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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海登來到一樓, 昏暗的小酒館里人聲鼎沸,渾濁的空氣中,啤酒、煙草、鋼鐵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讓他的胃反常地翻騰起來。

    他想把自己的耳朵封閉起來, 可是賞金獵人們的議論聲無孔不入地鉆入他的大腦,逃無可逃。

    “是真的, 聽說誰也沒發現,女王就那樣靜悄悄地在睡夢中去世了。”

    “真可惜,當初女王廣場宣政時我遠遠見過一回,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竟然這么早就……”

    “她最近不是收留了一個佩瓦來的小男孩嗎?要我說, 這其實是佩瓦人的陰謀,想要暗中控制夏博。”

    “別說傻話, 菲利普, 佩瓦現在連凱恩都擺不平,哪里有控制夏博的能力?而且你沒發現路易王子其實是個比埃莉諾女王更不好對付的人嗎?佩瓦肯定巴不得女王長命百歲。”

    “聽說路易王子很愛他的母親, 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傷心壞了。”

    路易現在傷心壞了嗎?應該是,畢竟女王那么愛他,幾乎視他為獨生的兒子。路易會怨恨他這個時候沒有在身邊陪他嗎?

    海登失神地來到柜臺前,女招待凱蒂問了他一句:“要什么?”就繼續去聽夏博王室最近的驚天巨聞了。

    海登發現這個時候轉動大腦是件很難的事情,一個身材健美的女孩坐在了他旁邊,他呆滯地轉過了頭。

    “你醒了?”女孩是枯葉蝶, “運氣不錯,我們打算今晚就走。你前幾天一從捷徑里出來就暈了,我發現了你,然后讓維珀幫忙把你帶過來了!

    她一揚下巴, 指向身邊的褐發少年,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地,朝海登伸出手:“你好,星塵,久仰大名!

    海登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一時沒有理他。

    維珀的手尷尬地停留在半空,枯葉蝶按下他的手,讓他出去買點火柴。

    “可我還有盒火柴。”維珀疑惑地說。

    “不夠的,我們要去的地方伸手不見天日!笨萑~蝶說得煞有介事,“去多買幾盒!

    維珀撓了撓頭,最終還是離開了酒館。

    枯葉蝶四下看著激烈討論的人群,問道:“你已經知道了吧?”

    海登低下頭,將臉埋在手里,點了點。

    “這件事太突然了,聽說王室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路易王子已經趕回格林戴爾處理——”她停頓下來,嘆了口氣,“葬禮和加冕的事情,那群夏博貴族從捷徑路過黃昏小鎮那天搞得整個鎮子雞犬不寧的。說起來,你不應該去參加女王的葬禮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在扮演什么失落的游俠王子嗎?”

    “不是,她已經和我告別過了!焙5堑穆曇艉艿统痢

    難懂的魔法家族,枯葉蝶搖搖頭,突然她眉頭一皺,發現了他的異常之處。

    “你脖子上多出來了一個東西,”她湊近了一點,仔細觀察,“像是三條銜尾蛇?”

    枯葉蝶說著倒吸一口冷氣:“傳言是真的,你身上真的有詛咒!”

    海登有點煩躁:“我也從來沒說過我沒有吧?”

    枯葉蝶立馬樹立起防御,一條腿從高腳凳移到地面上,仿佛做好了隨時拔腿就跑的準備,她警惕地問:“女王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當然沒有!焙5强嘈α艘幌,他看上去就那么像是會弒親的人嗎?

    他用意識探查過,沒有覺察到異常,埃莉諾似乎真的只是正常在夢中去世。可海登心里一直有種感覺,她的死是因為受到了他的牽連。

    所以在路易和諾拉被他傷害前,他還是離他們遠一點好。

    枯葉蝶或許相信了,又或許沒有。但總而言之,同為賞金獵人,他們或許有點交情,但絕對談不上是什么生死之交,她下定了決心不去探尋他背后的任何秘密,避免惹禍上身。枯葉蝶完全站了起來,看樣子準備離開。

    “你昏睡了兩天,因為你是星塵,所以凱蒂同意了你賒賬,你離開的時候記得跟她把錢結了。還有,你之前的衣服和鞋子都濕透了,而且被什么刮得破破爛爛的,所以我給你買了新的,這個你不用還,就當是回報你上次救了我。”她輕松地露齒一笑,在啤酒杯旁邊放下一枚銀幣,朝凱蒂示意了一下,又轉回頭對海登說,“我還有任務,先走了!

    “等等!焙5墙凶×怂

    “還有什么事?”枯葉蝶不情不愿地轉過身。

    海登極專注地盯著她看了一會,讓她有些發毛。

    “你下個任務是什么?”海登問。

    “你問這個干什么?”枯葉蝶更加警覺了,這是個賞金很高,積分系數更高的任務,他難不成又想搶她的?

    “無意詛咒你,但你會在這次任務中死去。”海登的話讓她的脖子上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我看到森林里的古堡,噴泉,中間半人馬的雕像,你的尸體就掛在雕像的長矛上!

    他漂亮得讓人驚嘆的眼睛貓一樣微微瞇起,仿佛在觀察什么她看不到的東西:“這個任務在月蝕深林,是嗎?”

    枯葉蝶壓制住內心的訝異:“你變成占卜師了嗎?“她低聲嘟囔,“好吧,是的,你說我會死,為什么?”

    “你要面對的那個敵人實力遠超你的想象!彼肫鹜高^枯葉蝶臨死前的眼睛看到的身影,眼簾半垂。

    枯葉蝶咬了咬唇:“一定會死嗎?”

    “不一定!彼谋砬樽尶萑~蝶十分懷疑他在醞釀什么陰謀,“有破解的辦法。”

    “什么?”

    “任務交給我,或者讓我和你一起去!

    他當然會這么說啦,枯葉蝶心里這么想著,幾乎想朝他翻個白眼。

    “或許你不在乎會不會死在這次任務里,可是如果你死了,任務還是完不成呢?”海登一句話拿捏住了她的軟肋。

    枯葉蝶沒有表現出心中的急躁,她掃了海登脖子上那塊突兀的黑色銜尾蛇凸起,問:“那個東西會有什么影響嗎?”

    海登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它:“暫時不會!

    “你要多少分成?”

    “那個男孩子也去嗎?維珀?”

    枯葉蝶簡短地一點頭。

    “那么不多也不少,三分之一!

    這倒是公平,枯葉蝶朝他伸出手:“成交!

    ——

    陽光明媚,湛藍的海水澄澈得像果凍,鸚鵡行宮里卻籠罩著肅穆的氣氛。

    人們身著黑衣,走來走去,竊竊私語。

    幾天前那個雷電交加的雨夜中無端發生了許多變故。

    首先是埃莉諾女王的侍女第二天清晨如同往常一般叫她起床,卻發現女王已經陷入永恒的沉眠。

    接著諾拉被熙熙攘攘的嘈雜聲喚醒,發現海登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他的那只婚戒被留在枕頭上,似乎是不想讓她通過任何可能的渠道找到他。

    還有一件其他人都不怎么關注的事情:艾米在同一天晚上不見了,留下一副沒有畫完的海邊風景畫。

    路易第二天中午便動身返回格林戴爾,女王的遺體經過簡單的處理,緊隨其后。變故十分突然,就連塞維森家族也沒能事前預測到,反常得有些詭異了。每個家族魔力最高深的巫師們仔細檢查過女王的臥室、飲食、衣服,以及行宮里每個陰暗的角落——一無所獲,除了女王突然停止呼吸,其余一切正常。

    貴族們陸陸續續開始離開行宮,諾拉懷著海登可能在某天回來的心態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幾天東西,經常沒事閑逛。在她掌握的信息中,目前流傳最多的有兩種猜想:其一是海登在密謀篡位,暗殺了埃莉諾女王,打算找時機把路易也謀殺了;另一種是女王的離世是個可怕的意外,而剛好海登愛上了美麗又有才華的艾米小姐,于是和她一起私奔了。

    幾乎所有人不是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就對另一種說法深信不疑,以至于看著諾拉的眼神都帶上了一抹同情。

    在第一種說法中,她是不幸被拋棄的政治棄子,路易可能拿她作為要挾海登的籌碼;而在第二種說法中,她是被背叛的妻子,是不被愛著的王妃。

    諾拉有些受不了人們好奇或是同情的眼神,打算還是盡快挑個時間帶霍莉離開。

    在離開的那天,諾拉經過一處回廊,看到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站在一棵紫藤花架下,眺望著遠處的海面發呆。

    騎士身形高大,像一只直立的棕熊,那是女王的守護騎士,加洛恩。

    失去了自己的守護對象,他看起來有些落寞,一動不動地看著大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諾拉走過去,騎士轉過了身。

    “王妃殿下!彼⑽⒕瞎Z拉看到他眼眶發紅,眼白上布滿了紅血絲,看樣子幾天來都沒睡好。

    “爵士。”諾拉點頭還禮,“請節哀。”

    “您有海登王子的下落嗎?”

    諾拉搖搖頭:“不清楚,他走了,沒留下任何訊息!

    加洛恩碩大的身子居然開始微微發抖:“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女王。”

    “請別這么說,沒人能預料到這種事情!

    “不是這樣的。”加洛恩從齒縫里溢出一聲悲鳴,“女王跟我都被利用了,埃莉諾有她的使命,可我怎么什么都意識不到呢?”

    諾拉皺眉:“什么意思。”

    “北方的邪教一直有人在傳,德萊文特的血是召喚黑暗女神的必要祭品,而那天我居然就眼睜睜地看著海登王子流了那么多血,事后還把那個地方交給了奧林公爵去清理!

    加洛恩這么一說,諾拉想起此前路易兩次遇襲,都是因為有黑暗女神的狂熱信徒想要他的血獻給女神。

    “這只是傳言,不是嗎?是黑暗女神的信徒編造出來的。”諾拉說著,自己卻開始不確信了。

    “如果那不是傳言呢?”加洛恩反問。

    諾拉無言。

    “女王不是自然死去的,別問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個晚上他們一定是成功召喚了黑暗女神!”加洛恩帶著憤怒低吼道。

    “他們是誰?”諾拉問。

    “奧林公爵,那天晚上女王下令誅殺海登,他也在場。最近他還帶了幾個可疑的隨從回到鸚鵡行宮,女王信任他,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下賤、卑劣、愚昧的叛徒!”加洛恩用盡他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詞匯辱罵著宰相,然后他搖著頭笑了,“他肯定馬上要來對付我了,他知道我能猜透他的詭計!

    “你打算怎么做,爵士?”

    “我沒能遵守我的誓言,好好保護我的女王,受到什么懲罰都是應得的。”加洛恩垂下頭,喪氣地說。

    “不,爵士,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現在路易王子便處于危險中,僅僅殺死女王絕非宰相的最終目的!

    加洛恩抬起頭:“有艾薇爵士守著他,而且王子天賦異稟,沒那么容易被害的。”

    “你確定嗎?”

    加洛恩沉默了,他不敢下此斷言。

    “去格林戴爾吧,路易王子是女王最愛的人,夏博未來的有為之君,保護好他,不要讓女王失望!

    加洛恩點點頭,正準備走,突然想到什么,看著諾拉欲言又止。

    最終他還是開口了:“抱歉!

    “為了什么?”

    “我傷害過海登王子,那是女王的命令。”

    諾拉轉過身,看向藍色的大海:“我會即刻動身尋找我的夫君,等他回來了,你可以自己跟他道歉!

    第72章

    一直到膝蓋與腳凳相觸的那塊骨頭開始滲出隱隱的痛意,路易都沒有起身。

    這只是個流程,不用太過認真,前一天晚上, 艾薇爵士這樣對他說。

    在加冕儀式前,未來的國王只穿著白色襯衫和同色的褲子,作為雙神的子民和侍奉者,跪在一張腳凳上,懺悔過去的罪行,祈求國家的平安。時間過去了多久?一分鐘?一刻鐘,還是半小時?實際上路易沒有哪怕一秒在懺悔或是祈禱。

    膝蓋下的腳凳有三百年歷史,他是跪在上面最年輕的一任國王嗎?路易盤算了一下, 大約是的,母親埃莉諾加冕時二十五歲, “殘酷的”馬庫斯加冕時二十三歲, 誰能想到他二十一歲就要承擔起這樣的重任呢?

    路易成長到現在,一直沒有受過什么真正意義上的挫折。母親身體還算強健,他本應再當個幾十年的王儲,再來接過治理國家的重任。

    無垢之所中十分安靜,從圣峰雪山的神廟遠道而來的艾什大祭司和露娜大祭司安靜地在一旁等候, 只等他做完祈禱便上前為他涂抹圣油。

    今天是個起風的日子,他能聽到外面的白楊沙沙作響,鳥鳴聲摻雜其中,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亮了他面前小小一塊空地。他想起小時候埃莉諾在許多個陽光晴好的日子陪他玩耍,她會變形成各種小動物逗他開心。母親從來不逗海登玩,所以一般這個時候,海登只會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那時母親不理他,路易也常常不理他。

    在很小的時候,路易視母親的寵愛為一種寶貴的特權,他有,弟弟沒有,這樣的認知讓他很愉悅。除此之外有許多東西是弟弟沒有的,正常的身體、周圍人的喜愛以及未來的王位,這種認知讓他充滿了卑劣的優越感。

    后來他長大了些,慢慢意識到小時候的自己是多么自私且混蛋,開始拼命想要補償海登。但海登似乎已經不怎么在乎親情了,對于路易的各種示好,他會客氣的接受,兩個人也能玩在一起。后來海登自己用黑衣和面罩把自己隔離起來,可路易總覺得他能從那雙唯一沒被遮蓋的灰色眼眸中看到那個羨慕地看著母親和哥哥打成一片,自己卻被晾在一邊的小男孩。

    所以現在埃莉諾離去了,海登也在同一天不知所蹤,就連女王葬禮那天也沒有回來。只有他一個人了,沒有任何人陪在他身邊,這是海登對他的報復嗎?

    路易抬頭,目光先落到光明之神上面,而后是黑暗女神。神真的存在嗎?百年來提出此疑問的人越來越多,畢竟已經許久未有真正的神跡降世,騙子卻四處橫行,打著黑暗女神的幌子行騙之人尤其多。不過洛克特蘭大陸的絕大多數人們還是堅持相信雙神會賜予他們幸福與平安。

    他心里覺得好笑,如果無神論者們才是對的,神其實不存在,他現在是在向著誰懺悔和祈禱呢?兩座石像嗎?

