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隨著秋意漸濃,格林戴爾逐漸進入一年中最為五彩繽紛的時期。
空氣異常干凈清爽,各類樹木鼓足了勁展示它們一年中最后的華麗,艷紅的是楓樹和紫薇,金黃的是樺樹和楊樹,銅色和紫色的則是山毛櫸,常青的松樹和冷杉點綴其中。每當有風吹拂而過,便會有落葉緩緩飄落,在地上拼湊出多彩的拼圖。天空遼闊高遠,藍得澄澈,是這幅秋日畫卷最好的底色。
霍莉背著背包從教室里走出來,她剛上完一節課,準備去草地上休息一下,整理之前課上的筆記。
一群學生呼朋引伴地從她身側跑過。
其中一人看到她, 停住了腳步。
“你好, 霍莉!”昆恩快活的打招呼。
“你好,”霍莉看了看他前面的那幫學生, “你們要去哪兒?”
“去觀星塔測試我們設計的飛行裝置。”昆恩回答道,接著興致很高地開始介紹起他們制作的這個飛行裝置起來。
他說的不是特別清楚,但霍莉聽明白了, 總體而言, 這個飛行裝置模仿了鳥類的翅膀, 運用翼型設計實現升力, 設計上運用了盡可能輕便的木材和布料, 并結合拉繩和齒輪,用于控制飛行的方向和角度。
“如果成功的話,以后就不僅僅只有巫師能飛了!”昆恩最后這樣總結道。
霍莉被他勾起了興趣:“我可以也去看看你們的實驗嗎?”
“當然。”
她跟在那群學生后面來到觀星塔,這是萊溫斯敦的科學圣地之一, 著名的“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的實驗便是在這里開展的。學生們爬上頂層,手持飛行裝置的一名高年級學生問:“誰愿意做志愿者?”
“我來!”昆恩馬上舉起手,他轉過頭問霍莉,“如果實驗成功了,你可以給我一點獎勵嗎?”
霍莉覺得他這話問得很奇怪:“又不是我雇你來做實驗的,如果實驗成功了,你應該去找實驗的發起人要獎勵,而不是我。”
昆恩一時語塞,他無奈地笑了笑:“你果然在任何時候都會保持理性。”
霍莉莫名其妙,在他要走的時候,她卻拉住了他。
“你們在此之前用別的東西測試過嗎?”這座觀星塔很高,雖然傳說校園中設下了保護魔法,可如果飛行試驗出了岔子,他摔下去的話,很可能會落得終身殘疾。
昆恩聽到她這句關心的詢問又高興起來:“當然,我們做過一些低空的測試。”
霍莉放開他的手,穿上飛行裝置后,昆恩踩著椅子站到了窗臺上,他扶著一側的柱子,朝下看了一眼,腦子里一陣眩暈。
“準備好了嗎?”那個高年級學生在他身后問道。
昆恩努力克服恐懼,點點頭,張開雙臂,趁一陣風刮來的時候縱身跳下。
下墜只持續了很短的一瞬間,風托起他兩側的雙翼,使他升了起來,昆恩操縱著拉繩,讓自己平穩地向前飛去。
他像一只大鳥般掠過校園的尖頂、草坪,底下的學生紛紛抬頭看他,他們在他的視野里渺小得像是昆蟲一樣。極度的暢快在昆恩胸口內炸開,他情不自禁地吹了聲口哨,想在空中做出一些復雜的動作。
變故就是這時發生的。
在昆恩要向下俯沖,劃出一道弧線時,風向發生了變化,昆恩操縱拉繩要恢復平衡,可這時,一隊要去南方過冬的候鳥撞上了他,他右翼上輕薄的布料很快在候鳥群鋒利的爪子和鳥嘴下破了幾個大洞,整個人翻滾著朝地面墜去。
霍莉倒吸一口冷氣,和其他學生一起沖到最前面,旋即她捂住眼睛,不敢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許久沒有傳來人群的驚呼。
旁邊有人拉了拉霍莉:“別怕,沒事了,看,是布朗家的姐弟!”
霍莉放下手,昆恩漂浮在半空中,朝觀星塔飛了回來。
旁邊有一男一女揮動著手臂,看起來正在操控昆恩的飛行軌跡,布朗家族是有名的魔法家族,同學口中“布朗家的姐弟”說的大概就是他們。
昆恩在巫師姐弟的操縱下穩穩落在了觀星塔的地板上,他喘著氣,看起來還有些驚恐。
“以后別隨便逞強做這種傻事。”布朗家的姐姐高傲地說,他的弟弟站在她身后,長相俊美異常,聽到姐姐的話,他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姐弟倆看著仍然呆若木雞的普通學生們,對視一眼,一同離開了觀星塔。
昆恩任由他的同學們脫下他身上幸存的飛行裝置,然后他看到了霍莉,大步朝她走了過來,這時的他看起來簡直像個凱旋歸來的勇士。
“我可以拿到我的獎勵了嗎?”昆恩問。
“什么意思?”霍莉不明所以。
但不知道為什么,當他的吻落下來時,她沒有躲開。
昆恩剛剛說錯了,霍莉也并非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理性。
——
諾拉站在梯子上,努力想夠到架子上面的一本介紹遠古生物的書。
下面兩個男生正在討論如何偷偷摸摸地進入圖書館四樓查看里面的藏書。
“聽說里面都是最危險最邪惡的魔法書,偽造通行證指定行不通。”
“你要不試試美男計,把格雷教授騙上船……”
聽到這里,諾拉微微咳了一聲。
兩個男生這才注意到她,他們尷尬地看了她一眼,飛快跑開了。
諾拉看向通往四樓的階梯,總覺得有些熟悉,自己好像去過。
或許這只是個錯覺吧,她到過的地方不算太多,但也絕對不算少了。
她收回目光,又伸長了胳膊去拿那本魔藥學的書。
這兒的書架究竟為啥建這么高?給誰用的,巨人嗎?她心里正想著,梯子失去平衡地晃了晃,朝下方倒去。
諾拉嗓子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尖叫,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墜去,但在半空中,一只有力的臂膀摟過她的腰,穩穩地放她在地上,那人的另一只手馬上又接住了梯子,免于它摔在地上發出響聲。
“霍莉!”諾拉驚魂未定地撫摸著胸口,“謝謝你,你簡直是……天神下凡。”
“這沒什么,”霍莉輕描淡寫地說,“你要像我一樣從小干各種活兒也能這樣,你要哪本書?”
諾拉指了指自己想看的那本《100種傳說中的神奇生物》,霍莉重新架好梯子,爬上頂端,輕輕松松一個抓取抽出了書,下來遞給諾拉。
諾拉道了聲謝,霍莉四下看了看,猶疑地說:“我過來找你,是因為最近遇到了一件邏輯不通的事,你能幫我分析下嗎?”
霍莉這么聰明的腦子都想不通的事情她能想通?諾拉不是很有這個自信,但是朋友既然都特意過來找她了,她當然不能置之不理。她借完書,兩個人一起走到校園里的小河邊,河里漂浮著不少落葉,她們沿著小河慢慢朝校外走去。
“你還記得我們在開學典禮上遇到的那個叫狄倫·昆恩的男生嗎?”霍莉說著,將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盡數告訴了諾拉。
諾拉聽到最后,嘴角忍不住地浮現起了笑容:“所以他大難不死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吻了你?真浪漫呢!”
“浪漫?”霍莉愣了一下,“為什么這么說?他未經我允許吻了我,你不認為這很不禮貌嗎?”
“也許吧,”諾拉抿著嘴笑,“那你生氣了嗎?”
“這是最奇怪的地方,我當時居然沒有生氣,我讓他吻了我,還讓他牽著我的手離開了,”霍莉皺起眉,“我當時指定腦子有什么毛病了。”
“你不是腦子有什么毛病,你是陷入愛河了,小姑娘,”諾拉收起笑容,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你還記得在黃昏小鎮時我和我姐姐跟你說過什么嗎?”
“格林戴爾的男人詭計多端,要專注于學習,不要被騙了。”霍莉認真地回答。
“沒錯!”諾拉贊許地點點頭,“當然,其實我個人覺得,玩一玩,放松下心情也沒什么的,別讓自己陷得太深就行了,那個男生,我記得長得還是挺不錯的吧?”
“唔,是還可以,”霍莉有些臉紅,“但是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對。”
“那就拒絕,別把事情搞這么復雜。”諾拉說,在她看來這種事完全沒有糾結的必要。
霍莉支支吾吾的,似乎又是不太想要拒絕的意思。
陷入愛情的人真是難搞,諾拉嘆了口氣,開導說:“好啦,別想太多,也別有心理負擔。你這么聰明的腦子,與其為了這種事情糾結不如多去看幾本書。”
“你說得對,我這幾天確實一直很難集中精神。”霍莉嘆了口氣,“我覺得這樣下去我的期末考試肯定會有科目及格不了。”
諾拉難以置信地說:“可是期末考試還有很久呢!”
她剛說完,旁邊有人快樂地打招呼:“霍莉,你下午沒課了嗎?”
正是她們剛剛對話的主角,狄倫·昆恩。
他熟練地接手了霍莉肩上的背包,看到諾拉時,他拘謹了一些:“王妃殿下。”
諾拉笑了笑:“還記得路易在開學典禮上說過什么嗎?在這所校園里,不用在意頭銜,這兒只有一群為真理求索的人,你是來找霍莉的吧?我把她還給你了。”
霍莉一驚,旋即瘋狂地朝她使眼色,可諾拉只是狡黠地眨眨眼,朝著旁邊快步離開。
諾拉一走出校門就看到了自家的馬車夫停在路邊等她,大街上顯得比平時熱鬧很多,報童們跑來跑去,興奮地為了難得一見的大新聞大喊:“重大新聞!重大新聞!路易王子在鐵溪草原遇刺!路易王子在鐵溪草原遇刺!”
第42章
諾拉幾乎是一路飛奔回了仙湖莊園。
“王子呢?”一見到女仆, 她便問道。
“在書房,可是他……”
“謝謝。”諾拉沒等她說完,便匆匆朝二樓跑過去。
到了書房門口, 她短促地敲了敲門, 在聽到一聲“請進”后馬上轉動門把手進入了房間。
“你聽說了嗎,你的哥哥……”一進門她便問道。
然后她住了嘴。
因為她看到了今日的報紙頭條, 海登的哥哥,路易王子, 正好端端地坐在窗邊的一張扶手椅上。
“哦, 真高興見到你,諾拉。見到我驚喜嗎?我遇到了點事情, 提前回來了。”路易微微一笑。
“我聽說你遇刺了?”諾拉呆呆地問。
路易站起身,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無奈地搖搖頭:“人們在傳遞消息時添油加醋已經是種習慣了, 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慶幸,傳回格林戴爾的消息不是我已經死了?”
“所以你沒事?”諾拉問, 她想起來路易逢兇化吉的本領,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余。
“一點皮都沒破。”路易聳聳肩。
“那么刺殺是真的嗎?”諾拉又問。
“這個嘛,我也說不好, 不過埃德蒙公爵的確想要我的血。”
“他想要你的血?”諾拉想起了在冰封鎮的事情, “……然后獻給黑暗女神?”
“是的, ”路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和上次的米勒的話幾乎一樣,我懷疑他們并不是真的信仰黑暗女神,而是被別的什么邪神蒙住了心眼。”
“審問過那些人了嗎?”
“有點困難,我的魔法天賦反應得過激了點,直接在鐵溪草原一帶引發了一次地震,埃德蒙公爵的大兒子和他幾乎所有的衛兵都死于這場地震,而他本人被吊燈砸中了頭,按現下的情況來看,可能神智還不太清楚。當地一些平民真情實感地相信我的血有那個本事讓黑暗女神從沉睡中蘇醒,而在她蘇醒之后,將把整個大陸變成神話中的伊甸園。”
諾拉問:“他們為什么會這么想?”
路易微微一笑:“這就是我們剛剛在討論的話題。”
諾拉的眼神在路易和海登之間打了個轉,忍不住開始思考這件事和極夜島的黑暗政權會不會有什么關聯。
“你們討論出什么結果了嗎?”
海登看了路易一眼。
后者莫名奇妙:“看我干什么?你自己決定要不要把我們的家族歷史告訴你的夫人。”
海登走向她,引著她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下:“我們覺得這件事可能跟家族的一位祖先有關。”
“誰?”
“德萊拉·格林菲爾德。”
諾拉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誰?”
海登笑了笑:“你肯定聽清楚了。”
沒錯,可是……
“德萊拉公主不是綠野王朝的末代公主嗎?”她差點就說成了亡國公主,意識過來后飛快地改了口。
他讀懂了她未說出口的話,笑道:“德萊拉公主存在許多污點,但綠野王朝覆滅最大的那口鍋還輪不到她來背。而且,雖然她存在許多污點,路易一世還是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非她不可,總而言之……”他用眼神點了點路易,“我們都是她的血脈。”
根據歷史,在路易一世加冕后僅僅兩年,王后就去世了,她只給他留下了一個兒子。路易一世此后終身未再續弦,現在德萊文特的主枝只有可能是那位王后的后代。
“所以路易一世那位神秘又短命的王后——”
路易走過來坐在了諾拉和海登對面,接著說了下去:“就是德萊拉,他們最后本來都鬧掰了,但聽到德萊拉怒火攻心下燒了格林戴爾,路易一世立馬感到大事不妙,連夜帶兵從牛角半島趕過來,結果還真讓他救下了正在到處躲避暴民追殺的德萊拉。可惜她的龍還是沒保住,德萊拉后來也早早去世了。后來路易一世甚至把她的名字嵌進了新的家族姓氏里面。”
諾拉這才意識到,德萊文特這個姓氏的首字母和那位具有悲劇色彩的前朝公主的名字是一致的。同時,這也就說得通為什么龍堡里面會有她的雕像了,必然是路易一世為了紀念亡妻所鑄。
“好吧,就按你們說的,你們的家族有格林菲爾德的血脈延續,可是這和最近的事情有什么聯系呢?”
