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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同樣位于洛克特蘭南邊,亞拉鐸的冬天不比凱恩長多少,記憶中才下過一場小雪,便迎來了春天。

    一群貴族婦女聚在花園中聊天,諾拉坐在秋千上輕輕搖擺,微笑著聽她們談天說地,交換最新的趣事,誰家老爺又和哪位夫人勾搭在一起了;默茲城里哪家好吃的面包店老板回家過冬,開春了也沒再來;誰的兒子最近表現很奇怪,可能是偷偷戀愛了;誰家新來的侍從長相極為俊俏;等等諸如此類。

    不過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諾拉和達芙妮剛剛去過的格林戴爾,亞拉鐸和夏博間隔著難以逾越的黑森林,官方的通行路徑需要有兩國批準的通行證才能放行。因而在亞拉鐸極少有人去過夏博。

    有關于這個地大物博的鄰國,亞拉鐸存在兩種不同的聲音,一種是認為夏博是自由而富有的樂土;另一種則篤定夏博是被黑魔法滲透的土地,終有一天會因為縱容黑魔法而土崩瓦解。兩種觀點的持有者誰也不能說服對方。

    在有一個問題上, 兩撥人意見統一:那就是夏博的國民,尤其是格林戴爾的居民們, 實在是民風開放,熱情活潑。

    有趣的是,在亞拉鐸祭司和修士們口中,熱情開放的格林戴爾女人是魔鬼用來誘騙男人們墮落的工具;但熱情開放的格林戴爾男人卻從未遭到過這樣的口誅筆伐。

    還好他們管不到夏博, 否則格林戴爾的女人估計能被他們燒掉一半。

    亞拉鐸幾百年來有不少審判黑暗女巫的先例,據說都是上個紀元諸多魔法家族散落民間的后裔,在魔鬼的誘惑下誤入歧途為禍人間。審判之劍不會落到諾拉頭上,由于其高貴的出身和王后的地位,只要愛德華刻意不針對她,她就是純潔美好的白女巫。

    “再說說那兒的男人,聽說他們又甜蜜又紳士, 是真的嗎?”奧普拉夫人問達芙妮。

    達芙妮晃動著手中的櫻桃酒,臉頰因為輕微醉酒而有些泛紅:“絲毫不假,那邊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小男孩,都會給你開門,幫你拉凳子,夸你穿的裙子多么好看。”

    突然,達芙妮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有一次,我在街頭買了束花,賣花的青年那雙眼睛能讓你溺死在里面。我拿起那束郁金香時,他就夸我長得漂亮,眼光也好。然后我發現自己沒帶錢,正打算把花放回去,他居然說——

    達芙妮壓低了嗓音:“美麗的小姐,別擔心,您遠勝花朵的美麗已經付過款了。”

    女人們用扇子遮住臉,吃吃笑了起來。只有克勞利夫人的女兒索菲亞小姐皺著眉頭,宛如一個小大人:“那束花你后面給他錢了嗎?花農掙錢可是很不容易的!”

    克勞利夫人嗔怪地撫摸小女兒的頭發:“多么浪漫的故事,你就只聽到沒給錢!”

    “那個花農想要的可不僅僅是那點錢呢!”另一個女人插嘴,說完調笑地看了達芙妮一眼。

    達芙妮對著索菲亞小姐鄭重地點點頭:“當然,后面是給了的,我還去買了好幾次呢!”

    索菲亞小姐聽到達芙妮沒有欠著花農的錢不給,這才放心下來。

    正聊得熱火朝天時,諾拉看到加文公爵站在回廊上,手里拿著什么,朝她揮了揮。

    諾拉幾乎要跳起來,但肚子沉甸甸的,她只能扶著肚子站起來。貴族婦女們看向她,想跟著起立,但諾拉示意她們不用管她,便走向加文爵士。

    沒走幾步,身后傳來腳步聲,達芙妮也跟了過來。

    “那位王子終于又給你寫信了?再不來信我都要以為他把你忘了呢!”達芙妮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

    “盧米諾斯神廟在雪山腳下,每年冬天會有幾個月封山,信件寄不出來,之前他和我說過了。”

    加文爵士手里拿著一個小包裹,他遞向諾拉:“給達芙妮·莫雷爾小姐的。”。還有一封信,他給了達芙妮:“還有一封,我猜這個是給真正的莫雷爾小姐的。”

    諾拉和達芙妮對視一眼,快步回到諾拉的臥室拆信。

    海登給諾拉送了個瓶子,瓶子下半部分覆著一層細雪,有個小小的少女在雪地中旋轉,少女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褲子,外面披著一件墨綠色的斗篷,諾拉認出這是她在嚎叫森林第一次見到他時穿的衣服。當諾拉的手握住瓶子時,瓶中有晶瑩的雪緩緩灑落,同時玻璃瓶上半部分還飄散著彩色的極光。

    諾拉看著微小版本的自己在雪中旋轉,嘴角忍不住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達芙妮睜大了眼睛湊過來:“這也太美了吧!是用魔法做的嗎?”

    “顯而易見。”據說盧米諾斯神廟中收藏著不少上個紀元的魔法典籍,有一些連萊溫斯敦都沒有復刻本,看來海登在被暴風雪困于神廟中的幾個月也是學習了不少。

    “我真羨慕你們這些擁有魔法的人!”達芙妮真情實意地感慨。

    諾拉笑了笑:“你也同樣有不可替代的過人之處啊!”

    “也是,我也有好消息!”達芙妮揚了揚手里的信紙。

    “那是什么?”

    “在格林戴爾時我去面試了一位觀星家的助手,結果通過了!”

    還真是悶聲干大事,諾拉知道達芙妮一向對星星很感興趣。上次去格林戴爾戴的時間不算長,她還得負責照料諾拉的生活,沒想到忙中抽空去干了這件事。

    但諾拉馬上想到了一個問題:“你父親會同意嗎?”

    莫雷爾伯爵之所以安排小女兒做王后的侍女,一是希望她能學習宮廷禮儀和社交技巧,以后能做一個合格的女主人;而來也是希望她能認識更多的貴族青年,方便未來家族聯姻。伯爵會同意達芙妮去夏博,只為了看星星嗎?

    達芙妮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果然,她還沒有和父母說。

    加文爵士突然插嘴:“您要離開這兒了嗎?”

    達芙妮的手猛地握緊了裙擺,避開加文爵士凝視的眼神:“是的,爵士。”

    騎士低下頭,不知為什么,達芙妮在聽到他發問后,興致也一下子低落下去。重新開口時,加文爵士的嗓子有些發干:“您如果去那里缺錢的話,我還有一些積蓄。”

    諾拉正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某種未曾說出口,卻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愫在萌生,伊里奧爵士面色凝重走了進來。

    “國王陛下帶著康斯坦丁夫人來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諾拉第一反應是記憶魔法失效了,但仔細一想,愛德華既然帶著康斯坦丁夫人,那大概率不是因為那件事找上門的。

    她斂了斂心神:“你們都出去吧。”

    伊里奧爵士和加文爵士對視一眼:“我們就守在門外。”

    沒過多久,國王和康斯坦丁夫人便手挽著手進來了。

    “您非得帶著情人在我面前晃悠嗎?”諾拉面無表情地開口,雖然她此前就知道康斯坦丁夫人的存在,但愛德華還從來沒有帶著她特意過來招搖過市。

    “如果不是因為你先做了突破底線的事,我也不至于突破我的底線。”

    諾拉皺眉:“我做什么突破底線的事了?”

    “康斯坦丁夫人前幾天肚子疼了好幾次,本來以為是腸胃炎,可在檢查她那天的飲食時,發現她喝的茶里摻了艾蒿、麥角和鼠尾草這些草藥的汁液。”

    這幾項草藥組合在一起,常用于墮胎藥中。

    “你們懷疑是我干的?”諾拉馬上明白過來,她不由得失笑:“容我問一句,我,魔法師的后裔,凱恩的公主,亞拉鐸的王后,為什么要和一個名義上屬于康斯坦丁家族的孩子過不去?”

    “王后陛下,我可并非空口無憑,經過審查,一名新來的廚房幫工已經坦白他收了您一百金幣,只為了讓我的孩子無法生下來。”康斯坦丁夫人冷冷地說。

    這可真是太荒謬了。

    “好吧,退一步說,就算我真的覺得有必要除掉你的孩子,我會用這種隨隨便便就能被查出來的手段嗎?我可是個女巫!”

    康斯坦丁夫人漫不經心地聳聳肩:“誰知道呢?或許你急了才出此下策,誰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沒有赫伯特的血脈。不管怎樣,我的孩子沒了,你的孩子就是無可動搖的唯一的繼承人了。”

    此話一出,空氣霎時沉寂,被春風撥弄不停的窗簾都安靜下來。

    “你應該為這句話道歉。”

    愛德華慢吞吞地說:“好在康斯坦丁夫人提醒我,我這才想起來,在你懷孕那段時間,我們應該沒怎么在一起睡過覺吧?我確實好奇,你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種。”

    淚水一下子涌上諾拉的眼眶:“您不相信我嗎?”

    “我只相信事實。”

    愛德華拿出一個小瓶子,又掏出來一把匕首:“親愛的,我不得不做個小小的驗證,給我一點你的血,如果事后證明我錯怪你了,我會好好補償的。”

    他走進諾拉:“把手伸出來。”

    諾拉慢吞吞地伸手,愛德華劃開她的掌心,幾滴血滴入瓶子。

    突然,諾拉猛地揮手打翻瓶子,搖頭道:“不,不行,我不接受,這是污蔑!”

    愛德華嘆了口氣:“我本來是想秘密處理這件事的,好了,現在都被你破壞了,既然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請專業的人來了。”

    看著愛德華走向大門,諾拉喊道:“等等!”

    愛德華止步,朝諾拉轉過身,康斯坦丁夫人也饒有興致地看向諾拉。

    “我……愿意說出真相。”諾拉知道這件事認真調查的話肯定瞞不過去,她面容慘白地站起身,“這個孩子,確實不是你的。”

    康斯坦丁夫人夸張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誰的?”愛德華冷冷地問。

    “夏博的海登王子。”諾拉哽咽一聲,回答道,“其實我們有一次被您發現了,您叫了格雷霍克爵士進來,然后海登殺死了他。”

    愛德華顯然疑惑了:“格雷霍克爵士不是死于比武嗎——”說到一半,他頓住了。

    看他的眼神,似乎想起來了什么。埃莉諾說得對,當下的記憶魔法果然不靠譜。

    “該死的夏博婊子!”愛德華狠狠罵了一聲。

    諾拉走到愛德華面前,扶著肚子緩緩跪下,抬起頭乞求地看著他:“陛下,求您,您怎么對我都成,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愛德華扶住額頭,對康斯坦丁夫人擺擺手:“你出去。”

    康斯坦丁夫人見愛德華面色不對勁,馬上快步走出了門。

    國王和王后沉默地一立一跪,過了許久,愛德華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其實我并沒有那么在意你的孩子是誰的,只要你能生下來,反正無論是誰的,這個孩子肯定姓赫伯特。”

    “陛下?”諾拉帶著希望抬起頭。

    愛德華俯身,捏住諾拉的下巴,語氣幾乎稱得上溫柔:“但不能是他的,親愛的,不能是他的。”

    話音剛落,他便一腳踢到諾拉肚子上。

    諾拉發出一聲痛呼,倒在地上,愛德華用腳把她翻了個面,接著狠狠踹向她的肚子。她艱難躲開,朝門外爬了幾步。愛德華抓住她的腳將她拖了回來,一只手把她的雙手固定在她的頭頂,另一只手重重捶打著她的肚子。

    “不要!”諾拉疼的快要說不出話來,她第一次與心愛的人孕育孩子,自然希望孩子能順利降生。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讓她大聲哭喊出來。

    可惜的是,女巫的孩子極難流產,愛德華捶打了一陣,還是沒有如愿以償地見到有血自諾拉身下流出。他有些累了,見到旁邊的矮桌上放著一杯紅色的葡萄酒,便想也不想地端過來一飲而盡。

    一杯喝完,諾拉看著他,吃吃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美麗而蒼白,看著卻讓愛德華心里一陣煩躁,他想抽她一巴掌,讓她別笑了,可是手抬不起來。

    諾拉扶著肚子艱難地站了起來:“我沒想殺你的,但凡你對我或者我的孩子表現出一分一毫的憐惜,我都會提醒你,別喝那杯酒。”

    愛德華看向空空如也的高腳杯,聲音有些顫抖:“酒里……有什么?”

    “銀妖蛇的毒液,我做了些改良,足夠要你的命。”諾拉暢快地笑了起來,“海登告訴我,在夏博的貴族教育里,有很重要的一課,那就是學會觀察情緒,而不是被它帶著跑。很可惜,在亞拉鐸你沒有學會這個,或者你學過,但是忘了。”

    愛德華恐慌起來:“救我,親愛的!我保證以后一定對你好!”

    他剛說完,便有一道鮮血自唇角流出,愛德華有些陌生地看著自己的鮮血,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掛在床頭的鹿首大聲鳴叫起來。

    伊里奧爵士和加文爵士沖進來,伊里奧爵士當機立斷地將鹿首斬為兩半,聲音止息了。

    兩名騎士看向在地上抽搐的國王,強行鎮靜:“王后陛下,怎么辦?”

    諾拉還沒說話,門外一名女仆將托盤掉到地上,看到幾人看向她,女仆馬上掉頭就跑。

    加文爵士拔劍準備追上去,諾拉拉住他:“別,她是無辜的。”

    “她會告密的!”加文爵士有些著急。

    “所以我們得盡快離開,”伊里奧爵士反應過來,“我知道一條密道。”

    諾拉的肚子上余痛未消,兩名騎士一左一右攙扶著她,迅速離開了臥室。

    沒過多久,一個女人步入房間,她有一張美得能要人性命的臉,一頭濃密的黑色秀發,和火一般燃燒的紅色雙眸。

    她看向被留在桌上的雪花玻璃瓶,拿起來掂量了一下,似乎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語:“真是不巧,看來我們要找的人剛走沒多久呢!”

    女人指向身體開始變得僵硬的愛德華,她手腕上纏著一條綠色的小蛇,小蛇落到地面上,很快將愛德華的血液吸食干凈,接著爬向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了脖子側面。

    與此同時,愛德華那雙本該永遠沉寂的眼睛睜開了。

    第92章

    諾拉沒想到通緝來得如此之快。

    密道通往默茲城中一家亂糟糟的雜貨鋪。在走出雜貨鋪時, 三個人都換了一身衣服。西沉的斜陽在石板路上灑下一層碎金,他們快步穿過,徑直朝河道走去。

    可沒想到, 已經有一隊都城守衛等在那里, 拉住要乘坐渡船的每位行人仔細盤問。

    三人極有默契地掉頭就走。

    接著,他們又去了其他幾個城門,無一例外地,都有衛兵守衛盤查了。

    “或許我們應該試試出城,或許他們找的不是我們。”加文爵士小聲說, “我們才剛出來一會,他們不可能這么快發布命令找我們。”

    伊里奧爵士謹慎地否決了他的提議:“不行, 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他們在找我,我觀察過了, 那些衛兵對孕婦的盤查尤為仔細, 尤其是與男人同行的孕婦,”諾拉平靜地開口, 努力不透露出內心的絕望,她笑了笑,“所以如果你們單獨出去的, 應該還是安全的。”

    “公主殿下,我是對雙神發過誓的騎士,就算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保護您,所以我絕不會自己離開的。”仿佛看穿了諾拉內心的不安,伊里奧爵士馬上表態,說罷他看了加文爵士一眼,后者馬上也做出了相同的保證。

    諾拉并不希望兩位騎士為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可她現在沒有單獨行動的資本,她穩住心神:“我們不能這樣在大街上晃悠了,得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說不定過段時間找不到我,搜查就會放松一些。我自從嫁來亞拉鐸,極少走出王宮,你們有什么合適的去處嗎?”