    突然,黑暗女神似乎朝著他眨了眨眼。

    路易了然。

    在這茫茫塵世中,他上下求索,想探尋生命的意義和答案,可實際上,能給出答案的只有他自己,他敬拜祈求的對象,實際上也是他自己。

    他平靜地收回眼神,朝著立在一邊的艾什大祭司和露娜大祭司點了點頭。

    兩位祭司走上前,把圣油涂抹在他的前額、手腕和胸口。一股夾雜著橙花、星光草、玫瑰、曼德溫果和橄欖的味道迎面撲來,將路易從遙遠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圣油涂抹完畢,路易站起身,血流猛地涌上已經被壓得太久而開始發麻的膝蓋。他轉身,穿過無垢之所,來到外面的長廊,等候已久的仆人為他依次穿上羊皮長靴、繡有橡樹和百合紋樣的綢緞長袍,最后是一襲華美的深藍色披風,上面鑲滿了貴重的寶石和珍珠,用藍鉆胸針別在頸間。

    接下來是各種徽章,有騎士團的勛章,也有家族勛章,最后是綬帶。

    大門被打開,夏末的暖陽照亮了路易的臉龐,他微微瞇眼,看見了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金色的王室馬車等在外面,將載他去布林福德圣堂完成加冕儀式。

    他走下臺階,登上馬車。王室馬車沿著盤旋的道路駛出龍堡,格林戴爾的街道上,民眾們夾道相迎,大多數人只是聽說過這位年輕國王的名字,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他的模樣。

    路易帶著模式化的笑容,保持優雅的姿態對熱情的人們揮手,馬車到達布林福德圣堂時,他的兩條胳膊都酸得快抬不起來了。

    走下馬車,夏博的各大領主已經等候在內。路易在他們的注視下,沿著長長的紅毯走向臺上的王座,神廟的兩位大祭司緊隨其后來到圣堂。

    在王座上坐下后,艾什大祭司上前,將路易一世帶過的那頂鑲著血鉆、藍寶石、月光石和海紋石的白金王冠戴在了他的頭頂。接著路易以夏博國王的身份正式站起身,讓露娜大祭司給他系上代表前進和勇氣的王者之劍“恒星”。

    佩劍完畢后,露娜大祭司退至一旁。臺階下,貴族們單膝跪下,整齊的宣誓:“以雙神和萬物的名義,我宣誓永遠真誠,絕不背叛!

    貴族們在胸口畫下六芒星,許下正式的誓言,藍色的光芒接二連三亮起,君主和臣民間形成了新的契約。

    路易走下臺階,在騎士們的劍拱門下離開布林福德圣堂,接下來是夏博歷代新任國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廣場宣政。

    在這個儀式上,國王會在國民面前宣誓,告知自己的政治理想。

    得益于埃莉諾女王治理有方,雖然各地還是偶爾發生暴亂、罷工,但總體上算得上國泰民安。因此路易剛從陽臺上露面,民眾們熱情的聲浪便幾乎將他充倒。

    “安靜!”奧林公爵響亮的聲音透過一個魔法海螺響徹整個廣場。

    喧囂聲慢慢平息下來。

    宰相將獅鷲螺對準了路易。

    夏博的國民們期待地仰頭看他,在經過幾個繁瑣的儀式后,路易發覺自己嗓子十分干澀。

    “夏博的全體國民,你們好!

    他沒想到,自己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個開場白,又引發了民眾們又一輪熱切的歡呼。這一刻,路易覺得自己可以為了這個國家做任何事情。

    奧林公爵不得不又一次叫廣場里的人安靜下來。

    “我,路易·德萊文特,向海洋、山川、星辰和我的心起誓,我將忠誠于國家,守衛每一寸王國土地,保護每一位合法公民,從此刻開始,直至生命盡頭!

    說完,他在胸口畫了個六芒星,藍色光芒升起,國王的誓言正式起效。

    然后是他作為國王的就職演講,這個演講在此后的每一年都可能被翻出來用于提醒他不忘初心。

    帶有魔法的獅鷲螺不僅能擴大聲音,還能記錄聲音。

    路易重新清了一下嗓子:“就在不久前,我們送走了一位偉大的領袖,她維護了王國二十八年的和平與繁榮,在她的統治下,王國的經濟、文化和醫療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當然,這一勛章不僅僅屬于埃莉諾女王,也屬于在場和不在場的所有夏博人民,夏博是洛克特蘭大陸最強大的國家,而你們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榮譽屬于你們!”

    “現在,我們擁有三十五所大學,全國主要城市都開設了醫療所和基礎學校,對于意外懷孕的女人們,我們有官方的育嬰所和孤兒院;蛟S這些公共措施做得還不夠好,但我們正在努力地改進中,爭取讓每個人都享受到國家發展的福利!

    “許多人都會說,像你們這樣的貴族、政治家,只會說好聽的話,卻從不做實實在在的事。去年,格林戴爾周邊每個農夫的收入是約四十金幣,為了維持生活,要花掉的錢在大約每年三十到三十五金幣之間,如果生病,那么可能一年下來攢不到錢。而每天的工作時間達到了十二個小時,占據了一天中的一半!

    人群中開始騷動,格林戴爾底層其他職業的收入和工作時間都與農夫相近,路易的話引發了他們的共鳴。

    “這種不公平的現象在今年年初幾乎導致了一場大型罷工,或許你們覺得,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讓政府聽見你們的聲音,其實不是的,我們一直有在努力。大家應該能感受到,今年拿到手里的錢普遍變多了,那是因為我們在稅收和經濟政策上面做出了調整。經歷過年初的那次小型流感,我們的免費醫療也在加強,我們做的或許不夠好,但是一直在進步!

    “剛剛你們都聽到了我的誓言,夏博的公民們,你們或許是貴族,或許是商人,或許是苦苦掙扎在生存邊緣的貧民,你們沒有誰會被忽視,會被遺忘。我將一視同仁地對你們負責,為你們服務!

    “夏博的公民們,你們即將擁有的,會是更多更好的工作崗位,更安全的環境,更好的公共服務,一個公平美好的國家。我知道,國家是個運作原理及其復雜的機器,所以我不僅僅打算只做一個掌舵的人,而是將更好地了解每個部位的運作原理和彼此之間的聯系——正如我過去一直在做的那樣!

    這句話又引起了一陣歡呼,因為路易過去便不是一個養在深宮不食人間煙火的王子。他四處游歷的經歷十分出名,在場的人里有不少已經見過他、和他打過交道的,對他的演說更為信服。

    “在場的還有許多從凱恩、佩瓦、亞拉鐸、自由荒原和更遠的地方遠道而來的朋友,想知道夏博在未來會更獨立,還是更友好。夏博是個有著血與火的歷史的王國,我們有過強盛,有過低谷,過去的歷史鑄就了今日的夏博。對于友好的外邦,我們會視你為盟友,必要時提供幫助;而對于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的人,我們也不介意亮出自己的武器!

    “最后,回到我最開始所說的,夏博屬于你們,無論你是琥珀港上的船工、圣峰雪山下的朝圣者、德雷克斯通的鑿冰人還是的的可可湖畔的牧羊人,無論膚色、老幼,夏博過去、現在、未來的光輝將由你們造就。因此,我誠懇地邀請你們和我一起,加入到為國家而奮斗的征程中去,穿越荊棘與烈火,直至繁星的彼岸。只要我們一起同心協力,宇宙會庇佑夏博,雙神也將庇佑夏博!

    “Aye!天佑夏博,天佑國王!”

    不知道誰先喊了一聲,接著此起彼伏的聲浪幾乎點燃整個廣場,路易抽出恒星,希塔波雷鋼劍的劍刃瞬時亮起,光芒幾乎能蓋過太陽。他的劍指向哪個方向,那個方向便傳來更大的呼喊聲。

    “天佑夏博!天佑夏博!”路易每個方向都轉了一遍,和他的人民們一起歡呼。

    直到奧林公爵提醒他,他才放下佩劍,對民眾說:“儀式的最后,是老傳統,為了感謝大家來參與我的加冕儀式,今夜格林戴爾凡是懸掛海洋虎鯨旗的餐廳和酒館全場免費,希望大家度過愉快的一天!

    此言一出,人們的興致再一次被點燃,路易轉身離開陽臺,在他身后,歡呼聲還在持續。坐在馬車上時,他仍舊保持著僵硬的笑容,對人們揮手致意,直到駛入龍堡,大門砰然落下,四下重回寂靜時,他臉上的表情才重新歸于空白。

    然后他把臉埋在手心里,重重嘆出一口氣。

    第73章

    霍莉把接收瓶裝在冷凝管的一側,點燃酒精燈,然后等著水蒸氣慢慢上升,形成純凈的水。

    在度過了在鸚鵡莊園的一個充滿海鹽味和水果甜香味的夏天后,新的一個學年開始了,她重新恢復到了過去獨來獨往的狀態里。

    最近發生了許多變化,最開始是海登失蹤了,然后諾拉出去找他,接著路易加冕為王,此后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三個人。霍莉有時候覺得,自己和那些位高權重的王子公主們的邂逅仿佛只是一場夢,一場命運的贈禮,現在才是人生的常態:數字、字母、公式,剩下的就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光。

    她的前男友狄倫勾搭上了一個物理教授的女兒阿莉莎,兩個人打得火熱。有意無意的,狄倫時常摟著阿莉莎在霍莉面前晃悠,好像在向她炫耀:看吧,你的王子不要你了,我卻能把這么可愛的姑娘擁入懷中。

    黑暗女神作證,對此她的內心真的毫無波動, 甚至有點想笑。

    這天天氣很好, 大家都在享受夏末的暖陽, 實驗室里只有霍莉一個人。

    等待蒸餾水收集的過程很無聊, 于是她打開書包, 拿出上個學年的筆記本,打算在正式開始課程前好好復習一下過去學過的知識。

    看了一會,有人在實驗室外敲響了門。

    霍莉應道:“可以進!

    門被推開,霍莉抬頭,一個她未曾想到的人走了進來。路易,看起來有些深沉,不過依然年輕漂亮得像只金翅雀,穿著深灰色的雙排扣外套,頭上帶著一頂黑色禮帽,走進了實驗室。

    霍莉一下子站了起來,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起來。

    “路易,好久不見,我的意思是——我該叫你陛下嗎?噢!我是不是得行個屈膝禮什么的?”

    路易的臉色本來有些沉郁,看到她這樣一下子被逗樂了,他走向她所在的長桌,說:“答案都是不用。話說回來,你終于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了,理論上你第一次見到我就應該行屈膝禮了,不過那時候你選擇了把我趕出你的屋子!

    霍莉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她拉開一張椅子讓他坐下,路易看了眼桌上的一堆玻璃器材,問:“你在提純什么東西嗎?”

    “是的,我需要一些純水,在鸚鵡行宮時我認識了一位帕西法小姐,他的父親是這兒的教授,我幫她提煉純水,好讓她去培育一種菌子,據說能很好地消炎。你來這兒干什么呢?”

    “忙了一周,想出來散散心,海登和諾拉都不在,我思考了一下,最想見的人是你!

    路易靜靜看著她,他的眼神讓她不敢直視,于是霍莉移開視線,看向接收瓶:“我才開始蒸餾沒多久呢,你要不要先出轉轉?”

    “不用了,”路易看了眼長桌上攤開的筆記本,“你在復習功課嗎?沒事,繼續,不用管我!

    “好吧!被衾蜃匾巫由,重新把注意力拉回筆記上?帐幍慕虒W樓里很安靜,浮塵漂浮在空氣中,輕靈地打著轉。她能感受到路易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讓她完全沒辦法把注意力放到筆記上。

    “用鏈式求導法則求復合函數的導數,這個對你來說有這么難嗎?”路易冷不丁地開口,霍莉猛地轉過頭。

    “額……”她傻乎乎地說。

    “你盯著這頁看了有一刻鐘了。”路易指出,霍莉低下頭翻了一頁,路易繼續道,“而且你的蒸餾燒瓶快燒干了,你沒發現嗎?”

    霍莉一看,果真如此,她馬上把酒精燈蓋滅。拿起接收瓶,密封好,把它放到柜子里的一個架子上。

    “還學嗎?”路易問,他看了看天色,“或者陪我出去走走,最近天氣不錯,適合散步,然后再晚點的時候我想邀請你共進晚餐,可以嗎?”

    “當然。”霍莉沖著他一笑,把筆記本收到書包里。

    正要背上時,路易接過了它,掂量了一下,點點頭:“還好,不太重。”然后他對霍莉扯出來一個微笑,“為女朋友服務是我的榮幸,我們走吧!

    他戴上帽子,走在前面為霍莉開門。這時,正好有個高年級的女生抱著一摞羊皮紙進來,路易便一手提著霍莉的書包,一手把這門等那個女生進來。

    “謝謝!迸㈦S意地聲謝,走進門后才意識到幫她開門的是誰,猛地轉回頭,深吸一口氣,道:“你!你是!”

    路易把書包甩到肩膀上,空出來一只手抬了抬帽子:“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女士!

    霍莉朝他笑了笑,他帶上了門。

    路易來的時候坐著馬車,他們朝著郊外駛去,此時小麥還差最后的幾個星期便待成熟,呈現出黃綠相間的顏色。鄉間小道上沒什么人,他們便下了馬車步行。

    微風吹拂在他們的臉上,路易走在霍莉身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遠處的群山、天邊的流云和一望無際的田野出神;衾蛞矝]有打擾他,他們一言不發地并肩而行,竟然誰也沒有感到尷尬。

    “看!痹竭^一座小小的丘陵后,路易指向遠處一座尖塔,“我們都走到仙湖莊園了,你覺得他們回來了嗎?”

    霍莉搖搖頭:“我不這么想,不過都到這里了,可以過去問問!

    于是他們繼續向前,沿著風光如畫的鄉間小道一直走到仙湖莊園門口,守門人一下子就認出了路易,點頭致意:“國王陛下!

    路易朝他擺了擺手,問:“海登回來了嗎?”

    “沒有,夫人也不在!

    路易朝里看了一眼,有些失落,守門人問:“要進來嗎,陛下?大人說過您無論什么時候來到這里都是受歡迎的!

    和霍莉對視一眼后,路易點了點頭,守門人打開門,他們沿著門口的長方形噴泉走向城堡,尾隨在后的車夫則去馬廄停車。管家在城堡門口相迎,然后告訴他們,除了諾拉和海登的臥室外,他們可以隨便去任何地方逛。

    他們先去花房逛了一圈,除了冰棘白樺木外,霍莉幾乎不認識任何一種魔法植物,她隱約記得地上那些閃閃發光的植物似乎叫做星星草,不過她不太確定。

    路易給霍莉摘了一捧那種閃閃發光的草,告訴她那叫星光草,晚上放在床頭能發亮。她捧著花跟著路易繼續游歷二樓,那里掛滿了人物畫像,許多白發紫眸,具有非常明確的家族特點。

    “等等,路易!被衾蛟谝环嬊榜v足,“她是誰?”

    油畫里是個十分颯爽的女人,三角帽下一頭白色短發,穿得像是船上的海員,面容俏麗,帶著一種仿佛要去征服世界的自信笑容。

    路易掉回頭看了一眼畫像:“她啊,卡羅琳·塞維森,我的姑婆,這座莊園就是她留給海登的!

    “她沒有自己的孩子嗎?”

    “終身未婚,她在游記里寫過一個叫蓮的東方愛人,那就是她沒有結婚的原因吧。”

    “你和海登都有一半塞維森的血統!

    “是的,來自我們的父親!

    “你們的父親也有白色的頭發和紫色的眼睛嗎?”

    路易想了想:“我對他已經幾乎沒什么印象了,不過我想大約是的,白色頭發和紫色眼睛!

    “而德萊文特家族都是金色的頭發,我在歷史書上看到過畫像!

    “是的,”路易已經大概知道霍莉接下來要說什么了,“有的深有的淺,總體來說都是金色!

    “那為什么海登會是黑色的頭發呢?這不符合遺傳的規律!

    路易嘆了口氣,霍莉還真是對任何事情都充滿了好奇心:“也許是隔代遺傳?魔法家族的遺傳機制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魔法血脈的流傳機制十分復雜,路易無心探討,霍莉卻還不想結束這個話題:“如果和遺傳無關呢?”

    那還跟什么有關?路易用眼神問霍莉。

    “我從小就聽說海登王子是伴隨詛咒降生的,我不懂魔法,但有沒有可能他的頭發是被某種黑魔法染成那樣的?”

    路易陷入了思考,這個可能性他還沒有想過,海登的皮膚上會流動不明意義的黑色符文,他的頭發難道也是詛咒的某種外在體現嗎?