海登回答了諾拉的問題:“很多歷史書有記載的是,格林菲爾德家族的人可以更加輕松地馴服強大的魔法生物。可鮮有人知道的是,他們還能召喚大海之主。”
諾拉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問題所在是,我們只知道有這么一件事,但是都不知道要如何去召喚大海之主,我們甚至不清楚這個所謂的大海之主是個什么東西!”路易苦笑著搖搖頭,“德萊拉的去世太突然了,有關她古老家族的秘密一個字都沒留下來。”
“現在你們是認為米勒老爺和埃德蒙公爵要德萊文特的血是為了召喚大海之主?”
“很大可能。”海登向后倒在沙發背上。
原來海登有格林菲爾德家族的血統,這就能解釋前生他會什么可以驅使那條血紅魔龍給加穆帶來滅頂之災了。諾拉看著海登低垂的眼睫,忍不住想起了那時的事。
燭火噼里啪啦地在壁爐中跳動,一時大家都各懷心事,過了一會路易起身作別,準備回龍堡,出門時海登有些期待地問他:“你既然提前回來了,那下次去圣艾爾莫醫院的公務你是不是得自己去了?”
“別老想著逃避職責,小伙子,”路易聞言甜蜜的一笑,“通知都發出去了,當然還是得你去。”
——
在穿著防滑水鞋踏入淺灘時,霍莉還是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跟著狄倫·昆恩出來了。
按小說中的說法,這算是什么來著?哦,對了,約會。
她看了看不遠處那群正在換鞋的狄倫的朋友們,又在心底默默否定了這種想法,似乎沒有哪本小說的約會是浩浩蕩蕩帶著一群人出來的。
所以這應該只能算做是一次日常的活動,霍莉想。
“你忘記帶手套了。”狄倫提醒道。
霍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上空空如也,在冰封鎮時,她主要依靠給別人拉貨,以及自己養點動物和蔬菜為生,趕海這項活動對她而言尤其陌生,也不知道具體應該怎么做。
“哦,對。”霍莉平靜地回答,想起來自己的斜挎包中還帶著厚手套,連忙將其拿出來,狄倫一把搶了過去。
霍莉疑惑地看向他,狄倫將手套撐開:“來,把左手伸進來。”
態度之好簡直比仆人還要貼心。
霍莉有些別扭地享受了他的服務,道了聲“謝謝”。
“大約還有兩個小時漲潮,我們得快點。”給霍莉戴好手套后,狄倫看了看天色。
他們朝淺灘深處走去,一路上石頭高地不平,霍莉走得搖搖晃晃的,于是狄倫牽住了她的手。
霍莉有些想說你拉住我的一只手我就更加沒辦法維持平衡了,但他沖著她善意地笑了笑,霍莉便說不出口了。
算了,借著他的力,勉強也不會摔。
他們首先在一片潮池中找到了幾只小龍蝦,看著小龍蝦在狄倫手中張開鉗子,霍莉覺得十分新奇,想去碰碰它的鉗子,但狄倫馬上把它拿開了。
“被夾一下很疼的!”他做著鬼臉說。
霍莉收回了手。
“要特別注意巖石間的縫隙,大塊石頭下面也往往藏著驚喜。”狄倫指著地面上高低不平的巖石道。
霍莉忍不住問:“你經常來趕海嗎?”
“當然,”狄倫聳聳肩,輕松地回答:“住在海邊的人哪能放棄這種樂趣?”
“我們那兒也靠海,但是沒人去趕海。”
“是嗎?你們附近是哪片海?”狄倫好奇地問。
“寒晶之海。”
“那怪不得,聽說寒晶之海被古老的魔法籠罩,而且那邊太冷了,肯定不適合趕海。”
霍莉沒有對這個說法做出評論,畢竟寒晶之海里到底有什么,海的另一頭究竟是不是人間樂土極夜島,至今無人能給出答案。
她偶爾看見過海里有鯨魚和海豹出沒,但除此之外極少見活著的海洋生物,沙灘上遍布的只有各類甲殼動物堅硬的殘骸。
他們繼續提著桶朝前走,在一個巖石的縫隙中,霍莉摸到了許多海螺。在一片淺水里,她驚喜地發現了一只海星,海星滑溜溜的,在提起它時,無骨的觸手還在擺動。
大石頭下面則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驚喜,狄倫發現一塊鋪滿了苔蘚和海草的石頭,搬起它時,霍莉在下面發現了一條大龍蝦和幾只面包蟹。
在一塊泥濘的地上,霍莉還看到一條小小的、她一只手就能拿下的鯊魚。那是條小貓鯊,眼睛黑亮亮的,嘴巴一張一合,露出尖利的牙齒。霍莉覺得它十分可愛,可是她沒有地方可以養它,狄倫提醒道貓鯊做出來也不好吃,她于是只能找到一條連通大海的水流處把它放了。
很快他們就裝滿了帶來的那個桶,狄倫問了下他的朋友們,大家也都收獲滿滿。
“那邊有條魚!”一個眼尖的女孩子指著一處,突然大聲喊道。
大家一起看過去,發現真有條黑色的大魚躺在淺灘上。
他們一起跑過去,油滑的黑色皮,白色的紋路,彎彎的背鰭,那是條虎鯨。
這條虎鯨不大,雖然比在場的人類都要長,但在它自己的種族中還十分幼小。
“得快點把它弄回海里,不然它會脫水而死的!”霍莉對著狄倫和他的同伴們說。
而他們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虎鯨不是海洋中最聰明的生物嗎?它怎么會擱淺?”發現它的那個女孩懷疑地問。
“德萊文特家族的家徽就是虎鯨,你們說這會不會意味著……”一個男孩接著繼續說道,打了個寒顫。
“這意味著一頭虎鯨擱淺了。”霍莉冷冰冰地替他說完,有些難以相信他作為萊溫斯敦的學生竟然可以如此迷信。
且不說兩件事八竿子打不著,就算德萊文特家族真的要出什么問題,夏博總共十個魔法家族還沒有一個能占卜到的嗎?
前幾天路易王子遇刺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可他很快出來亮了個相,證明了王國的第一繼承人平安無事,還和往常一樣活蹦亂跳。
霍莉將眼神轉回倒虎鯨身上:“我們應該保持它身體濕潤。”狄倫想了想,弄來一些濕潤的海藻放在虎鯨的身體上,一個高個子男生去叫人一起幫忙,其他人學著他,很快將虎鯨身體周圍貼滿了海藻。
沒過一會,那個高個男生帶著幾個漁民到了。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漲潮,海水能把它沖走嗎?”霍莉問。
漁民經驗豐富:“這個位置漲潮了水位也不會很深,”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塊水池,“至少得把它移到那邊去。”
那塊小水池走路過去不遠,可推著一頭虎鯨就不一樣了,他們一幫同學加上這幾個漁民大概有十個人,一起發力,才讓虎鯨翻了個身。
它的尾巴猛地動了一下,看上去十分痛苦,于是學生們不敢再翻動它了。
霍莉想了想,問漁民:“你們那兒有帆布、長長的繩子和滑輪嗎?”
這些都是漁船上的必需品,漁民們點了點頭,其中一個年輕漁民問:“你想做一個滑輪裝置?”
霍莉點點頭,他又問:“要幾個滑輪?”
“至少四個吧,我想了一下,可能需要兩三個動滑輪和一兩個定滑輪。”
年輕漁民飛快地跑回去拿滑輪和帆布。他們可以通過定滑輪改變力的方向,通過動滑輪使所需的力減半,霍莉打量著地面,思索如何排布滑輪以達到更好的效果。
在腦子里畫好圖后,霍莉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去了很遠,她轉過身,發現自己的同學們都在很驚訝的看她。
“怎么了?”她攤開手,“你們不至于連滑輪系統也不知道吧?”
“知道的,”狄倫連忙說,“只是沒怎么在生活中真的用過。”
等漁民拿來帆布和滑輪后,大家一起按照霍莉的思路,先把虎鯨推上了帆布,然后使用了兩個動滑輪和兩個定滑輪做了一個簡易的拉動裝置,大家在一起用力,終于把虎鯨拉到了淺水池。
接下來就是等待潮水來臨了。
霍莉站在虎鯨邊,不斷用水使它的皮膚保持濕潤。狄倫在一旁幫她打水遞桶,他突然問:“疼嗎?”
“哪兒?”霍莉沒反應過來。
狄倫舉起手:“繩子勒得我的手疼死了,你不疼嗎?”
其他那些同學們也在揉搓著自己的手。
霍莉脫下手套給狄倫看,她的手心因為常年勞作長著厚厚的繭,這點疼痛自然是感覺不到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拉過她的右手,用嘴唇輕輕地貼上那層厚繭,許久后才放開。
“我以后不會再讓你干任何重活了。”
第一次有人跟霍莉說這樣的話,以前就算是她的父親也沒這樣說過。這話聽上去很浪漫,霍莉卻覺得有些別扭。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喜歡別人讓我或者不讓我干什么。”霍莉抬頭對狄倫說,不過沒有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他又愣了,旋即笑出了聲:“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
“謝謝,你也……還挺好的。”霍莉咳了一聲,她還是沒法像格林戴爾當地人一樣把贊美之詞說得天花亂墜。
“還有,你該繼續舀水了。”她又補了一句。
狄倫這才放開她,兩人繼續協作給虎鯨澆水。
沒過多久開始漲潮,大家一起用力,把虎鯨往海水里推。
隨著一個大浪,小虎鯨終于重新回到海中。
小虎鯨很快恢復活力,它在海水中打著圈游了好幾圈,似乎想表達感激之情,之后才重新游向深海。
她倒是真的有事得找那位虎鯨家族的王子談談了,看著重新歸于平靜的大海,霍莉暗暗想道。
第43章
收到瑞文伍德女伯爵的那封信件時, 諾拉第一反應是她寄錯了人。
她來格林戴爾這么久,交際圈子依然狹窄,這位瑞文伍德女伯爵此前與她更是沒有絲毫交集。
瑞文伍德在信中說, 自己近年來身體狀況突然退化, 看了許多醫生都沒有找到原因,聽說諾拉有治愈魔法上的天賦, 希望她能幫忙看看找找原因。
諾拉先天性身體條件不太好,對于同屬魔法家族卻沒有一副強健體魄的瑞文伍德女伯爵十分能夠共情, 于是欣然答應了她的邀請。
瑞文伍德家的莊園同樣位于格林戴爾城郊, 只是位置上更加偏北方一些。
馬車緩緩駛入莊園,瑞文伍德莊園總體上比仙湖莊園小了不少, 諾拉忍不住對比了一下,看來卡羅琳·塞維森的那本游記果然給她掙了很多稿費。
莊園雖小,布置得倒十分精致。諾拉被瑞文伍德家的男仆帶領著走入主城堡,瑞文伍德正在二樓的陽臺上修剪花枝。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和海登那種未知魔法造成的蒼白不同,她的蒼白是病態性的。她的嘴唇上涂著艷麗的口紅,可也能從邊緣看出來缺少血色。
“王妃殿下。”看到諾拉,瑞文伍德微微欠身致意。
“你好。”諾拉回禮,看著瑞文伍德剪刀下的花枝,她由衷夸贊, “真是美麗的月季。”
“謝謝, 這是我丈夫給我送的。”
瑞文伍德女伯爵的丈夫便是馬修·哈靈頓, 哈靈頓家族的私生子,不過諾拉還不打算把馬修曾想要和她調情的事情告訴女伯爵,影響病人心情不利于他們康復。
“你平時身體有什么癥狀嗎?”諾拉問。
“累,很容易疲累, 要知道我以前精力可是非常旺盛的,現在我什至沒辦法集中精力好好地看完一本書,這對我來說影響非常大。”
“睡眠質量怎么樣?”
“不是很好,晚上很難入睡,入睡后還經常醒來。”
“把手給我。”
瑞文伍德伸出手,諾拉握了上去,閉上眼,感受她身體內魔力的流動。
有點阻塞,就算是諾拉,體內魔法元素的流動也是順暢的。
她睜開了眼睛。
“冒昧地問一下,你骨折過或者生過大病嗎?”
“沒有。”
“是否生育過?”
“也沒有。”
這就有些奇怪了,會導致女巫魔力阻塞的原因通常就是生病、外傷、生孩子或者衰老,可這些問題瑞文伍德女伯爵似乎都沒有。
瑞文伍德的神情突然變得有點哀傷。
“怎么了?”諾拉不明所以地問。
“其實,我結婚后一直很想有個孩子,我也真的很需要一個孩子,”瑞文伍德壓低了聲音,“瑞文伍德家族的主枝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了。”
諾拉在來之前找海登了解了一下情況,大概也知道了這位格溫·瑞文伍德女伯爵是這個家族主枝唯一一人,事關自己家族血脈繁衍的問題,她自然十分上心。
“不用擔心,大人,我相信你既然想要孩子了,很快就會有的。”諾拉寬慰道。
這并不純粹是一句安慰人的話,而是目前的事實。
相對于普通人來說,女巫通常不會難產,但她們都不是很容易懷上孩子。很久以來,似乎都存在一種無形的力量,使十二魔法家族的成員數量不至于過多,也不至于絕嗣。
格林菲爾德那種慘絕人寰的內戰屬于意外情況,而且根據魔法家族的傳統,血統大于姓氏。雖然格林菲爾德的姓氏已經不存在了,但它的血脈通過德萊文特家族延續了下來,嚴格說來算不上是絕嗣。
因此雖然瑞文伍德的身體不明原因地衰弱,暫時無子,但諾拉并不為她太過擔心。
“謝謝,希望如此吧。”瑞文伍德悠悠地嘆了口氣,伸手搖響陽臺上一個鈴鐺,沒過多久,一名女仆進來了。
“抱歉,我現在太累了,需要去睡一覺,我的丈夫馬上過來接待你。”瑞文伍德疲憊地笑了笑。
“不用了!”諾拉馬上說。
可馬修·哈靈頓已經過來了。
他徑直走到瑞文伍德面前,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又親吻了她的手:“吾愛,你今天覺得怎么樣?”