    兩名騎士對視一眼。

    “有一個地方,很隱蔽,都城護衛隊從來不愿意管那兒的事,就算他們去了,我們也能迅速跑掉,”伊里奧爵士猶豫地說,“可那里的環境……不怎么好。”

    “沒關系,我們去吧。”

    ——

    盡管因為伊里奧爵士有言在先,諾拉做了心理準備,可她也沒想到這個地方能爛成這樣。

    爛萵苣街位于默茲東南方向,臨近護城河,復雜,陰暗,仿佛一個巨大的蟻穴。這里通風和采光條件都十分堪憂,地面骯臟潮濕,空氣中一股混雜了排泄物、食物、劣質香料的味道,剛進入這里,沒走幾步,諾拉就吐了。

    把肚子里的東西都吐完后,諾拉只覺得頭昏眼花。她抬起頭,一個眼神渾濁、半邊臉像是爛掉了的男人朝她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褐色的、東倒西歪的牙齒。

    諾拉緊緊抓住伊里奧爵士的胳膊,努力不讓自己暈倒過去。

    加文爵士用一塊斗篷罩住諾拉,她像雛鷹躲在母親的羽翼之下那般躲在騎士的臂彎里,三人沿著爛萵苣街走向靠近河道的位置,一路上到處是黃色的,看起來臭烘烘的液體。諾拉此刻已經顧不上干不干凈,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到橋洞下時,伊里奧爵士和一位非常肥胖、肚子里好像揣了個南瓜的女士交談了一番,等他回來時看上去神情輕松了一些:“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那位女士帶著他們走向臨河的一幢小樓,這兒的河水是一種渾濁的、鼻涕般的綠色,圍著河岸一圈的地方,漂浮著一層泛著泡沫的漂浮物。空氣還是很臭,但諾拉驚覺她竟然開始習慣這種臭味了。

    沿著木制樓梯爬向樓上時,諾拉心驚膽戰,害怕那位女士會把樓梯踩垮,好在她是多慮了。這套房子共兩個房間,都很小,聞上去像是一塊發霉的蛋糕,外面房間的墻上還有一大塊可疑的暗紅色印記,看起來非常像是噴射的血液濺上去的樣子。

    “住嗎?”女人吐了口唾沫,問。

    伊里奧爵士看了一眼似乎隨時會暈過去的諾拉:“還有好一點的房間嗎?”

    “你以為這是哪?凱麗宮?是不是還得找幾個仆人來伺候幾位小姐少爺吶?”女人的語氣極不耐煩。

    三人對視一眼,伊里奧爵士點點頭:“可以月付嗎?”

    “可以,不過會比季付或者年付貴點,先把下個月的付了吧,四個銀幣。”女人伸出手。

    付過錢后,女人離開了。

    伊里奧爵士和加文爵士把房間收拾了一下,讓三個人好歹有個地方能坐下休息。干完活后,三人坐下來,相顧無言。

    最后還是諾拉先開的口:“我們得想辦法送信出去,達芙妮那邊估計是行不通了,出了這件事,肯定會有人嚴密看守她,你們有什么可以送信出去的渠道嗎?”

    “我有幾個朋友,但是都不是完全靠得住。我明天溜出去打聽下外面的情況。”加文爵士說。

    “我們輪流出去打探風聲。”伊里奧爵士補充。

    諾拉沉思片刻,道:“或者我們可以找機會溜回王宮,我聽說凱麗宮里有一條通往黃昏小鎮的捷徑。”

    加文爵士搖搖頭:“以前是有,年初我們來的時候被封了。現在除了赫伯特家族所擁有和創造的,其他所有的魔法都被禁止了。”

    “有辦法打開嗎?”諾拉問。

    加文爵士面色陰郁:“恐怕沒有,公主,原本捷徑入口的房間已經完全塌了。”

    諾拉沉默著在心里盤算還有什么可以離開默茲的辦法,伊里奧悶悶地說:“我想回凱恩了。”

    加文爵士張嘴似乎想安慰他幾句,但什么都沒說又閉上了。

    “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們回家的。”諾拉輕聲承諾,雖然現在她心里也沒底。

    陰暗的房間被絕望的氣息所籠罩,這幢房子不僅破舊,隔音也不太好。正當三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時,旁邊的房子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過了沒多久,女人的尖叫和男人喘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個人都有些尷尬,看得出來加文爵士很想喊一聲讓他們別叫了,但諾拉用眼神制止了他,無論如何,現在他們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暴露自己。

    聲音持續了很久,諾拉懷疑那張嘎吱作響的床會不會被他們搖垮。消停了一會后,聲音又響了起來,不過這次像是換了個男人。

    這個房子只有里面的房間有床,兩名騎士把帶房間的床讓給諾拉,他們在外面的房間打地鋪。在隔壁房子里迎來第三個男人光顧時,諾拉終于睡著了。

    ——

    令諾拉意外的是,隔壁木屋里并不是什么風月之地,而是一對夫妻,帶著一兒一女。

    丈夫不工作,他每天的任務,就是帶著不同男人回家,由妻子進行接待。

    諾拉躲著的幾天,這名妻子每天都接待至少一個男人,多的時候三四個,有一次諾拉聽到了她的價格,五個銅幣,非常便宜,難怪這么多人光顧。

    諾拉有時能在在窗邊透氣時看到那名妻子,她像枯萎的桔梗一樣瘦弱無光,諾拉一眼看出,她的身體已經從里面腐朽,沒有多少時間了。

    妻子在河邊洗衣服,下游不遠處就是漂浮著一灘排泄物的地方。兩個孩子在她身邊玩水,丈夫不知所蹤。

    夏博的哈靈頓家族有許多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的稀有魔藥,如果諾拉能把這位妻子帶去夏博,或許她還有得救,可諾拉現在自身難保,無力向別人施以援手。

    諾拉嘆了口氣,收回了目光。

    伊里奧和加文一個出去采買必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另一個去外面打探消息。伊里奧爵士先回來,他們出來時身上都沒有什么錢,再加上爛萵苣街上也沒什么好吃的,他買回來的面包聞起來很不新鮮,諾拉吃了一口就吐了。這幾天諾拉都沒有好好吃東西,伊里奧爵士看上去很自責:“抱歉,我會去看看這里有沒有什么能打的零工,好多掙些錢回來。”

    這不是他的錯,諾拉清楚,連森家族雖然不是什么大貴族,但伊里奧若是沒跟著她來亞拉鐸,至少是可以保證衣食無憂的。他現在像老鼠一樣蝸居在爛萵苣街的閣樓上,吃著發霉的面包,這都是因為她的緣故,她沒能做一個八面玲瓏,能討愛德華的歡心、滿足他要求的王后。

    諾拉哭了起來。

    伊里奧爵士手足無措,這時加文爵士也回來了。

    諾拉連忙把眼淚擦干,加文爵士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又看到桶里的嘔吐物和桌上的黑面包,冷靜地說:“別氣餒,公主,現在的困難都是暫時的,我們肯定能回家。”

    她點點頭,把淚痕擦去。

    加文爵士從懷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扔到桌上,諾拉打開,里面是滿滿一包的銀幣。

    她錯愕地抬頭,加文爵士笑了笑:“以前沒告訴過你們,在公主您的父親,阿方索陛下冊封我為騎士前,我是一個小偷。在他抓住我時,我本以為他要么會砍掉我的頭,要么會砍掉我的手,但他卻說,因為他統治不力,才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出來偷東西。后來國王陛下培養了我的劍術,后面將我冊封成了騎士。”

    諾拉只知道加文爵士比伊里奧大個幾歲,出身一般,身上有股草莽的氣質,可她沒想到他原來竟是小偷。

    “手有點生了,不過還好,那家伙胖得像頭野豬,還笨手笨腳的,讓我得手了。為了防止被追查到,我把他的金幣全換成了銀幣。”

    雖然知道這樣做不道德,但諾拉還是忍不住松了口氣,有了這筆錢,他們至少不用再吃發霉的面包了。

    “還有個壞消息,公主您聽了不要激動,”加文爵士坐下來,“愛德華·赫伯特沒死,目前在全城搜捕您。”

    諾拉的驚訝沒有持續太久,這世界上能一口氣毒死巫師的物質幾乎不存在,那瓶毒藥雖然經過她的改造,但畢竟沒有試驗過,沒有發揮理想效果也并不令她太意外。

    他話音剛落,外面街道上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三個人都愣了一下,剛說到搜捕,這么快就上門了嗎?

    加文和伊里奧沖著對方點點頭,拿起了佩劍,在門口做出御敵的姿勢。

    可是破門而入的情景沒有發生,一陣鬧哄哄的嘈雜聲過后,諾拉聽到了女孩的哭喊聲:“別抓我!求求你們,我不是邪惡的女巫!”

    諾拉小心翼翼湊到窗邊,一個女孩被幾個全副武裝的衛兵像玩偶一樣拖出了門,她年紀還很小,鬢發凌亂,上半身赤裸地露在外面。

    “我不是邪惡的女巫,爸爸媽媽,艾米莉,快告訴他們!”

    她的父母站在門口,看著女兒被拖走,那個叫艾米莉的金發女孩,看不出來是她的姐姐還是妹妹,正興奮地指著她:“她就是女巫,我聽見她在夜里念咒了。你們快燒死她!”

    一個男孩沖上來想把女孩搶回來,被衛兵們擋了回去。

    被指認為邪惡女巫的女孩被拖著離開了這條街。

    艾米莉蹦蹦跳跳地奔向那個男孩,還沒開口,男孩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想去追那些衛隊士兵,但艾米莉死死抱住他的腿,讓他無法動彈。男孩瘋了一樣捶打她的頭,艾米莉仍然無動于衷。

    “你為什么要撒謊?你為什么要說她是女巫?”男孩絕望地大喊。

    “別去追她,求求你,看看我吧,我愛你,我才是愛你的那個啊!”艾米莉哭得很傷心。

    背叛和暴力在這里習以為常,看熱鬧的人群很快散去了,毆打聲和女孩的哭聲卻久久沒有散去。

    第93章

    被指認為黑暗女巫的女孩被帶走后就再沒有回來, 沒過幾天,諾拉就看到艾米莉和那個叫做喬伊斯的男孩吻得難舍難分,艾米莉身上還有被毆打過的痕跡, 臉上卻是幸福而滿足的。

    女孩的父母也仿佛已經將她忘記,諾拉觀察過,這對貧窮的夫妻共有六個孩子,四個男孩,兩個女孩。對于他們而言,沒了一個孩子就像是少了點財產,雖然有些可惜,但也不是特別令人傷心,日子還得過下去。

    加文拾起老本行后,他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有一次, 他不知道從哪里弄回來幾頂假發,諾拉把顯眼的銀灰發色遮住, 又把臉涂臟后,才敢偶爾到外面透透氣,在陰暗潮濕的房子里呆的久了, 骯臟的河岸邊都成了不錯的去處。

    在鄰居們口中,諾拉是個有兩位丈夫的女人,兩個丈夫還都對她死心塌地。雖然這事不常見,不過在爛萵苣街,什么奇怪的人都有,所以沒什么好驚訝的,不過諾拉究竟懷的是哪個丈夫的孩子是他們所津津樂道的問題。

    城內還在戒嚴,兩名爵士打探到,國王對外放出的說法是王后因為叛國的原因被通緝。他的身邊多了一名不知從何而來的女士,取代了原本康斯坦丁夫人的位置,現在他無論去哪里都會帶著她,據說她的名字叫卡珊德拉·澤諾。

    向下的力量總是強大的,諾拉對爛萵苣街的混亂與暴力慢慢地見怪不怪,她甚至已經可以在鄰居的搖床聲中安然入睡。有天她睡醒沒多久就被吵醒了,仔細一聽,是隔壁家的妻子在焦急的大叫。

    “快去找希爾先生,快!”

    有重重的腳步聲響起,由近到遠,大概是隔壁家的男人出門去找醫生了。而后妻子哼起了歌,在唱歌的間隙,她語氣溫柔地說:“別怕,我的寶貝,爸爸去找醫生了,你會好的。”

    妻子的聲音很催眠,諾拉在她的哼唱中也迷迷糊糊快睡著,正當她要進入夢鄉時,又一陣嘈雜將她喚醒了。

    隔壁小孩正在嘔吐,腳步傳來,聽起來那位出診的醫生終于到了。

    一陣忙亂后,那名叫做希爾的醫生開口了,語氣冷靜得近乎殘酷:“是霍亂,現在這樣已經沒救了。扔到河邊吧,戴頭巾的人會處理的,這幾天你們全家人都得密切關注身體狀況,有異常情況再來找我。”

    爛萵苣街常常一個晚上過后,某個角落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具尸體,戴頭巾的人便負責處理那些尸體。

    “珍妮怎么可能得霍亂?”妻子慌亂地說,“您一定有辦法救治她的,不是嗎?”

    諾拉想起來,前幾天看到了隔壁家的小女孩撿起臭水溝里的一個李子,用衣服擦了擦就吃了,不干凈的水極有可能攜帶著霍亂病毒。

    希爾先生走了,丈夫的聲音響起:“把她給我吧。”

    “不!我的珍妮一定還有救的!”妻子反駁道。

    “你理智一點,她得的是霍亂,要不快點處理的話,我們都會感染的!”丈夫的聲音開始不耐煩了。

    妻子低低哭泣起來。

    “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丈夫安慰道。

    按你妻子的身體狀況,你們不會再有孩子了。諾拉在心里暗暗說道。

    妻子沒有再違逆丈夫的意思,似乎默認了珍妮的命運,諾拉猶豫了一下,突然大聲開口:“我懂點醫術,讓我看看你們的孩子。”

    外面房間的伊里奧和加文立馬敲起了門,諾拉走過去打開門,兩個人精神抖擻,看起來也在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他們拼命朝諾拉擺手,示意她不要管閑事。

    諾拉壓低聲音:“我見過珍妮幾次,很可愛的小女孩,我不希望她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就離開。”

    過了一會,妻子猶豫的聲音響了起來:“可以嗎?”

    “是的,來吧。”諾拉答道。

    她像白天那樣帶好假發,在臉上涂上煤灰,打開門等著隔壁夫妻到來,沒過多久,丈夫抱著小女兒來了,他的妻子跟在后面。

    諾拉指向地面:“把她放在這兒,你們出去。”

    見夫妻倆有些猶豫,諾拉說:“我家里會一些治療霍亂的偏方,是家族秘密,不能外傳,所以我不能讓你們看到。”

    妻子問:“你的秘密療法不會傷害到我女兒吧?”

    “你都打算把女兒扔到河邊了,卻不敢讓我試試嗎?”

    妻子聽罷不再堅持,諾拉關上了門。

    霍亂雖然來勢洶洶,可只要清空身體中的毒素,再多補充水分和營養,便能脫離危險。這個時代的普通人通過使用放血療法排空毒素,但諾拉有更好的方法。

    諾拉握住小女孩的手腕,將魔法注入她的體內,一點點為她清除體內的毒素。

    隔壁的夫妻焦急地在門外等候,好像過了一個紀元那么長時間,門打開了。

    “孩子可以抱回去了。”諾拉微微一笑。

    夫妻兩個連聲道謝,小珍妮的呼吸已經平穩,正在安靜的睡眠中,丈夫將孩子抱起,兩人沐著寧靜的月色慢慢下了樓。

    他們一走,伊里奧和加文就湊了過來。

    “公主,我知道您是好意,可這樣做實在太危險了!我們可能會暴露的!”加文爵士壓低聲音嘶嘶道。

    “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無辜的孩子去死,你們都是騎士,立下過保護婦孺的誓言,現在全忘光了嗎?”

    加文爵士小聲嘟囔:“首先,我得要留著這條命才能保護更多婦孺。”

    伊里奧爵士打著圓場:“沒關系,我們在這里住了兩個多月了,本來就應該搬去下個地方。我明天去找找新的房子。”

    第二天,兩名騎士外出尋找新的落腳之地時,鄰居家的妻子提了個小小的籃子上門致謝。

    那位妻子叫莉莉,這次上門來給諾拉送了些自己烘焙的軟面包和水果。諾拉請她喝了茶,詢問孩子的情況。

    “好多了,沒再嘔吐,高燒也退了。”莉莉答道,兩人閑談了一會,從交談中,諾拉得知莉莉的丈夫叫威爾,是個街頭詩人,平時游蕩在默茲的大街小巷為別人寫詩。威爾的收入不穩定,一家四口大部分收入來源得靠莉莉接客。

    這個房子只在每天十一點到兩點時曬得到太陽,她們談話時,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莉莉臉上,使諾拉得以看清她青黑的眼圈,粗糙的皮膚和毫無光澤的頭發。諾拉忍不住道:“你不能再接待男人了,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這么重的負擔,得好好休養。”

    莉莉凄苦地笑了笑:“不接待男人,怎么掙錢呢?家里有兩個孩子要養,威爾還想出詩集,也得要錢。”

    “他想出詩集要找你要錢?”

    “他是我丈夫,我的錢本來都是他的。”

    諾拉這才想起來,亞拉鐸是洛克特蘭最為保守的國家,在這里女人不被允許擁有財富,她們掙的錢是丈夫的財產,包括她們自己,也完全地屬于丈夫。

    “那么離開他。”諾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你再這樣下去會死的,別忘了你首先是莉莉,是個獨立的個體,其次才是威爾的妻子,珍妮和湯姆的母親。”

    沒想到莉莉聽完諾拉的話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你怎么敢這么說的?”

    諾拉愣住了,莉莉非常憤怒,鼻翼夸張地一張一合:“你是不是嫉妒我,才挑唆我離開我的丈夫,還是說你覬覦他?怎么,你都兩個丈夫了還不夠你爽的嗎?”