    “我只是隨口一提,個人猜測,不必放在心上!被衾虻难凵駨目_琳的畫像上挪開,繼續向前走去。

    走廊盡頭是個讀書室,里面收藏了許多卡羅琳從她游歷過的其他大陸收集來的書籍,有原本,也有翻譯為洛克特蘭語言的譯本。霍莉拿起一本原文為梵文的書,看得不亦樂乎。路易便挑了本大部頭的書坐在旁邊翻閱,直至管家進來問他們是否要留宿時,他們才驚覺外面已經黑了。

    霍莉明顯還不想放下手里的書,但海登和諾拉都不在,隨意把書拿走似乎又不太禮貌,在她陷入兩難時,路易問:“能收拾出來兩間客房嗎?”

    “可以的。我們為您把讀書室旁邊的兩個空房間收拾出來,您看可以嗎?”

    路易點點頭,沒過多久,管家又送來了一些吃的。霍莉填飽肚子后繼續她的閱讀,等她從那本數學書里抬起頭時,發現路易頭靠在扶手椅上,已經睡了過去。

    夜風從洞開的窗戶里吹了進來,頗有幾分涼意。

    霍莉走過去推了推路易。

    “起來,你這么睡可能會著涼,明天說不定還會脖子疼!

    路易睜開了眼睛,揉著脖子坐直了身體:“抱歉,昨晚看個文件看太晚了,最近事情很多,而我處理起來遠沒有想象中游刃有余。”說罷他嘆了口氣,抬頭看著霍莉,聲音中帶了點喑啞,“霍莉,我好想她!

    霍莉嘆了口氣,跪坐下來,握住路易的手,他有些訝異地抬眼看向她,霍莉沒有意識到,極為真情實感地安慰道:“我能明白,當初我爸爸橫渡寒晶之海,把我留在冰封鎮時我也很難過,感覺自己突然被拋下了!闭f著她垂下頭,“但你至少比我幸運,你的母親從始至終都是愛著你的!

    “我很抱歉!甭芬紫胱约哼@時是不是應該去安慰她。

    但觀察了一會之后,他發現霍莉似乎沒有沉溺于往日的悲傷,她低頭,從裙袋子里翻出來一個像是花的東西:“在我們北方有種說法,深淵中的冰霜之淚可以指引你的心之所向,這是我之前用實驗中燒出來的玻璃做的一朵冰霜之淚,送給你。”

    “謝謝!甭芬捉恿诉^來。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掌心時,霍莉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正握著路易的,她微微張嘴,臉又一次燒紅起來。

    霍莉咳了一聲,站起來轉過身,放開了路易的手,但路易反手抓住她,霍莉站在原地,胸口發堵,腦子黏糊糊的有些轉不過來。

    路易站起身來到她身前,認真地看向她:“那個契約,可以作廢嗎?”

    “什么?”霍莉抬起雙眸看向他。

    “我不想讓你假裝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想再假裝我對你什么感覺都沒有!

    霍莉有些不安的玩弄起了前胸上散落的一縷頭發,這是她遇到難題時的習慣:“你是認真的嗎?或許你只是太過孤獨了呢?”

    “實話說,我現在界定不出來,我確實時常覺得孤獨,在格林戴爾我有許多名義上的朋友,可孤獨還是如影隨形,你呢?你從未覺得孤獨嗎?”

    “或許——”霍莉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經習慣與孤獨共處了!

    “有沒有可能?”路易走近了一點,低下頭,使他們幾乎額頭相觸,“你不必這樣,我們都不必這樣。”

    下一刻,他伸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來,霍莉哽咽了一聲,閉上眼睛,最后一絲理智幾乎要被狂涌上來的情感所吞沒。

    不,不行!霍莉抓住了最后的那一絲理智,猶如抓到了茫茫大海上的浮木。

    她推了推他,并沒怎么發力,所以路易沒注意到,繼續吻得深入了些,直至嘗到一絲咸味,他才意識到她哭了。

    他錯愕地松開霍莉,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不,”她掙扎地說,“求你了,放過我!

    路易愣了許久,掏出一張干凈的,帶有橙花香味的手帕遞給霍莉,霍莉沒有接。

    “別哭了,我又不是非得強迫你做什么,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他的表情歸于空白,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冷酷至極的空白。路易為霍莉擦過幾條淚痕后把手帕硬塞進她手里,掉頭就走。

    因為剛才無聲的哭泣,霍莉幾乎喘不上氣來,過了一會,她才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今天之后,她可能再也見不到路易了,他可以隨時來找她,而她想見他一面難如登天。

    于是她抓著手帕追了出去。

    “等等,等等!路易!”

    他的腳步聲很快,順著樓梯朝一樓走去,似乎打定主意要連夜趕回龍堡。霍莉跟在后面喊他,腳步聲也沒有變慢。霍莉沖下樓梯,可她眼里還含著淚,下到一半便一腳踏空,一陣天旋地轉后,她感到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到了墻上,小腿上傳來鉆心的疼痛;衾蛱崞鹑棺,發現右邊小腿已經迅速紅腫起來一塊。

    腳步聲去而復返。

    路易扶著額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后,他還是單膝跪了下來,冰涼的手指握住她的小腿。

    “明天可能會有塊青瘀!庇^察一陣后,他下了這個結論。

    管家聽到聲音跑了出來。

    “能拿點消腫敷藥到二樓倒數第二個房間嗎?”路易問。

    管家馬上去找藥,路易把霍莉抱起來,重新回到二樓,客房已經收拾完畢,他把她放在床上。

    “疼嗎?”路易問。

    “瞧瞧你把我變成了什么樣子!被衾蛲蝗恍α艘宦。

    路易靜靜地看著她,霍莉繼續道:“我一直覺得,我比周圍所有人都理性,天生是要去探尋這個世界的奧秘的?墒强纯船F在,你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左右我的情緒了。”

    管家拿來了敷藥,路易請他離開。門關上后,他在床邊坐下,拔開瓶蓋,薰衣草和紫錐花的味道立馬溢出來,他用棉布沾了點敷藥,擦在霍莉的小腿上。

    “我不能否認說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甭牭竭@句話,路易抬起了頭,霍莉繼續說道,“也許我對你的感覺比你的還要更早,誰知道呢?可是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你是我不該奢求的人!

    “別這么說!

    “這是事實,或許在雙神面前我們擁有同等重要的靈魂,可俗世里我是如此平凡渺小,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過人的天賦,長得也就一般。如果我選擇陪伴在你身邊,那么我今后的人生中所剩的唯一一件事情只會是追隨你的背影,我的事業除了經營我們的關系,便再也不會剩下別的。”

    “你要是沒有天賦的話,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天賦了!甭芬滋舫隽怂捳Z中的毛病,但沒有反駁別的,或許是他過去一直從未正視過他們之前的鴻溝。

    他們相視一笑,一旁的茶幾上,花瓶里盛開的星光草飄落下點點熒光。

    霍莉問:“你還在生氣嗎?”

    路易搖了搖頭:“我本來就沒生氣。”

    “你一會還回龍堡嗎?這么晚了!

    “明早再回吧,洛倫索先生肯定已經睡熟了,還是別去打擾他!

    互道晚安后,他離開了她的房間。

    第74章

    “吃點東西嗎?”枯葉蝶朝坐在遠處懸崖邊的海登晃了晃叉在樹枝上的烤兔子。

    果不其然, 他再次擺手拒絕了。

    枯葉蝶走到他身后,把叉著兔肉的樹枝遞給他,提醒道:“你已經超過一個星期沒有進食了。”

    “沒關系, ”或許是因為終于接近了目的地,海登的心情看起來不錯,甚至有心情跟她解釋, “消化食物會把很大一部分本應該集中在大腦上的精力分散到腸胃上面,我現在不能這么做,太冒險了!

    枯葉蝶在他身邊坐下,暗自嘆了口氣。他的狀態和出發時并無二致:精力充沛,行動敏捷。七八天沒吃東西,只偶爾喝水,肚子都沒叫過一次。

    該死的魔法血統, 真是好生讓人羨慕。

    海登自己不吃東西,倒是常喂路上遇到的流浪貓流浪狗。賞金獵人的小包里通常會裝滿食品,以備自己路上的不時之需,海登也帶了個裝著食物的小包,不過似乎是為了滿足路上遇到貓貓狗狗的不時之需。

    “為什么要把所有精力集中在大腦上?”枯葉蝶問。

    “抵御這個!焙5侵噶酥缸约旱牟弊樱拔也荒鼙凰淌!

    枯葉蝶看向海登脖子上的銜尾蛇印記。

    “淡了很多!边@個印記每次她看到時總覺得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這次甚至自己都沒意識到就伸出手想觸碰它, 但海登躲開了。

    “醒醒!”他低喝道。

    枯葉蝶手一抖,從一種被蠱惑的狀態中驚醒。她吃了口兔肉壓驚,嘴里塞得滿滿的,囫圇著道:“見鬼,你還真是邪門,我有點后悔叫你一起來了!

    海登看下懸崖下黑壓壓的森林:“現在把任務轉交給我還來得及!

    “我不放心!笨萑~蝶含糊地回答。

    這次任務起源地在離月蝕深林不遠處的一座小鎮上,前段時間由于多雨濕熱的天氣, 鎮子上爆發了鼠疫。老鼠旁若無人地穿過街道,進入房屋,啃食糧食,有時候大人們沒看好熟睡的嬰兒,也會被老鼠咬傷。

    這里的老鼠不怕貓,毒不死,鎮上的居民對它們毫無辦法,于是請懸賞大量金錢滅鼠。

    那次懸賞沒有引來賞金獵人,而是來了個穿著花里胡哨的吹笛人。他吹響笛子,老鼠們被笛聲所吸引,跟在吹笛人身后走出鎮子,跳進河里淹死了。

    完成任務后,吹笛人回到小鎮要求居民們支付賞金,可當地事務官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挑刺拒絕支付酬金。吹笛人沒說什么,一個人離開了小鎮。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小鎮附近的山丘里響起奇怪的笛聲,鎮上所有的孩子們被笛聲所吸引,離開了鎮子,走進夜晚的迷霧中,失去了蹤跡。

    只有一個喝醉了酒的農夫,說自己躺在田埂中,半夢半醒時,看見一隊小孩子排著隊走入了月蝕深林。

    這下好了,這筆賞金還是逃不掉被花出去的命運,不僅如此,還加了整整一倍,只不過換了一個新的懸賞任務。

    傳說月蝕深林中居住著巨人和吸血鬼家族,遮天蔽日的高大樹木下醞釀著足以把人毒倒的瘴氣,任務發布后沒有賞金獵人敢接。如果不是枯葉蝶不知天高地厚地拿了下來,等海登去到光輝殿堂看到了這個任務,它依然會被他拿下。

    “你究竟為什么一定要進去?”海登開始好奇起來。

    枯葉蝶又咬了一口兔肉,嘆了口氣:“我是個孤兒,那次我在孤兒院碰到你,是因為我想去看看小時候待過的地方。把我帶出孤兒院的養父只想著讓我給他做家務,當保姆,以及,等到了合適的年齡把我賣個好價錢!

    海登明顯沒有想到枯葉蝶的過去竟然是這樣的,他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她,枯葉蝶聳了聳肩:“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一個叫做面包蟹的賞金獵人在我逃脫第一任養父后收留了我,教我作為賞金獵人應該知道的所有知識,那時我還有個妹妹,叫波比,她比我小三歲。有次路過這附近,她也是被笛聲吸引,進入月蝕深林,面包蟹進去找她,兩個人都再也沒有出來!

    “你進去了也可能不再出來!焙5侵赋。

    “現在不同了,我有維珀。”

    海登回身看了一眼火堆邊啃著蘋果的男孩:“他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他是巴林的兒子!”看了眼海登后,枯葉蝶繼續說了下去,“當然,你不知道巴林是誰,因為他沒能繼承他父親的姓氏,是一個私生子。”

    她深吸一口氣,眼眸幽深地看著海登:“巴林的父親,是埃里克·德萊文特!

    海登轉回頭看著男孩,這次他體會了一下和男孩之間的聯系,見鬼,她說的是真的,這個男孩有德萊文特的血統。

    “你說他是我的侄子?”海登覺得事情開始離譜起來,他叫了維珀一聲,朝他揮了揮手,“小子,過來!

    維珀啃完最后一口蘋果,將果核扔在身后,站起身,走向了海登:“怎么了?”

    “你有什么天賦?”海登問。

    “噢!”維珀指向腳下森林的某個方位,“在那兒有所古老的城堡,有只渡鴉站在城堡的樓頂,正在看著我們這個方向!

    ——

    諾拉在寒晶之海畔搜尋了幾天,才確定海登失蹤后肯定沒有來過這里。

    至少沒去極夜島投奔他的前生的主子,諾拉放心了些。

    她沿著海岸線慢慢散步,海風吹過她的頭發,刺骨的寒冷滲入她的皮膚。諾拉怕冷,不過她現在魔力已經今非昔比,可以變出幾瓶不會熄滅的火苗隨身帶著用來驅寒。

    他會去哪里呢?

    羊腸小道蜿蜒著向山上爬去,諾拉抬頭,突然看到一扇門屹立在山坡上。

    那是個捷徑的入口。

    黃昏小鎮!

    她怎么之前沒想過去那里找找呢?諾拉慢跑起來,打開門沒有猶豫就鉆了進去,黑暗將她籠罩了,下一刻,圓形走廊出現在她面前,空氣也變得溫暖起來。

    諾拉沿著走廊走下一樓,肅穆的雙神雕像把腳下來往的賞金獵人襯得十分渺小,諾拉來到告示墻前面,開始尋找哪里有星塵的名字。

    “嘿,妞兒!”一個粗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諾拉轉身,是個十分高大的男人,他曖昧地朝她眨了眨眼,“新來的?要我帶帶你嗎?”

    “不用。”諾拉敷衍地回絕了他,繼續在已被認領的任務中尋找星塵的名字。

    男人卻不依不饒,繞到她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像你這么漂亮的小妞,一個人出任務可是很危險的喲!我可以保護你,你躺著賺積分和賞金就行!

    諾拉伸出左手,亮出婚戒:“感謝你的好意,可這位先生,我已經結婚了,所以麻煩你讓開!

    “那就更刺激了!蹦腥艘恢皇治兆≈Z拉舉起的左手,另一只手摸向她的屁股。

    “滾!”諾拉猛地催動魔力,調動身邊的魔法元素,一股旋風平地而起,把男人高高拋起,而后又重重摔下。

    “碰到釘子了吧,烏爾夫?”周圍的賞金獵人大肆嘲笑起了烏爾夫,卻沒人再來叨擾諾拉,她剛剛露的那一手表明了她是個女巫,在黃昏小鎮沒人敢隨便去惹一個巫師。

    諾拉于是得以不被干擾地好好尋找任務,她看了好幾圈,確定墻上的任務中確實沒有星塵的名字。

    但是有則任務吸引了她的注意:尋找被吹笛人帶走的孩子們。

    任務接收者:枯葉蝶,維珀。

    第75章

    “你那把劍都黯淡成那個樣子了, 真的還能用嗎?”在海登擦拭劍身時,枯葉蝶忍不住出聲問道。

    那把劍很奇怪,說是烏金,卻黑得沒那么深沉,說是鋼鐵,卻暗的像是在河水里泡過千百年,剛剛擦去鐵銹的樣子。按理來說,無論是以第一賞金獵人的財力還是以一個王子的財力,星塵都不至于非得要拿這么一把破劍吧?

