坐著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接待員,路易走過去在他面前的臺面上敲了敲:“你好,我需要見你們的檢察官。”

    他話音未落,就聽到有個熱情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路易!我尊敬的王子殿下,是什么風把你吹到這里來了?”

    路易轉身,埃德蒙公爵身披華麗的貂皮斗篷,手中拿著黑木拐杖,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只是隨處巡游看看,母親常說,我不能對未來要治理的這個國家一無所知。”路易模式化地答道。

    “真是盡職盡責,我相信您未來肯定會是一代明君!”埃德蒙公爵恭維道:“可是很不巧,最近這一帶流感頻發,幾位檢察官和法官都生病了,今天還在家休息著呢。”

    “那確實是很不巧。”路易淡淡地回答。

    “不如王子殿下今天來我那邊過夜,相信我家的廚娘不會讓您失望的。”

    路易和艾薇對視一眼。和路易的預感一致,他們還是先見了埃德蒙公爵。

    他看向埃德蒙公爵,語氣平淡:“好,那么多謝邀請了。”

    ——

    海登沒有想到過,自己有天會在一個地方這么受歡迎。

    路易給他安排的第一個公務是拜訪孤兒院,并給這里的孩子們送去一些問候禮物。

    官方采購的物資是食物和過冬的衣物,海登和諾拉接到任務后,又自己去買了一些書本、文具和玩具,將幾輛馬車塞得滿滿當當,朝著格林戴爾的孤兒院駛去。

    下車后,院長已經等候在了門口,她熱情地和諾拉握了握手,但卻連海登的眼睛都不敢直視,好像害怕會因此而沾上霉運似的。

    海登也習以為常,越過她走進門,院長握著諾拉的手,感激地笑著說:“真的很謝謝你們能來。”

    “應該的,我丈夫一向是個很熱心善良的人,”諾拉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又為他說了幾句好話,然后轉過身,指著后面的幾架馬車:“我們還自己給孩子們買了點東西。”

    “謝謝。”院長看了一眼海登的背影,又轉向諾拉:“進來吧。”

    海登一進門就被小孩子們包圍了。

    他們才不管詛咒不詛咒的,在他們眼里,身上帶著詛咒說不定還是一件很厲害、值得炫耀的事情。

    孩子們奶聲奶氣的,將雨點般的問題砸向他。

    “你去過魔法黑森林嗎?”

    “你斗過惡龍嗎?”

    “安德魯說你為了救一名公主,被沼澤里的巫婆詛咒了,每到月圓之夜會變成狼人,是真的嗎?”

    這就太離譜了。

    海登低頭看過去,一個卷毛的小男孩吮吸著手指,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看著他。

    他俯下身,把手指從小男孩嘴里抽出來,說:“別吸手指,還有,別說傻話,我當然不會變成狼人。”

    有個小女孩朝他行了個蹩腳的屈膝禮,羞答答地問:“王子殿下,您可以娶我做您的妻子嗎?我發誓會永遠愛您的!”

    海登看了眼不遠處的諾拉,她也正被一堆小孩子纏著,他搖了搖頭:“抱歉,我已經有妻子了哦。”

    小女孩竟然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海登有些頭皮發麻,從旁邊的仆從手里隨意拿了個布娃娃的玩偶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便飛快地走開了。

    大一點的孩子們則顯得穩重很多。

    接過禮物后,他們會帶著些拘謹地鞠躬致謝,然后安靜地退到一邊。

    分發完禮物后,他們開始到處參觀,看看孤兒院中的環境。

    這個孤兒院八歲以下的孩子們住四人間,八歲以上則住雙人間。除了清潔工、護工、廚師、守門人這些崗位以外,還有幾名教師,用于給孩子們進行一些啟蒙教育。

    乖巧可愛一些的孩子會在八歲前就被領走,沒人領養的可以在這里待到十八歲,之后就必須要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希望被早點領走,這里稍大一些的孩子們身上都透著一股帶著討好意味的乖巧。

    他們在活動大廳里陪孩子們玩了一會。

    一個小男孩拿著新的筆記本,偏著頭問諾拉:“為什么0不能做除數呢?”

    諾拉耐心地給他解釋:“因為除法代表我們將一個數分成多少個等份時,每等份是幾,你看,”她畫了十個蘋果:“如果我們要將它們劃分為五個等份,那么每等份有兩個蘋果就行了,如果我們說要把這十個蘋果劃成零等份呢?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實際上,我們是不能將蘋果分成零份的。”

    她自以為解釋清楚了,小男孩又開始問:“為什么月亮會變形?”

    諾拉扶住了額頭。

    他接著問:“為什么糖是甜的,檸檬是酸的?”

    “為什么木頭漂浮在水上,石頭會沉下去?”

    “為什么?為什么?”

    仿佛一個提問的永動機。

    海登那邊則省心許多,他正在給一個小女孩扎辮子。

    小女孩看了旁邊纏著諾拉的小男孩一眼,鄙夷地說:“木頭能漂浮在水上,而石頭會沉下去,是因為他們密度不同,或者排開水的重量不同。古代科學家已經證明過了,他真傻。”

    海登被她小大人的樣子逗樂了,問:“你真聰明,長大后想要做什么?想過去當個科學家嗎?”

    “科學家當然不錯,但我更想做個服裝設計師,我能設計出真正美麗的裙子,”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一定可以的。”

    諾拉坐了過來。

    她看著海登扎頭發的手法有些驚訝:“你如果有了女兒,她一定會愛死你的!”

    海登帶著笑意看她一眼:“這件事由你決定。”

    諾拉抿唇,沒說話,正好不遠處有兩個孩子為了一塊積木打起架了,她站起身,沖過去,分開了他們。

    ——

    枯葉蝶是孤兒院長大的孩子。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她被扔到了格林戴爾的孤兒院門口,真理之石會懲罰偷別人東西的人,而對于隨意遺棄孩子的父母卻沒有任何懲罰,這不公平,她想。

    在孤兒院的生活說不上很壞,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身邊的玩伴一個接一個的被領走,千篇一律的食物,無聊的老師,狹小的活動空間,構成了她全部的生活。

    后來,一個男人領走了她。

    在孤兒院時,她能看書、寫字、學一些無聊的知識,可來到養父家里后,等待她的就只有無盡的家務了。

    他用于領養的財產證明是偽造的。

    或者說,這個養父曾經確實擁有一些祖產,可這些祖產被吞滅于一場又一場的賭博,他領養她,是因為娶不到妻子,又想得到一個免費保姆。

    有天晚上,枯葉蝶外出買面包,回家時發現門沒關,她站在門外,聽到養父在客廳和一個人商量她“第一次”的價格。

    她放下面包,轉身離開了這里。

    再然后,一個老女人撿到了她,訓練了她,女人是個賞金獵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登上賞金獵人前十的排行榜。

    后來,這個愿望變成了枯葉蝶的。

    枯葉蝶接任務時通常會避開格林戴爾,可最近的這個任務實在有些離奇,其他人也不太愿意接,于是她重新回到了這里。

    聽說曾經收養他的那個男人后來完全靠著黃金沉船中的金幣過活,在一個晚上,因為飲酒過量,脫光全身的衣服后凍死在了雪地里。

    這所孤兒院倒是休憩一新了,聽說她來的這天王國的小王子也在這里執行公務。

    枯葉蝶對政治上的事情不怎么關心,她來到自己住過的房間看了一眼,給現在住在這個房間的兩個小姑娘送了些小禮物,小姑娘剛剛收到了王子和王妃送的文具和新衣服,正高興著,枯葉蝶略顯寒酸的禮物便沒有得到太熱情的回應,不過她倒也沒有太在意。

    出門時,她聽到了院長的聲音,比她在這里時聽起來蒼老了一些。

    “我們打算把這里改裝一下,變成一個畫室……”

    院長陪同著王子,正轉過拐角,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枯葉蝶突然覺得有些好奇,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就看看那位被詛咒的王子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吧。這樣想著,她干脆站在了他們要經過的走廊邊。

    一行人走過來,看到王子的臉時,枯葉蝶石化了一般呆在了原地。

    他也立刻就看到她了。

    陪同在王子身邊那位美麗的王妃看到她時微微張大了眼睛。

    王妃也認識自己嗎?枯葉蝶疑惑。

    但三個人最終沒人說一句話,沉默地擦肩而過。

    枯葉蝶站在街道對面等著王子出來。

    反正她不等在這里,估計他也是會來找她的。

    等到快天黑的時候,他們終于出來了,枯葉蝶看到王子、王妃和院長、員工一一握手告別,走出門后,王子將馬車夫先打發走了。

    枯葉蝶從靠著的墻上直起身,慢悠悠地朝一條小巷走去。

    沒過多久,身后有腳步靠近。

    枯葉蝶轉過身,海登和諾拉兩個人一起跟過來了。 “我需要行個屈膝禮還是什么的嗎?王子殿下?”枯葉蝶的態度顯得有些吊兒郎當,她聳聳肩:“或者還是星塵,畢竟我更喜歡你的這個身份。”

    “真巧,我也更喜歡這個。”

    “好吧,星塵,”枯葉蝶看了眼諾拉:“你結婚了,恭喜,你的妻子很美麗。”

    “謝謝,”諾拉回答:“你現在看起來比上一次好多了。”

    枯葉蝶懷疑地瞇起眼:“上一次?我們以前見過?”