    她會覬覦一個眼高于頂,自視甚高,還已為人夫的男人?

    “你越界了,”諾拉冷冷地說,“離開我的房子。”

    莉莉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又折返回來,把桌上的小籃子提走了。

    那天伊里奧和加文都很晚才回來,諾拉給他們準備了簡單的晚飯,坐在旁邊看著他們吃飯時,諾拉覺得自己還真像個普通人家的妻子,在家里侍弄家務,等待丈夫晚上回家。

    這段時間她時常想起海登,想起他們初夜后,他有些羞澀,又有些憧憬,說他們應該結婚,然后一起去周游大陸,甚至去更遠的地方。雖然前人說不該美化任何一條沒走過的路,但諾拉還是忍不住覺得,如果他們在一起,即時也可能過著風餐露宿的日子,可風餐露宿的地點應該是樹林里,雪山下,又或是沐著星光,聽海浪拍打古城墻的聲音入睡,期待著下個朝陽時在愛人的臂彎中蘇醒。

    盡管這段時間寄信受到嚴格管控,但加文還是找到地下渠道寄了幾封信出去。這幾封信價格高昂,用賣家飼養的一種獨特的夜梟送出,這種夜梟能在短時間內升到極高空,且善于隱藏在云層里,不會被都城護衛隊的鷹抓住。其中有一封信寄到加穆,克里曼宮,還有一封則寄往盧米諾斯神廟。

    那天匆忙離開時,諾拉沒有帶著他最近送給她的魔法玻璃瓶——那個太大也太顯眼,不便攜帶。但是她順手抓走了放在門口柜子上的錫兵玩具,那個也是海登送她的。伊里奧和加文爵士都是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信徒,諾拉有時候看到他們跪在床邊祈禱。她不信雙神,但她會在一些難以入眠的夜里,把錫兵玩具放在枕邊,期待海登會像故事里的錫兵先生那樣,歷經千山萬水,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終于寄出信件后,雖然諾拉也希望姐姐來帶她回加穆,但內心更憧憬的,還是海登會突然變戲法一樣的出現,然后他們從此拋棄家族,開始浪跡天涯。

    和往常一樣,吃完了晚飯,伊里奧和加文都不讓諾拉收拾餐盤,今天兩人情緒異常低落,于是諾拉忍不住問他們發生了什么。

    兩個人都表示,只是有點累而已。

    晚上躺在床上時,諾拉翻來覆去,半天沒睡著。加文爵士睡著了會輕聲打呼嚕,今日外面一片沉寂,諾拉猜想外面兩人也還醒著。

    突然有搖曳的火光亮起,又有腳步聲朝他們的方向而來,聽起來和兩月前抓艾米莉姐姐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諾拉爬起,走到外面的房間:“這次估計是沖我來的,我行動不便,跑得不快,你們趕緊從后面的窗戶逃走,我來應付他們。”

    同樣沒有入睡的加文和伊里奧馬上坐了起來。

    見伊里奧似乎想要反駁,諾拉道:“如果我們三個全被抓了,那就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

    加文當機立斷,拉著伊里奧奔向后窗,第一個翻身跳下,伊里奧猶豫地看了諾拉一眼,諾拉點點頭,于是他也翻身跳了出去。

    伊里奧爵士剛剛逃走,門就被重重敲響了。

    她起身去打開了門。

    敲門的是個簡直有諾拉兩個高的健碩男人,因為大半夜的跑出來執行任務,他本來很不耐煩,看清諾拉的臉后,態度一下子軟和下來,甚至微微彎下腰,禮貌地說:“女士,麻煩配合下我們的審查。”

    諾拉點頭,隨著他下了樓。鄰居們都照例跑出來看熱鬧,這段時間諾拉每天都要扮丑,這是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爛萵苣街的人何曾見識過此等絕色美人,在諾拉經過的地方,所有人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大人們,她是千真萬確的女巫!她用巫術治好了我的小女兒,她還會詛咒!她詛咒我早死,這樣就能霸占我的丈夫!”站在路邊的莉莉突然大聲喊道,諾拉看過去,莉莉抱緊了她丈夫威爾的胳膊。

    威爾長得還算一表人才,看起來比他妻子健康多了,此刻他正因為大庭廣眾下被不怎么美麗的妻子緊緊挽著胳膊宣告占有而感到不安。

    “去死吧,你這惡心的白眼狼。”諾拉冷冷地對著莉莉說。

    “你聽聽,她又詛咒我!”莉莉晃著威爾的胳膊,聲音聽上去像是在撒嬌。

    威爾呆呆地看著諾拉清麗絕倫的臉,突然羞澀起來:“女士,你真的想要我嗎?”

    “你也去死。”

    諾拉輕蔑地瞥了眼這對夫妻,高傲地轉回頭,前方囚車里塞了另外兩名女孩,她們都在哭泣,淚痕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她坐上去,囚車再度落了鎖。

    第94章

    午夜時分, 囚車晃悠悠地在女巫審判所門前停下。

    身穿黑袍的審查官將幾名女孩帶了進去。進門的大廳中,一個女孩渾身赤裸地躺在大理石臺子上,她前胸和手臂上正在汩汩往外冒血,一名修士正拿著一根鐵針穿透她腿上一例黑痣。女孩大聲叫了起來,審查官則冷冰冰地問:“疼不疼?”

    他語氣冷漠,眼神卻很興奮,諾拉甚至隱約看到他柔軟黑袍下支起了小帳篷。

    另一邊的水池旁,一個中年婦女全身被綁得結結實實, 幾名審查官合力把她扔進水池里, 而后在一旁觀察她會不會自己漂浮起來。

    兩名審查官走到諾拉面前,他們仔細凝視諾拉的臉, 又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對視一眼后, 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把衣服脫了, 女士,我們得要檢查你身上是不是有黑痣或者胎記。”

    旁邊的審查官對一同被帶來的另一名女孩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那個女孩顫抖地慢慢脫下了衣裙,諾拉閉眼,過往屈辱的畫面再次浮上心頭,她緊緊咬著牙關,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我……不要。”

    “不要?”高個的審查官似乎聽到了很好笑的事, “在這兒沒有什么你要不要的,來了就得聽我們的,你也不想被燒死吧?請配合下我們的工作,我們并不想對像您這樣美麗的女士使用暴力手段。”

    諾拉后退一步,大聲喊了出來:“我不要!”

    矮個的審查官無奈地搖搖頭,兩名審查官朝諾拉伸出手,快碰到她時, 審判所的大門忽然被猛然推開。

    他們看過去,一位氣質極為華貴的女士站在門口,她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色長裙,長長的拖尾一直垂到地面,胸前墜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項鏈,面容美艷得像是有毒的紅蘋果。她的目光在審判所里轉了一圈,鎖定在諾拉身上。

    “各位先生,作為紳士,你們怎可對王后陛下如此無禮?”那女人抬起帶著黑色蕾絲手套的右手隨意地揮了揮,在場所有審查官頓時跪下來,深深低下頭。

    女人走到諾拉面前,絕美的眼眸從諾拉臉上打量到她的肚子,而后微微一笑,朝她肚子點了點:“終于找到你了。”

    諾拉看了眼俯首跪地的審查官,她確信他們現在精神狀態都有點問題,而面前這個女人身上則更是涌動著非凡的強大魔力。

    “你是誰?”諾拉警惕地問。

    “你可以叫我卡珊德拉。”女人答道。

    街頭傳言里愛德華國王的新寵?諾拉突然意識到什么,眼睛睜大了:“是你救了他?”

    卡珊德拉沒有否認,她眼波流轉,簡直像是對著諾拉在拋媚眼:“我現在來救你了,走吧。”

    她轉身走了幾步,見諾拉沒有跟上來,疑惑地眨眨眼:“怎么,難道你想在這里,像被剔了鱗片的魚一樣從頭到腳仔細檢查嗎?”“你并不是來救我的,你想要的是我的孩子。”諾拉平靜地指出這一點。

    “這沒有什么區別。”卡珊德拉走回來,親昵地挽住諾拉的手,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諾拉肚子上,眼中笑意更盛,“別想太多,我不會傷害你的。”

    諾拉本來不想動,被卡珊德拉輕輕一帶,身不由己抬腿走向了她的馬車。

    馬車起動后,卡珊德拉搖著折扇,詠嘆調般地搖了搖頭:“真可惜,哪怕是早幾個小時發現你,你的朋友都不用死的。”

    諾拉猛地朝卡珊德拉轉過頭,脖子幾乎扭傷:“你在說誰?”

    “達芙妮·莫雷爾啊,她作為這個身份存在的時間本應更久的,現在卻早早進入死亡狀態,她在被燒死前,還大喊著爸爸媽媽,保證說她以后再也不看星星了,乖乖聽話嫁個好人家。愚蠢的女孩,竟然以為她是因為觀星才被認定為女巫!她叫得那么凄慘,我還以為你和你的騎士們會去救她呢! ”

    諾拉想起伊里奧和加文今天回來時低落的情緒,尤其是加文,他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像是盤子里的餡餅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他們一定是看到了達芙妮被燒死的慘狀。考慮到諾拉懷著孕,他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她。

    “是你干的,你誣陷她?”諾拉的眼睛簡直能噴出火來。

    卡珊德拉漫不經心地搖著折扇:“為了達到目的,一些小小的犧牲是必要的。”仿佛看穿了諾拉心中所想似的,她又補充道:“別做傻事,你應該很清楚,你那點魔力,我動動手指就能把你打趴下,更何況你還懷著孕。”

    諾拉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你知道她是多么美好的女孩嗎?她剛要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如果當個好人就不用死的話,這個世界就亂套啦!”卡珊德拉輕描淡寫地說,見諾拉仍然滿目通紅地看著她,她仿若閨中密友般握住諾拉的手,“別氣啦,人在生氣時會分泌毒素,對胎兒不好,對你的身體也不好。”

    “你要我的孩子做什么?”諾拉顫聲問。

    “不做什么,在很久前我扔過一粒種子,現在到了摘果實的階段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諾拉堅定地說。

    卡珊德拉用玩味的眼神看著諾拉,折扇掩住嫣紅的唇,語氣曖昧:“那我們走著瞧。”

    ——

    盧米諾斯神廟的春天來得很晚,到了五月末,土地才開始慢慢轉綠,而后一夜之間,無數小花從蘇醒的大地上冒出了頭。

    海登已經許久沒有收到諾拉的信件,新的一年來只有路易給他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的信,描述這個冬天發生了什么,還有第一次海登生日時沒有陪在身邊,他很遺憾之類的。

    此時海登看著眼前那個大箱子,一時不能確定是誰寄的。

    他能感受到里面是個人,據他捕捉到的輕微氣息和顫動,估計是個男性。

    正猜測時,箱蓋自動打開了,笑容滿面的哥哥從里面跳了出來。

    “Surprise!”

    “怎么是你?”海登皺眉。

    路易從箱子里爬出來:“你希望是誰?”

    雖然已經判斷出箱子里并非是個女孩,海登還是帶著一絲期望幻想諾拉突然出現在這里,只有她,對他的詛咒毫不在意,會告訴他他的存在是有意義的,會邊吻著他,邊一遍遍地說我愛你。

    路易打量著他的居所,評論道:“這兒也太小了吧,你住得慣嗎?”

    “我住過比這更差的地方。”

    “但那不是常態,你在這里待半年多了。”

    海登無所謂地笑笑,拿起桌上的一個梨遞給路易:“嘗嘗嗎?這是這邊的特產,凍了一個冬天,吃起來別有風味。”

    路易接過來,梨子由內而外散發著涼氣,一口咬下去牙齒都被冰得有點痛,不過嚼化后倒是有清甜的味道慢慢溢滿整個口腔。

    他邊吃梨,邊對海登道:“我整個冬天都在纏著母親,讓她放你回去,可她就是不松口,說一條人命不是可以輕易償還的。”

    海登雙手抱臂:“我已經還完了。”

    路易等著他的后文,海登繼續說:“在剛入冬時,我在暴風雪中救回了一位女士,雖然她是女巫,但總之我算是救了她,一命抵一命,我還清了。所以,就算母親不讓我回格林戴爾,我也沒打算繼續呆在這里了。”

    “那你去哪兒,又去黃昏小鎮?”

    “或許去默茲。”

    “默茲?你要去亞拉鐸?”路易滿臉疑惑,“據說那兒的人對我們這樣的魔法師可不太友好,你去那里干什么?”

    海登眼中有溫柔的情緒化開:“我心愛的姑娘在那里,不過我還在猶豫。”

    “什么時候談的?”路易驚訝地問。

    “挺久了。”海登把他和諾拉相識的情景大概說了一下,隱去了有關諾拉身份的信息。

    路易想起了什么:“她是那場夏季的暴雨?”

    “你居然還記得!”

    路易笑笑:“聽起來這姑娘挺好的,既然這樣你為什么猶豫呢?”

    “因為……她結婚了。”

    路易正準備咬下一口梨,聽到這里呆住了。

    他站起來:“你要送上門去給別人做情夫?不行,那你別猶豫了,沒想好去哪里前還是繼續呆這兒吧,這個神廟環境清幽,修身養性還是挺好的。”

    “她不愛她的丈夫。”

    “那也不行!”路易很堅定,“這是道德問題,還涉及法律問題!”

    海登心中其實還在搖擺不定,他冬天花了一個月練習魔法,為諾拉準備了一份禮物,可她沒有回信。他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已經不再需要他了,又有些擔心她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路易扔掉果核,看到立在墻邊一個長條物體,問:“你買了新的劍嗎?”

    海登收回思緒,走過去把劍從他自己做的羊皮劍鞘中拔了出來,遞給路易:“撿的。”

    路易的手劃過劍刃:“你是說,你撿了把希塔波雷劍?這種好事哪里有?告訴我地點我也去撿。”

    “只有這一把,救那名女巫時順路撿的,她告訴我,這把劍叫幻影。”

    一陣沉默。

    “你在開玩笑!”

    “我也不確定,要不然拿恒星試一下,我們就能知道它究竟是不是幻影了。”

    傳聞幻影作為兵器之王,任何武器在它面前都不堪一擊,海登用斧頭和鐵鍬試過,這把劍都能輕易擊碎,不過作為希塔波雷鋼,能擊碎斧頭和鐵鍬十分正常,想要證明這把劍確實是幻影,還得拿其他的希塔波雷劍嘗試。

    “也不是不可能,法洛克和云雀的最終決戰就在圣峰雪山,大戰后此劍遺失,現在出現在這附近挺正常的。你就當它是幻影吧。”

    海登不置可否,把劍收起,路易建議道:“帶我去神廟里轉轉?”