    “當然!焙5怯钟酶傻牟疾亮艘槐閯ι, “這是把希塔波雷劍。”

    作為世界上最有名的劍之一,幻影和其他希塔波雷劍一樣, 劍刃的光芒會依據人類搭檔心里的戰意而變。除此之外,它樸實無華, 毫無裝飾的銀色劍柄和海登為其搭配的劍鞘完全讓人無法看出這把劍曾經被稱為世間的兵器之王。

    “不是吧?”枯葉蝶大吃一驚, 眼睛放起了光,湊到他旁邊, “我能摸一下嗎?”

    海登把劍遞給她,枯葉蝶的指尖從希塔波雷鋼上劃過——

    好吧,還是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 劍刃表面凹凸不平的, 布滿了沙礫一樣的突起, 更像是不知道從哪里撈起來的古劍磨去銹跡后就拿來用了。

    枯葉蝶把劍遞還回去,心里想著星塵是不是太久沒吃飯給餓傻了,這時身后的叢林傳來傳來沙沙的聲音,灌木叢被分開,維珀走了出來。

    他在海登身邊坐下,掏出來幾個小東西。

    月蝕深林樹木遮天蔽日, 即使在大白天也是昏沉如夜幕初降之時。不過幾人沒有點火,得知目的地后,海登帶了一塊能發光的綠螢石,免去了許多不得不點火把看路的麻煩及風險。

    在綠色熒光的照耀下,他們看到了躺在維珀手心里的一粒羊角扣、一個毛線團和一個小小的木頭豬。

    “我想是半路清醒過來的孩子們扔下的!笨萑~蝶沉默了一會,說。

    “我想也是!本S珀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沉。

    枯葉蝶問:“你的路線查看得怎么樣了?”

    “哦,看好了。”少年馬上又精神起來,他維珀指向密林的幾個方位,枯葉蝶看過去,只能看到濃黑的樹冠。

    “那幾個方向都布有渡鴉的眼線,”維珀說著拿出月蝕深林的地形圖,在地上鋪開,用鉛筆在上面標注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從現在到今天午夜,我們沿著這個路線走,然后在這個位置休息。明早渡鴉會換放哨點,我再去觀察一下,最多不超過明天午夜,我們就能到達中心的古堡了!”

    說著,他在地圖中間一個畫著簡筆畫城堡的地方點了點,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當晚他們按照計劃在一處洼地睡覺,三人輪流放哨。第二天繼續行進,一路風平浪靜,沒有遇到任何日常。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們終于接近了古堡。

    月蝕深林里即使在白天也十分陰暗,極其高大的樹木和濃密的樹冠隔絕了外界的陽光。古堡周圍卻十分空曠,慘白的月光照射在破敗的建筑上,窗簾后晃動著若有似無的人影,顯得鬼氣森森。

    維珀畢竟任務經驗不足,一路上信心滿滿,臨到目的地了反而躲在一棵粗大的杉樹后不敢冒頭。海登本來想從正門進去,枯葉蝶非得拉著他從旁邊有野草和樹木掩護的地方進去,他也只得聽她的。兩人不打算強行拖著維珀進去,他這么緊張,萬一遇到什么變故了反而是個累贅。走了幾步后,維珀自己跟了上來,他實在不敢一個人呆在這么一座陰森的古堡外面。后面還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

    越過腐朽脫落的圍欄踏入古堡的土地時,海登捕捉到了一絲笑聲。

    枯葉蝶立馬拉著他蹲在一個灌木叢后面,同時對身后的維珀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停下,她屏住呼吸,看向古堡二樓的一排窗戶,那里空無一人,只有白色窗簾沐著月光,被夜風吹得呼呼作響。

    海登也觀察著古堡的窗戶,沒有一絲氣息表明這里有除了他們以外的活人存在。然而笑聲又響起了。

    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笑聲,他們仿佛在玩什么游戲,笑得十分開心,接著更多孩子們的笑聲加入了他們。

    枯葉蝶身體一緊,似乎馬上就想沖出去,這次是海登拉住了她。

    “孩子們!”枯葉蝶壓低了聲音對他說。

    “不一定。”海登冷靜地說,“在這里不要相信你所看到或者聽到的任何事!

    枯葉蝶點了點頭。

    海登轉回身對維珀打了個手勢,少年身姿靈巧,也鉆入了他們藏身的樹叢。海登把剛剛對枯葉蝶警告過的話又對維珀說了一遍,后者重重點了點頭,表示記住了。

    他又轉身看向古堡,這才完全收起了此前有些閑散的態度。

    “我先進去,維珀你跟著我,枯葉蝶殿后。”

    在此前的幾天里,枯葉蝶一直自詡為三人小隊的隊長,此時海登對她的語氣儼然凌駕于她之上,而且看這架勢,他的意思似乎是從此刻接過了指揮權?萑~蝶有點不開心,奈何對方是第一賞金獵人,實力擺在那里,也只能應下了。

    海登又給枯葉蝶和維珀一人遞了一塊方巾,讓他們學著自己的方法綁在臉上捂住口鼻。前期工作完成后,海登掠向古堡,用一種不像人類的步法,夜鳥般無聲而輕盈地從一扇洞開的窗戶中進入了古堡。他探出頭對后面兩個人打手勢示意安全,他們于是也從同一扇窗戶中翻進了古堡。

    雙腳一落地,潮濕的塵土味便撲面而來,即使隔著面罩,枯葉蝶仍然能感受到空氣中充滿了黏黏的霉味,還夾雜這一絲若有似無的腥臭。

    房間門口堵著一張桌子,好像曾經房子里的人把它堵在這里,為了防止門外有什么人進來似的。

    海登在抬頭觀察著墻上一副已經布滿黑色霉菌的畫像,依稀能見是個衣著華貴的少女。維珀走到門口,想把桌子移開一點。

    他一碰到桌子,只聽到嘩啦啦啦一陣巨響,原本擋在門口的桌子頓時散落開來,變成了一堆稀碎的木片。

    古堡中孩子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枯葉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堆碎片,海登則朝著維珀投來冷漠的一瞥,維珀不好意思地縮回手,退到了一邊。

    “碰什么東西前看清楚點,”海登加了一句提醒,然后又重復了一遍進來之前的話,“還有不要相信你看到或者聽到的任何事情!

    枯葉蝶和維珀重重點頭,海登并不太相信他們此刻信誓旦旦的眼神,不過他覺得就算他們惹出什么事情來他應該能兜得了底,便沒再多說什么。

    他打頭朝著房間外走去。

    幾人一邁入走廊,孩子們的嬉戲聲又重新響了起來,可這次細細聽來,夾雜在笑聲里的,多了一個哭聲。

    雖然海登已經強調過兩次不要相信這里的聲音,枯葉蝶和維珀還是肉眼可見的更為焦慮起來。不過他們能沉住氣,小心地推開每一扇門進行檢查。

    一樓的所有房間檢查完畢,沒有發現孩子們的任何蹤跡。

    大廳的樓梯通向二樓,在拐彎時,一個黑影從天花板上飛速掠過。三個人都看到了,維珀幾乎要爆發出一聲尖叫,枯葉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維珀過了許久才回過神,向其他兩個人問道:“那是個什么東西!

    “蝙蝠!焙5呛喍痰鼗卮,眼睛盯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維珀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用手比劃道:“這么大的蝙蝠?”

    海登沒再做解釋,繼續朝二樓走去,維珀只得跟上,枯葉蝶在最后。來到二樓時,冷冷的月色穿過玻璃投射到一樓的大廳里,大理石地板上繁復的花紋展現出了全貌。

    枯葉蝶看著地板上的花紋,感嘆道:“這里原來的主人品味不錯,這個地板還怪好看的!

    “這不是普通花紋,是個魔法印記。”海登說著皺起眉,“我們確實得快點找到孩子們了!

    他們繼續沿著走廊搜尋,孩子們的玩鬧聲仍然不絕于耳,不過枯葉蝶和維珀已經開始免疫了。在推開一扇門檢查時,里面居然跳動著明亮的燭火,枯葉蝶本能地舉手捂住眼睛,過了一會才適應明亮的燭火。

    房間明亮得不像話,里面有兩個人,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小女孩。

    “面包蟹?”枯葉蝶難以置信地叫出了聲,“波比?”

    “你去哪兒了?”面包蟹迎了上來,枯葉蝶發現自己手里提著一個籃子,面包蟹把籃子接了過去。

    枯葉蝶想了一會才想起今天干過些什么:“今天領了筆賞金,我買了軟面包,新鮮藍莓,鹿肉,和波比最愛的郁金香。”

    波比雀躍地跑來,接過郁金香插到常年空著的粗陶花瓶里,然后拉著枯葉蝶在爐子邊坐下。

    “我們燉了羅勒番茄珍珠雞,來吃點吧!辈ū冉o枯葉蝶盛了一大碗食物。

    “太棒了!”枯葉蝶接過碗,大口啃起了雞腿。

    ——

    另一邊,維珀推開一扇門時,也被燭火閃了眼睛。

    他揉了揉眼睛,慢慢看清了一個女人,他的母親,蜷縮在墻角,正在哭泣。

    而他的父親將一個酒瓶重重砸在桌上,朝她大聲怒吼,唾沫橫飛:“閉嘴!臭婊子!”

    女人看了維珀一眼,跪爬到男人面前,抓著他的手哀求道:“求求你,別去賭坊了,維珀馬上得買下個月的藥,我們真的要沒錢了。”

    男人一把把她推開,又喝了口酒:“滾開,我掙的錢,你憑什么指手畫腳的?”

    他站起身,女人手腳并用爬起來,她的腿一瘸一拐的,連滾帶爬擋在了門口,那是生了維珀后帶來的后遺癥,她的背也過早地佝僂了,身姿顯得十分怪異。

    “你不許去!”她瘦小的身子顫抖著,用盡所有勇氣對抗她的丈夫,“如果我不是變成了這個樣子,我自然會去工作,做女仆,做洗衣工,去養活我的孩子?删S珀同樣是你的孩子,你不該為他負點責任嗎?”

    “那你應該去問雙神,為什么你生個孩子就變成這個樣子,別的女人生一打孩子都沒事,這是他們的錯,而不是我的!蹦腥溯p蔑一笑,“現在,滾開,別擋路!

    女人報以輕蔑地回望,突然,她一口唾沫吐在了男人臉上。

    男人勃然大怒,舉起巴掌扇向了女人,維珀尖叫著撲過去擋在母親面前。父親的巴掌落在他的后腦勺上,他陷入進一片黑暗中。

    ——

    海登檢查完一間屋子,走了出來,回頭看他的兩個同伴。

    走廊闃寂無聲,連孩子們的嬉鬧聲也消失不見。

    枯葉蝶和維珀都沒有走出他們最后一個檢查的房間。

    海登嘆了口氣,他給兩個同伴的提醒終究還是左耳進右耳出了。

    第76章

    再一次重新踏上亞拉鐸的土地,諾拉的心情十分平靜。沒有憤懣,沒有感懷,沒有想見的人。她進入月蝕深林,林間充滿清新的草木香,鳥兒的身影隱藏在密集的枝椏和葉子中,只聽得到各種各樣的鳴唱。

    走進森林后沒多久,周圍就暗得分辨不出時間了。雖然知道海登這次不再能感知她的召喚,她還是習慣性地轉動著手上的戒指,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諾拉很喜歡獨自穿行在叢林中的感覺,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離家出走,就去到了凱恩的嚎叫森林。那時的她不像現在的自己可以隨心調用魔法元素,這時仔細一想,諾拉開始覺得就憑十七歲時的自己完全沒可能安然無恙走出嚎叫森林。

    在那里發生過一些什么?諾拉努力回想,感知靈敏度提升后,她訝異地發現自己那段記憶中竟然充斥著如此之多的漏洞。

    她幾乎能確信當時海登也在那里,在她每一段被封鎖的記憶中都有他的存在, 好像有人存心要把他完全從她記憶中抽離。

    諾拉走得有些累,靠著一顆杉樹坐了下來,她真切希望自己的推斷沒有錯。海登目前正在和枯葉蝶以及那個叫維珀的賞金獵人處于同一個任務中。

    懷表告訴她現在接近黃昏。諾拉點燃了一團火,打開云雀筆記的手抄本開始研究,得益于這本手記,她的魔法水平最近又進益了不少,或許因為姐姐的長處就是操縱火焰,諾拉對于火元素的掌控最為得心應手。她操縱著自己變出來的那團火,讓它能迅速地在空中移動,一不小心點燃了一個樹叢,諾拉馬上笨手笨腳地召來一股水流把火焰澆滅。

    練習一會后,她掏出口糧開始補充體力,一邊翻動著有關時空研究的部分。

    突然,一大團奶油一樣的液體滴到了她面前攤開的書本上。

    諾拉抬頭,突然發現頭上的樹枝上不知什么時候站滿了一排的渡鴉。

    她當機立斷,變出一團火燒向頭頂的樹枝,渡鴉們靈巧地紛紛振翅分走,完全沒被火焰燒中。

    一股透骨的涼風吹了過來,諾拉裹緊了斗篷,看向風吹來的方向。這一瞥之下驚得她幾乎跳起來,在昏暗的樹林中,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黑色的人影。

    諾拉一揮手,升騰的火焰將云雀筆記的手抄本吞沒了。

    這時她背后的汗毛本能般地豎了起來,諾拉轉頭,看到身后的林子里也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

    她心中極為驚駭,把頭轉了回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原本面前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朝她靠近了不少。

    諾拉移動腳步看向身后,身后的黑影在她沒有看著的時候同樣朝她接近了。

    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揮手間一道火龍就襲向了身后的人影,只聽到一陣拍動翅膀的聲音,人影化作了一大群黑色的渡鴉。渡鴉騰空而起,盤旋穿梭在樹枝中,呀呀的叫聲不絕于耳。

    諾拉轉回頭,正好和一個高大的人影打了個照面,第一個出現的人影已經移動至她身前,這是個真人,而非渡鴉,穿著黑色斗篷,臉掩藏在兜帽的黑影之下,看不清面容。

    那人伸出灰青的手打了個響指,諾拉立時睡了過去。

    ——

    當諾拉醒來時,發現自己僵硬地站立著,四下一片黑暗。

    她想活動身子,發現自己動不了。接著她想從喉嚨里發出點聲音,卻也完全辦不到。

    諾拉心里飛速運轉,她是被人變成一尊石像了嗎?

    靜立了不知多久,她漸漸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眼前的黑暗讓她覺得周遭全是一片空無,要不是還能呼吸,并且能感受到心臟在胸腔內的跳動,諾拉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脫離了塵世。

    突然,一聲輕響從絕對的安靜中爆裂開來,諾拉分辨出那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心里暗自松了口氣,看來耳朵沒事。

    有腳步聲朝著她的方向靠近了。

    諾拉有點緊張,是綁架她的人嗎?

    來人呼吸極輕,沒有說話,幾根冰涼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這觸感極為熟悉,諾拉不確定地想,是海登?是他在這里嗎?

    但這可能性太渺茫了,他不知道她來找他了,就算他知道,會這么巧地出現在她所在的這個位置嗎?