    “見過的,在黃昏小鎮,那個時候你被吸魂鬼追殺,還不愿意交出和菲尼亞斯有關的那個任務。”

    枯葉蝶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我就覺得你下頜線條有點奇怪,果然是畫過妝了!”

    她頓了一下,皺起眉問海登:“可你那個時候不是說她是你的客戶嗎?”

    海登還沒回答,她就鄙夷地說:“居然和客戶談戀愛結婚,你真沒職業道德!”

    海登十分難得地,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咳了一聲,轉移開話題:“你來格林戴爾,是有什么任務?”

    聽到任務,枯葉蝶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一個真正邪惡的任務,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覺得太不道德了!我把它接下來,是為了查清任務的發布人為什么要發布它。既然你碰巧還是個王子的話,說不定能幫我一起查查。”

    “可以,”海登問:“是什么任務呢?”

    “燒毀萊溫斯敦圖書館四樓整層樓的藏書!”枯葉蝶聲音低沉地回答。

    第37章

    塞維森家族的城堡唯于鐵溪高地之上, 為了到達城堡,需要先坐馬車經過遍布淺淺溪流的草原,再經由依山而建的小鎮, 才來到城堡的大門。

    下車步行時, 路易不由注意到整座小鎮顯得十分凋敝,此時剛剛入夜, 大多數房屋內卻是黑洞洞的一片,似乎無人居住。偶有燈光亮起, 在路易一行人經過時, 門窗立馬“砰”地關上,只留給他們一條空蕩無人的小徑。

    “你們宵禁這么早嗎?”路易問埃德蒙公爵。

    “夏日結束了, 大家會早點休息。”埃德蒙公爵回答。路易和艾薇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有點不太對勁, 就算是冬天, 現在睡覺也過于早了。

    穿過蛇一樣蜿蜒的青石板小道,高度慢慢上升, 在一處視野極佳、能俯瞰草原的道路盡頭,便是塞維森城堡的宏偉大門了。

    “您的母親和阿爾伯特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城堡門口,后來他們都很喜歡站在這里俯瞰整個鐵溪草原。”埃德蒙公爵介紹道, 路易的父親阿爾伯特親王是他的一個堂弟。在初升的冷月之下, 鐵溪草原上的溪流像水銀一樣閃閃發亮。

    路易轉頭問公爵:“你今天等在了法院, 是此前已經預見到我會來嗎?”

    埃德蒙公爵笑著回答:“是的,水晶球已經告訴了我您要到來的消息,我們已經做好所有準備了。”

    做好所有準備了?什么意思?路易微微皺眉,他心底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但他并沒有很害怕。

    拜強大的好運天賦所賜,路易從小到大順風順水,任何對他明面上的攻擊或者暗地里的陰謀詭計都從產生過效果。因而此刻,他就算預感到埃德蒙公爵暗地里可能有什么謀劃,也并不覺得擔心。

    他想起自己成年那天被母親正式授予海洋之心勛章,認定為王儲,埃德蒙公爵單膝跪地,向他宣誓效忠的情景。

    不知道公爵大人此刻還記得那時的誓言嗎?

    走入城堡,埃德蒙公爵的大兒子約瑟夫也出來迎接他。路易看著他,想起了西爾維婭跟他說過的故事,或許,埃德蒙大人是想為這個身為混血瑪格伶、從而無法繼承家族大兒子謀劃什么利益?

    他們一同走入城堡,豐盛的晚宴已經準備好了。

    入座之后,埃德蒙先朝路易舉起了杯子:“為了女王的健康和國家的榮耀!”

    路易也舉起杯子,艾薇不動聲色地伸手按住他,埃德蒙狡黠地眨了眨眼,先喝完一杯酒,艾薇這才松開手。

    放下酒杯,埃德蒙公爵開始說起了他的女兒:“我聽說了西爾維婭的那件事,實在是抱歉,她有時候腦子不太清楚,但她性格不壞,我希望你們之后還能做朋友。”

    路易語氣平淡地予以反駁:“西爾維婭當然性格不壞,腦子也很很清楚,我們從小就是好朋友,以后也會一直是好朋友。”他頓了頓,朝約瑟夫瞥了一眼:“西爾維婭的天賦很強大,是塞維森家族絕佳的繼承人,我相信我們以后也會合作得很愉快。”

    約瑟夫聽到這句話并未顯得忿忿不平,埃德蒙公爵也只是干巴巴地哈哈笑了幾聲,然后他問:“海登王子最近怎么樣?他和赫諾里恩王妃還好嗎?”

    “承蒙您的關心,我弟弟和他的妻子如今非常幸福。還有,你們預言中的血月之夜事件并未發生。所以我希望以后對于我弟弟的事情,你們可以適當多保持些沉默。”

    “當然,預言也并非總是正確的。”埃德蒙公爵抿了口酒,然后問道:“王子殿下今天去法院找檢察官,是想調查什么事情呢?”

    路易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回答:“稅收。”

    埃德蒙公爵問了句“什么?”,路易繼續說了下去:“在暮夏之時我去過您封地中的冰封鎮,偶然發現那里的稅收和夏博稅法規定的水平有一定出入,前幾天我又到了您封地中的河谷鎮,那里同樣有些稅法范圍外不必要的稅收。出于公正客觀的原則,我希望本地司法系統可以介入調查。”

    夏博當下重要政治基礎學說——三權分立學說最早在瑪蒂爾達女王時期提出,并形成了雛形。夏博的三權分立,基石分別是王權、司法和國民議會,但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從瑪蒂爾達的年代一直至今,三大權力機構發展得并不均衡,沒有達到相互制衡的初衷,但總體而言還算公平。

    國民議會本來應該掌握在平民和無產者的手中,可現在議會中的席位已經極大程度上被貴族把持,對于王權的制約力不大。相比較于國民議會,司法機構的地位卻是穩若磐石,或許是因為洛克特蘭傳統和真理之石的加持,夏博對于司法體系有著自上而下的高度尊重,國家法院七位大法官的地位不遜于任何女王或者國王。

    全國各類案件調查和刑罰的權力均掌握在司法體系手中。因此別說是路易了,就算女王本人發現了稅法執行過程中的漏洞,也需要經過檢察官調查后才能對當地治理者發起訴訟。

    埃德蒙公爵慢吞吞地說:“哎呀呀,尊貴的王子殿下,我這么大一片封地,無論是給民眾提供教育、醫療,還是修正道路,發放食物煤炭,都是需要錢的呀,您難不成認為,我像您一樣幸運,只要動動指頭,錢就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嗎?”

    路易面色平靜地反駁:“埃德蒙大人,國家的稅收經過嚴密計算,能夠覆蓋基本公共支出,而且如果您封地上的人們真的窮困到吃不起飯、用不起煤炭的地步,格林戴爾也不會坐視不管的。”他切開一塊牛排:“不過沒關系,我們在這里辯論也沒用,我相信檢察官會就這件事給出客觀公正的調查結果。”

    埃德蒙猛地放下酒杯:“您是不是覺得我在剝削我的人民?不,您無權這樣指責我,任何偉大的事業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他們現在要從褲兜里多掏幾個板子給我,將得到的卻是一個更平等、更光明的未來!”

    艾薇皺眉問:“什么偉大的事業?埃德蒙大人,您現在看起來精神狀況似乎不大好。”

    “覺得我瘋了嗎?王子殿下,艾薇爵士,”埃德蒙站起來,走到路易身后,雙手扶住他的椅背,俯下身:“不,你們對那個光明的未來一無所知。路易王子,給我一點你的血,德萊文特家族的血,我會向你證明……”

    艾薇猛地站起,埃德蒙的手被她輕易擰開,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艾薇將他的手甩開,力度之大讓他整個人摔倒在地,她冷冷地說:“不要讓我再聽到你說這種瘋話,我不會讓王子在這里流哪怕一滴血!”

    “只要一點點,一兩百毫升就夠了,”埃德蒙慢慢坐起來,眼睛像狗盯著骨頭一樣盯著路易:“你甚至不會很疼。”

    “你真的瘋了!”路易站起來離他遠了點,他突然覺得埃德蒙在現在如此瘋癲的情況下還能說出一兩百毫升這么精確的度量有些好笑,他補充道: “如果為了救人,我不會吝嗇我的血液,但是現在,我一毫升也不會給你。”

    路易想起來冰封鎮的那個米勒老爺也說過要他的血獻給女神,這次埃德蒙公爵更是挑明了要德萊文特家族的血,他們想要完成的是同一個儀式嗎?