“還不錯,王妃殿下特意跑過來幫我檢查身體,可我現在有點撐不住了,你帶著她四處走走,再把我準備的禮物給她,可以嗎?”女伯爵溫柔地問。
“當然,吾愛。”哈靈頓眼里盛滿了深情。
將瑞文伍德送走后,哈靈頓朝諾拉微微欠身:“我帶你去花園里走走?”
“不用了。”諾拉馬上拒絕。
“您的馬車夫剛剛喝了點茶,現在還在睡著呢,您也行行好,讓他休息一下。”哈靈頓微笑著說。
她的馬車夫向來忠于職守,怎么會大白天的就去睡覺了?哈靈頓難道給他下了什么藥?諾拉冷淡地看著他,哈靈頓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那就去走走吧。”諾拉只能妥協。
諾拉在哈靈頓的帶領下來到他們的花園。整座花園不大,種的大多是普通花卉,各色月季、秋海棠、橙色的金盞花和藍紫色的紫羅蘭在這個秋季依然盛開。花園外的一排楓樹呈現出異常豐富的色彩,在每棵樹上,紅色、橙色、黃色和深綠的葉子共同存在,并以極為和諧的方式過度,顯得異常美麗。
走入花園后,哈靈頓轉身對隨行的女仆道:“或許你能幫我們準備一些下午茶的餐點?”
“好的,大人。”
女仆離開后,諾拉雙手交握,開始在心里瘋狂呼喚海登的名字,她甚至摩擦起了那枚戒指。
雖然她一直不敢完全相信現在這個還沒有表現出任何黑化傾向的海登,可相比之下,身邊這位馬修·哈靈頓對她而言顯然是更危險也更讓她感到不適的存在。
諾拉和海登有過不止一次的親密接觸,無論有沒有埃爾文之光的影響,至少諾拉從未覺得排斥。可現在僅僅是和哈靈頓單獨站在一起,諾拉就開始有些喘不上氣,他讓她想起了前生那個給她帶來了諸多苦難的丈夫愛德華·赫伯特。
“王妃?您有在聽我說話嗎?”哈靈頓突然問。
諾拉這才回過神,她沒帶扇子,便用手扇著風,尷尬地說:“抱歉,我現在有點難以呼吸。”
“我也是,”哈靈頓馬上接口,“我想這是因為您的美麗。”
諾拉有點想笑,可她笑不出來。
“謝謝。”
“王妃,自從在變裝舞會上見到你之后,我就忍不住一直想著您。我知道這樣不對,也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思念就像是指縫里的沙,我越是努力不去想您,就越忍不住想起您。”
“我受寵若驚。”諾拉更努力地用手扇風,“我的建議是你去努力工作,一旦忙起來就會忘記我了。”
“不可能的,”哈靈頓苦笑,“您愛您的丈夫嗎?”
“當然,”諾拉很肯定地回答,“海登王子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是我的群星和月亮,我愛他遠勝于愛我自己。”
所以別來煩我了。
“他身上有無法去除的詛咒。”哈靈頓冷冷地說,“雖然最近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身上的魔紋去除了,可我之前看到過,那是屬于魔鬼的黑暗符文。您知道嗎?塞維森家族早有預言,小王子會給國家帶來巨大的災難。”
我知道。諾拉心里這么想著,嘴上還是說道:“他不會的。”
“您就這么信任您的丈夫嗎?埃莉諾女王給了王子生命,甚至連她都不像您這樣相信他呢!”
諾拉眉頭一皺:“這是什么意思?”
“您可能不知道吧?在海登王子還小的時候,女王陛下就嘗試過殺死他,可他身上有些東西,所以女王殺不死他,她用了好幾種方法都殺不死他,他是天生的魔鬼。”哈靈頓的嘴角露出十分刻薄的笑容。
“埃莉諾是他的母親!”
“她更是夏博的國王!”哈靈頓提高了音量,“剛好她還是個很稱職的國王,對她來說國家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諾拉一時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她又問:“你怎么知道的?”
“不止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沒有哪個魔法家族愿意對一個顯而易見的禍害置之不理,終有一天,有人會找到破除海登王子身上保護魔咒的方法,而那時女王一定會殺死他。 ”哈靈頓惡毒地說,過了一會,他聲音柔和了一些,“而我的妻子身體也不太好,她沒有孩子,到那個時候,我會繼承她的全部家產,我們如果在一起,以后會很幸福的。”
“她的身體沒有不好到那個地步。”諾拉推開了他,“而我的丈夫大概率會比你的命長,現在讓開,我要回去了。”
哈靈頓并沒有阻攔她,可諾拉走了半天都沒能走出這個迷宮般的花園。她回頭看時,哈靈頓正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帶我出去。”諾拉命令道。
哈靈頓臉上仍然掛著油膩的微笑:“這兒的花這么美麗,王妃殿下不想多看看嗎?”
“她不想,她更想看到我。”
哈靈頓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海登從諾拉身后的小徑突然就走了出來。
諾拉松了口氣,小跑過去,牽住了他的手,兩人肌膚相觸。
“王子殿下。”哈靈頓微微欠身,眼里閃過一道精光,“您為何還帶著面罩?最近天氣還不冷吧?”
海登順手解下面罩,露出光潔的皮膚,淡淡地說:“這個花園香氣過于濃郁了,我擋一下不過分吧?”
哈靈頓沒再說話。
“我來接你了,”海登低頭,沖著諾拉微微一笑:“我們回去吧?”
沒有處于魔紋玷污下的海登好看得像是天使,而他的母親,埃莉諾女王,真如哈靈頓所言,一直在想盡辦法除去他嗎?
不知為何,諾拉心底涌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更緊地牽住了海登的手,點點頭:“我們回去。”
第44章
諾拉坐在書房里給瑞文伍德夫人寫信時, 海登走了進來。
看到諾拉拿著羽毛筆飛快地在信紙上筆走龍蛇,他問:“你在寫什么?”
“給瑞文伍德女公爵寫份食譜。”
“你還會營養學?”海登覺得驚奇。
諾拉抬頭看向他:“不會,但那天從瑞文伍德家回來后,我一直有種猜想。”她頓了頓,若有所思,“你認為真理之石的規則會有漏洞嗎?”
海登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你認為哈靈頓可能發現了真理之石存在的漏洞, 然后利用它想要殺死自己的妻子?”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那天在花園他跟我說,瑞文伍德女公爵身體不太好,還沒有孩子,等她一死,她的財產按照法律將全部歸屬于他。這句話讓我覺得很可疑。”
“他這么說的?那的確很可疑。”
“所以你到底清不清楚真理之石是否存在漏洞?”
海登看著她笑了笑:“說實在的,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我就是它的一個漏洞。”
諾拉的神情突然謹慎起來, 意識到真理之石對海登是不會起效的。于是她問:“除了我知道的那兩次外,你在過去的任務中還有沒有殺過人?”
“當然沒有!通常來說,我是很有職業素養的。還有,我是賞金獵人,不是殺手,不是什么任務都會接。”
諾拉看著他,這倒也說得通,海登選擇離開格林戴爾去黃昏小鎮做賞金獵人,本來并非由于生計所迫,他應該不至于為了點賞金和積分去殺人。
想到這里,她又放松下來:“那你現在想一想,真理之石可能會有漏洞嗎?”
海登淡淡一笑:“如果你猜測哈靈頓因為財產的原因想要謀財害命的話,真理之石是否存在漏洞不是重點,他認為真理之石是否存在漏洞才是重點。”
“你是說?”
“不要低估了人們愿意因為蠅頭小利而鋌而走險的意愿。瑞文伍德雖然現在人丁稀薄,祖上可是闊過的,積累下來的財富必然十分可觀,哈靈頓為了瑞文伍德家的錢冒險不是沒有可能。”
他說的沒錯,哈靈頓明顯是個賭徒,為了獲得一點利潤,賭徒是愿意去承擔風險的。
海登說著看了看諾拉筆下的食譜:“所以你寫這個的原因是?”
“哈靈頓家族和各種植物打交道,對草藥十分擅長,如果他真的要害她,最有可能從飲食開始,讓女公爵慢慢中毒。我這份食譜沒有參照過什么營養學的知識,只是為了讓她食用健康純凈、不會被動手腳的食材,看看過段時間她的身體會不會變得好些。”
海登仔細看了下,一周七天,不僅早中晚吃什么有明確的說明,就連該喝什么茶都寫得清清楚楚。
“還有香薰,”他提醒道,“如果你的猜測準確的話,哈靈頓還有可能通過香薰對他的妻子下毒。”
“你說得對。”諾拉贊許地點頭,又寫上了避免使用一切香料。
寫下最后一個字時,諾拉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用火漆將信封上時,她問海登:“對了,你過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哦,這周日有個公務,就在萊溫斯敦的醫學院,你要跟我一起去還是在家休息?”
她日常那點工作量又不累,有什么需要休息的?諾拉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
——
萊溫斯敦的醫學院和這所大學有著同樣悠久的歷史,在埃莉諾女王上位后,對于醫學的研究投入更是加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這次拜訪參觀,來了不少顯貴,更重要的是,女王本人也親臨醫學院進行參觀。
她之所以如此看重醫學發展,是因為近三十年前那場安德爾大流感。
安德爾大流感對于整個洛克特蘭大陸都是一次極大的創傷,埃莉諾女王也不例外。
女王的父母都是工作狂,從小給予她陪伴最多的是哥哥埃里克,三十歲時,埃里克從母親手中接過權柄,成為夏博的新一任國王。那時的他年輕、富有,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本來擁有一個極度完美的人生,可那場流感打亂了一切。
流感最開始冒頭是在凱恩和佩瓦交界的安德爾地區,有人猜測這是某場戰爭導致的病毒,然后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到整個大陸。三個國家的巫醫和普通醫師處理起尋常流感來本來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對于這種新型病毒都是束手無策。最后的結果是,這場席卷全境的流感帶走了四分之一的人口,就算是魔法家族也不能幸免。
埃里克就是其中一個倒霉蛋。
最先去世的是他的妻子,然后是可愛的兒子。
最后躺在病榻上時,他拒絕了神使為他做臨終祈禱的手,而是叫來了他的妹妹埃莉諾。
埃莉諾那時本來正在鐵溪草原,和阿爾伯特親王處于熱戀中,那時整個大陸的捷徑全部關閉,王室連夜派飛毯把她接回來。埃莉諾得到消息時,是嫂子和侄子相繼病倒,等她趕回龍堡,才知道哥哥也快不行了。
“你得發誓,盡你所有的努力,不讓我們的人民再為類似的瘟疫而遭受苦難。”埃里克用盡最后的力氣對埃莉諾說。
“我發誓。”埃莉諾眼含熱淚,一只手握住哥哥的手,另一只手在胸前畫了個六芒星,藍色光芒閃過,正式誓言生效。
埃里克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出于對哥哥的承諾,埃莉諾女王對于基礎醫學的經費投入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最近醫學院的教授宣稱他們在天花疫苗的研究上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女王聽說后,決定親自前往醫學院拜訪天花疫苗的研發小組。
這支疫苗的研發小組規模是九個人,領頭的是一名原籍亞拉鐸的醫生艾迪·特納。從凱恩和亞拉鐸來夏博的科學家不在少數,其根本原因是看中了夏博開放包容的學術氛圍,頗有古代遺風。
諾拉的母國凱恩現在學術上整體上稱得上包容并蓄,可也有過黑歷史:曾有一名專門觀測各類天體運動的科學家因為公開發表了他們所在這顆星球并非宇宙中心的言論而被活活燒死。
艾迪醫生實際年齡比他看起來要小很多,或許醫學研究的確讓他心力交瘁。他的助手是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女性,名叫佩內洛普,是艾迪的得意門生,今天由她主要向各位來賓介紹疫苗的研發歷程。
她站在黑板前,指著黑板上的說明板書對女王介紹:“經過長久的調研,我們首先發現了接觸過牛痘的擠奶工對天花免疫。基于這個結果,我們嘗試提取了一些牛痘感染者的□□,并進行分析,提取出其中一些物質,得到了最初版本的疫苗。
在經過幾次動物實驗后,我們在這種物質的提取和處理上做了一些改進,多次試驗后,我們把得到的物質接種到一個小男孩身上,后來,我們再嘗試使用天花病毒感染他時,發現了他對這種病毒產生了免疫。因此我們認為,我們發明的這種減毒疫苗能極大程度上消除天花這一疾病的影響力。 ”
女王聽得連連點頭:“這完全是個具有歷史意義的發明,今后的歷史書上都會有你們的名字的。”
艾迪笑了笑,說:“能幫助到別人是我們的夢想,不過,現在還有個問題。”
他伸出手,露出了接種過疫苗的手臂。
“我們研究小組的人都接種過疫苗了,有的人有些輕微反應,有的人則完全沒有,我們都是普通人,這個結果足以說明疫苗的安全性。可萊溫斯敦的很多教授對我們的疫苗都抱有微詞,覺得我們想把減毒疫苗接種到人身上是害人的手段,就憑我們研究小組幾個人,很難讓大家接受這種新的免疫方法。”
艾迪話音剛落,路易就接話了:“我可以首先接種疫苗,這樣肯定能加強大家對這種新的天花疫苗的信心。”
“你的話恐怕不行,在公眾眼里,你無論怎么做都不會出事已經成為常態了。”女王看了眼路易,忖度片刻后,對佩內洛普說,“我會帶頭接種疫苗,這樣大家就會知道我消除天花的決心有多么堅定,貴族首先會效仿,再然后民眾也會接受疫苗接種的。”
“可是母親……”海登出聲,想說點什么,女王舉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她笑了笑:“雖然流感依然無法消除,可是能讓我的民眾免受天花的困擾,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埃莉諾說著轉向艾迪:“國家會感謝你們的付出,現在可以開始想想你們的下一個研究課題了。”
這個意思,估計是有后續的獎金了,研究組馬上歡呼起來。
隨后,女王一行人又在醫學院院長的帶領下去看了一些別的課題。等到這次拜訪結束時,已經到了午后。
女王先回了龍堡,下午的時候,路易打算和西爾維婭一起去看看她目前在療養院休養的父親埃德蒙公爵。西爾維婭手上戴著象征家族權力的戒指,標志著她已經是這一任塞維森家族的家主了。諾拉提前一天為路易拿到了他交給莫斯教授研究的石頭,以及石頭的分析報告,在分別時交給了他。
寒暄時諾拉得知,那場行動的主使人埃德蒙公爵被吊燈砸了頭,被救出后整個人就變得瘋瘋癲癲的,這樣的狀態自然是上不了法庭,也無法審訊出任何有用信息,于是檢察官暫時先將他送到格林戴爾的療養院,希望他盡早恢復神智。
諾拉于是改變了主意,問路易道:“需要我一起去看看嗎?”