    來人冰涼的手指劃過她的脖子,她能感受到吊墜的重量變輕了些,應該是那人在觀察她的綠松石項鏈。然后項鏈被放下,來人繼續向下仔細檢查,當他的手貼著她的左胸感受她的心跳頻率時,諾拉幾乎有了反應。雖然很不可思議,諾拉能確定這個闖入者只可能是海登,感受到她倏然加快的心跳,海登收回了手。

    然后她的臉被抬起,他可能在觀察她的眼睛,但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如果這是幻境的話,所有的細節也太真實了。”終于,她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如果這時她能動彈的話,她大概會立馬熱淚盈眶地撲到他的懷里。

    “你好像真的是奧羅拉·卡寧!焙5怯行┆q豫地松開了她。

    “她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奧羅拉·卡寧,凱恩的公主,夏博的赫諾里恩王妃,還有——我想想,那個頭銜是什么來著?塞克羅尼亞公爵夫人。 ”一個陌生的男聲響了起來,諾拉不太喜歡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枯樹枝的爆裂。

    “你怎么把她弄來這里的?”海登發問。

    “你的妻子千里迢迢過來找你,不得不說,這為我們省去了許多麻煩。她剛踏入月蝕深林就被我的渡鴉發現了,我把她帶到這里,還幫她省了不少腳力吶!

    那我還得謝謝你?諾拉心里冷笑了一聲,海登果斷地反駁:“不可能!

    “什么?”陌生男人和諾拉此刻有同樣的問題。

    “你可能并不太了解我的妻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聲音里帶著些自嘲,“真正的她恨我,巴不得我去死。你所有的細節都做得很逼真,可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她是不可能為了我跑到這個破林子來的!

    諾拉的呼吸忽然頓住,然后不受控地紊亂起來。她想說點什么,可無法說出來。

    陌生男人笑了笑:“好吧,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沒有留著她的必要了。”

    又是一個響指,這下諾拉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她能感到有熱流從她的眼睛、鼻子和嘴角里流出。

    “等等。”海登制止了陌生男人。

    疼痛感瞬時消失了。

    “怎么,又相信這位可愛的姑娘是你老婆了?”陌生男人粗魯地說。

    一陣沉默后,海登道:“別傷害她。”

    “當然,相信我,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至于傷害這樣一位美人兒。”

    “你想要什么?”海登的聲音平淡而冷靜。

    “給我幻影,然后,跪下,手舉過頭頂!蹦腥说恼Z氣里帶著謹慎。

    他身上竟還帶著幻影?不能把它給出去!諾拉在心里大喊,但身體完全動不了。海登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愿,諾拉先是聽到空氣被撕裂的聲音,約莫是劍被扔出去,又被接住了。而后是接連兩聲雙膝跪落于地的輕微鈍響。

    “真乖。”陌生男人用油膩的聲音說,只聽喀嚓一聲,大約是他拔出了劍,在細細觀賞。

    “綁起來。”男人又開口了,一陣涼風從諾拉身邊掠過,接著是咚咚幾聲,她估計是海登被按到了地上好反綁起來雙手。

    “殺了他嗎?”一個新的,冷酷非人的聲音問。

    “就憑你殺不掉他的,他身上可是有那位大人的手筆。就讓我們的小夫妻單獨待著吧,今晚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干!

    門再度被打開又合上,聲音消失了。

    四下重新陷入沉寂。

    過了很久,久到諾拉以為海登其實并沒有在這里時,他開口了。

    “雖然這個古堡中滿是幻境與陷阱,但我確實沒找到任何你不是諾拉的證據,那我就姑且當你是她了。

    “我曾經和一個人打過賭,如果相愛的兩個人被扔到一個全新的環境里重新來過,他們是否會再一次愛上彼此?不必去思考我是否在含沙射影些什么,總之,我可悲地賭輸了,事實證明,愛情和其他的事情并無不同,也僅僅只是個概率問題,并不存在什么注定會發生的愛情。

    “如果過去的一年你過得不開心,我道歉,這全是我的問題。我的初衷是盡我所能讓你幸?鞓,可惜結果似乎相差甚遠。我保證再也不會犯類似自以為是的錯誤。你擔憂的事情不會發生,我會自己處理好一切,然后永遠從你們的世界里消失,這對誰都好。外界得到的消息會是我不幸死于一次火災,而你會得到我的全部遺產,埃爾文之光的影響也會從此消失。”

    她感受到他靠近了,看來剛剛綁住他的人完全綁了個空氣。

    “不出十分鐘,你會從石化狀態中醒來,進入隱形的狀態,只要你不自己暴露,阿奇貝爾德和他的手下便覺察不到你。離開這座古堡,回到格林戴爾,一個月后會有律師聯系你處理遺產的問題,此后你便完全自由了。”

    他說完后停頓了一會,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諾拉用盡所有專注力也沒能分辨出來她聽到的究竟是什么聲音。

    聲音消失后,一雙冰涼柔軟的唇湊過來印上了她的,諾拉感覺到有股甜沁的液體被渡入了她的嘴里。

    僅僅一瞬間,諾拉的眼睛便能看到微弱的光芒了。

    她看到了他的輪廓,比不久前消瘦了不少,松開她時她甚至看清了他眼眸中閃爍著的哀傷。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繞到她身后離開了。

    第77章

    阿奇貝爾德的魔咒正在迅速消退。

    雖然身體還是動不了, 諾拉的視力卻是越來越清晰了。

    一串在夜色中仍閃爍著金光的鐵索靜靜躺在地上,鐵索一側布滿倒鉤,黑魔法還在源源不斷往外流淌,一看便知是個極為厲害的魔法物品,也難怪阿奇貝爾德敢這么放心地離開。

    在她身前幾步的位置,地上躺著一只死去的渡鴉和一個黑色的小瓶子,渡鴉的頭被擰下來一□□毛亂七八糟地散落了一地。諾拉看著胃里有點犯惡心,干脆別開了眼神。

    四肢開始慢慢有了知覺, 諾拉剛感覺腿腳能動了, 就迫不及待地邁開步子想去追上海登?伤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久未活動的腿腳剛發力就抽了筋, 小腿上筋骨猛地抽痛一下,諾拉身子一顫, 便摔在了地上。

    她心里本來就堵得難受,被這么一摔,大滴的淚水馬上淌了下來。諾拉抽泣了幾聲,迅速用治愈魔法處理了一下小腿,很快抹干眼淚站了起來。

    巨大的空虛和恐慌橫亙在諾拉心頭,他要離開她了嗎?婚禮上他曾起誓說他會守護她,陪伴她,直至生命盡頭。如今僅僅一年的時間,他就要背約了嗎?

    不管她此前對海登抱著怎樣的心理,現在她可以確信的是,她不想失去他。即使這意味著她得拿著劍和整個冰原狼軍團決斗,她也不會改變想法。

    諾拉知道現在不是難受的時候,好在阿奇貝爾德沒有收走她的提神藥——最近她常?窟@個保持頭腦精神,她猛灌了一口, 打開門向外沖去,剛邁出門口,便和欄桿上一只渡鴉對上了眼睛。

    她立馬放輕了呼吸,可渡鴉已經看見了她。正當諾拉以為它要馬上叫起來通風報信時,渡鴉轉開了頭,看往另一個方向。

    就好像沒看見諾拉出來了似的。

    諾拉低頭,雖然海登說她會進入隱形狀態,可她仍然能看到自己,難道說這個隱形狀態只是對外界而言的?

    來不及多想,她快步穿過走廊,一面墻上懸掛了幾百年的人物肖像無聲地注視著她,而另一側的欄桿上,渡鴉們靜靜地站成一排,沒有一只發現諾拉正在迅速逃離。

    諾拉邊小跑著邊思考海登會去哪里?應該是去找那些被花衣魔笛手帶走的孩子吧?可孩子們又在哪里呢?

    在思考時,她到了二樓通向一樓大廳的樓梯,大廳正中是個巨大的魔法陣,大理石地板上,圓形的外圈散發出淡淡的銀色光芒,內側是六個新月,中心是個類似雪花的形狀,雪花的六個角指向內圈的六個新月。

    她抬頭,主月接近中天,魔法陣似乎即將借著月亮的力量開啟。

    ——

    枯葉蝶醒來時,第一反應是手腕疼得厲害。

    她抬起頭,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把椅子上,手腕被綁得緊了點,現在整個手都有點發麻。

    維珀被綁在旁邊的椅子上,腦袋低垂著,還沒醒過來。

    枯葉蝶掙扎了一下,用力稍微大了點,麻繩上頓時長出尖刺,刺進她的皮膚,讓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這么一叫,維珀也醒了。

    他迷迷糊糊抬起頭,說:“謝謝,我不餓!

    “誰問你餓不餓了?”枯葉蝶沒好氣地說。

    維珀眨眨眼,慢慢清醒過來:“我們這是在哪里?”

    “不知道。”枯葉蝶說,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說了讓你不要相信任何看到聽到的東西嗎?”

    維珀冷笑一聲,反唇相譏:“你沒信,然后跟我落到一個境地了?”

    枯葉蝶咬了咬唇:“信了!

    維珀“嗤”了一聲。

    “你嗤什么?”枯葉蝶看了一眼維珀的背后,“我們得把繩子解開!

    這倒不假,維珀試著動了動手腕,用的力氣稍大了點,繩索馬上長出尖刺,他疼得叫了一聲。

    枯葉蝶一口氣剛提到嗓子眼,就聽到了維珀的咝聲,她無奈地說:“你急什么?我剛要提醒你別亂動,這繩子有魔法。”

    維珀大口喘著氣說:“那我們出去了得把這繩子帶走,就算用不上,估計也值不少錢!

    說到這里,他又想到些什么:“星塵呢?”

    “沒上套唄,他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心里沒點數嗎?”

    維珀沒注意到她聲音里的一絲不甘,說:“他會來救我們的吧。”

    “別,我不想再欠他一次人情了,”枯葉蝶似乎對欠別人人情這種事情極為反感,“你別動,我試試能不能解開繩子!

    她皺起眉,手臂微微扭動,在背后尋找打開繩結的方法,但過了許久都一無所獲?萑~蝶想了想,用全身肌肉帶動著椅子跳起,一跳一跳來到維珀身后,和他背對著背,嘗試反手先去解維珀手上的繩結。

    可她的手指剛觸碰到綁住維珀的繩索時,兩人的繩索便如同抽條的藤蔓一樣,新長出許多條分支,把他們的椅子綁在了一起,這下他們連手都動不了了。

    “看在黑暗女神的份上,來個該死的隨便什么人把我們放開!”維珀崩潰地大喊了一聲。

    “別嚎了,你那女神管用的話,我們就不會被抓來這里了。”枯葉蝶垂頭喪氣地說。

    話音未落,只聽嘎吱一聲響,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我就知道關鍵時候黑暗女神能聽到我的呼喚!”維珀高興地說。

    五個高大的人走了進來,都穿著黑色斗篷,頭戴兜帽,看不清臉。其中領頭一人走上前在他們肩膀的位置分別按了一下,繩索就自動解開了。

    “夫人,可以送我一條嗎?”維珀仰著臉問。

    幾人都穿著斗篷,看不出性別,只是這人走近時,抬手時斗篷帶起淡淡的玫瑰花香,枯葉蝶和維珀一樣,暫時先把她認作為一個女人。

    她沒有回應維珀的要求,擺了擺手,剩下四下人兩兩分別押著枯葉蝶和維珀,帶著他們向外走去。

    兩人被帶到一樓大廳,枯葉蝶曾夸過的地板開始泛起銀色的光芒,二三十個小孩子垂著頭,無意識地漂浮在魔法印記的上空。

    情況不太妙,枯葉蝶驚恐地和維珀對視一眼,本能地都不想上前,可身后的人狠狠推了他們一把,兩人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押送的人想拖著他們站起來,卻聽到一個蛇一樣冰冷油膩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必管他們,讓他們看好自己的任務是怎么失敗的,看好我怎樣獲得了他們這樣的螻蟻做夢也想不到的力量!卑殡S著話音,一個高而瘦的男人從陰影中緩步走了出來。

    “我們是螻蟻?你連螻蟻還不如呢!”枯葉蝶大喊,“只有陰溝里最卑劣的生物才會對一群這么小的孩子下手!”

    維珀也恨恨地盯著他。身后有個人一腳踹在枯葉蝶后背,還想再跺上幾腳時,男人制止了他。

    “要成就偉大的事業,便要注意不要去傾聽螻蟻們的聲音!蹦腥苏f著,走向魔法陣中間。

    站定后,他脫下外袍,本來應該是皮膚的位置布滿了鱗片,枯葉蝶和維珀都倒吸一口冷氣,看向彼此?萑~蝶甚至震驚得忘記要繼續罵他了。在月光下,男人身上的鱗片開始脫落,露出蒼白的皮膚。

    星塵皮膚也很蒼白,但他的蒼白給人的感覺像是凍了萬年的冰川,這個男人的蒼白則像是在冰川里被凍了萬年的野人。

    月亮繼續往上爬,正要穿過窗戶上一塊被精細打磨,具有無數棱面的玻璃,和男人的胸膛連成三點一線。

    枯葉蝶直覺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她看了維珀一眼,少年馬上站起來沖向身后押送他們的人,枯葉蝶則沖向了魔法陣中央的男人。

    領頭的那個女人朝著枯葉蝶一揮手,一道銀光自她袖中射出,穿過枯葉蝶的小腿,枯葉蝶痛呼一聲,摔倒在地。

    女人走過來拎起她的后領讓她坐好,用一種家庭教師那般嚴厲的口吻道:“在別人家里可得講點禮貌!

    月亮越爬越高,終于,直射的月光即將穿過那塊玻璃。

    男人仰起頭,準備迎接這一刻的到來。

    在第一縷直射的月光穿過玻璃時,一道黑色的閃電更快地沖著男人奔了過去,枯葉蝶只看到它閃了一下,下一刻,它便插到了男人的心口上。

    月光直射下來,卻只是照到了地板上,男人被長劍帶動,重重摔了出去。

    身后傳來幾聲悶響,枯葉蝶回頭,只見剛剛押送他們的幾個人紛紛倒在了地上。身邊一股勁風帶過,她轉回頭,身邊那個女人的兜帽被這股勁風吹起,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枯葉蝶連忙用腳發力往旁邊挪了幾步,女人倒下的時候在沒有砸中她。

    “你沒忘記防備我,但忘了防備這把劍,真是可惜。”海登走到阿奇貝爾德面前,緩緩拔出了幻影,感受到它因為噬血正在激動地微微顫抖。

    阿奇貝爾德不甘心地看向了幻影,剛剛它在他的手里明明沒有反抗!

    “你知道法洛克怎么死的嗎?”海登話鋒一轉,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阿奇貝爾德抽動了一下,幾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孩子掉了下來。

    海登余光瞥到,顧不上再嘲諷阿奇貝爾德幾句,沖上前接住了他們。

    隨著阿奇貝爾德魔法的流逝,越來越多的孩子掉了下來,他忙于接住他們,一時忘了先給阿奇貝爾德補上幾刀。

    “你以為你贏了嗎?”阿奇貝爾德突然發問,他蘸了點自己的血,在額頭上畫了個半圓形印記。

    “那些孩子并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把你帶到了這里,卡珊德拉大人會獎勵我的!”

    他說完這句便倒地不動了,地上的魔法陣散發的光芒霎時從銀色變為了血紅色。

    枯葉蝶這時已經掙脫了繩索,朝海登跑過來,她看到他脖子上的銜尾蛇標記又變得明顯起來,三條蛇看起來幾乎要活過來了一般。

    他把最后接住的孩子往枯葉蝶身上一推:“帶著他們快點走!