    但眼下的情況容不得他去慢慢調查,路易朝艾薇遞了個眼色,接著對約瑟夫說:“照顧好你的父親,他精神似乎有點問題,我們先走了。”

    約瑟夫此時的表情也十分詭異,他的頭低著,眼睛卻向上翻,露出下半邊的大半眼白盯著路易:“我建議您還是留下來過夜吧,為了女神。”

    “我不想為了你們的女神留下來。”路易說,這時,餐廳的門被打開,外面是全副武裝、甲胄加身的衛兵們。

    艾薇拔出劍,擋在了路易身前。

    路易一向和善的臉現在也完全冷下來了,他問埃德蒙:“看來今天你們是打算動真格了?”

    埃德蒙笑得猙獰:“艾薇爵士武功蓋世,你的天賦不容小覷,所以這次,我們可是好好做了準備的。”他就坐在地上的姿勢從餐桌下滾到另一邊,對著他的衛兵下令:“殺了艾薇爵士!活捉王子!為了女神!”

    衛兵們沖了過來,艾薇爵士猛地大吼一聲,聲量大如驚雷,氣勢壯如雄獅,她揮劍迎戰,重劍砍在當前一名衛兵的前胸,發出巨大的撞擊聲,路易不知道埃德蒙為了捉到他而精心炮制的盔甲到底是怎樣的,但那名衛兵在此一擊后還是一聲不吭倒了下去,仿佛身上穿的和普通盔甲也沒什么不同。

    艾薇爵士沒做絲毫停留,繼續揮劍砍向下一個衛兵,若非親眼所見,很難相信有人手握如此重劍的同時還能像獵豹一樣靈巧。整張餐桌馬上被砸得稀爛,埃德蒙的盔甲顯然在王國第一騎士的武力壓制下毫無用武之地。艾薇爵士毫不費勁地揮砍重劍,砍瓜切菜般砍倒一眾衛兵。

    路易全神貫注地看著艾薇,艾薇爵士武功蓋世,可對方人很多,他有些為她擔心,因而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埃德蒙和約瑟夫悄悄使了個眼色,朝后一揮手,那里也有埋伏的衛兵。

    畢竟沒穿護甲,艾薇爵士手臂上開始出現零星血痕,一名士兵的劍擦中她的左臂,艾薇狂怒地轉身,一個橫掃,連頭帶著頭盔砍飛了那名衛兵的頭。

    因為是出于自衛的反殺,真理之石沒被觸發,路易松了口氣。但下一刻,頭顱朝路易飛來,他向左邊閃開,剛好有人從身后想抓住他,被他這么一動撲了個空。

    但路易因此也發現了身后的衛兵,他嫌棄地皺眉:“離我遠點。”

    但旋即,他感覺到從腳底傳來一陣抖動。

    “你感覺到了嗎?”路易暫時忘記了當下的情境,問那名衛兵。

    “什么?”衛兵被王子突然這么一問,也是莫名奇妙的。

    路易還沒來得及回答,整個地板猛地顫動了一下,衛兵所站的位置裂開一條大口,衛兵的手徒勞地在空氣中抓了一下,隨即便向下墜去,掉入裂縫中。

    整個地面開始持續不斷地抖動,路易覺得自己就像是煎鍋里的雞蛋一樣翻來覆去的抖動,整個人都站立不穩。衛兵們也紛紛停下了攻勢,想要穩住自己的平衡。

    很快,天花板在劇烈的搖晃下被撕裂開,大塊石頭砸向地面,精準地把每一個埃德蒙的衛兵砸暈過去,路易勉強站穩,轉過頭卻看到艾薇爵士不知為什么倒在了地上。

    他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也不顧能不能站穩了,連滾帶爬地朝著艾薇那邊走去。艾薇躺在一片碎石上,身上沒有明顯被砸中的痕跡,但嘴唇變成了青紫色。

    埃德蒙被一塊大石頭砸中了腿,此時倒在艾薇爵士不遠處,他想將腿從石頭下拔出來,卻沒有成功,他看著路易毫發無傷、光潔得像是雞蛋殼一樣的皮膚,冷笑了一聲:“我的衛兵們劍刃上都涂了特制的毒藥,哪怕最輕微的擦傷也會將毒素送入血液,想要你的騎士活命嗎?伸出手腕來……”

    路易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淡:“閉嘴吧你。”

    他話音剛落,埃德蒙頭頂上幾根松動的螺絲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鐵制吊燈的重量,掉落下來,剛好砸在埃德蒙頭上,將其砸暈過去。

    路易看到身旁不遠處有把埃德蒙衛兵的鐵劍,連忙將其拿過來,深吸一口氣,把劍刃放在掌心。

    他閉眼,剛打算劃破自己的手掌,地面又是一波劇烈的抖動,路易整個身子被扔了起來,又掉落在一張倒下的軟椅上,鐵劍也沒拿穩,脫手飛了出去。

    一個圓柱形的黑色小瓶子不知從哪里掉落下來,沿著斷裂的傾斜石板,撞在一塊石頭上改變了角度,朝路易滾了過來,咕嚕嚕一直滾到他的腳邊。

    第38章

    艾薇十歲時是個表面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女孩,身材算不上高挑,體格算不上健壯,事實上,她還有些面黃肌瘦的。可在這時,村里已經沒有哪個討厭的小孩打得過她了。

    她幫小伙伴佩緹娜打倒了討人厭的鐵匠的兒子,搶回了她的布娃娃。她們沿著如畫的鄉間小道一起回家,將西沉的落日甩在身后。

    佩緹娜滿眼崇拜地對艾薇說:“你剛剛好厲害!以前還沒人這樣狠狠地教訓過戴蒙呢!我覺得你可以當騎士,王國最厲害的騎士!”

    “是嗎?”艾薇憨憨地一笑, 摸了摸腦袋:“我可以嗎?”

    “當然!”佩緹娜肯定地回答, “我的感覺一向很準,每次我覺得我惹禍了,媽媽準會揍我。”

    艾薇于是深信不疑。

    佩緹娜抬頭看向遙遠的天邊:“到那個時候,說不定你能生活在格林戴爾呢!”

    在兩個鄉野田園間長大的女孩眼里, 遙遠的王都格林戴爾是遍地都是黃金的夢想之城。

    “如果我去了格林戴爾, 一定把你也接過去!我們可以一起撿金子!”艾薇興致勃勃地說。

    兩個女孩在一路的歡聲笑語中朝家里走去。

    到家后,艾薇馬上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媽媽。

    媽媽向來不喜歡艾薇在外面打架, 但也沒有過多約束過她。可這天,聽到艾薇自夸可以成為王國最厲害的騎士時,媽媽突然爆發了。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女人就該好好待在家里,而不是跑去戰場上!會打架算什么本事?你像那些淑女一樣,好好學學禮儀、繡花,做好家務,以后能嫁個好丈夫,這比什么都強!”

    艾薇哭了。

    媽媽把針線筐往艾薇手里一塞,語氣嚴厲:“我昨天教過你怎么繡玫瑰紋樣,今天繡不好不準睡覺!”

    艾薇低下頭穿針引線,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媽媽坐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不知道多晚,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此后的幾年里,艾薇沒再跟任何人打過架。母親教她繡出精美的紋樣,做出美味的菜肴,將家里收拾得整潔舒適。艾薇常常會在母親睡著后偷偷溜出去,在月光下揮舞著樹枝,和空氣對打。

    有天晚上,守林人馬修發現了在小樹林里瞎比劃的艾薇,馬修以前是個騎士,后來嚴重的風濕病讓他無法在馬上拼刺,也無法再與人比武,于是他在林子里自己搭了個房子,守衛著村莊的邊界。

    艾薇是某天晚上在小樹林里面揮砍樹枝時遇見他的。

    馬修和艾薇一樣拿著樹枝和她比劃,將他在過去的經驗中總結的戰斗技巧盡數教給了她。

    后來,他們還會一起在小樹林里打獵、在小河里抓魚,艾薇爬上馬修無法再爬上去的大樹,將樹上美味的野果摘給他。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馬修爵士生好炭火,進屋睡覺,然后再也沒有醒來。