    海登于是帶著路易在神廟中轉了一圈,路易面對所有事物都覺得新奇,不過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圣峰雪山。

    于是他們走出神廟,沿著山路一直走到冰川腳下。

    冰川上還殘留著軌道,那是法洛克將此作為據點時修建的,用以運送物資,不過自從法洛克戰敗身死后,這個據點便廢棄了,軌道年久失修,不再有人使用。

    “這就是最后一場巫師大戰的地方。”路易感慨地說。

    “不算最后一次,夏博內戰才是最后一次,”海登反駁,“因為那場內戰,德萊文特家族才得以上位成王。”

    “好吧,”路易從善如流地改口,“影響覆蓋全大陸的,非內戰的最后一次巫師大戰的地方。”

    他們在冰川下觀賞了一會便返程,往返雪山腳下的路并不算長,海登走起來毫不費力,可路易由于缺氧走得氣喘吁吁。海登提出可以背他,又被他拒絕了,等兩人龜速走回神廟時,夜幕已經降臨了。天上群星璀璨,淡淡的光帶交織其中。

    修士們大多已經回房,路過讀書室時,海登突然察覺到一股腐臭味自里面傳來。

    “你先回去房間等我。”他轉頭對路易說。

    “我陪你去看。”路易雖然感官沒有海登靈敏,但魔法的天賦讓他本能地感受到了異常。

    兩人一起走入讀書室,里面空無一人,臭味是從地下室傳來的。

    此時地下室原本緊閉的黑色大門打開了一條縫,有淡淡的綠光從門后透出。

    艾什大祭司說過這兒海登無論如何不能進去,可里面似乎有異常,而這幾天兩位大祭司都進山修行了。

    海登舉棋不定時,路易徑直走過去打開了門。

    “什么也沒有。”路易語氣中透著意外。

    海登走過去,如路易所言,地下室里沒有人,只有一瓶液體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散發著綠色熒光。

    他們走進地下室后,腥臭便消失了。

    瓶子旁邊有個銘牌,上面雕刻著:卡羅爾契約。

    “卡羅爾契約?”路易念了出來,“那個召喚邪神的藥水?這兒是侍奉光明之神與黑暗女神的廟宇,為什么會有這個?我得跟母親說,這神廟有點問題,你絕對不能呆在這里了。”

    沒有發現其他異常,海登和路易關上地下室的門,離開了讀書室。

    一只夜梟,羽毛非常雜亂,看起來經過了長途跋涉才抵達神廟,正停在門口的女武神塞斯曼特雕像上,看到海登,撲扇著翅膀飛了過來。

    海登解下綁在夜梟身上的信件,給它投喂了一些堅果,夜梟飛走后,他把信拆開,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

    “怎么了?”路易問。

    “我得馬上動身前去默茲。”

    第95章

    諾拉搬回了原來的房間。

    除了不再有達芙妮和兩名騎士的陪伴, 一切仿佛照舊。

    甚至愛德華也如往常一樣偶爾出現,機械地噓寒問暖,身邊的女人換成了卡珊德拉。諾拉看著昔日的丈夫,總覺得他像個提線木偶,線的另一端拽在卡珊德拉手里。

    傍晚,三人坐在一起吃晚飯。由于夏季到來, 雨水變得格外多,雨滴打在磚瓦上, 仿佛一曲和諧的樂章, 巨大的落地窗爬滿雨滴,折射出無數道昏黃的燭光。

    “別急, 你的戀人在趕來的路上,不過很可惜, 從盧米諾斯神廟過來路途遙遠, 還沒有捷徑,他恐怕見不到他的第一個女兒了。”

    她能看穿自己的想法!諾拉微微一顫, 沒有直視卡珊德拉。

    “別緊張,我確實能讀心,不過一般來說我不會那么做,觀察人類的想法總讓我忍不住發笑。剛剛說的那些,是我猜的。”卡珊德拉抿了口酒,眉目流盼傳情,紅酒沾染于紅唇,顯得嬌艷欲滴。

    “什么叫他恐怕見不到他的第一個女兒了?”諾拉強裝鎮靜地問,實則內心已經無比恐慌。

    諾拉從沒感受過母愛,過去也不認為自己會是個合格的母親,但自從懷孕后, 每每感受到肚子里生命的律動,她的內心總會涌上一陣奇異的熱流,偶爾讓她驚慌不已,偶爾讓她充滿勇氣。

    這是我的孩子,我創造的生命,我會拼死守護她。

    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表達有誤,我的意思是,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他沒法在孩子降生之時趕到了。”

    仿佛為了岔開話題一樣,卡珊德拉又道:“你或許還不知道,你的姐姐剛剛重創了佩瓦軍隊,使其不得不撤往佩瓦國境線。”

    諾拉先是高興了一下,而后覺得從卡珊德拉嘴里說出來的不見得會是什么好事,于是接著問道:“但是?”

    “但是對亞拉鐸來說,一個半死不活的凱恩才是最好的凱恩,亞拉鐸這些人明面上給凱恩提供軍隊和武器,幫助凱恩收復失地,實際上也暗地里和佩瓦有勾結,出賣凱恩的消息,希望有天能瓜分凱恩的土地。你姐姐很快會發現,后方糧草倉庫失火被燒,而她帶領的前鋒部隊正深陷布拉迪,已是進退兩難。”

    聽罷諾拉猛地站了起來。

    “別緊張,小姑娘。”卡珊德拉將一顆葡萄送入口中,“這是你這位好丈夫原本的打算,他甚至還打算計謀一旦成功,就拿你做人質要挾你姐姐,以換取更多的土地和黃金呢!畢竟艾瑪王后已經逃跑了,凱恩手里沒有任何可以對付亞拉鐸的籌碼。”

    見諾拉氣得說不出話來,卡珊德拉安慰地說道:“可現在我不是來了嗎?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畢竟,我真的很討厭佩瓦人所信奉的那位神明。”

    “菲昂娜怎么樣了?她知道這件事了嗎?”

    “她不需要知道,雖然后勤的糧草被燒了,但她很快會在茫茫沙漠中發現一塊肥美豐沛的綠洲,里面補給充足,夠她的軍隊好好休整了。”

    諾拉慢慢地重新坐下,卡珊德拉說:“所以你看,不要反抗,乖乖臣服于我,我會滿足你們的一切需求。”

    “你到底要什么?”諾拉實在是看不懂這個謎一樣的女人。

    卡珊德拉搖晃著手中的酒杯:“我只希望花是花,鳥是鳥,山是山,海是海。”

    說完她又啜飲一口紅酒,可是下一刻她竟被嗆到了,在一陣猛烈地咳嗽后,她一口吐向餐盤,諾拉看到有顆帶血的門牙被她吐了出來。

    諾拉愣住了,卡珊德拉的臉也頓時沉了下來,她用餐巾擦了擦嘴,道了句:“失陪。”便匆匆離開了餐廳。

    愛德華目光呆滯地切著餐盤中的食物,諾拉瞥了他一眼,心中煩躁,于是也離開了。

    卡珊德拉餐桌上的表現讓諾拉想起童話故事里靠吃活人心臟維持青春不老的巫婆。顯然,卡珊德拉不要心臟,但她要諾拉的孩子。

    甚至諾拉能感覺到,卡珊德拉需要這個孩子,是因為海登是孩子的父親,而不是因為她是孩子的母親。可是為什么?海登什么時候惹上了這個魔力強大得不像人類的女巫?諾拉不得而知。

    在諾拉原本的預測里,孩子大約一周到兩周后降生,可這天吃完飯后沒過多久,諾拉便開始了強烈的陣痛。

    她敏銳地意識到,孩子要提前出來了!

    諾拉慶幸今夜的雨有些大,即使外面走廊中有巡邏的衛兵路過,也不見得能聽到她的聲音。她從衣柜拿出一大堆衣服墊在地上,宮縮逐漸加強,她割下一片床單,揉成團塞在嘴里,調整著呼吸,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諾拉□□扶著床站好,疼痛感越來越強烈,產道中的下墜感和疼痛感讓她渾身是汗,她握緊床邊的扶手,將肚子里的一大團重物向外推,一點一點地推向這個世界。終于,大塊肉團連帶著血水一股腦涌出,落在諾拉早已鋪好的衣物上,啼叫聲劃破夜色,顯得格外刺耳。

    諾拉繼續用力,將胎盤娩出,她把小小的嬰兒抱起,輕輕搖晃著她,柔聲道:“別哭,別哭。”

    小嬰兒很聽話,好像了解當前的處境一般,漸漸地真的停止了哭泣,她皺巴巴的,張著嘴睡了過去。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她的女兒。諾拉看著嬰兒,勇氣油然而生。

    諾拉把臍帶剪斷,簡單對傷口做了一下療愈,然后她用一件條防水防寒的斗篷把嬰兒包好,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了一條縫。

    火光搖曳,一隊士兵經過,諾拉忙退回來,直到腳步聲消失,她才重新打開門,貓一樣溜了出去。

    她還記得上次毒殺愛德華后走的那條密道。她抱著嬰兒,沿著墻角無聲地行走,感覺自己仿佛也變成了陰影的一部分。穿過花園時,大雨將諾拉徹底澆透,寒冷入骨,可她的腳步絲毫不敢放慢。

    直到走進密道,諾拉才放松了一些,她靠在墻上大口喘氣,一路上她的魔力全部用于維持嬰兒的體征,自己的情況卻很糟糕,她能感覺溫熱的血液不斷從她□□流出,可她卻無法分心治療那里,照顧這個嬰兒耗費了她全部的魔力。

    諾拉點亮蠟燭,她很慶幸抱在斗篷里的火柴還沒完全濕掉。她低頭看去,兩條腿上都有長長的血痕,一直延伸到皮靴里,諾拉祈禱她走過來時沒在路上留下血印。

    “再不管管自己,你會留下后遺癥的。”一個聲音自諾拉腦海中響起,她搖搖頭將其驅散,抱著孩子繼續向往走。

    燭光把諾拉的影子拉得很長,諾拉的腳步聲和大口呼吸聲回蕩在密道里,讓她忍不住頻頻回頭,總是懷疑追兵已至,還好身后空無一人。

    突然,諾拉停住腳步,警惕地抱緊了孩子。

    一道陰影正擋在路中,好似一只攔路虎。

    陰影朝著諾拉移動過來,緩緩在燭光中顯露了身形,那是個蒼老的女人,皺紋滿面,頭發花白,諾拉發起抖來:“你是……”

    “把孩子給我。”女人開口,是卡珊德拉的聲音,諾拉心中驚訝,才短短幾個小時,她竟已經蒼老成這樣了!

    諾拉抱緊了孩子:“我不會把她給你的!”

    說罷她轉頭就跑,但剛一轉身,卡珊德拉又出現在了她身后。

    “我說了給我!”卡珊德拉的聲音尖得像是剛燒開的水壺,她朝諾拉一揮手,嬰兒就朝她飛了過去。諾拉想追過去,可雙腳不由自主地黏在一起,讓她摔倒在地。

    “別動我的孩子!”諾拉朝卡珊德拉的方向蠕動著,“求你!”

    卡珊德拉不理她,孩子在她的操控下懸浮在空中,她伸出右手,食指猛然伸長,將嬰兒完全穿透。

    “不!”諾拉目眥欲裂,急怒之下,卡珊德拉的魔法桎梏竟被她掙脫。諾拉從地上爬起來沖向卡珊德拉,跳起來想把孩子搶回來,可在她的雙臂觸碰到孩子的瞬間,孩子化為了一股黑霧。

    黑霧被諾拉吸入,引得她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諾拉邊咳邊徒勞地抓向空中,好像要抓到些什么似的。

    “別犯傻,你的孩子已經去她該去的地方了。”卡珊德拉冷冷說道。

    “你這個殺人犯!”諾拉轉向她,卡珊德拉此時又變回了那個美艷的女人,諾拉想去掐她的脖子,卡珊德拉不耐煩地揮揮手,諾拉再次重重摔倒。

    諾拉抬起頭,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詛咒卡珊德拉,而后者只是輕笑一聲,完全沒將諾拉的咒罵放在心上。

    一隊士兵從卡珊德拉身后出現,卡珊德拉低頭看向諾拉,仿佛看向一只螻蟻:“你已經沒有價值了。”

    她朝士兵吩咐:“送王后陛下去她該去的地方。”

    兩名士兵把諾拉提起,一路拖著她,把她押上馬車,扔到了監獄里。

    諾拉被推進牢房,旁邊囚室中關押的人站在門口,直直看著她,那個囚徒頭上帶著一鼎生銹的頭盔,看到諾拉時詭異地發出吃吃的笑聲

    獄卒邦邦兩聲敲在那名囚徒的門上,那人又退了回去。

    諾拉被推搡著進入囚室,這里空間很小,一張散發著汗臭和霉味的床可能翻個身都夠嗆。諾拉本以為這會是個不眠之夜,可她實在又痛又累,腦袋剛沾到枕頭,她就已經沉入夢鄉。

    第96章

    諾拉這一覺睡了很久。

    等到她醒來, 已是幾天之后。

    她坐起身,感覺自己和幾天前睡過去的那個諾拉已經判若兩人。

    諾拉不小心吸入過幾口女兒最后消散時化成的黑霧,那些黑霧在她體內轉化成了別的東西, 讓她整個人發生了某些神奇的變化。

    想到喪女, 此刻的諾拉內心毫無波瀾,現在在她心里, 任何情緒幾乎都蕩然無存。

    她的女兒在她的身邊短暫停留,便繼續踏上了下一段旅途,雖然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說不上是壞事,諾拉覺得不能以自己單一的眼光去評判。

    她四下環顧,目光穿過墻壁,看到門外五名守衛正在玩一種紙牌游戲,一名囚徒在看著天花板發呆,一名囚徒站在窗外看向趴在守衛腳下的狗,而那名帶著頭盔的奇怪囚徒……

    能量很奇怪,諾拉說不上來她看到的是什么物種。

    除了能察覺到外面的人,諾拉甚至能感受到他們的情緒和思維,整個世界在她眼中纖毫畢現地鋪展開來。

    諾拉眨眨眼, 眼前的景色變了, 四周是幾乎看不見光的黑色水域, 模樣奇怪的深海魚群時不時游過, 海底山脈偶爾裂開一道口子, 噴射出極高的黑色巖漿。

    這也是默茲,億萬年前的默茲,那時這兒還是海底。她的目光穿越了時間。

    然后她又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周圍仍然是海水,可這次的海水發黃發臭,水中游弋著模樣奇怪的生物:觸手比藍鯨還要長數倍的巨型章魚,體型碩大、有著堅硬金屬鱗甲的鯊魚,還有散發著綠色熒光、移動速度極快的珊瑚。

    這是……未來嗎?

    諾拉將注意力收回到當下,她不想呆在這里了。

    她走到門前,輕輕一敲門鎖,囚室門便自動打開。

    旁邊囚室的囚徒意識到了什么,走到門口,透過窗戶看向諾拉。

    “放我走。”囚徒第一次開口了,聲音極為低沉,由于頭盔的緣故帶著些回響,像是野獸的咆哮。

    諾拉一指那囚徒的門,囚徒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獄卒聽到聲音轉過頭,看到兩名重犯都走出了囚室,紛紛拔劍迎上來。諾拉看了一眼帶著頭盔的神秘囚徒,那囚徒身形移動極快,眨眼間便閃身至獄卒身前。囚徒伸出手,雙手瞬間變為爪子,輕輕一抓,最當先那名獄卒當即開膛破肚。囚徒殺向后面的獄卒,諾拉揮揮手,變出一道空氣墻將那囚徒定在了原地。

    囚徒回頭,雖然帶著厚重的金屬頭盔,諾拉仍然感受到疑惑的目光射了過來,她解答道:“這些獄卒只是在履行工作,并非十惡不赦之人,他們的生命不該在此終結。”

    諾拉聽到一聲冷笑自頭盔下傳來,而后囚徒的雙手延展、形變,成為一對紅色的翅膀,囚徒猛地發力跳起,從窗戶飛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物種。

    此時其余幾名獄卒面面相覷,誰都不敢靠近諾拉,諾拉也不怕他們攻擊她。此時她體內魔力洶涌澎湃,擁有移山填海般的力量。

    不僅如此,她的頭腦也變得無比清晰,很多新的東西浮現在她腦海里,不僅僅是知識,許多東西超越了知識的范疇,那是澄澈如水的智慧。

    諾拉走出監獄,四下搜尋,卡珊德拉已經不在城里了。她能量極高,如果在附近的話,諾拉可以敏銳地察覺到。

    她去哪里了?諾拉預感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可具體是什么,她還預測不到。

    沒有浪費時間去追尋卡珊德拉的足跡,諾拉徑直去往凱麗宮。

    沒有卡珊德拉的魔力支撐,愛德華陷入了深度昏迷,此時正躺在柔軟的羽毛床上,呼吸與心跳的頻率都非常低。

    現在侍候在他身邊的又變回康斯坦丁夫人。

    她在為他讀詩,醫生走進臥室,測量過愛德華的心跳和呼吸,又翻開雙眼觀察了一下他的瞳孔。留下一些補充營養的藥水后就離開了。

    臥室里只剩下康斯坦丁夫人和愛德華兩個人。

    康斯坦丁夫人放下詩集,摸向自己的肚子。

    她懷孕的時間比諾拉稍晚幾個星期,現在也快要分娩了。

    過了許久,康斯坦丁夫人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拿起愛德華腦袋下的枕頭,朝他的臉捂了上去。

    諾拉在樓下停住腳步,透過墻壁看到了這一切。

    想起過去被愛德華折磨死的兩任王后,諾拉覺得這樣的結果還是有些便宜他了。

    門突然被打開,澤維爾走進愛德華的臥室:“叔叔醒了嗎?”

    康斯坦丁夫人如夢方醒地扔下枕頭,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你……”向來玩世不恭的澤維爾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驚的神情。

    “親愛的,”康斯坦丁夫人迎了上去,“我想,唔,如果國王陛下死了,現在王后因叛國罪而被囚禁,她的孩子已經流產了,那我肚子里面這個孩子,我們的孩子,豈不就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

    諾拉輕輕一笑,康斯坦丁夫人的孩子果然也不是愛德華的。

    見澤維爾不出聲,康斯坦丁夫人有些著急,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們只要做個檢測,證明孩子的一半血脈屬于赫伯特家族,而非康斯坦丁,那我們的孩子就會被認定為愛德華的血脈,從而坐上王座,你說是不是?”