    孩子們落地后便醒了過來,枯葉蝶看他緊蹙著眉,好像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想問問他怎么了。但旁邊這么多小孩,她又覺得還是盡快離開這里為妙。

    然而事與愿違,大點的孩子還愿意聽她的,年紀小的有的坐在地上玩起了魔法陣射出的紅光,甚至有一兩個膽大的跑到阿奇貝爾德的尸體邊,想要把他叫醒來。

    枯葉蝶頓感頭大,但接著一個十分刺耳難聽的笛音響了起來。

    她轉頭,看到維珀也自己掙脫了繩索,正在吹著一個骨笛,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人,示意是從她身上找到的笛子。

    雖然吹得難聽,但魔笛到底是魔笛,孩子們聽到笛聲后,紛紛夢游般朝維珀走了過去。

    枯葉蝶松了口氣,跟在孩子們后面,護送他們走出了古堡。

    門關上的那刻,她回頭看了一眼,海登站在血紅的魔法陣中,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墻上立了起來,接著分裂出無數道分支,像是觸手,又像是女人的長發。

    她不敢再看,示意維珀加快了腳步。

    大廳里,海登捂著脖子,但劇痛還是源源不斷地自那里傳出,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用鋸子死命鋸他的脖子,他的身體好像被凍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觸手朝他蔓延而來。然后,他聽到了一連串的腳步聲,從二樓迅速奔下樓梯,然后朝他跑了過來。

    在觸手快要碰到他時,那個隱形的身影撲上了他,諾拉的身影顯現出來。

    她堅定地用雙臂緊緊抱住他,觸手隨即碰到了她的后背,只聽到“咔嚓”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碎掉了,海登馬上想到,是她的綠松石吊墜。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兩人中間散發開來,將觸手切碎為齏粉。枯葉蝶正沉默地走在小孩子們后面,覺得自己有些不義氣,但她毫無魔法,留下來也沒法幫他,實在不算個好的朋友。

    這時一聲沉悶的巨響自古堡的方向傳來,沖擊波接踵而至,孩子們被震得摔倒在地上,連枯葉蝶都差點沒站穩,整個樹林抖了三抖,落葉簌簌而下,驚起的夜鳥在黑暗的密林里盤旋,只聞其聲,完全看不到它們的身影。

    笛聲停了一下,孩子們又有蘇醒過來的跡象,維珀馬上重新開始吹笛,帶著他們繼續朝外走。

    魔法陣的光芒在爆炸后徹底熄滅,銜尾蛇印記黯淡下去,海登又奪回了對自己身體的主導權,他看向諾拉,她此刻臉色發青,看上去情況很不好,她走到一邊,張大嘴,一大團黑氣被吐了出來。

    有東西自諾拉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真實,就好像突然被從船上扔進大海,終于得以窺見海上的冰山那掩藏在海面下的巨大本體。

    天哪,諾拉驚恐地想,自己到底干過些什么?

    她連忙向旁邊看去,祈禱海登沒有趁著她吐得停不下來時離開,好在他確實沒有,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似乎想觸碰她,但又不太敢。

    她到底干過些什么?

    諾拉朝他走了幾步,或許因為那些觸手,或許僅僅是提神藥的藥效過去了,諾拉腳步有些虛浮,海登終于還是伸手接住了她。

    “你應該直接離開的!彼麑⑺囊豢|亂發別到耳后,啞著嗓子說。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包含著千言萬語,她此刻的表情如此生動,就好像終于揭去了長久以來佩戴在臉上的一層面紗。

    “除非在你身邊,否則我哪兒也不去,”她說著,一滴眼淚滑落下來,然后她無力地倒在他的胸膛上,呼吸有些紊亂,“求你別離開我,你承諾過不會離開我,我的暮星和月亮!

    海登愣了一下,諾拉很害怕他會拒絕,便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但好在完全昏睡過去前,她感覺到他緊緊將她圈在了懷里,聽到他低下頭在她的耳邊用月光般溫柔的聲音低語:“那我便絕不會離開你,我的晨星與朝陽。”

    第78章

    春雨淅淅瀝瀝, 潤物無聲。

    女人小跑著穿過庭院,裙擺上沾染了些許泥點。高大的騎士在身旁守衛著她,她徑直跑進無垢之所,高大的殿堂里,映襯著昏黃的燭光,雙神的石像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女人正是埃莉諾女王, 棕熊加洛恩在她身后關上門,她剛進入殿堂便開始哭泣。

    “全知全能的雙神啊,求你們看看我,幫幫我的孩子!他還這么小,這么可愛,請不要讓他離開我!”

    埃莉諾懷中抱著一個約兩歲大的小男孩,男孩生的十分可愛,金色的卷發下面是一張天使般的臉,只是他的面色有些蒼白,時不時溢出一兩聲咳嗽。

    “媽媽!焙⒆虞p柔地呢喃了一聲。

    埃莉諾情緒突然失控,大聲哭喊:“顯靈啊!所有人都說你們能護佑世人,讓我看看你們是怎么護佑的!”

    雙神的臉隱沒在兜帽投下的陰影里,對于埃莉諾的哭求仍然無動于衷。路易的呼吸開始變得虛弱,她能感覺他的生命正在流失,于是她將孩子小小的身體緊緊摟在懷中,仿佛這樣他就不會離開。

    突然, 殿堂的角落傳來一聲輕笑。

    埃莉諾看過去,那里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一個人影。

    她呼吸一滯,加洛恩在門外,要叫他嗎?

    “別。”那人聽聲音是個女人,“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幫不了你的事, 我能幫你。”

    埃莉諾把呼喊聲吞了進去。

    “為了救你的兒子,你能付出多少?”女人問。

    埃莉諾的頭腦在這一問下冷靜下來:“你要什么?這個國家嗎?”

    女人又笑了笑:“這倒不至于!

    她從陰影中走出,來到埃莉諾面前,看著虛弱的小路易,女人搖了搖頭:“感冒引發的肺炎,魔法家族的小孩很少會染上這種病的,他運氣真差。 ”

    “你能救他嗎?”埃莉諾只關心這點。

    “是的,”女人的語氣很自信,“不過我有條件!

    “我有錢,我可以給你封地,給你進爵,只要你能救我的孩子。”

    女人哼了一聲;“我不是貪心的人,只要求同等的報酬!

    “什么?”

    女人瞥了一眼埃莉諾的肚子:“一子換一子,這才公平,我,要你的小兒子。”

    埃莉諾沒說話,一時只剩春雨親吻大地的聲音。

    “可以是別的嗎?”

    “我只要這個!迸说皖^看向埃莉諾的肚子,“成交嗎?”

    她剛問出口,路易就猛烈地咳嗽起來,整張臉痛苦地縮成了一團。

    “成交!”埃莉諾在自己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答應了。

    “太好啦!”女人高興得跳了起來,她伸出食指指向路易,金色的光線從她指間流淌而出,將路易包裹在其中。

    埃莉諾睜大眼睛,為兩件事而震驚,其一是這個女人的魔力十分強大,她施法時散發出海嘯般的威壓,埃莉諾貴為一國之主,此刻竟生出下跪臣服的沖動;其二是在強烈的光線下,埃莉諾看清了女人沒有腳,是飄在空中的。

    她不是活物。

    女人仿佛沒有注意到埃莉諾打量的眼神,嘖嘖幾聲:“你的孩子真是不怎么幸運,這樣吧,我再附贈他一些運氣好了!

    她舉起另一只手,金色的光芒變得更為耀眼,埃莉諾不得不閉上眼睛,強光中她聽到女人大驚小怪地喊道:“哎呀,一不小心把運氣加多了,算了,便宜你了。”

    強光驟然消失,埃莉諾睜開眼,眼前還是一片白色的光圈,她揉了揉眼睛,無垢之所除了她和路易再無別人。

    只有一個聲音還在空曠的殿堂中回響:“好好養著你的小兒子,到時候了我自會把他帶走!”

    所有的回音平息后,埃莉諾低頭,路易的眼睛睜得很大,呼吸已經平復下來,表情不再痛苦,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奶聲奶氣:“媽媽,媽媽!”

    “我的孩子!卑@蛑Z抱緊他,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

    當下魔法家族普遍認為,生女兒比起生兒子更加保險,因為只有女兒才能保證魔法血統安全地流傳下去。因此較之普通人,十二魔法家族更加偏向母系傳承。

    可就算這樣,阿爾伯特還是覺得,埃莉諾對生女兒這件事執念過深了。

    即使巫醫已經診斷過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也是個男孩,埃莉諾還是確信自己懷的是女兒。

    她準備了粉色的小裙子,買了各種布偶玩具,把第二個孩子的房間裝扮成粉藍色,一門心思期待著女兒的降生。

    有次阿爾伯特對妻子隱晦地表達了“男孩女孩都一樣”的觀點,埃莉諾轉頭便對其怒吼:“你懂什么?這個孩子絕不能是個兒子,絕對不能!”

    而后她許久沒有召見過他。

    分娩對于女巫來說不像普通女人那么痛苦,可也得受點罪。孩子剛落地,埃莉諾便氣喘吁吁地對接生婆道:“快給我看看我的女兒!”

    幾個接生婆面面相覷。

    埃莉諾心里一沉。

    “陛下,是個男孩!苯K于,一名接生婆鼓起勇氣將孩子遞了過去。

    這孩子安靜得詭異,沒發出一聲啼哭,埃莉諾顫抖著接過他時,突然有黑色符文瘋狂地從他皺巴巴的皮膚上涌現出來。

    埃莉諾當即把孩子扔了出去。

    自此埃莉諾和阿爾伯特的關系更為僵硬。

    她怨恨他,嘲諷他,一見面就陰陽怪氣,說他是個廢物,沒法給她一個女兒。曾經深愛的夫妻間罅隙越來越深,埃莉諾開始頻繁地和各路情人眉來眼去。阿爾伯特本來想多帶下小兒子,可他身上流動的符文實在讓人看著心里發怵,只有在休息日那天才會消失不見,于是他還是作罷了。

    路易可能是一家人中唯一一個喜歡海登的人,只有一點:他時常疑惑地問問什么只有在周日才能見弟弟。

    有一次埃莉諾吃壞了肚子,阿爾伯特卻誤以為是她的一位情人使她又一次懷孕了。在長期的壓抑下,他的情緒變得極不穩定,于是去找那位情人決斗,結果是他不幸被刺破了脾臟而死去,那位情人則連夜逃離了夏博。

    呼出最后一口氣時,他想起很久之前和埃莉諾剛剛認識,他們在塞維森家族宏偉的城堡下,看了整夜的月亮和草原。

    ——

    阿方索在走廊里踱來踱去,心情煩躁。

    他深愛的妻子海倫正在產房中分娩,她此前已經給了他可愛健康的大女兒菲昂娜,這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距離羊水破裂已經過了快一天一夜,他守了她一天一夜,聽著她痛苦地呼號了一天一夜。

    到后面她都哭不動了,反而是阿方索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他被勸出醫生和產品進進出出,毛巾和水盆里鮮紅的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終于,他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氣不像菲昂娜那么足,但還是讓他松了口氣,助產士抱著孩子走了出來,對他說:“恭喜您,陛下,是個女孩。”

    他剛剛松了口氣,便聽到產房內又騷動起來。

    “她大出血了,把她臀部抬高,按!拿點止血劑!”

    阿方索來不及抱孩子就沖入了產房,海倫,他心愛的海倫,面色慘白,頭發散亂,虛弱得像是一張舊的莎草紙,輕輕一碰就會碎掉。有醫生阻止了他進一步前進,他看著人們忙忙碌碌,想要止住海倫下面恣意流淌的出血,而她則無動于衷,眼睛看向天花板,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一陣忙亂后,出血還是沒有停下。

    醫生不敢大幅度用止血劑,普通人扛不住魔法藥劑的劑量,過度服用反而會加速她的衰弱。

    最后,她們用眼神告訴了他那個最壞的消息,將他留給她,做最后的告別。

    “吾愛!卑⒎剿骼惖氖,將頭埋在她的發絲間,他聞到了血和汗的味道,這讓他哭得更厲害了。

    “請別為我哭泣,我的愛人,縱使肉身已逝,我的愛會一直陪伴著你,直到我們再次在黑夜的國度相會!焙愝p柔地撫摸著阿方索的臉,他抓過她的手,一遍遍吻過她的掌心。

    “叫菲昂娜過來,讓我再看看她!

    沒過多久,大公主便被帶到床榻邊,沒有人跟她明說發生了什么,但她已經什么都猜到了,一見到母親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寶貝,讓我親親你!狈瓢耗扰郎洗,躺在母親身邊,讓她親吻她的發旋。

    “你的妹妹叫奧羅拉,我希望她是在黑暗中也會縱情閃耀的光芒!

    菲昂娜哭泣著點點頭。

    “還記得我上個月給你的兩個小箱子嗎?”

    “記得!

    “灰色那個是給你的,綠色那個是給小諾拉的,那是從你們下一個生日一直到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我沒有魔法血統,每次生育于我而言都意味著巨大的風險,所以我很早做了準備以防萬一,沒想到這就用上了!

    阿方索突然大聲嚎哭起來,將頭埋在手里:“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要這么說,親愛的,我不后悔生下諾拉,我只遺憾沒法陪她長大了。你們要做好父親,好姐姐,好嗎?”

    菲昂娜鄭重地點頭,阿方索則沒有應聲。

    “別告訴她那些禮物是我送的,免得她傷心,無論如何,我的愛會一直陪著她!

    “好的,媽媽,我會照顧好妹妹的。”

    “帶孩子出去,阿方索!焙惼届o地吩咐。

    阿方索起身,牽著菲昂娜走出房間,十分鐘后,他的王后離開了他。

    在菲昂娜心里,父親是個重諾守信的人,只在一件事情上失了約:他沒能做好父親,他不愛諾拉,相反地,他恨她,恨她奪走了愛妻的生命。

    當然,她自己也沒做得多好,在諾拉的姐姐這一身份前,她首先是凱恩的王儲,要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負責。

    而這一切諾拉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父親討厭她,繼母和雙胞胎兄妹成天只會欺負她,唯一愛著她的姐姐菲昂娜遠在拉法西塔。

    她決定去找姐姐,哪怕是留在邊境當一名軍醫,也遠比留在加穆被欺辱被無視要好。

    即使這意味著要穿越嚎叫森林。

    第79章

    在彈盡糧絕的第二天, 諾拉確信自己迷路了。

    她覺得自己很是沒用,菲昂娜在十二歲時,僅憑三天就獨自穿越了嚎叫森林, 到達對面的鐵錘村。而她現在都快成年了, 一個人在森林里還會迷路。

    飲水還好,她帶了一個簡易的過濾器皿, 里面裝有沙礫、木炭、鵝卵石和銀針蕨的葉子,可以幫她在野外獲取可飲用的水。問題在于, 四周肉眼可見沒有可供食用的東西。

    這里的蘑菇大多有毒, 草木則是她不熟悉的品種。第三天時,她終于忍受不了饑餓, 啃了幾株看上去很柔軟的草,結果沒過多久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諾拉醒來時聽到了輕微的噼啪聲,身旁很溫暖,她睜開眼,發現旁邊有個火堆,火堆上烤著一只鳥,似乎是只野雞。有個人坐在火堆旁邊,正飛速在一個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那人身材纖長,穿著一身黑衣,將全身包括臉都包得嚴嚴實實,看到諾拉坐起來,他投來淡淡的一瞥,諾拉警惕地用手撐著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你得吃點東西,小姐!彼f。

    “謝謝,我不餓。”諾拉回答,話音剛落肚子里便傳來清脆的一聲“咕”, 她的臉立馬紅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人似乎輕輕笑了一聲。

    “沒下毒,放心!彼f著抬眼看向諾拉,“如果我想對你下毒做點什么的話,剛才就已經做了。你需要補充體力,小姐。”

    他說得對,諾拉拿起那串已經熟透的野雞,扯下一截翅膀開始小口吃了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過了許久,終于是諾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星塵!