    老騎士把他用過的盾牌和劍留給了艾薇。

    出乎艾薇意料的,媽媽沒有扔掉老騎士留給她的遺物。

    第二年春天,從南方來了個從亞拉鐸過來的年輕藥劑師,藥劑師模樣不錯,村里很多女孩喜歡他。但在一個溫暖的暮春之夜,是艾薇吻到了他的唇。

    這個秋天,她在藥劑師在當地圣堂中舉辦了婚禮,過冬之后,艾薇帶著微薄的嫁妝,和藥劑師一起穿越黑森林,去到了他的家鄉定居。

    艾薇像周圍所有結了婚的女人一樣,每天待在家里,把家禽喂得飽飽的,把家具擦得一塵不染,把每件衣服洗得干干凈凈,并縫補好破洞了的地方。

    家里十分溫馨舒適,但艾薇總覺得心里有塊地方空蕩蕩的。

    在艾薇對這短短一兩年發生的事情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她懷孕了。

    她的體質本來就健康強壯,藥劑師也給她精心調制了各種滋補藥水,女兒維奧萊特很順利地降生了。

    藥劑師資歷不深,天賦也算不上高,收入還比較微薄。為了養活孩子,艾薇每天出去給別人洗衣服,回家后像周圍所有結了婚的女人一樣,將自己的收入交給丈夫。

    維奧萊特三歲生日時,看上了商店里一條漂亮的小裙子。以前她的衣服都是艾薇舊衣服改的,要么就是撿了村里大孩子的衣服來穿,可那天是維奧萊特的生日,艾薇想滿足女兒的小心愿。

    于是她去店里找藥劑師要錢。

    藥劑師不在店里,老板讓她去村里的酒館找找。

    艾薇去到了酒館,一打開門,一股潮濕的煙味便混雜著酒味撲面而來。

    艾薇在一張牌桌前找到了藥劑師。

    她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表示需要一些錢。

    “怎么了?”他壓低了聲音問艾薇。

    艾薇告訴他今天女兒生日,想給她買條裙子。

    藥劑師疑惑地問:“維奧萊特不是有衣服穿嗎?本杰明爵士才給了幾條他小女兒穿過的舊裙子啊!”

    艾薇看了眼藥劑師面前牌桌上擺的一小堆錢幣,心中突然涌起一陣不平,但她還是語氣盡量平穩地說道;“維奧萊特從小就沒穿過新衣服,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想盡量讓她過得開心點。”

    藥劑師有些不耐煩了:“我們又不比那些有錢人家,小孩子長得快,哪有錢天天給她買新衣服,你別胡鬧了!”

    艾薇看著藥劑師因為怒氣而微微扭曲的面容,開始覺得他有些陌生。

    她于是放棄了平心靜氣地說服他,而是一把拿起藥劑師面前的幾枚錢幣。

    藥劑師猛地站起來,蹬著艾薇:“你干什么!”

    艾薇滿眼失望地看著他,說:“我不要你的錢行了吧?我在外面洗衣服的錢都給你了,我要把我自己的錢拿回來給維奧萊特買!”

    牌桌上其他幾個男人都哄笑起來:“女人哪有自己的錢!”

    在這里,女人的所有財產,包括她自己,都是完全屬于丈夫的。

    藥劑師抓住艾薇的手腕:“你把錢放下!”

    “我說了我要拿走我的錢!”艾薇大喊道。

    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賤兮兮地笑道:“你家婆娘欠點管教了。”

    藥劑師盯著艾薇,又厲聲說了句放下。

    艾薇沒回答,只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藥劑師突然一個巴掌甩在艾薇臉上,將她的頭打偏到一邊。

    旁邊的男人們哄堂大笑:“這才對嘛,女人們總是忘記誰才是一家之主,有時候就得給她們點顏色看看,她們才想得起來。”

    艾薇轉過頭,令藥劑師突然有些不安的是,被扇了一巴掌,她眼里卻沒有絲毫的畏懼,一點也沒有,她此刻眼底的冷意讓他想起了夏博的雪。

    “結婚時我媽媽是不是告訴過你,千萬不要對我動手?”

    藥劑師心虛地張了張嘴,沒說話。

    “你猜猜這是為什么?”

    艾薇問完,雙手突然向后一擰,藥劑師的手臂上傳來劇痛,然后她舉起他,藥劑師像個提線木偶一樣飛過幾張桌子,重重砸在地上。

    牌桌上其他幾個男人紛紛站起,艾薇沒有廢話,只用了幾秒鐘就讓他們全部躺下了。

    她拿起牌桌上藥劑師的那堆錢幣,看向在地上痛呼的丈夫,沉睡已久的某些東西開始在她體內蘇醒,一種極度的愉悅感傳遍四肢百骸。

    走出酒館,艾薇去商店里買下了那條裙子,回家給維奧萊特穿上,然后拿起馬修爵士的劍和盾牌,走出了家門。

    她已經受夠了,媽媽是錯的,她不可能在這樣一個家里獲得幸福,她的女兒也絕對不能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

    藥劑師帶著一堆人追了過來。

    “放下維奧萊特,她是我的女兒!不是你的!”

    多么可笑,在亞拉鐸,孩子是母親生下來的,但孩子的所有權卻屬于他們的父親。

    艾薇放下維奧萊特,左手持盾,右手執劍,如山一般擋在了女兒身前,她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自己血液中熊熊燃燒。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沒敢發動攻擊,他們很清楚,自己的拳腳只敢揮向弱者,而現在眼前的這個瘋女人顯然不是個弱者。

    艾薇單手抱起維奧萊特,用劍指著那群人,大步離開了她居住了好幾年的這個村莊。

    她要回到夏博。

    夏博和凱恩之間的黑森林是兩國的天然屏障,森林里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只有一條官方開辟的小路比較安全,可是想要從這條小路去往夏博,需要事先申請,夏博那邊下發通行證后才能通過。

    艾薇帶著孩子,無法去申請通行證,要是亞拉鐸的當地事務官知道了艾薇帶走了本該屬于她丈夫的孩子,肯定會把維奧萊特扣押下來的。

    她只能冒險自己穿越黑森林了。

    艾薇用一根布條把維奧萊特綁在背上,手里拿著劍和盾牌,向森林深處進發。

    很快,頭頂的樹冠完全合攏,明明還是白天,光線卻十分昏暗。林鳥的叫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如魔音般讓艾薇昏昏欲睡。

    艾薇想著背上還背著女兒,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一天過去了。

    艾薇找到了一棵能被月光照到的大樹,爬上粗壯的樹干睡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背著女兒朝著夏博的方向進發。

    好幾天過去后,黑森林中的景象一成不變,母女兩人每天靠吃野果、喝山澗里的水過活,晚上睡在大樹的樹枝或者高處的空地上,艾薇倒是沒什么,維奧萊特則明顯有些撐不下去了。

    她發起了高燒,嘴里說著胡話。

    艾薇把維奧萊特抱到小溪邊,用清涼的溪水給小女兒洗臉,可女兒仍然昏昏沉沉的。

    她抱著女兒小小的身軀啜泣起來。

    “原諒我,原諒我!”

    艾薇吻著維奧萊特的小腦袋,她走的時候光想著如果將維奧萊特留在亞拉鐸,她未來要面臨的是砂紙一樣充滿無謂的苦痛的一生;可她沒想到貿然將三歲的小女兒帶入黑森林,可能立時就會要了她的命。

    艾薇哭了好久,哭累之后抱著女兒沉沉睡了過去。

    ——

    有人在推她。

    “夫人,請醒一醒,你不能在這里睡覺!”

    是一雙小小的手,又在她肩膀上推了推。

    “夫人?”

    艾薇睜開了眼。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到了林中的仙子。

    前面站著一個極為漂亮的小孩子,金色的卷發,花瓣一樣柔軟嫣紅的嘴唇,蘋果般淡粉的臉頰,湛藍清澈的大眼睛關切地看著她。

    看到艾薇睜開眼,小孩松了口氣:“你醒了就好。”

    小孩身量不高,聲音充滿童稚,看起來不超過十歲。艾薇坐起來,發現這個金發的孩子后面跟著一個更小的孩子。那個孩子比較奇怪,全身都包裹著黑色的斗篷,只露出來一雙足以讓星辰失色的大眼睛,那雙眼睛周圍被又長又翹、有些夸張的睫毛包圍著,簡直像櫥窗里的洋娃娃。兩個孩子乍一眼都看不出性別。

    金發小孩對著后面那個孩子說:“海登,去打點溪水過來給這位夫人吧。”

    海登,會用這個名字的,估計是男孩子了。

    金發小孩轉回頭,問:“你為什么會在黑森林里?”

    艾薇回過神,想起來自己的處境,她馬上緊張起來:“我的女兒呢?”

    “別擔心,夫人,”金發小孩馬上說,“她發燒了,我給她吃了點草藥,她現在睡得香著呢!”