路易看了眼她和海登:“我以為你們周末會更想出去約個會什么的?”
“沒事,那個可以下次再說。”諾拉回答,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一向對自己和海登的關系十分有信心,因而不覺得他們還需要靠約會穩固關系。當下而言,她對德萊文特的血脈中究竟存在什么秘密更感興趣。
“那好吧,還好我安排了一輛大馬車,我們可以一起過去。”
四個人決定一起先去找地方吃個午餐,而另一邊,埃莉諾女王要上車時,有個梳著發髻的中年女人追出來,把一張紙條遞給了女王身邊的秘書長。
秘書長將紙條遞給女王,女王展開看了看,看完里面的內容后面容平靜地將其收起。
“把她一起帶回龍堡。”女王指向那個中年女人,語氣平淡地吩咐。
第45章
格林戴爾的療養院位于城郊一處依山傍水的美麗山谷中, 這兒的空氣潮濕清新,視野格外清晰動人,的確是個調養身心的好去處。
療養院中分為幾個不同區域, 其中青少年有塊區域, 精神正常的成年人一塊區域,精神失常的人又在另一塊區域。
埃德蒙公爵便在精神失常的那個療養區域中。這個區域里面種了許多馬郁蘭、寧心樹,池塘里漂浮的朵朵月蓮散發著幽香,都是療愈心靈的植物。
諾拉他們在池塘邊的扶手椅上找到了埃德蒙公爵,他正呆呆地望著池塘,口中念念有詞。
“他在說什么?”路易問。
西爾維婭俯下身,仔細傾聽了一會后對他們說:“為了更好的未來,他一直在重復這句話。”
她憂心忡忡地看著父親,蹲下握住他的手,問:“父親,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埃德蒙公爵沒有看她,依然盯著池塘的水面發呆。
“有醫生檢查過他了嗎?”路易問旁邊的護士。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埃德蒙馬上抬頭看向他,嘴里念叨著“德萊文特的血脈”,一邊就要撲過來。
但下一刻, 他看到了站在路易身邊的海登, 馬上又縮了回去, 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他這什么意思?”海登莫名其妙, “我就不是德萊文特的血脈了?”
“你不能跟一個瘋子較真。”路易溫和地說,他俯下身,用哄孩子般的語氣問埃德蒙公爵,“你要德萊文特的血脈,到底要做什么呢?”
“有個計劃,”埃德蒙馬上回答,他恐懼地看了眼海登,又馬上收回目光,“偉大的計劃,人們最終會毀了整個世界的!我們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誰會毀了整個世界?”路易繼續循循善誘。
“沒有翅膀的鳥,無頭卻能織網的蜘蛛,憑空燃起的火焰!”
路易直起身,和其他人對視:“你們聽明白他在說什么了嗎?”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諾拉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一個本子,將埃德蒙剛剛說的幾句話記了下來,邊寫邊說:“這聽起來像是個謎語。”
寫完后她一抬頭,就發現海登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你什么時候開始隨身帶筆記本的。”
“哦,你說這個,”諾拉合起筆記本,“最近,我總覺得我的記憶出現了許多不連貫的地方,于是我開始寫日記,把每天的一些想法和遇到的事情都記下來,避免以后忘記。”
諾拉一開始想過這是不是重生的某種副作用,可她之前從未聽說過或在哪里看到過還有誰曾經重生,無法得到前人的經驗,便只能自己把一些想法記下來,慢慢去思考自己那些思維漏洞中可能存在的聯系。
她心虛地瞥了海登一眼,她所有前后不一、存在明顯問題的想法,大多和他有關。諾拉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前生和他已經相識的可能性,可是那怎么可能呢?除了最后那次刺殺,他們甚至沒有見過面。
而她所有的猜想,還無法和現在這個尚不知道未來走勢的海登吐露,且不說存在魔法禁制,就算沒有這層禁制,他也多半會覺得她臆想癥發作了吧?
路易和海登都沒再問什么,反而是西爾維婭好奇地開口:“記憶不連貫?真的嗎?我聽說有種時空波動的情況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時空波動是什么意思?”
西爾維婭拉著他們走到一邊,確保他們的對話不會被這里其他人聽見。
“或許你們不知道,在我們占卜時,看到的結果并非固定不變的。”
路易十分感興趣地抱起手臂,聽一個魔法家族的成員說起自己家族最強天賦的秘辛可并不常見,西爾維亞愿意告訴他們,至少說明她心底是很信任他們的。
“時空不是恒定的,每個微小的變化都會導致時間軸和空間軸產生改變,我們通常能看到的,是當下所有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導致的結果,而這個結果會隨著每個選擇的改變而發生變化。”
“可是人們可能每天都在做出不同的選擇,我們也沒感受到有什么時空波動啊。”路易問。
“那是因為影響還不夠大,就好像你在一張紙條上寫了一堆字母,打亂字母的順序,紙條的展現的內容總體沒有大的變化。但是如果在這堆字母里面加上一個新的字母,或者把原本的一個字母替換成了新的,這就會對紙條最終呈現的結果有很大影響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是那個新的字母?”諾拉不確定的問。
西爾維婭含笑看著她,伸出手,問:“可以讓我握住你的手嗎?”
路易解釋道:“她和你有肢體接觸時,可以看到更多的畫面。”
諾拉有些擔心西爾維婭如果真的看到了自己的來龍去脈會不會有什么影響,但她又實在好奇這個占卜家族的后代到底能對未來洞察到什么地步,便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西爾維婭重重一頓,眼睛向上翻去,看上去十分可怕,諾拉瑟縮了一下,但沒有收回手。
“很好,很好。”她夢囈般地低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又一次重重一頓,恢復正常,松開了諾拉的手。
“你看到什么了?”諾拉好奇的問。
西爾維婭突然單膝跪地,在諾拉手背上親吻了一下,姿態猶如一名騎士親吻她的公主。
“怎么了?”諾拉有些惶恐。
“為了所有的一切。”西爾維婭說著站了起來,“我不能說,這是個不能說的預言,抱歉,以后你會知道的。”
他們說著自己的事,沒有注意到埃德蒙公爵什么時候已經拿了塊石頭悄悄來到了路易身后。
“我要……”他大喊著撲向路易,然后腳下踩到一塊長滿了青苔的石頭,面朝下摔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海登聳聳肩:“這些人明明都清楚你的天賦,怎么還是不信邪呢?”
諾拉蹲下來,嘆了口氣,問西爾維婭:“我想檢查一下他。”
“當然,你隨意。”
諾拉伸出手,感受著埃德蒙公爵體內魔法元素和生命力的流動。
許久后她睜開眼,猶豫地對西爾維婭道:“公爵大人的身體很好,可是精神領域有點問題。”
“怎么了?”西爾維婭有些急切地問,雖然父親并不算很愛她,可他們之間并非完全不存在親情。
“他的靈魂是殘缺的,有一部分被分裂出去了。”
這一結論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冒昧地問一句,”海登突然開口,“你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一年前她和父親吵架后就離家出走了,現在還在周游大陸,我每個月都會收到她從不同地方寄來的信。”
“你能看到你母親的什么畫面嗎?”海登問。
“不能,只要她不想讓我看時,我就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你不會懷疑……”
海登沉默地點了點頭:“能把你母親的信件拿來看看嗎?”
——
“總感覺最近出了很多亂子。”霍莉將一片綠色的樹葉放在鳥翼末端,完成了一副樹葉畫的制作。
自從開學以來,她和諾拉都忙于各種各樣的事情,以至于這還是她第一次來諾拉的新家參觀。
“是啊,”諾拉贊同地點點頭,“路易,埃德蒙,瑞文伍德,每個都讓人很頭疼。別說這些了,你和你的新男友怎么樣?”
“還不錯,雖然我仍然覺得他接近我是為了抄作業,不過他態度挺不錯的,每天給我帶早餐,還會送我一束花。”
“哦?可憐的羅曼心碎了吧。”
“他才不會呢,他最近跟街對面新搬來的金發女孩打得火熱,已經不怎么搭理我了。”
諾拉搖搖頭,感嘆道:“男孩們啊!”
霍莉壓低了聲音:“你和海登最近怎么樣?你要小心點,我聽說去年一個畢業生,杰瑪·卡特,發誓說要拿下他的心。”諾拉笑了:“別擔心,我幾乎能肯定海登都不知道她是誰,她也沒機會見得到海登。”
“那倒是,我最近其實挺想見見路易的,然后我發現,只要他不找我,我就沒有任何方式能找到他。”
“你找他干什么?”諾拉好奇地問,她想了想,“還錢?那張匯票你只要不動它就會自動過期失效的。”
“不是,實際上,我花了其中一部分錢,這才是我想找他的原因。”
“那也沒事,總共才一千金幣而已,他不會在意的。”諾拉漫不經心地說。
霍莉明顯不開心了:“你覺得我是那種會隨便花別人錢的人嗎?”
諾拉意識到自己沒有尊重她,馬上道歉:“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意思,你的錢花在哪里了呢?”
“是這樣,”霍莉面對好友,立馬就消氣了,“我和一些朋友創辦了一份報紙,用來給無產者發聲。”
諾拉眼睛一亮:“聽上去不錯,很有想法。”
“是的,所以我想跟路易他解釋一下他的錢花到哪里了。同時,有些在寫稿時調查到的事情,我也想告訴他。”
“比如說?”
“比如說,十年來,格林戴爾物價上升了百分之二十,但是碼頭工人、洗碗工、紡織女工、鐵匠學徒等平民的報酬普遍只上升百分之十到十五,與此同時他們的工作時間卻延長了百分之十到二十。我認為這是路易應該關注到的問題!”