    這一聽便知是個假名,不過無所謂,諾拉覺得離開嚎叫森林后他們便不會再見面了。

    “我叫奧羅拉,大家都叫我諾拉。”

    看得出來,星塵對此漠不關心,也并不很想搭理她,不過在她報上名字后,他還是停下了筆,對她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很美麗的名字,小姐!

    等到她慢慢吃完整只烤雞,星塵才又開口:“一個小建議,你不是個可以獨自在野外生存的人,如果你出七個銀幣,我可以護送你到目的地!

    建議是實在的建議,但價格像是個騙局,諾拉看著他的一襲黑衣和蒙得嚴嚴實實的臉,禮貌地拒絕了他的建議。

    “那么好吧!毙菈m見狀也沒勉強,他最后在筆記本上寫了幾筆,站起身,將一小袋果子和一個口哨放在諾拉身邊,他指著那個口哨道,“這是個冰棘白樺木做的口哨,可以驅趕黑暗生物,祝你不會用到!

    他擺擺手:“我走了!

    很快,星塵的身影便消失在樹林里。

    陌生人的離去讓諾拉松了口氣,她掏出指南針,確定了一下方位后繼續朝拉法西塔的方向進發。

    晚上她在一條河邊的空地上睡覺,這一路上她連一只猛獸都沒遇到,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把最后一點防野獸的香水噴灑在了周圍。

    半夜時,她被一股腥味熏醒了。

    夏日星河閃耀,一輪主月明亮得像是圓盤,較小的暗月運行在主月附近,投下一片小小的暗影。諾拉環顧周圍,四周的叢林安靜得異常,只剩微風拂過樹葉的輕響。

    直覺告訴她,有某個巨大的東西正在朝她靠近。

    諾拉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躲到了附近一塊石頭后面。

    突然一股勁風襲來,將諾拉吹倒向后坐在了地上,落葉被風卷起,糊了她一臉。

    明亮的星空上出現了一片黑影,繞著她頭頂盤旋了一圈。諾拉撥開擋在眼前的一片落葉,這才看清掠過低空的黑影竟是一雙巨大的翅膀,翅膀連接著強壯的軀體。

    鷹頭獅身的巨獸低低掠過,降落在諾拉附近的草地上,一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那是一頭獅鷲獸。

    “雙神!”她震驚地嘆道,爬起身朝樹林跑去,寄希望于獅鷲獸龐大的軀體無法進入密林。

    腥風在身后緊咬著諾拉,她在快進入樹林時被一根藤蔓絆倒,接著聽到爪子在身后重重落地的聲音。

    在求生的本能下,諾拉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小腿上擦傷處的疼痛,爬起來就要繼續跑。但獅鷲獸輕輕一躍,擋在了她與樹林中間。

    諾拉朝后退去,突然,旁邊射出一支弓箭,釘在了獅鷲獸脖子上。

    她和獅鷲獸同時轉頭看去,黑衣的青年沐著月色站在銀色的河流邊,諾拉認出他正是自己早些時候遇到過的星塵。他懶懶地瞥了她一眼,用兩根手指打了個手勢,意義十分明確:跑。

    諾拉立刻拔腿跑向樹林,身后獅鷲獸憤怒地咆哮了一聲,不過不再是朝著她的方向。沖進樹林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獅鷲獸正撲向星塵,而他轉向了遠離她的方向。

    她不知道星塵能不能跑過那頭獅鷲獸,但她很清楚自己肯定是跑不過。在驚嚇帶來的刺激下,諾拉跑出去很遠,在停下來時,才訝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就這么一口氣跑到了森林的邊緣。

    諾拉走出森林,越過一片原野,能看到遠處安睡的丘陵和農莊。她坐在一截木樁上邊休息邊等著看星塵會不會出來,過了許久,東方漸漸現出了魚肚白。

    吃了點東西安撫受驚的心情后,諾拉開始不安起來。星塵能跑過獅鷲獸嗎?會不會受傷了,會不會已經成了獅鷲獸的早餐?

    書里說人類不在獅鷲獸的食譜里,按它的習性,星塵如果落到它手里,大概率會被玩得奄奄一息,然后丟在隨便哪個草堆邊。他是因為她才陷入險境,諾拉想自己不能就一走了之。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諾拉決定折返回去找他,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即使傷得很重,憑她的天賦也能試試把他救回來。

    為了避免迷路,這次她在一路上留了印記,憑著記憶,她找回到了小河邊。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諾拉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循著味道朝河流上游走去。

    沒走多久諾拉就看到了,獅鷲獸龐大的身軀癱倒在地,星塵渾身是血,坐在一塊石頭上。

    他的面罩不知所蹤,在他看過來時,諾拉看到他臉上流動著墨一樣的黑色符文。

    在她走向星塵時,他一直靜默地看著她。

    “你……被咬了嗎?我可以幫你治傷。”諾拉問道。

    星塵低頭看了看自己,仿佛這才意識到她一臉不安是由于他滿身的鮮血,然后他回答:“我沒受傷,這不是我的血!

    諾拉看著他臉上流動的符文,說:“你別逞強,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星塵臉上出現疑惑的神情,諾拉拉起他的手時,他沒有抗拒,任由諾拉摘下他的手套,查看他流動著黑色符文的掌心,然后摸了摸他的額頭,接著探向脖子兩側。

    星塵的眼睛是灰色的,漂亮得像是藏匿著昨夜的星光,此刻帶著些玩味打量諾拉,好像在說:我就看看你能搞出些什么花樣來。

    一番檢查后,諾拉帶著些疑惑收回手:“奇怪,你確實沒受傷!

    “我已經說過了。”

    她看著他皮膚上流動的符文,這些難道不是魔法生物的傷害造成的?

    “無論如何,謝謝你又來救我!

    “糾正一點,我沒有又來救你!毙菈m指了指獅鷲獸,“我是為了它來的!

    他拿起放在身邊的劍,走向獅鷲獸的尸體,先是割下它的尾巴,拔了幾根喉嚨處的羽毛,最后繞到前面,挖出了它的眼睛。

    諾拉明白過來,他是個賞金獵人,嚎叫森林時常有零星的魔法生物出沒,他是為了獅鷲獸來的。

    星塵將尾巴和眼球收好,看諾拉還沒走,問:“你為什么還沒跑開?”

    諾拉莫名其妙:“我為什么要跑開?”

    他指向自己的臉:“因為這個。”

    “我沒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

    星塵走向諾拉,符文流動在他的臉上,顯得很是可怖,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沒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

    “沒有,”諾拉聳聳肩,“我只看到了你。”

    星塵聞言一怔,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你之前的話還做數嗎?”諾拉問。

    “哪一句?”

    諾拉數出七塊亮閃閃的金幣放在掌心,朝星塵遞過去:“你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我想請你護送我到目的地!

    “你要去哪兒?”星塵問。

    “拉法西塔鎮,在布拉迪。”

    星塵頓了一下:“如果我沒記錯,凱恩和佩瓦常年在這個地區摩擦不斷,都想把它占為己有,你去那里干什么?”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諾拉高傲地說,“送我過去,到了之后我再給你二十個金幣!

    諾拉表面看著氣勢凌厲,其實心里有點底氣不足。最開始支撐她離家出走的那股初生牛犢之勇經過昨夜已經所剩無幾,她意識到自己要去到拉法西塔,可能確實得有個人護送才行。

    眼前星塵便是個身手挺好的賞金獵人,在被拒絕過一次后,他還會接收她的邀請嗎?

    好在他只是稍微想了想便拿走了躺在諾拉手心的金幣:“成交!

    第80章

    諾拉沒想到, 等他們到達拉法西塔時,等待他們的是一座空城。

    鎮子里很干凈,看樣子居民是有序撤離的。諾拉想估計是戰爭形勢有了什么變化,所以這所小鎮才會連人帶物全部撤離了。而她孤身在外,毫無情報,完全不知道姐姐去了什么地方。

    她在一幢小房子旁邊的磨盤上脫力坐下, 把臉埋在了雙手中。

    “現在去哪里?小姐,這兒連個人影也沒有, 要我送你回家嗎?”星塵打破了沉默。

    “不, 我不回家!敝Z拉悶悶的聲音從指縫中溢出,“抱歉, 我姐姐不在這里,答應你的二十個金幣暫時沒法給你了。”

    她感到肩膀被拍了拍,抬起頭時,星塵半蹲在她面前,朝她遞來一顆銀色包裝的糖果:“吃甜的有益于恢復心情,來一顆麥芽蜜露糖吧。 ”

    諾拉接過糖放入嘴里,麥芽的甜味慢慢化開,她的心情果然變好了一些。

    星塵走到窗戶邊, 透過玻璃朝里面張望, 諾拉轉頭看向他, 問:“你是哪個魔法家族的私生子嗎?”

    他轉過身:“我還在想你是不是不會問這個問題了!

    那些遍布他皮膚的魔紋明顯是魔法造物, 諾拉的臉有些發紅:“其實很早就想問的, 只是覺得……不太禮貌!

    星塵靠在窗邊的墻上,用手撥開幾縷垂落在額邊的濃黑卷發:“這倒是件稀奇事,畢竟沒幾個人第一次見我時會講禮貌!

    “我也是。”諾拉垂下頭,“父親說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他輕笑一聲, 漫不經心地說:“我母親也說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所以星塵應該確實是個私生子,他約莫是父親那邊來自某個魔法家族,和他的母親一夜風流后留下了他,此后再不見人影,因為這樣他母親才恨上了他。諾拉在心里推測。

    “你是來自哪里?夏博還是亞拉鐸?”看他的年紀,諾拉不認為他有一半卡寧家族的血脈,他和她年紀相仿,那時父親正和母親鶼鰈情深,不太可能搞出私生子來。

    “夏博!

    “那里是不是有很長的海岸線?”

    “是,我在家天天看海。”

    諾拉突然被勾起了興致,她站起身,走到星塵面前:“能不能帶我也去看看海?”說著她抬手摘下了他的面罩。

    以前父親有位近臣時常進出于宮廷,他對諾拉很好,經常給她帶些父親不會給她的小玩意和好吃的。一開始他會趁沒人時偷偷塞給她,慢慢地,他送的東西越來越珍貴和有趣,某次他對諾拉說只有親吻了他的嘴唇,他才會把禮物給她。

    諾拉當時覺得近臣既然愿意對她好,那么她親吻他一下也沒什么不對的。于是她親了近臣,他卻緊緊箍著她的腰,把她的嘴唇咬得好疼。

    第三次親他時被父親看見了,諾拉從未見父親發過那么大的火,他當即把諾拉推開,拔劍砍下了那個近臣的頭。諾拉看父親怒發沖冠的樣子,以為他也要把她的頭砍掉,但他只是朝她看了許久便走開了,后來下令把所有近臣送她的所有禮物一把火燒掉。

    從此諾拉隱約知道了一件事:她的吻可能是有價值的。

    所以現在,她踮起腳尖想去親吻星塵的唇:“我沒有錢了,這是報酬。”

    星塵的身手靈活得難以置信,他泥鰍一般從諾拉手里溜走了,不幸撞倒旁邊窗臺上一盆花,但他在花盆即將落地時用腳接住了它。

    “別這樣,小姐!彼麑⒒ㄅ璋菰L回原本的位置,里面種的是耐旱的虎皮蘭。盡管如此,星塵還是從水槽里掬了一捧水澆給它,見諾拉還在盯著他,他嘆了口氣,“我帶你去看海,免費的。”

    ——

    他們來到夏博,一個海邊的村莊。這個村莊和拉法西塔一樣空無一人,直到有人路過,他們才知道村子附近有狼人,那天是月圓之夜,所以村民們躲起來了。

    星塵自告奮勇去對付狼人。離開藏身的地窖前,諾拉把自己的鈴蘭發帶給了他。

    她去過幾次比武大會,女士們會把花環、發帶或者手帕等物品送給騎士們,表示對他們的支持。這條鈴蘭發帶就代表著她對他的支持。

    和一群村民躲在地窖里對諾拉來說是很新奇的體驗,地下倒是不熱,卻充滿汗臭和狐臭的氣息。諾拉盡量擠在一個人很少的角落,祈求星塵能快點回來,她好離開這個鬼地方。

    過了很久,諾拉幾乎陷入昏睡時,聽到了人們騷動起來。

    她看向人群聚攏的地方,星塵回來了,他手里提著五六個狼人的頭。村民們在圍著他歡呼,他越過人群看到了她,眼睛彎了起來,朝著她點了點頭。

    諾拉報以微笑,謝天謝地,這個漫長的夜晚終于要結束了。

    村民們燃起篝火,將狼人們的尸體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諾拉沒有去旁觀,她找了個旅館,一口氣睡到第二天中午。

    雖然在消除狼人的過程中她并沒有出力,作為星塵的同伴,村民們還是優待了她,給她送上美味佳肴,并邀請她參與第二天晚上的鄉村舞會。

    中午醒來后,諾拉來到旅館一樓靠窗的位置用餐,正喝著羊肉燕麥湯時,一位極為出挑的大帥哥坐在了她對面的椅子上。

    她被撲面而來的美貌所震驚,一口湯沒能咽下去,卡在了氣管里。

    “哐當”,勺子被扔到盤子里,諾拉把頭轉到一邊,想把喉嚨里卡住的燕麥咳出來。

    那位帥哥走到她背后,輕輕拍了幾拍,氣管便重新恢復了順暢。

    “你有這么餓嗎?”他坐回椅子上,問。

    “星塵,”她憑眼睛認出了他,“我第一眼沒認出來。你皮膚上那些東西不見了?”

    “只是暫時不見了,”他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今天是周日,魔鬼也要休息!

    “噢。”諾拉移開了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直視他,自從近臣那件事情發生后,父親便不再讓男士隨便接近諾拉。除了宮廷里的來來回回那些騎士,諾拉大部分時間只與女人們打交道,在諾拉的認知里,最好看的人是她的繼母艾瑪王后,可這個男孩比艾瑪王后還要好看得多。

    在諾拉低頭喝湯時,星塵問:“我來是想問你,要留下來參與今晚的鄉村舞會嗎?還是一會就出發趕路去海邊?”

    “我想留下來參加舞會,可以嗎?”諾拉問。

    “你是雇主,你決定。”星塵說,諾拉希望他得到答復后就趕緊走,再過一會,她臉上的紅暈就就會顯得不太自然了,可他要了杯啤酒,坐定在了她對面。

    “看你昨晚的反應,你是不是來自哪個魔法家族?”星塵十指交疊撐在桌子上,問道。

    過去幾天他們都沒再提彼此的身世,他這么一問,諾拉頓時覺得仿佛被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我不想說!彼鸬,抬起了頭,“把我送到海邊,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別的事情不要多問!

    她的表情很堅定,星塵聳聳肩,閉上了嘴。

    ——

    晚上的舞會時,諾拉有些后悔來這里了。

    谷倉被各色綬帶和干花裝飾著,民間樂手用長笛、魯特琴、小號、鼓和手風琴演奏出一支又一支歡快的舞曲。村里熱情的小伙子們教她跳一種踢踏舞,直把諾拉跳得上氣不接下氣,在一旁休息時,有三個男孩過來坐在了旁邊。諾拉記得,其中一個褐色頭發的叫米洛,和她跳過一支舞,另外一胖一瘦的她不認識。

    “為什么不去邀請你的希雅小姐了?”胖男孩打趣道。

    米洛醋溜溜地看向舞池,人群中希雅的滿頭金發閃閃發光,她正纏著那個新來的殺滅了狼人的家伙一曲又一曲地跳舞。

    諾拉也看著他們,心里莫名有些不開心。

    “再去跳一支舞嗎?”米洛再次邀請諾拉。

    諾拉搖了搖頭,她體力比普通女孩還弱,鄉村舞蹈節奏又快,她這會實在跳不動了。

    米洛起身走了,剩下一胖一瘦兩個男孩邀請不到舞伴,喝起了麥酒來,瘦男孩看著米洛的背影,又看向星塵和希雅,搖著頭道:“可憐的米洛,我們村子里最美的姑娘這會滿心都是新來的英雄,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諾拉抓起旁邊的啤酒杯喝了一口,心里更加煩躁。

    兩名男孩做彼此的舞伴,起身跳起了舞。

    另一邊——

    “你和那個女孩,是什么關系?”希雅突然不悅地問,朝諾拉的方向抬起下巴。

    “她是我的雇主。”星塵回答。

    希雅皺眉:“在我們跳這支舞的這會,她看了我們不下二十次!