    艾薇看到維奧萊特小小的身子被平放在一塊大石頭上,馬上跑過去,一摸額頭,高燒已經退了。

    她轉回身,那個名叫海登的孩子用樹葉折成杯子,給她遞來一杯溪水,艾薇接過來一飲而盡。

    “你們看起來還好小,為什么到黑森林里來?”她問。

    金發小孩走過來,指了指海登:“我弟弟生病了,聽說黑森林里住著一位女巫,只有月圓之夜才會出來,她能治好我弟弟的病,所以我們來找她。”

    “你們的爸爸媽媽呢?”艾薇又問。

    “爸爸已經不在了,媽媽……”金發小孩咬了咬唇,“媽媽不想要弟弟了。”

    一股同情從艾薇心底油然而生,看海登包得這么嚴實,或許是得了天花,也可能是麻風病。這兩種病都不太好治,花費還很大。她和藥劑師所在的村莊里,得了這兩種病的孩子經常會被他們貧窮的父母扔掉。

    雖然狠心,但艾薇無法去責怪這兩個孩子的母親,父親不在,就憑母親一個人,是很難養活兩個小孩的,更何況其中一個小孩還生了重病。

    所謂的林中女巫,可能只是大人們編造出來的美好謊言吧。

    金發小孩抬起頭:“夫人,你的女兒會沒事的,我們要繼續去找林中女巫了。無論你要去哪里,祝你一路順利。”

    說完,小孩摘下不存在的帽子,行了個像模像樣的紳士禮,看來也是個男孩了,見兄弟倆要走,艾薇叫住了他們。

    “兩個孩子在黑森林的太危險了,我陪你們去找那個女巫。”她說。

    兩個孩子沒有拒絕,于是她跟他們一起走了。

    隨后,艾薇知道了金發小孩叫路易,路上無聊,雖然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懂,艾薇還是說了她的故事。

    說完后,路易拍著小小的胸脯,保證道:“來格林戴爾生活,我會照料好你的!”

    那副小男子漢的模樣逗樂了艾薇,海登則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是覺得兄長的言行十分幼稚。

    小孩子對森林里的一切都覺得新奇,有了兩個哥哥的陪伴,維奧萊特的精神變好了不少。每遇到岔路口,路易就扔石頭決定方向,艾薇覺得很奇怪,但后來知道治好維奧萊特的草藥是他隨手采的之后,她意識到這兩個男孩估計不是什么貧苦單親家庭的孩子,而是魔法家族的人,便不再質疑他的方法。

    月圓之夜,他們來到一處盆地的邊緣。

    盆地中央有棵巨大的樹,樹葉在月光下舒展著枝葉,周圍漂浮著淡淡的熒光。

    路易驚喜地拍了拍海登,本來就還沒變聲的嗓子因為欣喜更加尖細:“看啊!我們成功了!你馬上就會好起來了!”

    兩個小男孩快樂地擊了個掌,艾薇也為他們感到由衷的高興,但她馬上想到一個問題:“我們怎么下去呢?”

    盆地邊緣很陡峭,并且下面還很高。

    路易眼尖,指向不遠處:“看!那兒有座吊橋!”

    他們朝吊橋走去,正要上橋時,艾薇敏銳地感覺到身后傳來異樣。

    海登似乎也感覺到了。

    他走到一行人前面,將他們擋在后面。很奇怪,他的身軀那么小,比艾薇的腰高不了多少,但艾薇居然感到了一種奇特的安全感。

    “怎么了?”路易問。

    “有東西在向我們靠近。”海登回答。

    艾薇提起小男孩的斗篷就將他放到了自己身后。

    “別亂逞英雄!”她拔出了劍,對幾個小孩安排道,“路易,你帶著海登去那棵樹上找女巫治病,別耽誤時間,我就在這里,給你們守著橋的入口。”

    “可是……”海登顯得有些猶豫。

    “快走!”艾薇說:“我是大人,你們都要聽我的!”

    路易拉了拉海登的衣角:“走吧,等林間女巫治好你了我們就回來找艾薇。”

    “等等!”艾薇叫住馬上要離開的路易和海登,指了指維奧萊特,“帶上她一起過去。”

    路易點點頭,拉起維奧萊特的手,三個小孩子踏上吊橋,朝大樹走去。

    沒過多久,森林的飄來奇怪的腥臭味,艾薇皺眉,舉起了劍和盾牌。

    “嗷嗚”一聲,一個像狼又像人的生物沖出森林,朝艾薇撲了過來。

    它的眼中閃爍著兇光,毛發濃密,爪子尖銳,揮舞時扇起一陣腥風。

    艾薇笑了一聲,看了眼高懸于半空的明月,沒想到竟然讓她遇見狼人了。

    她屈腿,下一刻弓箭般射了出去,劍光閃過,狼人的頭被整齊地削下。

    這才是我!艾薇興奮地呼吸著,她已經迷路太久了,那個忙碌于院子里和灶臺間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她。

    這才是她。

    紅光從密林中接連亮起,閃著精光,更多的狼人朝她包圍了過來。

    艾薇舉起劍。

    來吧!戰吧!

    ——

    三個孩子回來時,艾薇筋疲力盡地坐在橋頭。

    路易第一個沖過來,瞪大了眼睛:“艾薇,你怎么了?”

    他環顧四周,捂住了口鼻:“狼人?艾薇,你還好嗎?他們傷到你了嗎?”

    “沒有,”艾薇擺擺手,“我沒事,不會變成狼人的,你們呢?找到女巫了嗎?”

    路易失望地低下頭:“沒有女巫,樹上什么都沒有。”

    艾薇并不意外,她轉過頭看了眼海登,小男孩低著頭,踢著腳下的小石頭,維奧萊特一只手食指放在嘴里,另一只手輕輕牽住海登帶著手套的右手。她抬起頭,不明白這個哥哥為什么看起來非常失落。

    “你會好起來的,”艾薇說,“唔,我之前那個沒用的丈夫說過,所有的疾病,最后永遠是你的身體自己治愈自己,那些藥物啦理療啦,都是輔助手段。他雖然經常說屁話,偶爾還是有一兩句金玉良言的。”

    海登朝她抬起頭。

    “我自己也可以治好自己?”

    “當然,”艾薇撫慰地一笑:“別信什么林間女巫了,你才是你自己最強大的救世主。”

    兩個小男孩聽了她的話,不再像之前低落了,艾薇抱起維奧萊特,正要走時,路易叫住了她。

    他拔出了她的劍,說:“艾薇女士,我認為你可以做一名騎士,公正無畏的夏博騎士。”

    騎士?這個詞語讓艾薇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兩個在夕陽下沿著鄉間小路回家的小女孩。

    艾薇的眼眶微微濕潤了,她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別開玩笑,那些領主老爺們才不會冊封我呢!”

    “那么我來冊封你!”路易舉起那把快有他整個人那么高的劍:“跪下來。”

    “什么?”艾薇瞇眼。

    “我是夏博女王埃莉諾之子路易·德萊文特,我將以王室的名義冊封你。”

    在淡淡的月光下,此刻路易看起來有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氣勢,艾薇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

    路易的手有點抖,但他還是成功將劍平穩地放在了她的右肩上:“艾薇女士,你是否愿意終身遵守騎士準則,忠于國家,保護人民,捍衛正義,打擊邪惡;不畏懼黑暗和死亡,不揮劍向弱者;愛護婦孺,珍視榮譽;心如此劍,寧折不彎?”

    艾薇喉頭滾動了一下,敬畏地回答:“是的,我愿意終身遵守騎士準則,忠于國家,保護人民,捍衛正義,打擊邪惡;不畏懼黑暗和死亡,不揮劍向弱者;愛護婦孺,珍視榮譽;心如吾劍,寧折不彎!”

    “那么,”路易說,“請以夏博王國騎士的名義起身吧!”

    艾薇站起來,看著眼前這個還是個小不點的男孩。

    “所以,你真的可以把我帶去格林戴爾。”

    “當然啦!”路易自信地一笑。

    在走出黑森林時,媽媽在外面等著艾薇。

    母女對視一眼,走到一邊講話。

    媽媽看了一眼路易:“你還是遇到他了。”

    “什么?”

    媽媽慈愛地一笑:“艾薇,我對你隱瞞過一些事情,你從來不是什么野孩子,你的父親是奧古斯塔家族的維塔爾,我雖然不知道父母是誰,卻具備了魔法天賦,偶爾能做預知夢,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你也能算是個純血魔裔。”

    艾薇有些驚訝,母親繼續說了下去:“那個男孩,夏博的王子,我曾經夢到過,你……有一天會因為他而死去,所以我才阻止你成為一名騎士,”她頓了頓,“如果知曉這一宿命的結局,你還愿意堅持最初的夢想嗎?”

    艾薇握住了媽媽的手:“媽媽,在亞拉鐸的這幾年,我看到女人們在產床上死去,因病痛死去,還有的被丈夫活活打死——是的,那里沒有真理之石的約束,打死妻子的丈夫只要編造一個謊言,便能逃脫懲罰。你難道覺得,那樣的死法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會更幸福嗎?”