諾拉皺起眉:“這確實是個值得關注的事,這個問題已經在你們的報紙上發表了嗎?你拿張樣品給我。年底了,路易最近都挺忙的,我找人把你們的報紙遞給他。”
霍莉馬上從包里拿出一份報紙給到諾拉。
“你居然是隨身攜帶的。”諾拉接過了報紙。
“這算是我課外的心血了。”霍莉眼中充滿了溫柔。
標題很顯眼:《格林戴爾的頑疾:物價一飛沖天,收入老牛拉車》。
“我會交給他的。”諾拉保證。
第46章
震后的鐵溪草原幾乎還維持著地震那天的模樣。
因地震改道的河流已經通過新的方式重新連通,動物們抓著秋天的尾巴重新筑好了過冬的巢穴,而這里的居民們忙于為了冬天儲備糧食和柴火,還有大量地震中的傷員需要照顧,塞維森家族那坍塌的城堡依然是一片未經打理過的斷壁殘垣。
海登走過亂石密布的廢墟,西爾維婭帶著幾個侍從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自從踏入鐵溪草原,她就開始捂著嘴無聲哭泣,進入城堡所在的山丘時,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海登沒有問她看到了什么,并非因為他生性冷漠,實在是他面對這種情景有些不知所措。
西爾維婭過去對母親瑪麗亞夫人的來信并沒有特別留意,因為里面總是絮絮叨叨地訴說著她在每個新地方的見聞。這次仔細查閱,她才發現那些從大陸各地寄來的信件,所用的火漆全是出自老家附近。這里的人們會把當地一種胡桃殼用做火漆的原料,這樣制成的火漆會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顏色上帶著點樸素的深棕。
也就是說,瑪麗亞夫人那些本應來著大陸各地的信件,實際上全是在鐵溪草原附近寄出的。
當然,這本來說明不了瑪麗亞夫人遭遇了不測,可西爾維婭一踏入這片土地就開始哭泣,她的眼淚讓所有人開始意識到了不妙。
城堡損毀得很厲害,幾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海登站在一塊石頭上,無法把現在的這片廢墟和記憶中的塞維森城堡對應起來,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著西爾維婭,她在臉上擦了幾把,抹去臉上的淚痕,晶瑩的眼睛看著海登:“我看到她在哪里了,跟我來。”
西爾維婭夢游一般,身體僵硬地繞過一堆亂石,指著一根倒下的石柱,說:“把這里挖開。”
侍從們馬上動手,沒過多久,一個地道的入口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西爾維婭在洞口邊徘徊了許久,一名侍從建議道:“請您就在這里等著,我們進去看看。”
西爾維婭閉上眼,片刻后睜開,搖搖頭:“不行,里面有……不好的東西,我看不清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們不能就這么下去。”
“那我先下去,”海登說,“你們在外面等。”
西爾維婭沉默片刻,點點頭:“好的,多謝了。”
海登跳入洞口,潮濕的寒冷瞬時將他包圍,他幾乎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跳入了一條巨蛇的肚子里。他伸手摸了摸地道的墻壁,觸感冰涼堅硬,好像是水滴凝固在了上面。
地道里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的香味,像是某種加了許多調料精心腌制的肉脯。那味道透過面罩直往他鼻腔里鉆,海登很難得地生出一種想吐的感覺。
沿著地道走到底,一個圓形的空間在他眼前展開。
或許曾經,這個地下大廳是密封的,可現在頭頂卻裂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口子里透著隱隱綽綽綠色的光,海登猜想上面可能長滿了植物,將這個口子蓋住了。
大廳中央懸掛著兩個人。
從身形看,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此時均已面目全非,從他們身上滴下來黃色的、蠟油一樣的東西,匯聚到下方的一口大坩堝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坩堝還在慢慢地沸騰。海登在過道中聞到的肉脯的香味就是從鍋里散發出來的。
他看著眼前那一鍋的不明液體,忍不住皺起了眉。
“我真不想這么做。”他低聲自言自語道,然后伸出手,直直伸進那鍋緩慢沸騰的液體中。
在伸手進去的瞬間,撕心裂肺的尖叫在整個地下空間爆發開來,好像有什么生物在痛苦地高呼,聲波一直傳到洞外,外面等候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王子殿下?”一名騎士猶豫地問。
“他不會有事的。”西爾維婭回答得十分肯定。
地下大廳里,海登卻面不改色,對尖叫聲恍若未聞,繼續在坩堝中摸索。
終于,他的手指觸到了某個軟軟的,像是肉球的東西,他抓住它,將其提出了水面。
這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個沒長殼的大雞蛋,半透明的膜里,能看到一團黑色的霧氣正緩緩流動。
“真可惜,只能到達這一步,你很失望吧?”海登對著手里那團肉球說。
黑色的霧氣中竟慢慢長出觸手,爬滿了整個肉球的外膜,更為撕心裂肺的吼聲從肉球核心中發出。
海登眼神一凜,將肉球拋起來,還沒落地時,就將它削成了小小的肉塊。
尖叫戛然而止,地下空間中的異香也淡化了一些。
他抬頭看向吊在洞頂的兩個人,那位女性的臉已經腐爛成了一團像是雨后爛泥地般的東西,衣著卻仍是干凈華麗的。海登判斷,這就是埃德蒙公爵那位可憐的妻子瑪麗亞夫人了。
至于那名男性,他衣著奇異,衣角上掛著一排動物牙齒,臉部雖然也已腐爛變形,卻能看出上面似乎畫著某種圓形的紋身。
竟然是一名冰鋒刺客,埃德蒙還真會挑祭品。
海登一躍而起,劍光閃過,那名冰鋒刺客當即身首分離,身軀“砰”的一聲砸在地上,頭顱被海登拿在了手里。
雖然整體已經面目全非,可他耳后的紋身卻依然清晰可見,看上去是個編號:S-3A-Axe。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塊皮膚剔了下來。
——
在冬季假期前,萊溫斯敦會舉辦一場大型舞會,所有學生以及教職工都可以參加。
霍莉不知道為什么對于這次舞會有著極高的興致,非得讓諾拉幫她挑選舞裙,諾拉于是來到了霍莉的住處。
這是個被布置得十分整潔舒適的房間,物件不多,被擺放得井然有序,窗口躺著幾個可愛的玩偶,舒服地沐浴在初冬的暖陽下,諾拉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個,放在手里把玩:“真可愛啊。”
“那個是狄倫送給我的。”霍莉解釋道,“看這里,我做了兩條裙子,還做了兩根搭配的項鏈,你幫我看看怎么穿更好。”
“做了兩條?你自己做的?”諾拉問。
“嗯,是的,”霍莉大大方方地承認,“狄倫一定要我陪他去舞會,我答應了。我在外面看了下,裁縫店定制的舞裙都太貴了,我縫補的手藝還算過得去,就買了些布自己縫,省錢多了。但我沒參加過這兒的舞會,你幫我看看我做的裙子哪條更合適。”
諾拉走過去看了看,布料擦過皮膚時手感有些僵硬,霍莉為了節省,估計買的是最便宜的布料。然而裙子的外觀完全能掩蓋這點不足,諾拉忍不住感嘆道:“沒想到你做裁縫也這么有天賦。”
“沒有,我其實一點也不會做衣服,全是照抄書上,按里面的步驟一步步來的。”霍莉將兩條舞裙舉到諾拉面前;“哪條更好看?”
“穿上看看?”
兩條裙子穿上的效果都不錯,諾拉選擇了一條淡粉色的,裙擺上裝飾有輕紗的舞裙。
“就這個吧,這個顏色很稱你的發色,而且裙擺轉起來的時候會更好看,相信我,穿著這個你會把你的男朋友迷得神魂顛倒的。”
“據他自己所說,他已經為我神魂顛倒了。”霍莉大笑道,臉上帶著一種甜蜜的紅潤,顯得容光煥發的。
哦,愛情!諾拉在心里默默感嘆,她又問:“你還自己做了項鏈?”
“是的,狄倫說這樣的舞會戴點配飾更好,我當然沒錢去買真的,就自己做了兩條假的,但我覺得勉強稱得上以假亂真了。”
她拿出來兩條項鏈,都是銀色的鏈子,上面墜著寶石,一塊紅寶石,一塊像是月光石。諾拉拿過來摸了摸,馬上明白過來兩塊吊墜都不是真的寶石。
“只要不摸它們,看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諾拉說,“你用什么仿的?”
“樹脂,鏈子是用銅鍍了錫。”
“我覺得沒問題,只要你不讓別人碰到它。選紅色的吧,很趁這條裙子。”諾拉把項鏈遞還給了霍莉。
“我不打算讓任何人碰到它。”霍莉把自制的舞會套裝收好,問諾拉,“你呢?你打算穿什么驚艷全場?”
“我不太想去。”諾拉說,“你玩得開心就好。”
“為什么?海登不是又出門了嗎?你一個人在家不會覺得孤單嗎?”
孤單倒是不至于,諾拉想了下,反正那天她沒什么事,剛好也可以認識更多人,于是改口答應了。
霍莉高興地笑起來,問:“對了,你去拿你的新婚禮物了嗎?”
“什么?”諾拉沒反應過來。
“你難道已經忘了嗎?我可還記得,查斯坦家的人在你婚禮上說的,你可以隨意去他們的錦繡珠寶店免費挑選一件商品。”
從諾拉恍然大悟的表情上,霍莉知道她還真忘了。
“這值多少錢啊,你居然說忘就忘記了!”霍莉驚訝地說。
“沒關系,”諾拉擺了擺手,“聽說查斯坦家兩兄弟和海登小時候關系不好,查斯坦家族又是個重利的家族,付出之后必定要得到回報,真拿了他們的東西我心里也不踏實。”
“好吧,你們這些人之間的彎彎繞繞我就搞不懂了,只有數據不會騙人。”
她們在一起吃過晚餐后作別,霍莉給了她一大籃子自己做的各種各樣的曲奇,諾拉坐上馬車駛回了莊園。
進入大廳后,管家迎上來,微微鞠躬:“夫人,有人跟您送了樣禮物。”
“誰?”諾拉問。海登嗎?他經常給她送一些小東西,有時是花束,有時是玩具,有時是衣服和飾品。
“盧卡斯·查斯坦。”管家答道,將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遞給了諾拉。
諾拉本來要去拆包裹的手停在了半空,還真是說什么來什么。
“先原封不動地收起來吧。”
第47章
在冬季舞會舉辦的當天, 格林戴爾下起了本年的第一場雪。
不過這對大家的興致沒有產生絲毫影響,萊溫斯敦的舞會大廳門口車來車往,大廳中有地熱,十分溫暖。在青年男女們厚重的外套下,是華貴美麗的禮服和舞裙。
諾拉和霍莉一起坐著馬車姍姍來遲,霍莉本來準備了一大堆報紙,想分發給來參加舞會的達官顯貴。但諾拉說服了她不要這么做,除非她想把她創辦的報紙加入大伙的黑名單。
下馬車時, 兩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王近衛軍士兵走了過來。
“王妃殿下。”他們朝諾拉鞠躬致意。
“有什么事嗎?”諾拉問。
“女王想見你,我們去仙湖莊園找您時撲了個空,管家告訴我們您來了這里,所以我們特地過來等著。”一名士兵解釋道。
“女王找她做什么?”霍莉走向前一步,問道。
“這是機密, 小姐。”士兵冷冰冰的回答。
諾拉回頭握住她的手:“我先跟他們走了, 你自己好好玩。”
霍莉看起來憂心忡忡的,但還是點了點頭, 慢慢放開了諾拉的手。
諾拉走向早已等在路邊的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地駛離了萊溫斯敦。
霍莉看著馬車遠去,心里不知為什么覺得有些忐忑,但她馬上安慰自己,女王現在和諾拉是一家人了,她應該不會做出什么傷害諾拉的事情。
她站在大廳門口,靜靜等著狄倫的到來。
可是過了很久, 久到地面開始微微發白,許久都沒有新的馬車到來時,狄倫都沒有出現。
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嗎?霍莉想著,搓了搓手,她本以為自己能很快進入溫暖的舞會大廳,只戴了很薄的緞面晚禮手套,雙手冷得像是冰塊。她裸露在外的腳脖子也開始被凍得有些刺痛。
大廳里面極為熱鬧,霍莉還站在外面等待她的男朋友,她的手和腳都快要凍僵了,霍莉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先進去。
剛邁出一步,她就停了下來。
不行,這兒不是冰封鎮的鄉村舞會,想怎么來怎么來。霍莉的同學都知道她會帶著男伴前往,她最后一個人出現在大廳里,那些刻薄的同學們會質問嘲笑她的。
算了,還是再等等吧。
“霍莉!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一個甜膩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博林,狄倫·昆恩曾經的追求者之一,他們在一起后她沒少給霍莉白眼瞧。
“我男朋友還沒來。”霍莉淡淡的回答。
“哦,可憐的霍莉,真可憐,一個人被孤零零地拋在這里了。”博林恍若未聞,“你居然也來參加舞會,置辦這身行頭花掉你所有的積蓄了吧?讓我看看!”
她說著上前,想看霍莉的外套下究竟穿著什么裙子。
霍莉往后退了一步:“你離我遠點!”
博林不依不饒地走過來:“別這么小氣嘛!”
霍莉繼續往后退,可腳下一滑,她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想抓住什么,接著向后重重摔到了臺階上。
還好她穿的外套比較厚,身上沒有摔疼,可她的眼前卻冒出來點點閃亮的白色小星星,和飛舞的雪花混雜在一起,她重重呼吸著,擺了擺手想趕走眼前的小星星。
“讓我看看這是什么!”霍莉脖子上一涼,她向那里摸去,發現已經是空空如也。
“你媽媽沒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拿別人東西嗎?”霍莉低聲怒吼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可她本來就還不適應腳下的高跟鞋,地面上還因初雪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冰,她尖叫一聲,又打滑了一下。
“假的紅寶石!”博林尖聲笑了起來,“真是打腫臉也要充胖子,我得讓大家好好看看天才霍莉的真實面目!”
“把它還給我,別逼我打你!”霍莉在冰面上張牙舞爪,可完全摸不到博林分毫,只能看著她跳著輕盈的舞步走入了舞會大廳。
霍莉嘆了口氣,就地坐下來,她不習慣高跟鞋,腳后跟已經破皮了,只是天氣太冷了,她之前沒有感知出來,現在才開始隱隱作痛。
她脫掉一只鞋,正想著要不要把后跟敲掉時,從街道的盡頭又駛來一輛馬車。
馬車在臺階下停穩,金發的王子步履優雅地下了車。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霍莉,用嘴型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霍莉尷尬地笑笑,揮揮手,把高跟鞋穿了回去。
路易兩三步并一步地跑上臺階,腳步竟沒有絲毫的打滑。他的馬車夫看到他落下了東西,馬上拿出路易放在了座位上的包裹追了上來。
“你怎么坐在地上?”在霍莉面前停下腳步后,路易問道。
“太滑了,我摔了一下。”
路易伸出手:“要我拉你起來嗎?”
“謝謝。”霍莉把手遞給他,順著路易的力量重新站了起來。
“你怎么過來了?”她問。
“母親認為我最近太緊張了,應該出來放松一下。而且我有一個朋友,西爾維婭,她前不久回家族的封地處理一些事情,走之前她特別留下一封信叮囑我今天帶個暖手包和平底鞋來參加舞會。所以我……”
說到這里,他注意到了霍莉手上輕薄的晚禮手套。
“我懂了,她一定是給你準備的!她向來看得很遠。”路易說著,正準備回身去拿包裹,就看到馬車夫已經把東西送了過來。
“謝謝。”
他打開包裹,將里面一個毛絨絨的布包遞給霍莉:“你可以把手放進去,這會讓你很快就暖和起來的。”
霍莉接過來暖手包,路易又拿出了一雙漂亮的粉色平底鞋。他看了眼穿著外套的霍莉,問:“你的舞裙是什么顏色的?”
“粉色。”
“那這一定也是給你的。”路易把鞋也遞給霍莉。
“謝謝。”霍莉拿這鞋走到無雪的屋檐下,馬上把那雙令人痛苦的高跟鞋換了下來。
“你為什么一個人?沒有男伴和你一起來嗎?”
“我有男伴,是我的男朋友,他原本一個小時前就該到這里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到現在還沒來。”
“你的小男朋友應該今晚都不會來了。”在一旁的馬車夫突然說。
“為什么?”
“這位美麗的小姐應該很聰明吧。”
“可聰明了,”路易笑著說,“開學時她可拿過小測的第一名呢!”
“那些被嬌養著長大的貴族青年對此肯定不是很高興,他們最厭惡平民爬到他們頭上,尤其還是平民女孩。”
“我才不關心他們高不高興呢!”霍莉嗤之以鼻。
“我認為你最好還是關心一下,因為他們會利用下作的手段把你拉下水的。”
“比如說?”這下是路易發問了。
“對于這些生長在格林戴爾的男孩們來說,甜言蜜語是他們生而具備的天賦。他們很擅長織就情網,沒有經驗的外地女孩很容易被他們俘獲。他們對你一開始會各種體貼溫柔,然后開始忽近忽遠,讓你患得患失,同時他們會從各方面打壓你的自信。你會慢慢變得離不開他們,等到你完全失去自我,沉淪于愛情,他們最后會把你一腳踹開,這時你已經從心理上完全被摧毀了。”
霍莉還沒說什么,路易先厭惡地皺起臉:“真惡心,我之前怎么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您當然不會知道,王子,人們習慣用他們最好的一面來對待你,再加上您的天賦,我相信您大約從未見識過真正的黑暗。”
路易沒有反駁他,繼續問:“如果我們沒來,霍莉小姐會怎樣呢?”