    澤維爾迅速冷靜下來,他輕拍著康斯坦丁夫人的背安撫了一下他,而后俯身細細檢查愛德華的脈搏和呼吸。

    當然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其實諾拉的毒藥早已經成功毒殺了他,后面這些日子全是卡珊德拉為了讓他活著好發號施令找出諾拉,才一口氣吊著他沒有徹底死去。

    一絲欣喜閃過澤維爾的眼眸。

    他轉過身,堵住了康斯坦丁夫人的唇。

    康斯坦丁夫人松了口氣,開始回吻他,澤維爾的手朝康斯坦丁裙子下摸去,引得康斯坦丁夫人一陣呻吟。

    一陣親熱后澤維爾抱起她,朝陽臺走去。

    “謝謝你,親愛的,你知道巫師的壽命比普通人長很多,所以我真沒想到這天這么快就會到來。”澤維爾說。

    “不用謝,我這都是為了我們的孩子能早日坐上王座。”康斯坦丁夫人被吻得意亂情迷。

    澤維爾在康斯坦丁夫人的鼻子上輕輕蹭了蹭:“可既然這樣的話,有關于王座,我有更好的想法。”

    康斯坦丁夫人一句“什么”還沒問出口,澤維爾微微一笑,將她從陽臺扔了下去。

    愛德華的臥室有三層樓高,下面是一片玫瑰花叢,女人短暫地尖叫了一聲,隨即便悄無聲息。她倒在花叢里,抽搐幾下后便沒了動靜。

    澤維爾松了口氣,剛編了個謊言要叫人進來,卻看到諾拉大步走入房間。

    諾拉在書桌旁坐下,開始照著愛德華之前文件上的筆跡撰寫一份新的法令,寫了一會見澤維爾還不走,她抬起了頭。

    澤維爾抬手:“您請繼續。”

    諾拉繼續完成了法令的撰寫,然后走到愛德華身邊取下他的戒指,徒手融化火漆,把雕刻著家族印鑒的戒面印了上去。

    “你要借我愛德華叔叔的名義頒布什么法令?”澤維爾問。

    諾拉不理他。

    “考慮到我父親即將作為愛德華陛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加冕為王,建議你如實相告。”見諾拉對他視而不見,澤維爾提高了音量。

    諾拉這才懶洋洋地朝他抬起眼皮,澤維爾覺得這名向來嬌柔隱忍的年輕王后身上有某些東西改變了,但他一時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么。他不清楚剛剛的事情諾拉看到了多少,按理來說為絕后患,他應該對諾拉斬草除根,但現在他的腳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澤維爾自己都說不上來他究竟在忌憚些什么。

    “失去掌控是種很糟糕的感覺,它會讓人產生恐懼、焦慮、不安全等種種低等級的情緒。”諾拉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她寫完第二份法令,將其用火漆封好,這才抬起頭,“澤維爾,你不該有這種感覺,我過去是有多軟弱可欺,才讓你覺得我無法發生什么都應該聽從你們家族的擺布?”

    她的眼神平平淡淡的,但澤維爾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她看穿了,這不尋常的感覺讓他內心焦躁起來,他輕咳一聲:“國王去世,他的情婦受到刺激墜樓,我們應該去外面通報了。”

    “你去通報就好。”諾拉站起身,將手里的一份法令遞給澤維爾,“順便把這個發布出去,就說這是國王生前頒布的法令。”

    澤維爾將密封好的文件接過,問:“你寫了什么?”

    “廢除對異端女巫的審判。”

    “你太天真了。”澤維爾笑了出來,“你以為女巫審判是國王想要廢除就可以廢除的嗎?”

    諾拉被這么一反問,大腦迅速開始了分析。

    是的,現階段的女巫審判想要被廢除,遠非國王一道法令就能解決。

    教會需要借此打擊異端,強化正統;統治階級可以通過指證對手家族成員為邪惡巫師來打擊異己,展示權威;女巫審判所和地方雇傭騎士等一眾人可通過審判和處決女巫獲取報酬;普通民眾可以借此轉移對疾病與死亡的恐懼。所有人都有機會獲取“異端女巫”們被處決后留下的財產。

    一大群利益相關者趴在女巫審判上吸血,除非亞拉鐸發生大的思想變革,整體氛圍變得不那么保守,或者發生大的社會變革才能徹底將其終結。

    澤維爾手里的法令突然整個燒起來,他連忙把它甩開。

    “你說得對,”諾拉說,“只憑一道法令是無法將其廢除的。”

    她把另一份法令遞給澤維爾:“那發布這個吧,這份法令是用于宣判我無罪的。”

    澤維爾接過法令后,諾拉離開了王宮。

    還沒走進女巫審判所,諾拉就聽到此起彼伏的哭泣聲。

    還有女孩在祈禱:“偉大的光明之神與黑暗女神啊!我不是邪惡的女巫,我是你們虔誠的信徒,請救救我吧,無論是說,請救救我吧!”

    諾拉輕輕一打響指,女巫審判所的大門向外飛了出去。

    她走進大廳,正在對女孩們用刑的審查官們紛紛朝她掉轉頭來。

    他們的過去和未來畫卷般在諾拉面前鋪開,每個人手上都沾有無辜女人的鮮血,每個人兜里都有不屬于他們的財富。

    之前審訊過諾拉的一高一矮兩名審查官認出諾拉,手里拿著刑具朝她走了過來:“喲嚯,又回來了?”

    諾拉嘆息一聲,普通人的血肉之軀如此脆弱,輕微的一點能量波動便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她只擺擺手,在場所有審查官的血液一瞬間全部沸騰蒸發,諾拉揮手驅散漂浮在空中的紅色血霧,審查官失去血色的身體紛紛倒地。

    一些膽小的女人嚇得叫了出來。

    “別怕。”諾拉輕輕啟唇,聲音擴散到整個審判所,“我來帶你們回家。”

    話音剛落,所有枷鎖自動落地,女人們左顧右盼,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輕易獲得了自由。

    “所有人,跟我走。”諾拉不容置疑地說。

    她走到審判所外,女人們陸陸續續跟了上來,諾拉揚手,頓時審判所整個燃燒起來,火勢蔓延很快,沒多久便燒到了旁邊的圣堂和修道院。

    忽然,諾拉感受到異常,她迅速登上附近還沒燒起來的一座塔樓,從窗戶翻出去,到了外面的屋脊之上。遠處爛萵苣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黑煙伴隨著熊熊烈火騰空而起,和腳下女巫審判所的大火似乎正遙相呼應。

    風吹起諾拉的黑色斗篷,銀色的發絲飛舞于夜空之中,諾拉突然想起曾在凱麗宮看過的那幅叫做《毀滅之人》的畫,畫中變為火海的城市,身著黑色斗篷的巫師,似乎……正是此情此景。

    畫中的巫師是她,預言在這一刻完成了閉環。

    走下塔樓,一名驚惶無措的女人問諾拉:“夫人,我們現在去哪里?”

    “先出城。”諾拉說,大滴汗珠開始從她額頭滲出。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城門口時,有人已經等在了那里。

    是澤維爾和他的父親杰拉德王子,不,按照繼承法,杰拉德·赫伯特已經是亞拉鐸的繼任國王了。

    他們旁邊幾名騎士押著兩個熟悉的人影。

    加文和伊里奧爵士。

    “真是忠心耿耿的騎士,他們想去監獄救你,被我們守株待兔抓了個正著。”澤維爾嘲諷一笑。

    杰拉德向前走了幾步,朝諾拉伸出手:“我都知道了,你是強大的光明女巫,留下來,做我的王后,幫我統治好這個國家。”

    “別答應他,公主!”伊里奧大聲叫起來,被押著他的騎士重重搗了一拳。

    “不。”諾拉嘴里淡漠地吐出一個詞。

    “你就不怕——”杰拉德指向加文和伊里奧,只是話沒說完,諾拉擺擺手,押著伊里奧和加文的四名騎士全身血液瞬間蒸發殆盡,被盔甲帶著重重砸在地上,伊里奧和加文朝諾拉跑來,有人自他們身后射出利箭,諾拉一揮手,箭頭調轉方向,結結實實扎回射箭之人的身上。

    “再不讓開,這就是你們的下場。”諾拉平靜的語調剛好讓澤維爾和杰拉德能聽到。

    杰拉德臉都白了,最終他還是擺擺手,讓全副武裝的騎士們讓開了一條路。

    諾拉帶著女人們大搖大擺朝著城外走去。

    經過澤維爾時,他終是忍不住,如過去般朝諾拉叫了一聲:“王后陛下。”

    曾經想利用她是真的,被她驚鴻一瞥驚艷過也是真的。澤維爾心底還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希望這個女人能留下來,不僅僅因為她走了愛德華臥室里的秘密也會被帶走,他還想看到她,不是現在這個冷漠淡定的她,而是過去那個嬌柔鮮嫩的她。

    “別再叫我王后陛下了,”諾拉回頭,微微一笑:“叫我女巫,我是你們殺不死的——異端女巫。”

    一直走到樹林,諾拉拉住加文:“往北走半里格你們能看到一個小木屋,我把銀行里一堆錢幣轉移了過去,你和伊里奧爵士把錢幣分給這些女人們,讓她們可以回家。”

    加文爵士點點頭,諾拉補充道:“我斷后。”

    見他有些猶豫,諾拉笑了笑:“你們不是見識過我現在的能力了嗎?放心吧,我能處理任何情況。”

    伊里奧爵士說:“我和您一起。”

    諾拉搖頭,態度堅決:“不用了,你們去。”

    這是命令。

    兩名騎士讀出了諾拉的潛臺詞,應下她的囑咐帶著女人們走入密林。

    目送女人們的身影消失后,諾拉腳步不穩,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體目前還無法駕馭如此強大的魔力,此刻正在迅速枯萎,再過至多一刻鐘,她也要步女兒的后塵灰飛煙滅了。

    諾拉心里沒有恐懼,她已看清生命不生不滅,宇宙和她永存。一個名為奧羅拉·卡寧的公主自此消散,彼處會開出新的花來。

    只是有些遺憾。

    遺憾什么呢?諾拉有些疑惑,自從蘇醒后她鮮少再體會人類的情緒,但這一刻內心有絲絲縷縷的疼痛自心臟的部位涌現。

    為什么呢?

    有人靠近了她。

    諾拉轉過頭,一道高瘦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

    瞬時有強烈的情緒自諾拉內心迸發出來,這一刻她才明白有種東西,是可以穿越時空、無視維度而存在的。

    那便是愛。

    一個鮮活的海登·德萊文特在她身側跪下來,滿是珍惜地輕輕將她揉入懷里。

    “我終于找到你了。”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他的氣息溫柔地將她包裹,讓她沉溺。諾拉這一天都仿佛行走在云端,這一刻才終于被完全拉回這具軀體。

    第97章

    諾拉的身體在逐漸變輕, 她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和無名指已經開始漸漸變得透明。

    由于身體的崩壞,諾拉體內的魔力開始漸漸流逝。充滿無窮力量的感覺實在是美妙, 可惜消散得實在太快。

    “星塵, ”她用初見時的身份稱呼海登,“我愛你。”

    海登松開諾拉, 輕柔地低頭吻在她的唇上,諾拉覺得她仿佛正在輕舔一根糖霜羽毛。

    “我也愛你。”他說,手臂繞過諾拉的小腿準備將她抱起來, “你現在身體狀況很不好,我們得想辦法救你。”

    她在他胸前輕輕推了推:“沒用的, 我因為意外獲取了魔力,那股魔力的能量等級遠遠超過我這副身體可以承受的, 能量強烈的振動頻率已經從內里徹底摧毀了我的身體, 沒有人救得了我。”

    “不,”海登否決, 他的眼神幾乎破碎,讓諾拉的心也抽痛起來,他低頭吻了吻她正變得透明的手, “我們一定還有辦法。”

    “聽我說, ”諾拉溫柔地撫上他的臉, “我這一生并沒有遇到過多少幸運的事情, 我想我全部的運氣都用來遇見你了。有許多人把責任誤認為愛情, 更多人把需要誤認為愛情,只有最幸運的那些人才能擁有純粹的愛,就像宇宙賦予我們的愛那樣。我不會真正的消失,從今往后, 每一縷吹過耳畔的清風,每一絲讓你心曠神怡的花香,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脈搏的跳動,都是我愛你的痕跡。”

    “我不要那些痕跡,我要你活著。”海登已經迅速冷靜下來,諾拉看到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綠色的藥水,她已經看不穿這到底是什么藥水,但她本能覺得這不是什么好東西。

    海登拔開蓋子,將瓶子里的藥水一飲而盡。

    “這是什么?”諾拉指著那個小小的瓶子,心中充滿不詳的感覺。

    “一瓶偶然發現的藥水,我本來沒想帶上,可是總覺得它出現在那里是有原因的,現在果然派上用場了。”海登輕描淡寫地微微一笑。

    “那到底是什么?”不詳的感覺更強烈了。

    海登還沒想出糊弄過去的理由,有個熟悉的女聲回答了諾拉的問題:“卡羅爾契約,用于能量的交換。”

    諾拉全身血液幾乎要凝固了,她轉過頭,卡珊德拉漂浮在半空中,對上諾拉的眼神時,她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

    海登皺眉,猶疑地問:“是你,你竟然是個邪神?”

    卡珊德拉輕盈地落地,指著旁邊一棵樹問:“這是什么?”

    借著月光,海登辨認出葉子的形狀:“楓樹,這有什么關系?”

    “事實上,我也可以叫它蘋果,或者叫它猴子,名稱并不能真正定義一件事物,本質才能。我不是什么邪神,只是人們喜歡這么叫我。”

    諾拉聽到“卡羅爾契約”時心里更加涼了幾分,她捏住海登的手臂,卻發現自己雙手的虛影穿越了他的手臂。

    海登也愣了,諾拉卻顧不上身體即將消散:“她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管她是邪神還是蘋果,總之你不能和她做交易!”

    “哦,親愛的小姐,”卡珊德拉挑起諾拉的下巴,“你不是召喚我的人,無法決定是不是要跟我做交易。”

    松開手后,她轉向海登:“我想你是想要救下這位女士的命咯?”

    海登點了點頭。

    “我的交易向來很公平,一命換一命,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換嗎?”

    諾拉掙扎著想后退,可她的腿也使不上勁了,她只能搖著頭喊道:“不要!我不要用你的命換我的命,你敢這樣做我就回去隨便嫁個男人,包養九個情夫,然后帶著他們一起去你的墳墓前跳舞!”

    海登輕輕笑了笑:“為什么是九個?”

    諾拉看著他,大顆眼淚落了下來:“求你,不要答應她。”

    “我愿意。”海登抬頭看向卡珊德拉,話音剛落他整個身體漂浮起來,脖子上出現了一道顯眼的印記,似乎是條首尾相連的蛇。卡珊德拉指向諾拉,一股強大的暖流吹向諾拉,將她包裹,暖流散去時,諾拉感到身體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是她懷孕前的水平。

    諾拉顧不上檢查身體是否還有異樣,手腳剛能重新活動她便抬起頭,驚慌地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海登:“他死了嗎?你殺了他嗎?”

    卡珊德拉莫名其妙:“我是要他的命,不等于要他死,放心吧,一個活著的海登·德萊文特對我來說可比死的有價值多了。”

    她轉向漂浮著的海登,“走吧,你現在是我的了,我的小鷹隼,幫我去干點大事吧。”

    兩人飛快朝叢林深處掠去,諾拉爬起身在后面追著,邊追邊喊:“不,求你,別帶走他,把他還給我,求你!卡珊德拉!海登!海登!”

    森林里月色朦朧,諾拉才跑了幾步,腳步一崴摔倒在地,抬頭時兩人都不見了蹤影,令人窒息的絕望鋪天蓋地地將諾拉籠罩了,一個活著的海登對卡珊德拉來說更有價值,她要利用他做什么?

    有火光正在接近她,加文爵士的聲音從火光方向傳來:“公主,你在哪兒?”