    母親的嘴唇顫動著,艾薇繼續說道:“我知道我的身體里流動著戰斗者的血,我能感受到!媽媽,我絕不會后悔今天的決定,身為騎士,為了誓言手握利劍而死,那將是我畢生的榮耀!”

    媽媽凝視她良久,終于擁抱了她,媽媽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朝著你的夢想而去吧,原諒我曾想要束縛你的翅膀,盡管我早就知道你該屬于天空。”

    她松開女兒,笑著說:“現在讓我好好看看我的外孫女。”

    她們并肩走回去,兩個王子在草地上陪著維奧萊特抓蝴蝶,夕陽照在他們身上,勾勒出溫暖的金邊。

    過去的景象走馬燈般一閃而過,艾薇吐出一口氣,媽媽說的沒錯,這便是她的宿命結局。

    “艾薇爵士!艾薇爵士!”

    有人正在焦急地叫她。

    “快醒醒!爵士!”有只手推了推她。

    圖像閃回,母親擁抱了她。

    “我早就知道你該屬于天空。”母親說完后,將她猛地向后一推,艾薇失去了平衡——

    下一刻,她睜開了眼睛。

    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路易·德萊文特正低著頭,滿眼關切地望著她,她的頭很痛,而他們旁邊是一片碎石嶙峋。

    第39章

    艾薇的視線還有些模糊,耳朵里聽到的聲音也仿佛帶著回響,她努力眨了眨眼,用手肘撐起身體。

    路易扶了她一把:“要是頭暈得厲害的話, 我建議你還是繼續躺一躺, 現在已經安全了。”

    艾薇四周看了看:“地震了?”

    路易“嗯”了一聲,“埃德蒙的人不是被砸暈了就是被地面的裂縫吞了, 所以你不用擔心。”

    艾薇揉了揉有些發痛的眉心,手臂上細碎的擦傷處傳來異樣的痛感, 她的頭腦清醒了些, 過去的經驗讓她意識到一件事:“他們在劍刃上淬了毒嗎?”

    剛問完,她就看到身邊有個黑色的小瓶子,瓶口是打開的,不遠處的碎石堆里,躺著一把埃德蒙衛兵的鐵劍。

    艾薇一把拿起瓶子,看向路易:“這個……你怎么弄來的,你弄傷自己了?”

    還沒等路易回答, 艾薇便抓起他的手臂,仔細查看上面有沒有被劍劃傷的痕跡。路易很幸運,但他有時候會濫用自己的幸運, 為了給她拿到解藥而讓自己也中毒完完全全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我沒受傷。”路易伸出手在艾薇面前晃了晃, “我剛拿起那把劍這個瓶子就自己滾出來了。”

    “那你還是打算傷害自己了!”艾薇伸出手, 似乎很想像過去路易還未成年時一樣在他頭上來一下, 但她最終沒有這樣做, 而是把他拉過來緊緊擁抱在懷里,“以后不許這樣冒險行事了!”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路易被大力一抱有些窒息,揮動手臂讓艾薇放松一些, 艾薇松開手,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完全沒有聽進去。

    他們互相攙扶著從碎石堆中站起。

    塞維森家族的整座城堡已經完全被地震夷為平地,受傷的仆人們大多坐在廢墟中哀嚎,沒有人去理會路易和艾薇,他們很順利地走到了外面。

    平坦的鐵溪草原像是被狠狠擠壓過的蛋糕,大地變得高地不平,而草原上原本安靜流淌的河流現在看上去橫七豎八的,像是錯了位的拼圖。城堡外依山而建的小鎮受到的破壞看起來比城堡要小,居民們紛紛從家里跑了出來,看到路易,他們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艾薇默默擋在了路易身前。

    小鎮居民們朝他們圍了過來。

    艾薇拔出劍,笑著說:“女士們,先生們,請冷靜一點,別逼我向平民揮劍。”

    看到艾薇拔劍,居民們沒有再上前,可也沒有退去,只是形成了一個對路易和艾薇的包圍圈,隨著他們的移動而緩緩移動著。

    他們走得很慢,路易懷疑,以現在的速度,可能黎明時他們才能走出小鎮,就在這時,從山腳下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一隊穿著整齊盔甲的士兵朝著山上進發,艾薇瞇眼,雙手舉起劍,做出迎戰的姿態。

    但是路易看到了隊伍中有個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艾薇的肩膀,如釋重負:“這次真的沒事了,是西爾維婭。”

    西爾維婭也看到他了,她小跑著沖上來,抓起他的手上下打量:“抱歉!我一預見到這件事就馬上帶人過來了,希望沒有太晚,你還好嗎?艾薇爵士還好嗎?”

    “我們還好,你的父親和哥哥可能不太好。我們走得很急,沒去查看他們的情況,不過就算他們活了下來,也觸犯好幾條重要法律了,”路易回頭看了眼城堡的廢墟:“這意味著——以后你就是塞維森家族新一任的家主。”

    ——

    海登和枯葉蝶站在古代數學家海巴夏的雕塑下面,等待諾拉到來。

    沒過多久,諾拉從一座辦公樓內走出來,低著頭,腳步匆匆地朝他們過來了。

    “圖書館四樓是絕密的地方,普通教職工是進入不了的,不過我弄到了一張通行證,海登,我們可以一起進去;枯葉蝶,你得在外面等我們。”諾拉語速飛快地說。

    枯葉蝶皺起了眉:“不行,這是我的任務,我要一起進去!”

    諾拉舉起她手里拿著的一張紙:“管理員開具的這張通行證上只有我和海登的名字,抱歉,你與萊溫斯敦沒有任何關系,無法給你開證明。管理員還特別提醒了,四樓有A級警戒,讓我們進去后注意一些,考慮到這點,我的建議是你就在外面,不要冒險。”

    枯葉蝶看了眼諾拉手里的通行證,又抬頭看了一眼圖書館,說:“也許我可以從樓頂潛入進去。”

    “最好不要,除非你想把自己摔成肉泥,”海登眼神陰郁地說,“你沒有魔法血統,A級警戒是很高的級別,僅次于S級,貿然進入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聽到海登的后半句話,枯葉蝶臉上浮現起那種諾拉很眼熟的那種不服輸的表情,諾拉于是連忙道:“你可以在外面接應我們,如果我們有什么事…… ”

    諾拉發現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們在里面發生什么意外的話枯葉蝶能在外面做什么,在她頓住的間隙,海登慢悠悠地道:“你也做不了什么,但你進去大概率會幫倒忙,所以如果你執意要進去,我只能打暈你了。”

    枯葉蝶瞪著他:“你怎么能這么討厭?”說著她悲憤地看向諾拉,“像你這樣的大美人是怎么會嫁給他的,他除了長得還可以,外加有魔法血統外,有什么別的優點嗎?”

    諾拉尷尬地笑笑,總不能說自己被設計了吧,這樣顯得多蠢啊。

    “別問這種傻問題,當然是因為她愛我。”海登摟過諾拉,“呆在這里,或者找地方去喝杯茶,我可不想等我們出來后聽見你出了什么事。 ”

    枯葉蝶沖著海登的背影揮舞著拳頭,海登嗤笑了一聲。在兩人進入圖書館后,枯葉蝶抬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四樓,她沒有魔法,但不知道為什么,看向那里的時候,手臂上有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浮現了起來。

    算了,暫且聽聽星塵的話,在外面等等吧。

    圖書館三樓及以下都是完全開放的,從三樓往上的樓梯上有道鐵門,出示通行證后,看門人為他們打開鐵門。進入四樓,一只碩大的鷹滑翔而下,停在了海登和諾拉面前的欄桿上。

    諾拉把通行證遞給它,巨鷹伸出爪子,將通行證從中撕成了幾塊碎片,然后展翅飛起,飛回天花板上,伸出爪子拉開頂部的一個圓環,四樓的門緩緩打開了。

    諾拉看著手中變成幾根紙條的通行證,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原來這個通行證是一次性的。”

    門里是個燈光昏暗的大廳,他們走了進去。

    走入大廳,兩側是一排排高聳的書架,這里有許多書,可空氣中完全聞不到潮濕發霉的味道,而是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草木香。

    每個書架上都爬著黑色的藤蔓,藤蔓上沒有葉子,卻長著松果一樣碩大的果實,草木香就是從這藤蔓上散發出來的。

    “這里這么多涌泉藤,想在這里放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涌泉藤是什么?”諾拉問,這種植物她以前從未聽說過。

    海登解釋道:“哈靈頓家族培育的魔法植物,用途主要是日常保持空氣干燥和除蟲,但是一旦起火,它們的藤蔓和果實中能噴出大量的汁液,它的汁液可以澆滅一切火焰,包括普通的水無法澆滅的靈火。”

    諾拉摸了摸涌泉藤的藤蔓,冰冰涼涼的,充斥著大量水元素的氣息,她四周看了看:“你覺得這里能藏下什么東西嗎?任務發布人為什么要在這里放火? ”

    “很大可能是為了要毀掉一棵樹,但是那個人自己也不知道該毀掉哪顆,于是只能把整座森林都毀了。”

    “那我們就更不可能找到那棵樹了。”諾拉說著抽出一本書,封面是一片黑色,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她打開書,里面赫然是一個男人的人頭。

    書被打開后,那個人頭的眼睛睜開,對著諾拉拋了個媚眼,語氣挑逗:“您好,小姐。”

    諾拉默默把書合上,放回了原位。

    她沿著書架往前后兩個方向看了看,搖搖頭:“這里書太多了,沒有任何其他線索的話,我們是不可能有所收獲的。”

    話雖然這么說,他們還是一個書架一個書架往后查看,突然,海登蹲了下來。

    諾拉看過去,在他查看的這個書架最底部,有幾道小小的劃痕,印在鐵制的架子上。

    他們對視一眼,海登走入兩排書架間的過道,查看這排的書是否有什么特別之處。

    諾拉也湊了過來。

    “Samsara。”海登輕聲說。

    “什么?”