馬車夫想了想:“如果她進去了,那些不懷好意的同學會嘲笑她,刺激她,那位男朋友估計明天會重新出現,編造一個理由,死皮賴臉求你原諒他,然后繼續進行下一環的計劃。如果你離開了,他會說自己在里面等了你很久,質問你為什么不出現,害得他丟了臉。”
“霍莉,我對你的處境可能有些誤判,”路易突然很認真的問,“你之前一直說你在萊溫斯敦很開心,是真的嗎?”
霍莉一時語塞了,過了許久才答非所問地說:“我不希望你們為我擔心,或許還有點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我不想提前認輸,讓你們瞧不起。”
“沒人會瞧不起你!”路易失笑了,然后他理了理衣服,鄭重地站好,朝霍莉伸出一只手,“那么,美麗又聰明的霍莉·沃爾小姐,請問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作為我今晚的舞伴呢?”
霍莉把手從暖手包中抽出,遞給了路易:“十分樂意,先生!”
“我兩個小時后來接您,王子殿下。”
路易點點頭,順手理好了霍莉發髻上的茶花:“這樣不錯,我們進去吧。”
一進入大廳,霍莉的全身馬上溫暖起來。博林站在門口不遠處,大約準備霍莉趕緊來就狠狠地嘲笑她。她那過長的鼻子已經向上皺起,準備好哈哈大笑了,然后她看到了霍莉身旁有個男伴。
看清那個男伴是誰時,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你竟敢冒充王子!”博林反應過來,指著路易大喊了一聲。
“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路易不失體面地一笑,“你剛剛的意思是,我,冒充了我自己嗎?”
“霍莉·沃爾是個卑鄙的騙子!”博林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她的項鏈是假的,你肯定也是假的!”
一名喝了太多酒,正準備出門找個地方嘔吐的女孩飛快跑過來,和博林撞到了一起。
那個女孩本來就快忍不住了,被博林一撞,把胃里的東西全部吐在了博林的裙子上。
博林尖叫起來,路易拉住附近經過的一名侍者,指了指博林:“看起來那位小姐需要幫助。”
博林身后的幾個男男女女面面相覷,沒人敢再跳出來說什么了,霍莉對著他們做了個鬼臉,看著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心里覺得十分暢快。
“我覺得我現在就像是童話里的女主角,”霍莉壓低了聲音在路易耳邊說,“打敗了居心不良的壞人,身邊還站著一位英俊富有的王子。”
“那么我很榮幸成為你這個童話故事中的男主角。順便問一下,你會跳舞嗎?”
霍莉愣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我只會吉格舞,那是我們鄉村舞會上常跳的,你們這邊的交際舞狄倫沒有教過我。”
“那我來教你吧,跟我來。”
他們每人拿了一大杯熱乎乎的啤酒,從大廳后面一條走廊悄悄溜了出去,他們很快找到一個無人的空教室,這里沒有舞會大廳中暖和,不過也有地暖,不至于太冷。
他們很快喝完了酒,霍莉問:“對了,我讓諾拉給你帶過去了一份報紙,你看了嗎?”
“看了,我認為很不錯,我很高興給你的那筆錢被用在了真正有用的地方。但我現在真的不想談工作了,我就想跳跳舞,開心一下,我們下次再說這件事,我有時間會找你的,好嗎?”
霍莉盯著他看了半天,他不甘示弱地看了回來。終于,是霍莉先敗下陣來,她舉起手:“好吧,你是對的,教我跳你們的舞吧。”
路易站近了些,握住霍莉的一只手,對她說:“另一只手放在我手臂上。”
霍莉依言而行,路易的另外一只手放在霍莉背上,對她說:“這就是我們上半身的姿勢。”
“明白了。”霍莉點點頭。
“然后是腳,”路易松開了她,繼續解說,“我們的動作應該是互相配合的,我的動作是像這樣——”
他先邁出左腳,然后右腳,接著收回左腳,然后是右腳。
“我懂了。”霍莉馬上說,她先將右腳退后一步,然后是左腳,接著收回右腳,左腳。
“就是這樣,我們來試試!”這兒里舞廳不遠,舞曲聲依稀可聞,他們擺好姿勢,隨著舞曲開始輕輕搖擺,細雪仍在飄落,打在窗戶上,發出細碎的聲音。
一開始,霍莉的身體有些僵硬,但她很快習慣了過來。她抬頭看著路易的眼睛,過了一會,她的臉頰不自覺地開始有些發燙,便把視線往下移了一些,看著他鼻子兩側頗為可愛的小雀斑,想要數清楚到底有多少顆。
一支舞曲完畢,他們松開了彼此的手。
“怎么樣?回到大廳中去嗎?”路易問。
霍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知道約德爾小調嗎?”
“好像聽說過。”路易想了想,哼出了一段旋律。
“那是首經典的曲子!”霍莉開心的說,然后她將裙擺提起,跳起了一種步法輕快的吉格舞,這時舞會大廳響起了另一支舞曲,霍莉跟著曲子的節奏跳著她自己的步法,看起來簡直像只快樂的夜鶯。
不知道為什么,路易突然就沒那么想回到大廳了。
“我好像也在哪里見過這種舞步。”路易走過去加入了她,開始胡亂地扭動身體,他們雙手相對扣在一起,霍莉看起來十分開心,她的臉蛋飽滿紅潤得像多汁的蘋果,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光。
突然,他們撞到了一張桌子,霍莉那條品質堪憂的裙子掛在了桌子邊緣,只聽到“刺啦”一聲,裙子外面的輕紗被扯了大半下來。
路易停了舞步,霍莉干脆將整個一圈的輕紗都扯了下來。
或許是酒精終于開始發揮效用了,路易傻笑了起來。
然后霍莉也笑出了聲:“你知道為什么這個紗布一扯就下來了嗎?”
“為什么?”
“因為這條裙子,完完全全是我做的!”
路易笑道:“那你真厲害,是個真正的天才。”
過了好一會,霍莉似乎是笑累了,她朝前一步,把頭靠在了路易的胸膛中。
“我現在有點暈,這啤酒怎么會后勁這么足!”
“是啊,這不太科學,”路易甩了甩頭,“我們還是回去喝點醒酒的東西吧。”
霍莉點點頭,雙手握著路易的胳膊把頭拔了起來,轉身就要走出教室。
“等一等,你的茶花又歪了。”路易拉住了她。
他一只手環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想把那朵茶花插回去,可怎么都覺得不滿意。
霍莉有點不耐煩,拉住了他的手:“別管了。”
她的眼神有些迷離,嘴唇紅潤得像是夕陽落下前最后那抹美麗的霞光,路易順勢整個將她小巧玲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將她拉近了些。
如此美麗,生于曠野的美麗,永遠光彩奪目,如此生機勃勃。
“霍莉。”他忍不住輕輕叫了聲她的名字。
“路易。”她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
如此美麗。
他捕捉到了那抹霞光。
霍莉滿足地“嗚”了一聲,撫摸上了他的面頰,他松開了握住她的那只手,把她抱起來放到了課桌上。他有點想不明白,霍莉不是都有男朋友了嗎,怎么吻技還會如此生疏?但是這沒關系,她實在太甜美了,就算她偶爾會撞到他的牙齒,也不是什么特別需要在意的事情。
“砰!”他們帶出來的一個玻璃杯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掃中,砸在了地上。
兩個人同時清醒過來。
腦海中酒精帶來的狂喜一掃而空,路易放開了霍莉,她的舞裙已經被他蹂躪得不成樣子了,還好在門廳時她實在太冷了,沒把外套交給侍者。霍莉裹緊外套,從課桌上跳了下來。
“我……”路易呆呆地說。
“不用道歉,我也不會道歉,今天的事到此為止,我們都當它沒發生過吧。”
霍莉打開門,急匆匆地離開了。
第48章
諾拉被帶到龍堡中一座會客廳,細雪還在飄蕩,壁爐中昏黃的爐火噼啪作響。諾拉起身走到窗臺邊,女王的會客廳位于龍堡的高處,德萊拉騎龍飛翔的雕像就位于窗臺下方不遠處。遠處的海面上是一整片空洞的黑,連一絲漁火都沒有,仿佛能完全吸納所有的光明。
有冰冷的海風吹來, 諾拉關上窗,走到壁爐邊的椅子上坐下, 等了好一會, 女王才終于姍姍來遲。
諾拉起身相迎,女王卻示意她坐下。
“不必如此拘禮。”女王平靜地說, “我今天請你過來,只是有件事情想要問你。”
“請說。”
“我了解到一件事,一位從凱恩過來的女老師似乎覺得你的長相非常熟悉,所以我想要求證一下,究竟應該怎么稱呼你才是對的,赫諾里恩·克拉克?還是——奧羅拉·卡寧?”
諾拉身子一僵,下意識想要解釋。
“陛下……”
女王猛然起身,嘴里哼了一聲,她邊走邊搖著頭:“我信任過你,我什至真的想要把你當作家人看待,可是我沒想到,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諾拉一時間啞口無聲,女王走到她面前,垂眼睥睨著她:“你的目的是什么?錢嗎?權勢嗎?還是說我兒子身上有什么你想要拿去利用的東西?”
“我沒有什么目的……”諾拉想要解釋。
女王當然并不相信她,女王冷冷一笑:“沒有什么目的?你難道想讓我相信,凱恩王室的二公主,隱姓埋名嫁給我兒子,只是出于愛情嗎?”
“是的陛下,求您!”諾拉起身,跪倒在女王腳下,她伸手握住女王的手,親吻她柔美的手背,“我愛他,我真的愛他!我別無他求,只是想要待在王子身邊。”
“可這不合理,海登平時……”女王頓了頓,冷靜地抽回手,“并沒有長著一副討姑娘們喜歡的模樣,如果你只是個私生女,我倒是會相信他對你來說是樁不錯的姻緣。可你的真實身份是王室公主,本應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我聽說你本來是應該嫁給亞拉鐸的國王續弦的。”
“是的,陛下。”諾拉盡量平靜地說,“我的父親和繼母原本是有這個打算,但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繼母因此把我關起來了,是海登王子把我救了出去。然后我就愛上他了,他平時確實模樣可怖,可我深愛著的是他的靈魂。”
女王冷眼看著她,坐回椅子上,似乎在忖度著什么,諾拉抬眼看她,一滴眼淚滑落下來:“陛下,您打算如何處置我?我可以繼續留在王子身邊嗎?”
諾拉有些忐忑,如果女王打算宣布她和海登的婚姻無效,把她送回凱恩,她該如何是好呢?雖然艾瑪王后已經回國了,可她還是不太確定父親會怎么處置她這個叛逃過的女兒。
“過來坐下,孩子。”女王朝她伸出手。
諾拉起身,坐到女王旁邊的一張柔軟的扶手椅上。
“別哭了。”女王又道,諾拉拿出手帕將臉上的淚痕擦拭干凈。
“路易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女王問。
諾拉點了點頭。
女王無奈地笑了笑,低聲罵了句“臭小子”,思索片刻后她說:“夏博和凱恩的關系并不算交惡,但也說不上很好,更何況,你原本應該是亞拉鐸的準王后,不應該出現在夏博的任何地方,這點你明白吧?”
“是的,陛下。”
“可是,我們也不能讓你一下子退出公共視線,人們會猜疑,會有不利于王室的流言出現,人們對于海登本來就存諸多傳言,我不希望他成為人民心中又一個馬庫斯一世。所以,你過去的工作和各項事務,以后依然要繼續。”
馬庫斯一世是歷史上一名暴君,他上位前就因提出多個橫征暴斂的議案而被民眾不喜。他娶了一位自由荒原的公主為妻,可公主面容平平,脾氣也不大好,在一次爭吵過后,馬庫斯一世失手摔死了公主。他因弒親罪被捕,本應斬首示眾,可因為王室身份,只是被流放寒晶之海,他這一行為造成的影響深遠,后來的史學家普遍認為他的殺妻行為為以后的“五國瓜分夏博”事件埋下了伏筆。
從此之后,夏博歷代王室都十分注重在公眾面前維護家族形象。不過德萊文特這個以虎鯨為家徽的家族似乎和這種家庭意識極為強烈的動物一脈相承,在其他國家,乃至夏博前任格林菲爾德都時常出現的家族內斗,而在德萊文特家族竟然一次都沒出現過。
“所以,你之前的工作照舊,但是你不能再讓任何人看出你是凱恩的公主,所以,我恐怕以后你不能頂著這張美麗的臉蛋招搖過市了,你得做出一些掩飾,這對你一個魔法家族的后代應該算不上什么難題。”
“好的,陛下。”
女王向后躺在靠背上:“去吧。”
諾拉起身退下,關上門時,女王還在凝視著她,眼神晦暗。
——
入夜后,雪下得更大了。
海登整個人像一座移動的冰雕,落雪在他的斗篷上,堆積了厚厚一層。他的劉海和睫毛上也落了一層雪,由于極低的體溫并未融化,形成了某種像是霧凇的白色覆蓋。
格林戴爾所有的商店都已經關門歇業,現在還亮著燈的,只有各個收容所了。按道理,他出去好一段時間才回來,無論如何該給妻子帶點禮物,可眼下的情境實在愛莫能助。他總不能跟諾拉說:瞧,我給你帶回來了一塊冰封刺客的人皮,上面用藍箭蛙的毒素刺著他的編號,因為死于祭祀,上面還保留著黑魔法的氣息。
回到莊園時,守門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認出自己的男主人。海登沿著大道走入城堡,在門廳時才抖落了一身的風雪,有女仆出來迎接他。
“夫人睡了嗎?”他問。
“沒有,她在起居室,請您先去洗個熱水澡吧,我去通知夫人。”
雖然寒冷對他像是呼吸一樣自然,但他不排斥像普通人一樣用各種方式驅逐寒冷。
泡了個熱水澡,他來到起居室,他的諾拉正坐在壁爐邊,似乎正在做什么手工藝制品,她的頭上帶著一頂夏日的女帽,看起來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度假似的。
“諾拉?”海登出聲喚她。
諾拉抬起頭,迎了過來,她臉上帶著一種紅潤健康的笑容,徑直掀開他的面罩,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海登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問:“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真抱歉,我本來應該給你帶點禮物的,可是回來時才知道格林戴爾最近遇上了雪暴,所有商店都關門了。”
諾拉淡淡一笑:“不用在意,再說,哪有過生日的人給別人送禮的呢?”