    諾拉牙齒打著顫,應道:“我在這里。”

    加文循聲趕了過來,看向倒在地上的諾拉,倒吸一口冷氣:“公主,發生什么事了?您看起來糟糕透了。”

    “我現在確實糟糕透了,”諾拉疲憊至極地嘆了口氣,“爵士,我好累,帶我回家。”

    ——

    一直到躺上自己睡過十幾年的那張床,諾拉才確信她真的回來了。

    或許因為艾瑪王后叛逃,丹尼爾和黛西現在都蔫蔫的,不來找諾拉的麻煩了。父親忙于政務,也不怎么管她,諾拉每天日子非常清閑,不過她卻開心不起來。

    剛回到加穆時,亞拉鐸就傳來了消息,都城默茲的貧民窟爛萵苣街發生暴亂,暴民們拿著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武器沖進主城區燒殺搶掠,許多貴族在睡夢中被殺死在床上。為了平叛,王室就近將人魚灣的軍隊調回來,可沒想到,安靜了幾百年的風暴之海上揚起戰旗,上百艘戰艦登陸人魚灣,將其占領。根據傳過來的消息,登陸的這支軍團來自于古代流放之地極夜島,戰旗的標志是一頭碩大的冰原狼。

    事發突然,一時間這支冰原狼軍團成為了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自古以來,人們的觀念里都認為橫渡寒晶之海去往極夜島是趟有去無回的旅程,一開始他們根本不敢相信極夜島上竟有人能生存下來,還組建了一只戰斗力挺強的軍團。沒過幾個月,這只軍隊從人魚灣一路近乎平推到默茲,王室和貴族棄城逃跑,凱恩才意識到這只憑空殺出的軍隊不是什么軟柿子。

    在保全本土和收復失地間,當然是前者比較重要,菲昂娜先是去視察了一下凱恩和亞拉鐸的國境線,指導部分年代久遠的關卡加固維修。而后返回加穆和諸位大臣商討下一步的對策。

    菲昂娜回來前,夏博也出事了。

    一向以家族和睦團結著稱的德萊文特家族竟然發生了兄弟鬩墻的丑聞,海登把他的哥哥,夏博王儲路易刺殺于白塔中,而后穿過重重守衛,一劍斬碎了塔中保存的那塊大陸僅剩的真理之石。據傳他手握的那把希塔波雷劍,是失蹤已久的“幻影”。

    而干完這一切后的海登王子,一路南下,在冰原狼軍團貢獻默茲前成功與其匯合。

    相較于陌生的冰原狼軍團,評判一個過去大家都聽說的人就容易多了,一時間海登王子叛變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批判他的背叛與不忠。諾拉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想起了夏博那位冷靜優雅的女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曾對諾拉施以援手,一下子失去兩個兒子,她現在會是怎樣的心情?

    每次在貴族們的議論中聽到海登的名字都讓諾拉非常惶恐不安,不僅僅因為害怕聽到更壞的消息,也因為每次提及都會讓諾拉想到,都是因為因為要救她,海登才會把自己出賣給卡珊德拉。卡珊德拉沒有用他的生命來交換諾拉的,她讓海登干的事還不如讓他直接去死。

    諾拉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在巨大的精神折磨下,她很懷念在默茲最后一天時的心理狀態,那種波瀾不驚,以更高維度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的狀態。可她無論如何也回不去那種狀態了,她開始理解為什么有人愿意經年累月地苦修,那種開悟的感覺,哪怕只有一瞬,都太過美好,她能理解有人窮極一生,拋卻一切世俗羈絆,只為這美好的體驗。

    菲昂娜抵達加穆的前一晚,阿方索破天荒地單獨找諾拉聊了一整夜的天,聊的大多是他和海倫王后的舊事。直到這一晚,諾拉才知道原來每年生日時那個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她床頭的匿名人送的禮物,竟然來自于她未曾謀面的母親。

    阿方索給了諾拉一條綠松石項鏈:“這個本來也是要給你的,我不知道海倫從哪里得到的它,但它包含強大的保護魔法,據說能抵擋一次致命傷害。所以兩年前菲昂娜要出征時,我讓她把它帶上了,幾個月前你在亞拉鐸以叛國罪被通緝時,菲昂娜很后悔,說不該拿你的東西,現在它是你的了。”

    強大的魔力肆無忌憚地流淌在項鏈上,諾拉接過來,卻沒有帶上:“我現在回加穆了,菲昂娜還在外面,這樣能保命的東西還是給她更適合。”

    阿方索不置可否:“你的東西,你自己做決定。”

    諾拉收起項鏈,阿方索起身準備睡覺。看著他有些蹣跚的步伐,諾拉才驚覺這一兩年來父親也蒼老得厲害。她忽然心念一動:“我為您讀詩吧,父親。”

    于是她坐在床邊,為阿方索讀起他放在床邊的詩集,眼前的景象勾起了諾拉記憶中的遙遠畫面,在讀完一首詩后,諾拉笑著說:“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只要我和菲昂娜一起睡覺,你就會跟我們講故事。但我自己睡時,你卻從來沒來過,所以我小時候總是黏著菲昂娜要和她一起睡。”

    “抱歉,對你來說,我一定是個糟糕的父親。”阿方索迷迷糊糊地說。

    看著父親已經熟睡過去的臉,諾拉合上詩集,小聲答道:“我已經原諒一切了。”

    第二天早上,侍者在國王身邊發現一條死去的阿努比斯角蝰,好在國王安然無恙,國王頸間多出來一條奇怪的銀色項鏈,吊墜不知所蹤。

    第98章

    那條出現在國王臥室里的阿努比斯角蝰,終究沒有查出來是誰放的。

    諾拉也說不清那晚出于什么想法,看到阿方索睡熟后,便把那條母親留下來的綠松石項鏈給他戴上了,而后她才放心地離開。據菲昂娜說,王后生前和國王很是相愛,她一定會很欣慰留下來的魔法項鏈能救愛人一命。

    但經過此事也證明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冰原狼軍團的觸手已經伸向了凱恩。

    菲昂娜回來后便著手加強了加穆的守備,安插在夏博和亞拉鐸的耳目雪花般傳來兩國最新的消息。亞拉鐸召回了幫凱恩協防的軍隊,而夏博那位女王據說喪子后情緒驚人的穩定,頻繁召集大臣開會,看起來下定了決心不讓冰原狼軍團染指其哪怕一寸國土。

    一連忙碌了好幾天,菲昂娜才閑下來有空和諾拉一起喝杯茶。

    “你看起來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菲昂娜語氣中透著心疼, “在亞拉鐸受了不少苦吧?”

    諾拉握著茶杯,點了點頭,不過很快又松了口氣,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都過去了,無論如何,愛德華死了,我還活著,我贏了。”

    “用的是我給你留的那瓶銀妖蛇毒液?”菲昂娜問。

    “它確實功不可沒。”

    諾拉輕描淡寫的態度讓菲昂娜更加愧疚:“對不起,其實那時我和父親隱約都清楚愛德華不像他表現得那樣道貌岸然,如果不是因為兩年前我們實在需要亞拉鐸的物資和軍隊度過難關,你也不至于要去那里受苦。”

    “你知道我覺得最荒謬的是什么嗎?”諾拉抿了口茶, “我們和佩瓦打了這么久,到頭來很可能被極夜島上那群冰原狼一鍋端了。”

    菲昂娜自嘲地笑了起來。

    “據亞拉鐸傳過來的消息,冰原狼軍團的士兵極為勇猛,明明只有幾萬人的軍隊,卻打出了幾十萬人的氣勢。他們的那位將領夜隼,不僅僅排兵布陣精確得像是未卜先知,而且在戰場上如同一道鬼魅,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核心人物的性命。這么一支軍隊,不像是應當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聽說現在許多地方都在盛傳冰原狼軍團來自地獄,人類的末日即將降臨。”

    諾拉安撫地說道:“當年法洛克控制各國政府時,人們也以為末世即將到來,但后來我們有了云雀。”

    “我感覺這次不一樣。”菲昂娜面色凝重。

    忽然想到什么,她朝諾拉問道:“冰原狼軍團的將領夜隼,以前是夏博的小王子海登,我記得你還是亞拉鐸王后時訪問過一次夏博,那時你見過他嗎,他有沒有什么弱點?”

    我就是他的弱點。諾拉在心里說,臉色微微泛紅,或者也可以這樣說:我曾是他的弱點。現在這個被卡珊德拉控制著的夜隼,諾拉也不清楚還殘留著幾分意識。

    有一瞬間,諾拉想把她和海登的過往像菲昂娜和盤托出,但菲昂娜此刻過份冷靜的眼神,完全是打探敵人消息的姿態讓她退卻了。

    諾拉害怕姐姐會因這段不光彩的感情而對她感到失望。

    于是她搖搖頭:“我看不出來他有什么弱點,其實就我和海登王子打過的幾次交道而言,他性格挺好的。”

    菲昂娜嘲諷地笑笑:“一個性格挺好的人,會在每次攻下一座城鎮后隨機殺人嗎?”

    “那是卡珊德拉的意愿。”諾拉說。

    “誰是卡珊德拉?”菲昂娜不解。

    “你所能遇見的最接近惡魔的人。”想起那個女人,諾拉仍然忍不住火氣直冒,卻也有些害怕,她深呼吸幾口讓自己鎮靜下來,“總有一天我要殺了她。”

    菲昂娜皺眉凝視諾拉許久,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我一會還有個會議,晚點我們共進晚餐時,也許你可以詳細和我說說這位卡珊德拉女士。”

    諾拉捏緊了茶杯:“也許。”

    ——

    “這感覺真神奇,晚上月亮都升起來了,卻不用點火燒炭。”哈羅德說著,看向布滿繁星的夜空。

    “確實不賴,不過這里的星星可沒我們極夜島的亮堂。”萊弗答道。

    距離他們登上亞拉鐸的土地,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這里即使是冬天也不像極夜島那樣寒冷刺骨。太陽大半天都懶洋洋地掛在天上,而極夜島這個時候,往往名副其實地會迎來長達兩三個月的極夜。

    沒過多久,前兩個持盾者回到營帳,他們則過去接班。

    冰原狼軍團的首領叫夜隼,這是黑女巫給他的稱呼,據說在加入軍團之前,他曾是夏博的小王子。可在哈羅德和萊弗眼里,他根本不像是人類,要他們來說,更像是個無生命的戰爭機器。

    夜隼的全身布滿黑色閃電般的紋路,以至于沒人能看清他究竟長什么樣,脖子側面有個極為顯眼的紅色銜尾蛇印記,灰色眼睛淡得像是月光石。而戰場上的夜隼則如同一道魅影,所過之處只留死亡的血痕。夜隼從未表露過任何情緒,永遠冷靜地分析局勢,制定戰略,完成殺戮,他進食和休息的樣子也沒有人見到過,他休息的營帳基本上不準任何人進入,只有黑女巫卡珊德拉偶爾和他單獨相處。

    有一兩次萊弗在狂風吹起營帳厚重的簾幕時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夜隼漂浮在半空中,身上連接著無數道黑色絲線,有些像是蜘蛛休憩在蛛網中的樣子。萊弗覺得可怖,于是不敢再偷看。

    哈羅德和萊弗來到夜隼的營帳前,一左一右開始守夜。

    這夜的寧靜一直持續到黎明之前。

    先是帶著火的利箭從黑暗中射來,引燃許多輜重和帳篷,然后一群不知哪里來的野豬渾身是火地闖入軍營。哈羅德和萊弗都覺得驚訝,亞拉鐸的軍隊一敗再敗,被打的頭都抬不起來,怎么突然敢反攻了?

    一隊重裝騎士跟在野豬群后沖入軍營,冰原狼的士兵們迅速展開反擊,這隊騎兵高舉著海洋虎鯨的旗幟,竟然是夏博的士兵。

    或許因為從人魚灣登陸后一路都過于順風順水,面對這只黎明前突然從森林里冒出來的夏博軍隊,冰原狼軍團有些手忙腳亂,但接下來更令他們驚慌的事情發生了。

    一只碩大的猛獸噴著火闖了進來,在軍營里橫沖直撞,所過之處一片哀嚎。

    這只猛獸有著威風凜凜的獅頭,軀干強健靈活,狀似山羊,尾巴則是粗壯而靈活的蛇尾,撞過來時獅頭噴著火,蛇尾射出毒液,沒人能抵擋這頭猛獸。

    那是一頭喀邁拉。

    哈羅德只看到火光繚亂,巨大的影子在其中晃來晃去,有人在發號施令,有人在痛苦哀嚎,搖了半天鈴鐺,營帳中的人終于出來了。

    夜隼看起來絲毫沒被軍營中的混亂所影響,一名重裝騎兵策馬馳騁而過,巨大的戰斧砍向哈羅德,夜隼伸手硬生生接住了這一斧頭,將騎兵從馬上直接扯了下來,而后他奪過斧頭,狠狠一下直接穿透頸甲,把騎兵的頭整個砍了下來。

    哈羅德面色慘白,小聲道:“謝謝您,大人。”

    夜隼恍若未聞,他的目光在軍營中搜尋,而后終于瞄準一點,提著幻影沖了過去。

    那頭喀邁拉又掀翻了一張帳篷,噴出火焰融化了里面的人,便感覺一道銳利的劍鋒撲面而來,它往后一跳,躲開了本會刺入它眉心的一劍。

    見到夜隼,它鼻孔里噴了幾口氣,一口火焰噴向夜隼。他的身影在火焰中消失不見,喀邁拉正在疑惑,便感覺身后一涼,夜隼不知什么時候繞到它背后,一劍直接斬下了蛇尾。

    夜隼嘲諷地勾起嘴角,喀邁拉揮動羊蹄想要還擊,卻不知它的動作在夜隼眼中慢的像是樹懶,他身手極為利落,鬼魅般的步伐直直迎著下一口火焰而來,喀邁拉看到燃燒的希塔波雷劍刃刺破火焰迎面而來,它本能抬腳想要抵擋——可什么也沒擋住,大陸最為鋒利的劍鋒直接透過羊蹄刺入它的心臟。

    “陛下!”附近沖過來的一名騎兵大聲喊了出來。

    巨獸倒地時,變成一位極美的金發女人。

    夜隼的劍刃撥動女人的臉好看清她的長相,接著他不知為何僵直在了原地。

    埃莉諾用盡最后的力氣看著海登,破碎的語句伴隨著血沫吐了出來。

    “你……殺了路易,你怎么……不去死?我究竟……為什么要……把你生下來?”

    說完這句后,她抽搐了一陣,這才停止了呼吸。

    萊弗和哈羅德趕到時,看到的是個完全褪去了魔紋的夜隼,渾身污垢地站在被硝煙玷污的晨光里,卻依然英俊漂亮得不像話,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身上籠罩著一股比海上藍冰更沉重的憂傷。他抱起躺在地上的一個女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營地,而仍然環繞在他周圍的兩名夏博騎士竟然并未發起攻擊。

    哈羅德反應極快,吹響了胸前的骨哨。

    斷斷續續的影像反復閃回在海登腦海里,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一劍砍開路易的胸膛,那時他也清醒過片刻,可意識又迅速重新被吞沒。

    埃莉諾原本輕盈的身軀在他的臂彎里有如山岳般沉重,海登先是微微顫抖,接著大滴眼淚涌了出來,最后終于癱倒在地,抱著埃莉諾的遺體大聲嘶吼出來。

    “母親,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該怎么辦?”

    他瘋狂地想用幻影傷害自己,可保護著他的那股魔法實在太過強大,即使是這把號稱兵器之王的利劍也傷不了他。海登把劍扔到一邊,把頭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向旁邊的樹干,依然沒用,身體上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有心臟的部位有被撕裂般的疼痛。

    海登凝視埃莉諾許久,開始用手刨土。

    沒過多久他便挖出來一個大坑,將埃莉諾放進去時,他覺得每一口呼吸都是痛的。

    “母親,我會贖罪的。”海登俯身在埃莉諾的前額印下一吻,而后想把土蓋回去。

    正在他要開始重新動手時,那堆被他挖出來的土自動升起,然后蓋上了埃莉諾所在的那個坑。

    卡珊德拉靠著一棵樹,饒有興味地看著海登。

    海登平靜地回望卡珊德拉,后者笑了笑:“這一切都怪你那小女友,要不是你喝下卡羅爾契約,用生命去救她,也不會有今天這些事。 ”

    “不,”海登淡淡地開口,“這不怪她。”

    卡珊德拉驚訝地睜大眼睛:“那難不成怪我?”

    “也不怪你,”海登拔起一朵盛開的雛菊插在埋葬埃莉諾的土堆上,“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全都怪我,為什么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你為什么不能行行好,也把我殺了呢?”