    海登抬手,指向最頂端一排書的書脊:“看它們的首字母。”

    諾拉抬頭看去,果然如此。 Samsara ,在某種語言中似乎是輪回的意思,可這有什么含義呢?

    字母的順序?字母出現的次數?諾拉腦子里面飛快轉動,海登已經行動了。

    2 , 3 , 1 , 1 .看他直奔向后面兩排,他可能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數字坐標。

    諾拉跟了過去,向后兩排,向坐三排,最上面一行,第一本書。

    海登打開了那本書。

    瞬時,有個柔和的女聲開始吟唱,諾拉覺得自己瞬時變得像是雀鳥一般輕盈,她覺得有些奇怪,叫了海登的名字,他轉過頭,眼睛微微睜大,朝她跑了過來。

    可他徑直穿過了她,諾拉回身——

    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第40章

    從半空中看著自己的身子被抱在懷里,飛快地穿越格林戴爾的大街小巷,實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海登把她抱到梵塔瑞診所,這間診所擁有全國最好的醫生, 海登走進門, 問門口的接待員:“艾因哈特醫生在嗎?”

    接待員點點頭,看了眼諾拉, 指了指旁邊一張空床,說:“把她放上去。”

    海登把諾拉的身體放在床上,枯葉蝶站在后面,不停在胸口畫著祈禱的手勢,她的雙唇發白,微微的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接待員翻開諾拉的眼皮看了看, 又摸了摸她的脖頸側面, 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猶豫地對海登想要開口。

    “她沒死。”海登十分肯定地說。

    接待員聳聳肩:“好吧。”

    這時,艾因哈特醫生大步走過來了,他是個身材勻稱、目光矍鑠的中年男人。

    “王子?”艾因哈特醫生一眼認出了海登,然后他低頭看了眼諾拉:“王妃?”

    海登點了點頭, 艾因哈特和接待員一樣做了常規的檢查, 最后, 他把手懸空放在諾拉的額頭上方, 這是一種古代巫醫流傳下來的檢查方法。

    “王子殿下, ”艾因哈特開口:“我恐怕……”

    海登打斷了他:“別亂下結論,她肯定還沒死!”

    艾因哈特頓了頓:“我知道人們一開始會很難接受事實,可是……”

    “多少錢?”海登掏出了一張支票:“五十萬金幣,夠你救活她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

    “一百萬?五百萬?”海登的呼吸有些不穩, 他似乎正在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不要大吼大叫。

    反而是艾因哈特先爆發了:“看在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份上,王子,您能不能別再侮辱我的人格了?四十年前,當我決定以醫生為終生職業時,就立下過正式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只要是能救活的病人,無論貧窮富有、高貴低賤,我都會不計一切代價的救活。可我無法去拯救一個已死之人!”

    他的語氣讓諾拉嚇了一跳,可她怎么就是已死之人了呢?諾拉飄到自己的身體上,想要沉入進去。

    不可能,她經歷過一次死亡,那時的感覺和現在截然不同。

    諾拉嘗試了幾次,但是沒有成功。有種神奇的力量阻止著諾拉的靈魂和她的身體合二為一。

    “抱歉,王子,”艾因哈特很快冷靜下來,拍了拍海登的肩,“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很遺憾。”

    醫生離開了。

    海登仿佛石化一般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枯葉蝶推了推他:“我們走吧?”

    他抱起諾拉,沉默地離開了診所。

    這時諾拉開始慌張了,她飄到海登前面,朝他努力揮動手臂:“不不不,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可他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

    夜色將格林戴爾完全籠罩了,諾拉漂浮在半空中,驚奇地發現自己沒有一點影子,她繼續跟隨著自己的身體,直到海登在一處臺階上坐下。

    他眼中的悲傷如此深切,比夜色更要濃上幾分,然后他低頭,將臉埋在諾拉的脖子下面。

    諾拉心里一動,想去觸摸他,告訴他自己就在這里,可她的手直接從他的腦袋上穿透了過去。

    枯葉蝶突然詭異地笑了一聲:“喜歡我送的這份見面禮嗎?”

    海登猛地抬起了頭。

    “覺得自己能改變什么嗎?”枯葉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輕蔑,“我那時不過是不小心被蜜蜂蟄了一口,之后的確疼了幾天,但除此之外什么影響都不會有,至于蜜蜂——那可是會死的喲!”

    海登將諾拉輕輕地放在地上,站起了身:“如果蟄中你的恰好是只有毒的蜜蜂呢?”

    枯葉蝶微微勾起嘴角:“那就要看它的毒性能有多強了。”

    她說完這句,頭猛地向下一墜,重新抬起來時,眼里充滿了驚恐:“剛剛是什么在操縱我說話?為什么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海登松了口氣,重新坐了回去:“是卡珊德拉。”

    黑女巫?諾拉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卡珊德拉是誰?你跟她有很大的過節嗎?”枯葉蝶扭動著自己的手腕,又動了動脖子,看向四周的黑暗,對自己剛剛被附體一事覺得十分別扭。

    海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抱起諾拉又站了起來。

    枯葉蝶繼續跟上:“我知道現在討論這個不合時宜,但我的任務怎么說?你們在圖書館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海登似乎在用盡最后的耐心跟她解釋,“燒毀萊溫斯敦圖書館四樓的藏書根本就是個幌子,實際上是卡珊德拉想通過這件事給我個警告。”

    枯葉蝶微微張開嘴,這才想明白整件事。

    “對不起!”她驚恐地說,“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任務是個圈套,還有什么是我能補救的嗎?”

    “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別煩我了!”

    “我真的很抱歉!”枯葉蝶看起來要哭了,“她該不會真的……怎么辦?這都是我的錯!”

    “不關你的事,”海登冷靜地說,“沒有你,卡珊德拉也會用別的途徑來警告我,你走吧,我得去想辦法喚醒我的妻子。”

    枯葉蝶小跑著才能跟上海登的步伐,她看了眼雙眼緊閉的諾拉,有點懷疑地問:“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沒有,你回去就是幫我的忙了。”海登回答得斬釘截鐵。

    枯葉蝶咬了咬唇:“好,我不會暴露你的身份的。”

    “無所謂。”海登隨意地說。

    枯葉蝶深吸一口氣,最后看了眼諾拉:“那我走了。”

    海登點點頭以示作別,枯葉蝶轉身,瞬間消失于夜色中。

    他徑直來到了他在天鵝巷的那座小房子。

    “巴塞洛繆!”他大聲喊道。

    沒有回應。

    “巴塞洛繆!”他又喊了一聲。

    衣著考究的幽靈從天花板上姿態優雅地降落,他理了理領結,糾正道:“是巴塞洛繆男爵,沒禮貌的家伙。”

    幽靈說完后,看到了諾拉,“咦”了一聲。

    “你怎么成這樣了?”男爵問道。

    “我不知道!”諾拉回答。

    巴塞洛繆男爵圍著她轉了一圈。

    “你在跟誰說話?”海登問。

    “你的夫人啊,她為什么……”巴塞洛繆指著她,“變成這樣了?”

    “她在這里?”海登懷疑地看著巴塞洛繆指向一片虛空,“我為什么看不見她?”

    “因為她還不是幽靈,呆瓜!要是你能像看我一樣看到她,那就意味著你該痛哭流涕了。”

    巴塞洛繆得意洋洋的,大概很享受能辱罵海登的感覺,但他很快收起得意的表情,圍著諾拉轉了一圈,用手摸著下巴:“得盡快想辦法把你塞回去,不然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有什么辦法?”諾拉和海登一起問,但他卻聽不到她的聲音。

    “她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巴塞洛繆問。

    海登拿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書:“我打開它時,里面有個女聲開始唱歌,然后我聽到聲音,一回頭她就倒在地上了。”

    他居然直接把書從圖書館帶走了?