“生日?”海登愣了一下。
“是的,你今天生日,難道你忘記了?我還以為你特意挑了這個時間回來呢!路易和霍莉都給你送了禮物,我把它們放在你的臥室了。”
海登向來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日,對于他的母親埃莉諾女王而言,他的生日無異于她的受難日,可對于他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那你呢?我的夫人,你給我準備的禮物是什么?”海登調笑著問。
“至于我的嘛,你還記得,曾經我的一縷頭發,讓你身上的魔紋一直消失到了午夜嗎?”
那還是秋天時的一件事,海登當然記得,于是他點了點頭。
“我希望能讓你更多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給你編織了三百六十條用我的發辮制作的手鏈,只要你有需要,可以每天都帶著一條出去,這樣人們就不會再說你什么了。”
海登反應了一會:“你是說你用你的頭發為我做了三百六十條手鏈?”
他的眼神從諾拉明亮的眼眸向上移到了她頭頂的帽子上。
諾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了帽子,原本綢緞般的銀色長發已經不見了,只留下短短的,比耳垂長不了多少的一圈頭發。
“所以現在就是這樣了,”諾拉有些羞澀,“我本來覺得可能有點丑,但實際上或許還不錯?管家說我這樣看起來還挺帥氣的。”
海登伸出一只手,從她的發尾移動到耳垂,然后撫上她的臉頰,他此刻的眼光如此灼熱,諾拉覺得自己簡直想要融化了。
“無論變成什么樣子,你在我心中無與倫比。”他輕聲道,那飽含著磁性的氣音讓諾拉有些顫抖,原本平靜已久的埃爾文之光又開始在她指尖跳動。
他一把抱起她,諾拉幾乎不由自主地立刻彎曲雙腿纏上了他。
“謝謝你,謝謝你。”海登一邊吻她,一邊低聲呢喃。他還說了些別的什么?諾拉幾乎沒有聽清,她回吻著他,感覺到身體的溫度逐漸變得灼熱。
他抱著她走過長廊,諾拉背后觸到柔軟的床墊,她睜開有些模糊的雙眼,臥室內燭光很暗,但埃爾文之光的金色光線像是煙花一樣點亮了整個空間。她年輕英俊的丈夫低頭看著她,漂亮得像是神祇,又像是魔鬼。
他在她的唇邊吻了又吻,然后他問:“可以嗎?”
諾拉點了點頭。
海潮重新將她淹沒,她在這海水中感受到了自由。
——
諾拉很久沒睡得這么好了。
她睜開眼,自己仍然像是巨龍寶藏般被海登環抱著,他呼吸均勻,此刻還沒醒。
身體里仍然遺留著前一晚瘋狂的余韻,諾拉不動聲色地給自己來了個避孕魔法,她翻了個身,面向海登看著他的臉。
造物主的絕佳設計。
她忍不住身后從他的額頭一直摸到了下巴。
他還是沒醒。
諾拉并非什么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實際上,僅僅論上輩子而言,她堪稱經驗豐富了。
可與他在一起的感受仍然是無與倫比的,上一次她正在酒醉中,體驗或許有些迷幻,可這次她是完全清醒的,她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似乎生來就有的那種完美契合。
諾拉經歷過死亡,而昨晚有那么幾個瞬間,她幾乎想要再次死亡。
這實在太奇怪了,會不會……
諾拉止住了自己的思緒。
還好重生后她有隨時記錄的習慣,她發現自己過往的記錄中,每次開始思考她是否可能和海登存在過什么別的關系時,思路總會因各種原因戛然而止。
好像某種不可知的奇異魔法。
來到夏博后,諾拉的飲食都是由海登高薪聘用的管家一手操辦的,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飲食調理下健康了不少,但是魔力上仍然沒有太大長進,她知道自己還沒強到能去窺探重生后自己身上到底存在什么魔法禁制的地步。
諾拉單手撐著自己坐了起來,窗外暴風雪還在肆虐,除了白茫茫的風雪,再看不清任何東西,房間里卻極為溫暖舒適,是個適合睡覺的天氣。
海登還在睡著。
他線條分明的肌肉在白色睡衣下若隱若現,諾拉一時間覺得自己有些口渴。
不管未來會發生什么,海登現在還是眼前這個愛著她的丈夫。
諾拉想著,俯身看他,手從塊壘分明的腹肌繼續向下游走而去,她開始用手指彈奏一首樂曲。
這個年紀的男人這樣了還能睡得著?
顯然,他睡不著。
海登慢慢睜開了眼,一開始,他顯然有些起床氣,銀灰色的眼睛中似乎有風暴正在聚集,但在看清諾拉的臉時,那點不滿瞬間一掃而空。
“早安。”他輕聲說,向下看了一眼后淡淡一笑,“你確定嗎?”
“早安,夫君。”諾拉曖昧地一笑。
第49章
暴風雪還在持續,他們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樣依偎在壁爐旁的地毯上。諾拉手里捧著一本詩集,靠在海登懷里,他們身旁的碟子里放著涂了蜂蜜的烤面包、無花果和一些果干。
“哪里有什么永恒?
驕陽閃耀過, 會沉入大海。
皓月圓滿過, 亦漸漸消損。
狂風怒吼過,終化作微息。 ”
海登的鼻音很有特色,有種低沉的共鳴感,在他讀完這首詩后,諾拉笑了笑:“不同的人觀念相差可真大,古代魔法師們相信萬事萬物都是無盡宇宙的一部分,詩人卻說沒有什么可以永恒。”
“又或許兩者都是對的, 只是他們觀察這個世界的視角不一樣。”海登又翻過一頁。
“比如說?”諾拉問,朝他轉過臉。
海登玩弄著她短短的發梢:“比如,你剪了頭發,從外觀上來說,你不是過去那個你了。但是從另一種角度來說,無論是過去,現在,未來,你永遠是你。”
諾拉拉住他深入到她發間的手指, 問:“那你呢?如果未來發生一些事情, 把你變成了完全另一個人呢?”
海登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如果真的發生了一些事情, 讓你覺得我變了, 也可能只是你看待我的方式發生了變化。”
他說完輕輕在諾拉唇邊印下一個吻,小心得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水晶。
“我的愛永恒不滅,夫人。”
諾拉笑了笑:“你還真是土生土長的格林戴爾人,甜言蜜語信手拈來, 不過我聽得很開心,以后請繼續。”
她繼續依偎在他胸前讀詩,到了午后,天氣突然放晴,女仆通報有客人造訪。
來客是霍莉,海登系上了一條諾拉的發帶手鏈,看到他時她笑著打了個招呼:“海登!我不知道你今天回來了,抱歉,打擾到你們的甜蜜二人世界了。”
“也沒有太打擾。”海登回答,“謝謝你的生日禮物。”
“不客氣。”
霍莉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一塊手工編制的圍巾,也可以做面罩使用,上面繡著一頭龍的紋樣。
不過霍莉很快意識到他和平常不太一樣。
“我記得今天應該不是周日?”她問。
“不是。”諾拉回答。
霍莉盯著海登看了一會,若有所思,然后她笑了笑:“恭喜,看來你最近擺脫了一些事情。”
她對魔法、詛咒這些并不太熟悉,只是平時熱愛觀察總結。有關海登,霍莉總結出來的規律是,不到周日,別想見到他的真容。今天這個規律似乎被打破了,不過這屬于別人的隱私問題,她不打算去深究原因。
他們正聊著天,女仆又過來通報:“王儲殿下來了。”
諾拉看了看晴朗的天色,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暴風雪在午后突然就偃旗息鼓。
奇怪的是,霍莉整個人奇怪地變得僵硬起來。
“怎么了?”諾拉馬上注意到了她的異常。
“沒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行星位置預測的方法,得回去記下來。”霍莉答道。
諾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剛來就要走?”
“是的,抱歉。”霍莉拿起自己的背包就要往外走,門外傳來馬車的聲音,路易的車架已經駛入進來,停在了門口。
霍莉走下樓梯時,路易剛好從馬車上下來。
他一抬頭,剛好看到霍莉,路易挑起眉,接著咧開嘴笑了。
“霍莉!在這兒見到你真開心!”
“我也很開心見到你。”霍莉干巴巴地說。
接著路易看到了霍莉身后的諾拉和海登。
“諾拉,你換發型了,真好看。”路易熱情洋溢地夸贊道。
“謝謝。”
看路易的樣子,他還不知道女王已經發現了諾拉的真實身份這件事。
“海登!”他接著對弟弟也打了招呼:“生日快樂,我昨晚才知道你回來了,我給你帶了薩利夫人做的蛋糕。”
隨行的男侍拿出一個包裹遞給了管家。
霍莉開口:“你們玩得開心,我先走了。”
“為什么?”路易帶著一種玩味的笑容看向霍莉,“現在不是冬季假期嗎?明天起還會有暴風雪,你有大把時間呆在家里。”
“你怎么知道明天還有暴風雪?現在的天氣看起來很晴朗。”霍莉皺著眉看向了天空。
“之前有人預測過了,這次的暴風雪會持續一周,現在天氣還不錯……”路易頓了頓,“是因為我出門了。”
“你出門了,所以天氣會變好?這不科學。”霍莉下意識反駁,但她馬上閉上了嘴,她居然在和幾個擁有魔法血統的人講科學?
“切記不要過度迷信何東西,哪怕是科學。”路易笑道,“天氣這么好,下午出去滑冰怎么樣?仙湖肯定已經結冰了。”
霍莉本來是下定決心要走的,但一聽到滑冰,心里開始癢癢了。
“來吧,之后幾天你都要在房間里度過了,今天就開心一下。”路易繼續誘惑她。
霍莉看著他,最終點了點頭。
——
他們拿著冰鞋走入樹林,整個天地間幾乎全被藍與白所填滿,黑色線條交錯其中,是光禿禿的樹枝,暴風雪過后,樹枝上掛滿了亮晶晶的冰凌,仿佛奇異的異世界。連通仙湖的小河已經結上了冰,他們以此為起點開始慢慢朝著仙湖滑去。
之所以速度慢,是為了照顧諾拉這個南方來的人。
對于幾個夏博本地的國民而言,滑冰是他們從小就熟悉的活動,諾拉則不一樣,在她長大的加穆,一年中有超過超過一半的時間是夏季,而剩下的幾個月里稱得上寒冷的日子也很少,前生最后的小雪天,已經是非常罕見的天氣了。
她死死抓著海登,完全不敢松手。
“你的膝蓋別伸這么直,彎一點,一只腳推的時候另一只腳滑行,別緊張。”海登面朝她向后滑行,路易和霍莉則輕松地繞著他們轉圈。
“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嗎?”霍莉先忍不住開口和路易說話了。
“那件事?”路易笑了笑,反問霍莉。
“工資!”霍莉幾乎要翻白眼,“你們這些大老爺們兜里的錢越來越多,城里的學徒和附近的農民卻要拼命工作,才養得起家,才能在生病的時候看得起醫生。”
“你指這個,”路易換上了正經的表情,“最近我們做的事就和這個有關,財政年度總結、預算、決算,我們預計花五到十年時間先解決掉天花的問題,另外,小姐,你要去其他幾個鄰國看看,就會發現夏博。”
“還有工資和工作時間的問題呢?我不覺得那些工匠和農民,僅僅因為不像你一樣有個好的出身,就應該把所有時間用于生存下去這一件事情上。”
“倒也不用這樣攻擊我。”路易向來情緒極為穩定,聽到霍莉的埋怨也依然心平氣和,“抱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想讓大貴族大地主讓渡大量利益?那可并不簡單。”
霍莉看著他:“人們當然不是僅僅抱怨而已,明年開春,城郊幾個莊園的農民準備聯合起來罷工。”
路易有些訝異:“你居然知道了?”
霍莉同樣很訝異:“你難道也知道?”
“夏博是有自己的情報機構的,小姐。別以為我的生活過的簡單輕松,沒有煩惱。和權力的游戲相比,學校里那些數字啊幾何啊才是最直白不過的東西。”
“如果浪費了春天播種的時間……”
“后面會有很多令人頭疼的事,”路易嘆了口氣,點點頭,“不過你還是個學生,沒必要為了這些而操心,有一堆令人煩躁的老頭老太太每天勤勤懇懇的工作,就是問了解決這些問題。”
“那些國家大臣知道你把他們叫做令人煩躁的老頭老太太嗎?”霍莉問。
路易露出一個標準的假笑。靜靜地滑了一會后,他開口:“上次那件事……”
霍莉剜了他一眼,加快速度滑到了前面。
來到仙湖之上時,諾拉已經基本學會了滑冰,可以自己慢慢滑行了。
她找準機會滑倒了霍莉旁邊。
“你今天怎么了?路易來了之后你就有點不對勁。”諾拉問。
霍莉想了想,拉著諾拉向遠處滑去,諾拉緊張地抓著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滑倒了,但霍莉似乎有些心煩意亂,沒有注意到諾拉的慌亂。
“我本來不應該告訴任何人的,”最終停下時霍莉說,“可是我快要憋得爆炸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諾拉抓住霍莉肩膀,將她掰了回來。
“冬季假期前的舞會,你在門口被叫走的那次,你還記得嗎?”霍莉問。
諾拉點點頭,她當然還記得那個晚上。
“我的男朋友,狄倫,一直沒出現,后面路易來了,我們一起溜到一個教室里,喝了酒,還跳了舞,然后……”霍莉帶著手套的手指擰成了麻繩,“可能受酒精影響了吧,我們接吻了。”
諾拉發現自己的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她好奇地問:“感覺怎么樣?”