    卡珊德拉翻了個白眼:“別再問這些無聊的問題了,你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還有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走吧。”

    海登沒有起身。

    卡珊德拉帶著些許不耐煩轉過頭,看到海登又拔下一朵金盞花插在了土堆上。

    她剛想催促一聲,便看到海登身子重重一顫,吐出了一大口血。

    而后他單手撐地,又吐了好幾口血,將面前一大塊草地都染紅了。

    海登的臉色白的幾乎發青,他仍在采著附近的小花,仿佛想給埃莉諾獻上更多美麗,卡珊德拉走近拉了拉他,可是只剛剛用力,海登便一頭栽倒不再動彈。

    卡珊德拉蹲下迅速給他檢查身體,卻驚訝地發現他從心臟的位置開始出現了嚴重的損傷,損傷還在向外蔓延。

    她皺眉,過去她自以為給這副身體已經加上了所有防傷害的魔法,可悲傷與愧疚還是輕而易舉地從里面粉碎了一切的設計。

    人類,還是脆弱得有些不像話了。

    第99章

    夏博主導的這場奇襲讓冰原狼軍團休整了很長一段時間。

    據情報販子傳來的消息,埃莉諾女王這次自殺式的攻擊雖然沒有殺死夜隼,但給了他一記重創,也有人說夜隼已經死去,這個出自德萊文特家族的戰爭機器最后還是由德萊文特家族終結了。

    諾拉最近原本就有難以入睡的毛病,聽到這個消息后更加憔悴,連魔法都無法掩飾她的疲態。菲昂娜建議她去鄉下休整一段時間,諾拉拒絕了,她害怕錯過有關海登的任何信息。

    過了沒多久,洛克特蘭三個國家的主要統治者幾百年來第一次為了將冰原狼軍團趕出大陸而聚集在了曼斯威爾屯,那是夏博境內一處靠近凱恩的要塞。埃莉諾女王去世后,接替王位的是生活在牛角半島的一名德萊文特家族的私生女,名叫瑪格麗特,瑪蒂爾達女王之后,夏博群眾迷信德萊文特家族的私生女有拯救國家的力量,現在推舉這樣一個女人上位,也有安撫民眾的意思。

    菲昂娜回來后對諾拉說, 那個瑪格麗特小姐雖然受過教育,看得出來也有幾分謀略,但完全不能與在她現在這個年齡已經有數次大捷的瑪蒂爾達相比。諾拉能看出, 菲昂娜是有些為那位英年早逝的路易王子感懷的。

    現在冰原狼軍團占據了亞拉鐸的一半國土,夏博靠南和凱恩靠西邊的一小塊國境,根據夏博的消息,仍有戰船正由風暴之海繞過夏博的海岸線駛向已經被占領的人魚灣。經過商討,決定由亞拉鐸派兵奪回人魚灣,切斷冰原狼軍團的補給線;而夏博和凱恩聯手攻陷駐扎在密谷森林附近的冰原狼大本營。

    諾拉請求菲昂娜帶她一起去,菲昂娜有些擔心她的安危,但還是答應了。丹尼爾和黛西還小, 已經確定了會留在后方,但諾拉已經成年,作為魔法家族的一員,如果躲在普通人后面,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她雖然不擅長派兵列陣,也無法上戰場拼殺,但可以高效地治療戰場上的傷兵,擔任醫護工作。

    為了趕在冰原狼后續軍隊登陸人魚灣之前攻占他們的大本營,戰前動員工作開展得極快,再加上凱恩常年在戰爭狀態中,習慣于轉移陣地。僅一個多月后,諾拉便來到了密谷森林。

    夏博的軍隊沒多久也抵達密谷和他們匯合,有了上次奇襲的經驗,他們對附近的地勢更加熟悉,雙方互通信息后,開始制定作戰計劃。

    格林戴爾的十大貴族這次也是全部就位。冰原狼軍團中沒能滲透進聯軍任何一個眼線,好在萊德索恩家族一名男巫是個薩滿,可以和幾個月前陣亡于此地的夏博士兵交流,和他溝通的靈體告訴他,夜隼確實被女王重傷了,黑女巫卡珊德拉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來,現在似乎正在他身上試驗更多的魔法。

    當被問道夜隼究竟是不是自愿加入冰原狼軍團時,靈體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據他說,當時他闖入冰原狼的軍營后,本來要斬殺一名衛士,結果被夜隼快狠準地奪過武器,一斧頭砍下了腦袋。但后來夜隼殺死埃莉諾女王后,卻褪去了魔紋,沉默地抱著女王離開了軍營。

    由于卡珊德拉很快被那個靈體沒能殺成的守衛召喚而來,靈體不敢繼續跟上去看,所以夜隼離開軍營后發生了什么,靈體也不得而知。

    薩滿只成功了這一次,后面他無論怎么嘗試,連動物的靈體都接觸不了了。大家于是明白,大概率是上次的探聽被卡珊德拉發現了,她后面加強了防備。

    幾個日夜的討論后,進攻計劃終于敲定,可沒想到,聯軍還沒發起進攻,冰原狼軍團卻先對他們出手了。

    好像是從上次的奇襲中學到了什么,這次冰原狼軍團也是在夜里發起了攻擊。他們行動隱蔽,聯軍的斥候沒有一個發現已經有一小撥冰原狼的士兵繞到了營地后方,在一個無星無月的夜里,突然四下聲音大作,冰原狼軍團朝著聯軍發起了夾擊。

    諾拉還在睡夢中,突然被人搖醒,碧翠絲·哈靈頓站在她床邊,面容嚴肅地通知她準備接收傷員。

    果然,沒過多久,開始陸陸續續有傷兵被送來,哈靈頓家族支援了不少靈藥,諾拉提前學習了各自的功效。雖然已經做過心理準備,極有沖擊力的傷口和殘肢還是讓她忍不住害怕起來。

    好幾次面對鮮血淋漓的傷口或是白骨裸露、連著碎肉的肢體時,諾拉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但她還是咬緊牙關堅持了下來。碧翠絲提前給她準備了提神醒腦的藥水,她很感謝碧翠絲這么貼心,否則這個晚上她一定會暈倒好幾次。

    菲昂娜則是在剛聽到兵刃交錯的聲音時,就立馬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

    她即使夜里也十分警醒,起身飛速穿戴好盔甲,全副武裝地走出營帳,隔壁帳篷里的佐倫·奧古斯塔公爵也快步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后的是號稱夏博第一騎士的艾薇·奧古斯塔。

    兩人輕輕點頭致意,便分開去指揮各自的軍隊。

    菲昂娜帶來的軍隊有兩萬多人,雖然人數比夏博少,但大多經歷了和佩瓦的戰爭,屬于經驗豐富的老兵。面對冰原狼的突襲時,凱恩軍隊很快便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反擊。

    劍刃在火光中碰撞,血肉之軀與血肉之軀纏斗在一起。菲昂娜手握“靈蛇”,騎一匹同樣全副武裝的馬殺入敵軍中。希塔波雷劍明亮的劍鋒蓋過燃燒得最盛的火把,照得冰原狼的士兵們睜不開眼,他們的長矛被長劍斬斷,盔甲在劍下如紙般斷裂。凱恩的騎兵和步兵跟在菲昂娜身后,所過之處只留一片冰原狼士兵的尸體。

    菲昂娜忍不住在心中疑惑,冰原狼軍團似乎也不像傳聞中的那樣難以對付。疑惑歸疑惑,她不敢掉以輕心,亞拉鐸的軍隊不弱,能被冰原狼打得節節敗退,對方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而后她便感受了一股不同尋常的煞風吹來,轉過頭,一道黑色的魅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戰場之上。

    沒人看到他什么時候來的,對方不像戰場上其他人那樣身披盔甲,他穿著黑色的緊身衣褲,全身上下沒有哪怕一片護甲,皮膚上遍布黑色閃電般的紋路,淡色眼眸直直望向菲昂娜的方向。

    只看了他一眼,菲昂娜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緊隨著她的士兵也被這突然出現的鬼魅般的人影驚到了,他們拿起盾牌朝前靠攏,口里喊著:“保護公主。”

    甚至不用對方開口自我介紹,只這么一眼,菲昂娜便確信他就是冰原狼軍團中最強大的戰爭機器夜隼。

    幾支弓箭朝夜隼射過去,他幾乎閑庭信步地躲開了,接著提劍朝菲昂娜發起了攻擊。騎士們握著盾牌,提起長矛和流星錘迎了上去。夜隼揮劍,盾牌幾乎在碰到劍的瞬間便應聲而碎,木屑和鮮血飛濺。就算是重裝騎士的金屬盾牌,也被他的劍輕而易舉地劈開。

    夜隼手里的也是希塔波雷劍,然而那把劍從頭至尾都沒有發亮過。

    沒有魔法的加持,尚且能削鐵如泥,如果是點亮的狀態,更不知能爆發何其強大的威力,不愧是號稱兵器之王的“幻影”。

    菲昂娜發現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都還能分心去觀察夜隼手里的劍,也算是心態過硬了。

    夜隼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解決了護在菲昂娜身前的幾名騎士,菲昂娜見他們不敵,夜隼速度極快,后撤也不是辦法,便馬上提劍迎戰。夜隼一手握住韁繩,幻影直直朝著菲昂娜臉上削來,菲昂娜不得已跳下馬才躲開這一劍,剛就地一滾,身后劍風已至。

    太快了,這樣的速度不是她能夠抵擋的,盡管已經身經百戰,菲昂娜心底還是情不自禁涌起了恐懼,面對夜隼非人的外表和速度,極少有人還能穩住心態,菲昂娜也不例外。

    菲昂娜轉過身,幻影的劍刃已到眼前。她艱難地別過身子躲開了這一劍,下一劍緊接而至。菲昂娜抬起靈蛇想要撥開這一劍,可就在劍刃相碰的瞬間,靈蛇的劍身霎時斷開,從劍柄開始碎成了好幾段。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但眼前的情景容不得她為靈蛇哀悼,或者為和幻影硬碰硬這一愚蠢的行為而懊惱,因為夜隼再度持劍揮砍下來,菲昂娜本能地抬手去擋,下一刻,她的整個左手小臂連著臂甲齊刷刷被砍了下來。

    鮮血從斷臂處汩汩流出,菲昂娜腦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手臂,一時發不出聲音來,甚至忘了躲開夜隼即將要了她性命的下一劍。

    那一劍遲遲沒有揮砍下來,菲昂娜抬頭,不知道什么,夜隼在嘗到她的血腥味后反而把劍收了回去。她隱約覺得夜隼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東西,他開口,她第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是菲昂娜·卡寧。”

    這樣一個戰爭機器,聲音卻難得的好聽,而他的語氣詭異地稱得上溫柔了。

    菲昂娜沒有回答,幾名冰原狼士兵圍了過來。

    夜隼看了她一眼,語氣恢復了冰冷:“把她帶走。”

    果然,語氣溫柔什么的,只是她疼痛下的錯覺。

    第100章

    戰斗結束時, 已經到了晚上。

    這一次初步交鋒以聯軍失利告終,為避冰原狼軍團鋒芒,聯軍退到了森林里。到處都是死傷,諾拉和其他軍醫忙得腳不沾地。剩余的軍隊在清點人員,除了確定死亡的人以外,不少人還處于失蹤狀態。

    后半夜時下起了滂沱大雨,潮濕的水汽沖淡了些營地里的血腥味。有幾個年輕軍醫正商量著趁著天黑下雨,返回戰場去找還有一息尚存的傷員。

    他們正要出門, 諾拉追了上去。

    在場的軍醫知道為什么,初步清點戰場時有人看到菲昂娜的侍從和護衛已被全部殺死,而菲昂娜本人則是不知所蹤。

    諾拉暗自祈禱她是負傷逃走了, 但她也明白,從現場狀況來看, 菲昂娜更有可能已經被殺, 或者更糟糕——被冰原狼軍團俘虜了。

    戰地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每個軍醫手拿一顆發光螢石,壓低身子尋找著可能存活的生命。諾拉和一個叫弗里克的年輕男性搭檔,每發現一名傷員,她先對其簡單救治,而后弗里克把人拖走。

    在弗里克第三次帶走一名傷員時, 諾拉看到地上幾截昏黑的希塔波雷鋼斷刃。

    她走過去撿起來, 又看到了旁邊散落的劍柄。

    這是菲昂娜的靈蛇。

    四下一片靜寂,連烏鴉和禿鷲都沒有在這樣的雨夜光顧戰場大快朵頤。雨水重重敲打在諾拉身上,模糊了她的視線,濕冷的衣物掛在她身上,冰冷的雨水好像透過皮膚滲入了她的骨髓,引得諾拉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她強壓下內心的不安, 舉起螢石,想在現場找到更多的線索。翻開一具具早已冰冷的尸體,諾拉看到了好幾個熟悉的面孔,這里就是菲昂娜和冰原狼交戰的地方。

    其中一具尸體手里拿著一截手臂,趴在地上,背部有道貫穿傷。諾拉把手臂抽出來,那臂甲的花紋……是菲昂娜盔甲上的。

    諾拉拿起螢石靠近尸體的臉,辨認出這是菲昂娜的侍從,她將菲昂娜的手臂從侍從僵硬的手中抽出,跪坐在地。

    菲昂娜的手在這里,她的人呢?

    天空中猛地劃過一道閃電,白光照徹大地。

    電光閃過時諾拉正好抬頭,似乎有道人影正持劍站在她面前不遠處。

    光芒落下時,諾拉連忙把發光螢石藏到斗篷之下,然后躺了下去,努力屏住呼吸。

    “轟隆隆。”雷聲接踵而至,諾拉心內大亂,這里怎么會突然出現一個拿劍的人?是錯覺的嗎?是自己人嗎,還是冰原狼軍團的士兵?諾拉知道有時候戰斗結束后會派人結果掉那些僥幸未死的人,難道是冰原狼軍□□人來斬草除根了?

    諾拉躺在又冷又濕的地面上裝死,頭皮浸在一小攤血水中,她渾身僵硬,眼睛瞇起一條縫看著人影的方向。

    借著遙遠篝火微弱的光芒,諾拉看到那人朝她走近了,剛剛那道閃電劃過時他也看到她了?

    她盡可能小幅度地摸向了腰間的匕首。

    雖然不擅長搏斗,但諾拉不會坐以待斃。

    他停在了她面前。

    又一道閃電在天空中炸開,這次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諾拉雙手撐起身體坐了起來,睜大了眼睛抬頭看向面前的人。

    海登。

    他在她面前跪了下來,雙手溫柔地將她環住,頭放在她肩上。諾拉聽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異于常人的冰冷鼻息撲到了她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諾拉問。

    “你剛剛踏上這片土地我就感受到了。”海登聲音嘶啞,“你這樣做不安全,不過我已經下令讓冰原狼的士兵不許朝戰場放冷箭了。”

    “謝謝。”諾拉小聲說,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很多問題想問,可現在被他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抱在懷里,她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現在,拔出你腰上那把匕首,挑個你喜歡的地方捅下去。”海登突然提了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什么?”

    “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那個預言嗎?就是你最終會殺死我那個,讓它成真吧,我可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你必須堅持下去,”諾拉松開他,“不管卡珊德拉到底想做什么,我們不能讓她得逞,我們必須一起阻止她。”

    海登閉上眼:“我辦不到,她可以輕而易舉奪去我的意志,我嘗試抵抗,可是還沒有成功過。”

    “我想這是因為卡羅爾契約,所以你不得不聽命于她,”說起這個,強烈的負罪感涌上諾拉的心頭,“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才會和她建立契約。 ”

    “不用說抱歉,卡珊德拉有次透露我在出生前就被她選中了,所以大概不管我怎么做都會走到今天的結果。”海登慘淡地笑了笑,“所以你看,我早就說了,我本來不應該出生的,我能帶給這個世界的只有災厄。”

    “不是這樣的,”諾拉說,“你知道嗎?加穆是個夏日漫長炎熱的地方,有時候酷暑簡直讓人無法忍耐,所以我一天中最期盼的時刻不是清晨,而是暮星與月亮降臨之時,因為這代表著清涼的夜晚即將到來。無論如何,至少你帶給我的是美好和快樂,所以每次分別時,我心里都像期待暮星降臨一樣期待與你重逢。 ”

    海登看進諾拉的眼睛,眼神讓她幾乎要融化,他聲音低沉:“我知道現在或許不是時候。”

    諾拉點點頭:“現在確實不是時候。”

    下一刻他低下頭,她抬起頭,兩人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海登松開她時,諾拉仍然意猶未盡,但他指向某個方向:“你有同伴過來了,大概再過兩分鐘,他就會看到我們。”

    諾拉幾乎跳起來,她收起發光螢石,海登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我要走了。”

    諾拉抓住他:“你去哪兒?回冰原狼軍團嗎?你不能去!”