    巴塞洛繆圍著書轉了一圈,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卡珊德拉?”

    海登點點頭。

    “拿遠點拿遠點!”巴塞洛繆夸張地擺著手,似乎對那位黑女巫十分忌憚。

    海登把書收了起來,巴塞洛繆搖了搖頭,對海登居然敢把卡珊德拉的書放在自己的大衣里帶著到處跑這件事感到無法理解。

    “你知道深海中的海妖塞壬會通過吟唱來誘惑過路的水手嗎?水手被歌聲誘惑,會導致船只偏離航線,觸礁沉沒。卡珊德拉的靈魂之歌是更高級的版本,能讓人類的靈魂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離體。”

    “然后?”

    “有個復蘇儀式,只有在像我這樣好心又強大的幽靈的協助下才能完成,這個儀式可以讓你把她的靈魂拉回去,但需要你先將靈魂剝離出身體,按照你的體質嘛, ”巴塞洛繆打量著海登,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段大小:“這個過程會比普通人疼上——那么一點兒,你覺得你可以忍受嗎?”

    看他的表情,諾拉覺得海登會比普通人疼上不止一點。

    “可以,”海登淡淡地說:“這大概是卡珊德拉很樂意看到的。”

    “好吧,把她抱去床上。”巴塞洛繆指揮道。

    海登把諾拉抱到二樓的一張空床上,在把她放到床上后,巴塞洛繆又讓海登跟她十指相扣,躺在她的身邊。

    這畫面有些奇怪,就好像他要殉情一樣,諾拉漂浮在一邊,忍不住這樣想到。

    “等他的靈魂出竅后,你就拉住他,然后你們可以一起回到身體里,明白嗎?”巴塞洛繆對諾拉叮囑道。

    諾拉點點頭,巴塞洛繆坐到鋼琴邊,開始彈奏樂曲。

    幾曲過后,無事發生,海登忍不住抬起頭問:“你確定你真的會那個復蘇儀式嗎?你彈的都是什么啊?”

    “這個嘛,只是隨便彈的,”巴塞洛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來:“為了讓你快速入眠,你怎么還沒睡著?只有當你入睡以后才能開始儀式。”

    “那你別彈了,安靜一些。”海登不耐煩地說,諾拉忍不住笑了,巴塞洛繆或許是出于好意,可他剛剛彈的幾首曲子確實算不上催眠。

    巴塞洛繆瞪他一眼,不過還是停下了彈鋼琴的手。

    沒過多久,海登沉入了睡眠。

    巴塞洛繆站起來,走到兩人的身體前面。

    他吟唱起一段長長的咒語,諾拉聽不太懂,隨著吟唱,巴塞洛繆原本就半透明的身體更加虛無縹緲了。

    吟唱完后,巴塞洛繆低頭,問沉睡中的海登:“為了你的愛人,你是否甘冒靈魂歸于寂滅的風險?”

    諾拉眼睛一跳,會有這么大的風險?

    但海登馬上回答:“我愿意。”

    他的嘴巴沒有動,諾拉意識到,發聲的是他的靈魂。

    “那么起來吧。”

    半透明的身影自海登的身體上浮現,輕盈、飄渺,帶著珍珠般的白色,并不是被玷污過的靈魂特有的黑色。

    但是隨著他逐漸起身,有細密的傷口自他的靈魂上出現,慢慢形成不規則的網狀紋路,斑駁的紋路越來越深,好像要把他的靈魂切成碎片。

    “快抓住他的手!他受過不可知的詛咒,靈魂離體風險很大,甚至可能會被撕裂的!”巴塞洛繆對諾拉喊道。

    諾拉本來想去觸碰海登的靈魂,聽到巴塞洛繆這么一喊,她反而猶豫了。

    這似乎……是個好機會?

    海登身上的詛咒保護著他免于任何外部傷害,可如果他的靈魂被撕裂了,是不是□□也會死亡?

    沒有了未來的夜隼,洛克特蘭大陸是不是就會在面對極夜島的戰爭中取勝?

    想到這里,諾拉后退了一些。

    海登看向她,沒有說話,他靈魂上的傷口更多更深了,涌出了奇怪的黑色液體,接著從他的眼里都有那種不知名的黑色液體涌出。他閉上眼,微微笑了一下,收回了伸向諾拉的手。

    諾拉想起前生刺殺他,用銀妖蛇咬中他后,他也是這么笑了一下,這個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前生,戰爭的殘酷場景立時浮現在諾拉腦海中,她情不自禁地再次向后退了一些。

    “你在拖拖拉拉個什么?”巴塞洛繆男爵不耐煩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諾拉一驚,背后傳來巨大的推力。幽靈不知道什么時候飄到諾拉身后,給了她的靈魂重重一推,她和海登已經支離破碎的靈魂撞擊在一起,下一刻,她在自己身體中睜開了眼睛。

    海登蜷縮起身體,在巨大的疼痛下,他的肌肉開始不自主的抽搐,呼吸變得十分急促。

    “對不起,對不起!”醒來后的諾拉心里像打翻了調色盤一樣混亂,她湊過去抱住他的頭,使用療愈魔法幫助他舒緩下來。

    她能感知到他的身體處于一種剛剛遭受過重創的狀態,但外觀上卻看不出任何異常,令諾拉感到放心的是,這種狀態像是煎鍋里蒸發的水滴一樣飛快地消失了,海登的呼吸也漸漸平復下來。

    “還疼嗎?”諾拉問,嘴唇有些顫抖。

    海登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間,先“嗯”了一聲,又悶聲說道:“夫人抱抱就好了。”

    “我剛才……”諾拉欲言又止。

    “你不用向我解釋任何事情。”海登的手仍然與她相牽,他輕輕地摩挲了幾下她大拇指下的皮膚。

    “要解釋的,”諾拉說,她深吸一口氣,“但在此之前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問。”

    “你剛剛跟枯葉蝶說,今天這件事是黑女巫想要給你個警告,什么警告?”

    海登沉默了一陣:“她想說,她能隨隨便便奪走我所珍視的一切。”

    這很符合諾拉對黑女巫的刻板印象,接著諾拉又問:“克里曼宮我的生日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海登抬起了頭。

    “不是。”

    果然如此。

    諾拉看著他似乎蘊藏著璀璨星河般的眼睛,慢慢地開口:“你是第一次來到這里嗎?”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或許此時諾拉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這個明顯意有所指的問題沒有受到魔法禁制。

    “不是。”

    諾拉并不意外,她抬起手,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有過靈魂上的接觸,那一撞的余波竟如此悠長。她現在看著海登的每一眼,他們肌膚相觸時的每個動作,都讓她心里涌現出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特殊情感,就好像是心底有座即將要噴發的火山。

    “我們有沒有……”諾拉的手輕柔地拂過海登的臉頰,每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每件邏輯上說不通的事情,許許多多的跡象指向了一個可能,一件諾拉過去逃避去仔細思考的可能。

    魔法禁制讓她無法問完這個問題,但她還是不死心,又顫著聲問:“我們以前是不是……”

    該死!還是問不出來!

    但海登已經明白了她想問什么。

    他張了張嘴,同樣沒能說出哪怕一個字,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下一刻,他的吻落了下來。

    這一次,諾拉理智的防線徹底被擊垮,她不愿再去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受到埃爾文之光的影響,任由自己的身體本能地挺起,直至嚴絲合縫地緊貼著他。她張開嘴,對他的吻予以熱情地回應,他的手順著她的肩膀一路向下,諾拉用腿纏住他,若非海登的天賦,此刻她的指甲肯定會深深嵌入他的后背。

    諾拉仰起頭,將光潔白皙的脖子完全展露在海登面前,她已經準備好了……

    “我應該提醒一下,按兩位現在的身體狀況,安靜地去睡一覺是個更好的選擇嗎?”巴塞洛繆男爵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他居然還在這里!諾拉一驚,連忙把自己藏到海登身后。

    海登也朝他轉過了身。

    巴塞洛繆攤開雙手:“怎么了?我認為我至少應該得到一句謝謝。”

    “謝謝,”海登從牙縫里說,“現在您能離開了嗎?”

    “不客氣。”巴塞洛繆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穿過墻壁離開了。

    等他飄走后,諾拉又環住海登的脖子。

    她沖他露出一個半帶羞澀、半帶甜蜜的笑容,突然,一陣巨大的疼痛自她腦海中炸開,閃電般的白光讓她的眼神失焦了幾秒。

    “諾拉,怎么了?”海登意識到了不對勁。

    諾拉慢慢回過神,那種熟悉的戒備重新將她武裝了起來。

    “海登?”她的眼神讓他如墜冰窟,她四處看了看,疑惑地問,“這是……你在天鵝巷的那個房子?能解釋一下我們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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