“暈乎乎的,軟軟的。”霍莉老實地回答,她的臉頰燒了起來,不自覺地咬住了唇。
這可是在她在談到那個狄倫·昆恩時從未顯露過的神情,諾拉心里馬上有了判斷。
“可是這樣不好。”霍莉顯得十分心煩意亂。
諾拉想了想:“確實不太道德,如果你想跟路易談戀愛,得先和你現在的男朋友分手比較好。”
“狄倫之后沒再出現,等我見到他,會說分手的,可我不能跟路易談戀愛!”
“為什么?”
“我不能背叛我的階級!”霍莉似乎有些激動。
諾拉愣了愣,然后撲哧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冒傻氣?”霍莉問。
“沒有,但這個理由確實很荒唐。”
霍莉嘆了口氣,看了眼遠處的路易。
過了許久嗎,她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我不能跟他呆在一起,我發現他會擾亂我的思緒,我得走了。”
諾拉還沒來得及挽留,霍莉就滑出了很遠。
“別跟他們說!”她又回頭叮囑了一句,便頭也不回地朝著湖邊森林的一條小路滑去了。
“霍莉怎么走了?”海登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諾拉一驚,轉回頭,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無聲無息地到了她身后。
“她……想到一個問題的證明方法,要趕緊寫下來。”諾拉隨口編了個理由。
海登看起來并不怎么相信,她朝他伸出手:“再帶我滑一下行嗎?”
他收回目光,牽住了諾拉的手。
路易跟在海登身后,也滑了過來,看著霍莉的背影,他思索了幾秒,什么也沒說便移開了目光。三個人一直滑倒天色變暗才往回走,路易準備回龍堡,上馬車前,他對諾拉說:“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雖然沒有完全確定,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
迎著諾拉期待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夏博和凱恩明年會在幾個領域上開展合作,明年開春的比武大會上,你的姐姐菲昂娜會過來,進行一些外交拜訪,順便簽署合作的協議。”
諾拉低低尖叫一聲,激動地捂住了嘴。
第50章
暴風雪和諾拉的好心情都持續到了新的一年。
她從未像現在一樣期待春天的來臨,前生直到戰爭爆發,她費盡千辛萬苦逃回加穆,才又一次見到家人,這次能這么快見到姐姐,自然令她格外開心。
積雪越積越深,到新年時,已接近諾拉大腿的高度,偶爾雪停,海登會帶著她外出進行一些北方人才有的活動:滑冰,或者坐著雪橇一直來到寂靜的雪林深處,停下來堆個雪人。
海登不怕冷,有次在諾拉晃悠悠地在冰面上滑行時,他徒手為她捏了幾朵冰雪玫瑰,在他拿著冰玫瑰滑向她時,諾拉定定地看著他,在接過玫瑰時,她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可以馬上跑到布林福德圣堂祈禱上一整個月,直到膝蓋跪出厚厚的繭來——如果這能避免未來那場戰爭發生的話。
新年后的第一個周末,太陽終于在很長一段時間后第一次露面,虛弱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莊園中的仆人們年前進行了一波大清理,正準備將清理好的東西扔出去,有用的則分給附近有需要的農民。
一名女仆拿著一根發帶找到了諾拉。
“夫人, 我們在清理舊衣服時發現了這條發帶, 我記得您曾經帶過幾次它,所以想問問它確實是要扔掉的,還是您把它放錯了地方?”
那是條藍色的,繡著白色鈴蘭的精美發帶。
諾拉呼吸一滯,這條發帶,她的筆記中出現過。
“海登的物品中出現了我的一條發帶,可我完全想不通它為什么會在他手里。等他回來后,我一定要問問清楚。目前根據我自己的推測,我的頭腦或許遭受過某種記憶魔法的襲擊,也不排除是那件事帶來的副作用。今天我問了帕西法教授,我的這種情況,可能是受到過一種極為高超的記憶魔法的襲擊,但是如果我找對了鑰匙,封存的記憶會再度回到我的腦海。”
這篇日記的日期是九月中旬,諾拉后來回看時,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寫下過這么一篇日記了,日記中的發帶也不見蹤影。諾拉覺得自己可能在夢游狀態下寫下了這么一篇,所以也沒有去問海登有關這條發帶的事情。
看來日記里面的事情并非她夢游時所寫,而是她的腦子里仍然殘留著那道記憶魔法的痕跡。
諾拉拿著發帶,準備先把今天的事情寫下來,不然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忘記了。
剛下到一樓,諾拉突然聞到一股春天般的異香,將她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這個香味很陌生,并不是莊園里常用的香料,也不像是花房里面的味道,再說了,現在冰天雪地,花房里的植物都處于沉睡中,這股香味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諾拉吸了吸鼻子,朝香味的來源走去。
竟然來自一副油畫。
油畫中的景象不是春天便是初夏,一名少女坐在秋千上,秋千蕩得很高,她的身后,一名衣著華麗的男子在推動秋千,但少女正在與另一名藏在樹叢里面的男子眉來眼去。
樹叢中開滿了淡粉色的山茶花,頗具春日氣息,異香仿佛來自這片畫中的樹叢。
畫面很生動,諾拉忍不住伸手摸向那絕妙的筆觸,在她的手指剛剛碰到油畫的畫布時,一股強大的拉力拽住了她,下一刻,諾拉被拖著穿越了這幅畫。
畫的背面是個走廊,走廊頂端鑲嵌著發光的螢石,淡淡的藍色熒光照亮了整條走廊,和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諾拉站定,回身看去,身后只有一面石墻,看來只有向前走,去看看那扇門里到底有什么了。
她朝著那扇門走去,那是一扇木門,諾拉輕輕一推,門就應聲而開了。
門的另一側香氣撲鼻。
里面是一個地下洞穴,一道白色天光自洞穴頂端灑下,落在正中一顆碩大的花樹之上。
香味是從這顆花樹上傳來的。
諾拉朝花樹走去,香氣愈發濃郁撲鼻,她的腦海中突然有陌生的畫面浮現。
——
夏日的風潮濕溫熱的風吹起諾拉的裙擺,大片的積雨云懸掛在天際,曠野上此起彼伏的草宛如海浪,遠處山巒是一種暗青色,幾乎與雨云連為一體。
諾拉奔跑在原野中的一條野徑上,她后面還跟著另外一個人。
暴雨降臨前,他們一起跑到了村莊里。
可奇怪的是,村莊里空無一人。
暴雨傾盆而下,天與地似乎連在了一起,他們站在屋檐下,看流水嘩啦啦地沿著瓦片墜落。
“人都去哪里去了?”諾拉四周看了一圈,疑惑地問。
諾拉的這位同伴與她相識不久,是個賞金獵人,叫做星塵,他掏出了一根小小的銀絲,在身后的門鎖里搗鼓了幾下,鎖便掉了,他回頭看了諾拉一眼,示意她一起進去。
諾拉跟著他走進了身后的房間,這兒看上去是個酒館,擺放整齊的桌椅和柜臺后整整齊齊的杯子和酒瓶表明這兒的主人并不是急忙之中撤離的。
星塵走到柜臺邊,問諾拉:“喝點什么嗎?小姐。”
諾拉笑著倚靠到柜臺上:“金多麗葡萄酒,謝謝。”
星塵轉過身在身后的架子上找了一圈,拿出一個瓶子:“好像只有他們本地的這種葡萄酒。”
“那也沒關系。”
星塵給他們兩個人各倒了一杯酒,諾拉接過來,抿了一口,然后她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柜臺后的角落里放著一把魯特琴。
諾拉放下杯子,走過去拿起琴,星塵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要彈一曲嗎?”
“當然!”諾拉抬起頭,眼睛因開心而閃亮著,她坐到門口,開始波動琴弦。
流淌的樂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除了這二者之外,天地間一時再無任何聲音。
諾拉彈的是《花之圓舞曲》,她最愛的曲目之一。
還沒彈完,就有一個人冒著雨經過,看到諾拉和星塵在酒館里彈琴,他小跑著進來了。
“你們是過路的異鄉人嗎?怎么這個時候了還在外面彈琴?快進地洞!”
諾拉無措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站起了身。
“為什么要進地洞?”她呆呆地問。
“今天是月圓之夜,沒到月圓之夜,狼人會襲擊村子!趁著天還沒黑,趕緊進去!”來人急促地催促。
兩個人跟在他身后,穿過厚重的雨幕,來到了村莊中央的一個圣堂,圣堂后面有個暗門,從暗門降下去,是一個龐大的地下空間。
村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躲在這里,諾拉一下來,人們便齊刷刷地看向這兩個異鄉人。
有的小孩子“哇”地哭了出來,躲入了母親懷里,嚎著:“是狼人來抓我們了嗎?”
“不是狼人,是和我們一樣的人。”母親們連忙安撫自己的孩子。
星塵就近問了一個青年:“這個附近還有狼人?”
“是啊,狼人每到月圓之夜就會襲擊村莊,很久以前只是搶走牲畜,這幾年開始闖入家里搶走小孩子了。不久前有個流落在外的巫師幫我們建了這個地窖,他在外面做了個魔法封印,狼人進不來。”
星塵抬頭看了眼下來的暗門,若有所思。
“你們村子里有巫師嗎?”諾拉問。
“沒有。”幾個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那你們真的知道那個巫師使用的是什么封印嗎?”諾拉又問。
“我們不知道,但他說,是防止黑暗生物的保護封印。”一個長著大胡子的人解釋道。
聽到他這么一說,諾拉頓時連一秒鐘也不想呆在這里了。
不要輕易相信任何魔法印記,除非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這是諾拉從小受到的教育。
“我要出去。”她馬上說。
帶他下來的年輕人攔住了她:“不行,你還不知道我們村子附近的狼人有多兇惡!那已經不是普通狼人了,個子足有三個人那么高,力大無窮,一口獠牙可以咬碎鐵門,外面的水車能被它卸下來當玩具玩,你出去了會被它們吃掉的!”
諾拉聽完猶豫了,她不認為自己有那個實力可以干掉一群兇惡的狼人。
“那我想看看外面的魔法封印長什么樣子,可以嗎?”她提出了另一個想法。
“現在估計已經開始天黑了,明天再去看吧。”另外一個村民勸說道。
看那群村民的樣子,無論如何今晚是不會讓她打開那道暗門了。
“讓我上去吧,我剛好有個副業就是除狼人。”星塵突然開口。
諾拉被他這個提議嚇了一跳,村民們則面面相覷,一個胖女人撓著下巴問:“有這么個職業嗎?你這身板除得了狼人?”
星塵的身材不算健壯過人,他長得很高,穿著一身黑衣,顯得有些纖細,但諾拉知道他身手不弱,可就算這樣,孤身對抗一群狼人難度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你們既然敢呆在一個被不明意義的魔法封印的暗門后面,卻不敢讓我出去試試能不能除掉外面的狼人嗎?”星塵帶著笑意問道。
有幾個人回過味來,懷疑的問:“你懷疑暗門外面的魔法封印有問題?”
“我對任何沒有驗證過的魔法封印都存疑,就讓我出去吧,萬一那道封印把這個地窖變成了一座墳墓,我還能在外面想想辦法。”
村民們被他的話動搖了,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揮著手:“要出去就快點出去!”
在星塵走向暗門時,諾拉追上去抓住了他。
“怎么了?”星塵問,“你也想出去?這恐怕不太行,今天是月圓之夜,狼人不會因為月亮沒有出來就溫柔一些,他們受的是月亮引力和磁場的影響,而不是月光。”
“我知道,你有把握嗎?”諾拉小聲問。
“當然。”星塵的眼睛十分淡然,好像他只是要出門買點面粉。
諾拉自前幾天晚上在樹林里遇見這個賞金獵人,他一直蒙著面,只露出一雙好看得驚人的灰色眼眸。直到這一刻,諾拉才第一次如此仔細地凝視他的眼睛,她發現那灰色的虹膜上還跳動著星星點點不知道是藍色還是綠色的光點。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松開了抓住星塵的手,然后她解開頭上的發帶,把它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小心點。”
星塵看了眼發帶,藍色緞面打底,上面繡著白色的鈴蘭花,少女發間的柔軟和馨香仿佛還殘留在上面。
離暗門開關最近的女人推動開關打開了暗門,星塵沒再說什么,沿著暗門爬了上去。
合上暗門后,那女人朝她轉過了頭,她長了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和白色短發。
“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什么?”諾拉心里升騰起疑惑。
“記住,我說的是——任何人。”女人朝她走近了幾步。
女人朝諾拉遞來一個紅色的果子。
“任何人。”她再次重復。
在接過果子的瞬間,諾拉回到了現實中。
她目瞪口呆。
剛剛顯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她一年多前離家出走時發生的事,她原來那個時候就和海登認識了。
可就好像在黑夜里提著燈外出,在燈光范圍之外,黑暗仍然籠罩了一切。
在剛剛顯現的記憶碎片之外發生過什么?他走出了暗門,之后呢?諾拉仍然完全想不起來。
她抬頭,不遠處的樹梢上掛著一個果子,顏色鮮紅,和夢境中那長著卡羅琳·塞維森的臉女人遞給她的果子一模一樣。
諾拉摘下果子,咬了一口。
又一段記憶浮現在諾拉的腦海中,那是不久前的一件事。
她被卡珊德拉的小把戲算計,靈魂離體了,然后海登救了她。
她問了他幾個問題,他沒有回答,但是諾拉已經知道了答案。
接著,腦海中炸開巨大的疼痛,諾拉再次遺忘了一切。
原來他們認識的時間,比諾拉記憶中的部分久得多。
諾拉幾乎想要馬上跑去問海登過去到底發生過什么,所有的事情表明了他很大概率上對所有的事情一清二楚,可為什么他對此緘口不言?
但她馬上想起了卡羅琳的警告——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記住,我說的是——任何人。”
諾拉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