    諾拉確實在看星塵,但當他看過去時,她冷漠地移開了眼。

    希雅咯咯笑了起來:“我敢賭五個金幣,她絕對對你有意思!

    “你誤會了,”星塵帶著些自嘲垂下眼,“像她那樣美得像露珠的女孩怎么可能對我這樣丑陋不堪的人感興趣?”

    希雅被他這句話噎住了,她看著他那張俊美得讓人心碎的臉,低聲道:“我倒是覺得你可能對你自己有什么誤會!

    一支舞曲結束后,星塵拒絕了她再眺一支終場曲的請求,來到諾拉身邊。

    “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他問。

    星塵頭上戴著四五個花環,胸前的口袋還插了好幾朵花,都是村里的姑娘們送的。諾拉看到前一個晚上給他系上的發帶還在,心里有個溫暖的泡泡升了起來。

    “有點累。”諾拉抿了口麥酒,放下杯子,“剛剛有個叫米洛的男孩一直在對你怒目而視,因為你霸占了這兒最漂亮的姑娘。”

    星塵偏著頭做思考狀:“并沒有!

    諾拉疑惑地抬頭看他,他微微躬下身,朝她伸出手:“這兒最漂亮的姑娘還沒跟我跳上哪怕一支舞呢,不知道今晚結束前,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得到她的青睞?”

    “你有這個榮幸!敝Z拉的心里雀躍起來,把手交給他。

    他們步入舞池,最后的舞曲節奏舒緩,星塵帶動她慢慢地旋轉,燭火溫暖,光影迷離,諾拉仿佛處于一個嘈雜的夢。星塵的淺色眼眸明澈如鏡,倒映著她的倒影。一抹笑容漸漸浮現在諾拉臉上,在這遠離加穆的簡陋谷倉里,她竟然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

    星塵低頭看著她,快樂與滿足幾乎從諾拉眼里溢出,第一次有人和他在一起時會這么直白地表現出快樂。就算是他的哥哥,由于從小就被教導如何控制和掩藏情緒,也從未對他展露過這樣的笑容。

    她的臉頰紅潤嬌嫩得像是初綻的玫瑰,眼睛則有如碧空下清澈的湖水,在視線相接時,她會垂下頭,臉上的紅暈更深幾分。

    他突然想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膽的事情。

    于是他調整舞步,有意把她帶到谷倉后門。

    雨后初晴的夜空星月齊輝,蟬鳴和蛙叫此起彼伏。諾拉腦子里還暈暈乎乎的,就被他帶出來了。

    “要去哪里?”她看著谷倉外的田野,問道。

    “我現在想要我的報酬了,可以嗎?”他小心翼翼,卻又無比堅定地看著她。

    “我沒錢了——”說到這里,諾拉突然明白過來。

    是她之前想給他的報酬。

    他抬起她的頭,鼻息清冷,撲到她的臉上。

    諾拉閉上眼,旋即那股星塵身上特有的,雨后森林般的氣息便將她包圍,將她拖入一個更深的,綠意盎然的夢里。

    第81章

    諾拉第一次知道,被人全心全意地愛著會是如此快樂的一件事。

    更不用說她也是全心全意愛著他。

    在谷倉后的那一吻后,諾拉和星塵開始格外黏著彼此。凡是走路時,她的手一定被星塵牢牢牽在手中,在樹下休息時,諾拉喜歡摟住他緊實的腰,整個人陷入他的懷里。星塵的體溫遠低于普通人,抱著他就像抱著一塊干燥的寒冰,在炎炎夏日中十分舒適。

    他總會在這時低下頭親吻諾拉,從額頭到耳垂再到鎖骨,最后是嘴唇。輕柔如風,細密如雨,直到諾拉酥軟成一團。一開始星塵戴著面罩,但諾拉總會一次次把面罩揭開,然后告訴他:我眼中只有你,純粹的你。

    她愛極了每次這樣的剖白后,他眼中漣漪泛起的樣子, 而在這時,他眼眸里原本的一片灰色會泛起點點星光般的,似藍似綠的小小光斑。

    他們在一個晴朗的夜晚來到海邊。

    頭頂是閃耀的群星,不遠處的斷崖下是蒼茫無垠的大海,倒映著點點星光,似乎和天空連為一體。遠處有座城堡,星塵告訴諾拉,那是夏博的王家行宮。

    他們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星塵沒有帶面罩,魔紋在臉上肆虐,看著漫天群星,他突然嘆了口氣:“以前有個家庭教師告訴我,每個生命的誕生,都經歷了偉大的歷程,宇宙中的星塵億萬年來經由極為復雜的演化,才能創生出一條生命?墒窍裎疫@樣的人,不會對任何人產生積極意義,造物主為什么把我創造出來呢?”

    “很深刻的思考,這是你名字的由來嗎?原本渺小的星塵,經過復雜的演化和組合,卻能變成偉大的生命!

    “也許吧!

    諾拉坐起來:“難道你就不能只為自己而生嗎?”

    見他不語,她又道:“而且沒有你的話,我現在大概率是已經死了。所以沒準你是為我而生的呢?”

    他輕輕拉住她的手:“是啊,我想我或許的確是為你而生的。”

    諾拉朝他俯下身,先是用手指拂過他臉上的魔紋,然后吻了上去,她邊親吻邊呢喃:“沒錯,你是我的,這里、這里、這里都是我的!弊詈笪巧纤拇綍r,她動情地顫聲說:“我也是你的。”

    “咻”的一聲巨響,什么東西劃破了夜空,兩人一起轉頭,夏博王家行宮的方向,朵朵魔法煙花接連升了起來。

    煙花中應是摻雜了魔法,一只鳳凰和一條龍直沖向夜空,互相追逐纏斗,煙花龍噴出火球,火球在空中變成藍色的雀鳥。鳳凰張開嘴,竟真有悅耳的鳴叫聲發出,兩只煙花化成的魔法生物盤旋許久,才化為一片朦朧的星云。而后升起的是一株巨大的豆莖。豆莖直沖天幕,仿佛是由杰克的魔豆所生,沿著豆莖往上爬,就能到達云端的巨人城堡。豆莖上長出豆莢,而后化為無數的蒲公英四散開來。

    諾拉看得目瞪口呆,她拉起星塵,摟著他的胳膊,時不時發出快活的大笑,星塵卻沒有看煙花,而是一直凝望她興奮的笑臉。

    煙花持續了約半小時,諾拉仍然意猶未盡,問星塵:“你是特意今天帶我來這里的嗎?夏博女王在行宮嗎?煙花是為她放的嗎?”

    星塵看向行宮:“女王和大王子每年夏天都會來行宮,今天是女王和她亡夫阿爾伯特親王的結婚紀念日,若非政務繁忙,女王總會在這天放親王生前愛看的鷹嘴灣產出的煙花!

    原來如此,煙花散盡,只余一片青煙盤桓在海面上。諾拉打了個哈欠,有些疲累,他們躺在草地上,就這樣在星空下度過了一晚。

    ——

    看過海后,星塵要回黃昏小鎮辦點事,諾拉對那個傳聞中賞金獵人聚集的大陸捷徑發源地很感興趣,于是跟著一起去了。

    星塵要先去光輝殿堂一趟,諾拉在外面街上隨便溜達。

    她走著走著,看到一個小攤子,攤子邊的布幔上寫著:自由荒原女巫:幫你洞察和他或她的那個未來。

    女巫衣著破爛,裙子和外袍上都是補丁,頭上帶著花冠,身上掛滿了干花干草和貝殼水晶的裝飾,諾拉能感應到她確實是個魔力強大的女巫。此刻她正在為一個賞金獵人裝扮的女孩占卜。

    出于好奇,諾拉湊近了。

    “你的戀人最后頭也不回地走了,和一個金發的女孩,這就是你和他的未來。”女巫看著水晶球斷言,“兩個銀幣,下一位!

    后面排隊的也是個女孩,女巫滴了幾滴精油在手心,精油化開后給女孩嗅了嗅,幾個深呼吸后,她看向水晶球。

    “你們結婚了,有天他走了,看樣子好像是要去打仗。你在等他,結果沒等到,一個身披狼皮的士兵殺死了你!迸资栈匮凵瘢斑@就是你們的未來,兩個銀幣!

    女孩明顯不太相信女巫說的:“你在信口開河吧?打仗?洛克特蘭已經兩百年沒打過仗了,不是嗎?現在的局勢也不像是會打仗的樣子,除非佩瓦把凱恩打趴下!

    諾拉沒想到在這里還能聽到政事,忍不住在女孩身后開口:“佩瓦才不會把凱恩打趴下呢!凱恩把佩瓦打趴下還差不多!

    女孩轉頭瞪了諾拉一眼,女巫看著諾拉,感興趣地笑了:“啊,我們身上有許多共同點呢,過來,親愛的,坐下!

    諾拉坐在前面的女孩坐過的椅子上,女巫看著她,瞇起眼:“我想用不著我來轉述,想著你的戀人的臉,自己看吧!

    聞過精油的味道后,諾拉在腦海中專注想著星塵的臉,看向水晶球,點燃鼠尾草后,水晶球里漸漸有了影像。

    有兩個朦朧的人影,他抱著她,他們在擁吻。

    看起來是個不錯的結局?諾拉心里竊喜。

    而后他突然抽搐了一下,癱軟在椅子上。

    諾拉呼吸一頓,然后看著那個看起來像是她的人影拔出了身下人腰間的利劍——毫不猶豫地插進了他的心臟。

    她渾身一抖,看向女巫。

    女巫嘖嘖幾聲,伸出手:“漂亮的小姐,卻有副狠毒的心腸。別那樣看我,人總要面對現實,縱使現實很殘酷。來吧,小姐,兩個銀幣!

    付過錢后,諾拉失魂落魄地站起身。

    她幾乎不敢在回想水晶球里的影像——如果他們繼續在一起,最后的結局是她將會殺死他。

    盡管現在是夏天,諾拉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

    會是因為什么呢?她只能看清人影,卻看不清他們的表情。諾拉突然想起來,在亞拉鐸歷史上,曾有一位國王因為反對女兒嫁給一名普通人,暗中殺死了那個普通青年。

    誠然,星塵并非普通人,可他是個私生子,父親和繼母都不可能同意她嫁給他,繼母艾瑪王后很懂人心,說不定就是她未來操縱諾拉殺死他。

    也可能是其他魔法家族的陰謀,他們想從星塵身上取得什么,而只有她才能接近他。

    正胡思亂想著,星塵回來了。

    他手里拿著一個錫兵玩具,他將錫兵遞給她:“送給你的!

    “為什么送我這個?”諾拉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

    星塵于是給她講了個有關于錫兵先生深愛一位陶瓷小姐,卻被調皮的小孩扔掉,歷經千難萬險才回到陶瓷小姐身邊故事。

    “我想說的是,”星塵的眼中滿含月色般的溫柔愛意,“就像故事里的錫兵先生一樣,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永遠會回到你身邊的!

    諾拉接過錫兵,走過去擁住了他。雙神作證,她真的好愛他,才舍不得他像故事里的錫兵先生一樣受那么多罪,更不用說最后他還會因她而死。

    在今天前,她想過和他私奔,從此不再回到加穆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里。星塵是個挺厲害的賞金獵人,說不定能幫諾拉逃脫父親的追捕,他們可以在這片大陸上自由流浪,但現在她改變想法了。

    她不能傷害他,所以她必須離開他。

    哪怕這意味著她要回去嫁給亞拉鐸的國王。

    諾拉十五歲時就知道自己肯定會被嫁出去聯姻的,只是父母在聯姻對象的挑選上有分歧。艾瑪王后希望諾拉嫁給她的哥哥,亞拉鐸國王愛德華續弦;而父親則希望夏博的儲君路易王子能看上她。

    諾拉自己當然更偏向于路易王子,夏博國力強盛,遠超亞拉鐸。而且她見過他的畫像,畫中的金發王子漂亮得像是春日的暖陽,不會有少女不喜歡這樣一位王子。

    然而現實冷酷:畫像和王室信函寄出后,愛德華國王毫不吝嗇地表達了對諾拉的傾慕,而夏博那邊來的回信委婉地表示了拒絕:沒提歷史上的齟齬,只說如今的夏博王室無須靠聯姻獲取任何利益,王子更想要一位和他傾心相愛的伴侶。

    于是只等她成年,愛德華國王便會來娶她。

    這也是諾拉為什么在成年前的最后一個夏天逃離王宮:她想在聯姻前最后揮霍一次自由時光。甚至在星塵出現后,她錯誤地以為自己能夠跳出命運的棋局了。

    可惜命運給予的一切都有價碼,諾拉不認為自己負擔得起代價,便只能不要這個饋贈了。

    不過她還是想最后給他們留下點什么。

    在星塵把她送回旅館房間時,諾拉叫住了他。

    “我的裙子系帶系得太緊了,幫我解開!彼f。

    星塵猶豫了一下,走進了她的房間。

    “關上門!彼^續說。

    星塵把門關上了,走到諾拉身邊,開始想辦法解開她背后的系帶。

    他或許不太熟悉女孩的衣物,解了好久都沒解開。

    “別用你的手,用你的劍。”諾拉說。

    星塵拔劍,劃開了她背后的系帶,冰涼的劍鋒擦著她的后背流過,系帶從中斷開。

    諾拉起身,裙子從她光潔的肩膀滑落,她轉過身,面對著星塵。

    他的瞳孔倏地變大,諾拉拉起他的手,順著肩膀向下滑去。

    “不,不行!毙菈m過了一會才奪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他拿起床上的毛毯裹住諾拉,耐心地和她解釋,“抱歉,我們不能這樣。這么做的話,你可能會懷孕,然后生下一個私生子,私生子的降生是不被祝福的,我們都知道不被祝福的孩子過得怎么樣,所以別再制造新的痛苦了。”

    “我不會懷孕,之前沒有告訴你,我也有一部分魔法血統,只有在我愿意懷孕時才會懷上,別擔心。”諾拉說著,抬手去解他的紐扣。

    星塵看著她:“真的嗎?”

    “真的,別磨磨唧唧了,”諾拉解扣子解得有點不耐煩了,“還是說你爸爸沒教過你怎么使用那個玩意?”

    “我沒有爸爸,他在我還不記事時就去世了!毙菈m說。

    諾拉的手頓了一下,她之前就覺得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可沒想到能這么相似。她的母親也是在她還不記事時就離開了。

    在她打算說聲抱歉時,星塵用一個吻封住了她的唇。

    “不過我知道怎么使用那玩意!

    風暴肆虐了上來,諾拉看著天花板,感受狂風打開她的細胞,咸濕的水汽將她淹沒,她像是一艘船,隨著浪濤時而沖上云霄,時而陷入波谷。海面漸漸歸于平靜,最后在他的臂彎中入睡時,諾拉喃喃道:“我愛你,請記住無論我做出什么決定,都是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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