    “我沒打算回去,”海登說,“卡珊德拉以為我沒醒過來時,我偷看到她的一幅地圖,那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但我不確定,我想去看看。”

    “那我和你一起。”見海登要反駁,諾拉馬上說,“別急著拒絕,你需要有個人在你身邊隨時提醒你是誰。”

    她牽住了海登的手:“走吧。”

    快走出戰場時,諾拉有些猶豫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對了,你有沒有我姐姐菲昂娜的消息?我剛剛找到了她的手,可她的人不見了。”

    海登腳步一頓。

    諾拉隱約有所感覺,那只手斷面整齊,是一劍削下來的:“她的手是……”

    海登沉默,點了點頭。

    “也許是她的血腥味刺激到我了,在那之后,我恢復了神智。可當時有持盾者在旁邊,他們一旦發覺我有異常,就會吹響骨哨通知卡珊德拉,所以我裝作是要把菲昂娜帶回去充作俘虜的樣子,沒有繼續下手。佐倫·奧古斯塔公爵和她關在了一起,我在他們的鎖上動過手腳,在我出來找你的同時,他們也一起逃走了。”

    沉默一陣后,他說:“我很抱歉。”

    “如果你要為被卡珊德拉操縱時傷害的每一個人道歉的話,那就沒完沒了了。況且我也不是她本人,”諾拉慘笑,“走吧,我們還有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

    附近的村莊人都已經走空,他們換了身衣服,現在看上去是純粹的農夫和農婦,海登憑著記憶把地圖還原了出來,地圖上標注的位置在寒晶之海附近,為了避免風險,他們不敢走捷徑,只能通過常規路線過去。

    夏博大部分還是安全的,但海登因為謀殺和叛國被通緝,所以在外觀上做出了徹底的改變。他身上的魔紋現在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化妝時倒是輕松不少。但脖子上的銜尾蛇印記不知為什么無論通過什么方法都隱藏不了,他們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了。

    因為巨變,海登身上總是籠罩著一股陰郁的氣息。重新在一起后,每次過夜時他都格外用力,劇烈的頂峰來臨時,諾拉總覺得生命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而他們在這個永恒的瞬間全然融合在了一起。

    無論是在默茲華美的凱麗宮,或是加穆自己溫暖舒適的臥室里,諾拉總是睡不好覺。如今在顛沛流離、隱姓埋名的逃亡過程中,躺在旅館或農舍逼仄的小床上,有時甚至是谷倉的稻草堆,她竟然睡得還不錯,或許因為知道每天睜開眼,身邊都會有個即使世界崩塌都會和她在一起的人躺在身邊。

    正因如此,在寒晶之海的第一個早上,諾拉醒過來,發現身邊空空如也時,心里馬上慌張起來。

    她鞋都沒來得及穿就下了床,外面的木桌上擺著海登為她做的烤面包和煎蛋,他已經走了。

    諾拉打開門沖了出去,但很快停住了腳步,他還在那里,站在懸崖邊遠眺著大海,背影的輪廓描摹在淺灰色的天空中,顯得格外寂寥。

    她走過去,從背后抱住了他。

    “我以為你一個人走了。”諾拉驚魂未定地說。

    “本來確實想一個人走的,我不確定地圖里標注的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兒可能很危險,危險得我保護不了你。但我后來又覺得,或許我一聲不吭地走掉會讓你更生氣。”

    “我會生氣的,而且永遠不會原諒你,”諾拉悶悶地說,“答應我永遠不要一聲不吭地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

    一股海風吹來,諾拉打了個冷噤。海登注意到她出來得著急,既沒穿鞋子也沒穿外衣,于是問道:“要我抱著你回去嗎?”

    “不,”諾拉搖頭,“我只要你牽著我的手。”

    他們一起慢慢走回了海邊的小屋。

    第101章

    在來到地圖上標識位置附近的第三天,諾拉和海登仍然沒有找到值得不遠萬里來到這里的任何東西。

    他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要么海登記錯了那副地圖,要么就是卡珊德拉特別標注的這個點沒有任何意義。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際,從亞拉鐸傳來了更讓他們憂慮的消息。

    人魚灣沒能成功被奪回,這本在意料之中,亞拉鐸敗退的速度比凱恩和夏博聯軍還要快上很多。更令人恐懼的是,最近一批從人魚灣登陸的生物并不是人,而是即使在上一次巫師大戰時也不多見的黑暗生物。

    狼人、吸魂鬼、雞蛇獸這些極為少見、大多數人只能在傳說故事中見到的生物,開始大規模踏足洛克特蘭。帶領它們的是三個陰郁的暗之法師, 他們分別叫做阿奇貝爾德、萊桑德和菲尼亞斯。

    目前為止,這場戰爭看不到任何勝算,來自極夜島的勢力即將覆滅全大陸。

    在一個難得放晴的日子里, 海邊小屋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個風塵仆仆的旅人經過此處,想要找海登和諾拉要點茶喝。

    諾拉邀請他進入了小屋,灶臺邊一壺水剛剛燒開。旅人在窗戶邊的小桌上坐下,摘下了兜帽。他的腦袋光禿禿的,沒有一根頭發,像是僧侶,額頭上有個極為鮮艷的橙紅色鳳凰圖案。

    “你是個祭司?”諾拉給他倒茶時忍不住問。

    旅人道了謝,答道:“是的, 小姐, 我來自盧米諾斯神廟, 你可以叫我艾什。”

    諾拉聽到“盧米諾斯神廟”心里一跳, 還好現在海登不在, 這人不會認出他來吧?

    艾什打量了一下這座簡陋卻溫馨的小屋:“可愛的小房子,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不是,”諾拉有些忐忑地扭動著雙手,“我的……丈夫出門捕魚了。”

    艾什微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到搭在椅背上面的襯衫上。

    這一路物資緊缺,連衣服都要緊著穿。此前無論是諾拉還是海登,衣服舊了或者破了都是直接扔掉換新的,誰都不會縫補衣物。諾拉好一點,學過一些做女工的知識,但也只是學過而已,她補的衣服走線混亂,針腳都是亂七八糟的。

    見艾什饒有興味地看著襯衫上的補丁,諾拉把它一把拿走塞到抽屜里,岔開了話題:“那么祭司先生,你是出來旅游的嗎?”

    “是的,但也不全是,”艾什又喝了口茶,“這個世界開始變得混亂不安了,有時候人們需要一些信仰才能堅持下去,而我們會幫他們堅持心中的信仰。順便說一句,不錯的茶,夫人。”

    諾拉并不堅定地信仰雙神,此刻又擔心著海登隨時會回來,一心只想趕緊把這個來自盧米諾斯神廟的祭司打發走,于是說:“我知道附近有座村子,沿著海岸線往東走,見到樹林后順著路牌穿過去就到了,你可以去那里幫助人們堅持信仰。”

    “我會去的,謝謝你,好心的夫人。”艾什狡黠一笑。

    他嘴里這么說,腳步卻沒有挪動。諾拉想干脆自己去找海登讓他先不要回來,正要跟艾什說時,海登出現在了門口。

    海登手里提著兩條魚,肩上一個包上背著他找到的野果和撿來的柴火,手里還拿著一束鮮花。

    諾拉迎上去,踮起腳尖在他唇瓣上輕輕一吻,接過了那捧小花。海登把魚和小包放下,狀似尋常地問:“所以,你怎么找到我的?”

    艾什搖搖頭:“哪里的話?我可不是專程來找你的,只是路過進來討一杯茶喝。”說完他皺眉,“不應該啊,在盧米諾斯神廟時我自認為對你還不錯,你不用像防狼一樣防我。”

    他們……認識?而且目前看來,艾什似乎沒有要去舉報海登在這里的意思。

    “我沒有對你有敵意,”海登壓低了聲音,仿佛自言自語,“更準確地說,我只是對我自己有敵意,你會代表雙神給我降下神罰什么的嗎?”

    “你在神廟時一定沒有好好聽課,不然你就會知道,我們一直說的是,不要以自己的標準隨便評判一件事,一切發生自有其道理。所以,神對你不會有責怪,不會有懲罰。”

    又來說教了,海登莫名有些煩躁。

    “好吧,”他聳聳肩,“我知道了,你該走了。”

    “當然。”艾什站起身。

    走到門口時,他駐足抬起頭瞇眼看向天上的太陽,就在這一會,諾拉推了推海登,海登會意,有些不情愿地把剛剛摘來的野果拿了過來。

    諾拉用一個羊皮水壺裝了滿滿一壺水,又夾了幾個烤面包。

    “你可以路上拿著吃。”海登把東西包在一起遞給艾什。

    艾什接過來:“你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他指向天上的太陽:“我確信我剛剛走在后面那片白色山脊時它就在那里,現在還在那里,就好像時間從未流逝過一樣,真奇怪,不是嗎?”

    說完他搖著頭,似乎很疑惑的樣子,離開了他們的小木屋。

    諾拉和海登一起抬頭看向頭頂那輪蒼白的太陽。

    前幾天海邊一直是陰天,陽光偶爾透過云層灑下一層碎金,但他們也沒有特別關注過。

    他們于是一起跑向白色山脊,期間一直注意著太陽所在的方位。

    好在今天云層稀疏,在路過一塊大石頭時,兩人都注意到太陽的位置似乎猛然往西邊沉下去了不少。

    “這個地方空間好像折疊了。”諾拉退后幾步調整位置,疑惑地看向天空中仿佛被切割成兩半的太陽。

    的確是這樣,這個位置平時沒有明顯的參照物,地面稀疏的草原和陰沉的天空完美的隱藏了空間折疊的那條分界線。

    他們沿著分界線朝海面的方向走去,四周不知不覺彌漫起了一層薄霧,快走到懸崖時,彌漫的霧氣中漸漸顯示出一道石頭拱門的形狀。

    兩人走到拱門下,拱門內部刻著一些符號,海登看上去,只覺得文字長得像纏繞于古樹上亂七八糟的藤蔓,這時諾拉在他身邊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認識這些符號?”海登問。

    諾拉點頭,手指撫摸了上去:“這是精靈的文字,卡寧家族祖上有精靈的血統,所以我們小時候都會學習精靈語,父親說文字也是有魔力的。”

    海登有些驚訝,卡寧家族有精靈血統,這可是任何一本家族傳記中都沒有提到過的,連諾拉也是第一次和他說起這些。

    “那這上面寫的是什么?”他問。

    “說了這里是什么地方,”諾拉敬畏地說,“凱瑟布蘭迪。”

    一陣沉默后,海登問:“你說的是龍之巢穴的那個凱瑟布蘭迪嗎?”

    “是的,上面寫的是此處乃虛幻之門,門后乃龍之巢穴凱瑟布蘭迪,如果你是我們的朋友,歡迎,用你的盟友之血開啟此門。”

    諾拉收回目光,想到什么,半是恐懼,半是期待地問:“那你說,里面會不會還有龍存在,或者至少還有龍的骸骨和龍蛋之類的?”

    “也許我們馬上就能知道了。”

    諾拉將手指咬破,涂了點血在拱門兩側,作為精靈后代的她被拱門確定為朋友,一道小路自拱門后浮現出來。

    他們進入拱門踏上小路,里面霧氣更加濃重,慢慢的,前面出現一個分岔路口,路口邊有個小小的石頭堆。

    “走哪邊?”諾拉問。

    海登撿起一塊石頭:“如果我是路易……”

    說著他頓住,眼睫垂了下來,把石頭扔了出去。

    諾拉輕輕拉住了他,沒等海登悲傷太久,霧氣里傳來了一聲嗚咽,好像什么動物在哀鳴的聲音。

    他們馬上警覺起來,海登建議:“我們過去看看?”

    諾拉點頭,四周沒有遮蔽物,他們盡可能放輕腳步朝聲音的來源走去。

    路上諾拉看到了一個生銹的頭盔,她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和戰場上看到的那些士兵的頭盔長得不大一樣,但她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了。

    走到一個小土堆時,那聲音無比清晰地撲面而來,與之相隨的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們越過土堆看向下方的湖泊,湖邊有個龐然大物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或許因為疼痛,它巨大的胸腔正在劇烈地一起一伏。巨大生物的四周散發著熱氣,驅散了這一片的迷霧。

    此前無論海登還是諾拉都只在畫里見過這種生物。

    一頭碩大的,紅色的龍。

    “它受傷了。”諾拉小聲說。

    她的聲音卻敏銳地被龍捕捉到,它睜開金黃的眼睛看向諾拉的方向,張開嘴,一團火焰在它喉嚨中形成……

    海登馬上拉著諾拉蹲下躲在土堆后,可龍焰遲遲沒有噴過來。

    等了一會,諾拉也覺得奇怪,下面這條龍紅色的翅膀也讓她覺得眼熟。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頭盔上。

    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她確實見過這個頭盔。那是在亞拉鐸的監獄里,那個奇怪的囚犯腦袋上帶的那個。

    既然如此,下面這條龍……

    想到這里,她扭過身子,小心翼翼地從土堆上探出了頭。

    海登一直在觀察它,見諾拉起身,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卻見諾拉說:“我好像見過它,在亞拉鐸的時候。”

    “亞拉鐸有龍?”

    “不,在亞拉鐸的時候,它不是龍,而是人的形態。”

    說完,她站了起來。

    龍又一次抬起頭,諾拉朝它大喊:“是我,我們見過,你還記得嗎?”

    龍從鼻孔里噴出一口氣來。

    諾拉沿著山坡走了下去,看得出來海登不太贊成她的做法,走到她前面一步的位置,好像那頭龍會隨時朝他們噴火一樣。

    但直到他們走到面前,龍都沒有任何動作。

    諾拉將手按在它巨大頭顱的鱗片上:“你受傷了。”

    她用魔法探入龍的身體,發現它有許多處血管斷裂。

    只聽“啪”的一聲,龍變成了人的模樣,書上說龍沒有性別,由于是高等魔法生物,所以能變成人形,現在它看起來是個和諾拉有幾分相似的女性形象。

    龍拔下一根頭發,輕輕一吹,頭發變成了一只云雀。云雀飛向諾拉,她伸手接住,龍說道:“那些亞拉鐸的人為了囚禁我廢除了我的魔法,我想擺脫那個頭盔,結果成這樣了。你再幫幫我,跟著它去暮光之泉給我取一些泉水,這樣我才能恢復。”

    “你是說那個傳說能治百病的暮光之泉?”諾拉訝異。

    龍點頭:“我現在這樣已經動不了了,幫幫我吧。”

    諾拉和海登對視一眼。應了下來:“好,那你在這里等我們。”

    云雀飛了起來,兩人跟在它身后,諾拉驚嘆道:“暮光之泉竟也真的存在,我要是能多弄點泉水回去就好了。”

    離開了龍,霧氣重新濃密起來。

    在迷霧中行進許久,前方出現了一個由樹和藤蔓構成的拱門。走到拱門前時,兩人才發現外面還趴著一只獅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什么時候三角形的內角和不為一百八十度?”斯芬克斯問。

    “在非平面幾何中,”海登回答,“比如一個球面上。”

    “我無形無色,能讓你充滿活力,也能讓你無法承受,我是什么?”

    “責任。”諾拉回答。

    得到答案后,斯芬克斯卻仍不滿足,它揚起鷹翼,朝諾拉和海登嘶吼起來。海登拔出幻影,準備迎上去。看到希塔波雷劍出鞘,斯芬克斯卻收起羽翼,重新趴了下來。

    兩人走入拱門,里面只有一條路,道路盡頭,一道星河般的銀色涌泉閃閃發光。

    “暮光之泉!”諾拉小跑到泉水邊,用手撈了一把泉水,清涼的感覺穿過她的指間,讓她多日以來的沉悶心情一掃而空。

    諾拉將原本水壺里的水倒掉,灌了滿滿一壺泉水。

    正要離開時,海登注意到泉眼中似乎有個東西閃閃發亮。

    他俯身,將那個發光的東西撈了出來。

    “一個果核,”他覺得有些奇怪,舉起它仔細觀察,“這兒為什么會有個果核?”

    諾拉看過來:“先帶回去再研究吧。”

    拿走果核后,暮光之泉漸漸的枯竭了。

    海登看著迅速流干的泉水,又看向手里的果核:“難道這個果核才是暮光之泉的關鍵?”

    諾拉將果核拿了過來:“那如果我們有了它,是不是相當于有一個移動的暮光之泉了?”

    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喜。

    將果核收好,他們原路返回。紅龍喝下諾拉給它帶來的泉水后恢復了健康,重新展翅飛走了。有了兜里的果核,諾拉覺得自己這一趟收獲滿滿,心里十分開心。

    可走回凱瑟布蘭迪的石頭拱門時,兩個人的好心情便一掃而空了。

    卡珊德拉就等在外面,艾什則恭敬地立在她身邊。

    海登馬上把諾拉護在身后。

    “你可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沒有艾什的提醒,真不知道你還要多久才能找到進入凱瑟布蘭迪的入口。”卡珊德拉的語氣帶著些嫌棄。

    海登看了眼艾什,又看向卡珊德拉:“他是你的人?”

    卡珊德拉耀武揚威似的看了艾什一眼,艾什謙卑地跪下,親吻她的裙角:“主人。”

    諾拉抓緊海登的衣服,回頭看了眼凱瑟布蘭迪的石頭拱門,卡珊德拉笑了笑:“別以為那里現在還能保護你們,魔法之心已被取出,那道門擋不了我了。”

    魔法之心?

    海登和諾拉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這是什么,卡珊德拉一揮手腕,那個暮光之泉泉眼中取出的果核從諾拉隨身攜帶的小包中飛出來,落到了卡珊德拉手里。

    “拿到了就好,走吧。”卡珊德拉逗弄寵物般對海登擺擺手。

    “你利用我拿到它?”海登帶著怒意問道。

    “怎么能說是利用呢?”卡珊德拉微微一笑,“這段時間你和你的小女友在外面不是玩的挺開心的嗎?”

    見海登不動,卡珊德拉皺起眉,猛地劇烈擺動胳膊,隨著她的動作,諾拉直接飛了出去,后背撞到石頭拱門上,又摔倒了地上。

    諾拉被摔得頭昏眼花,海登沖過來想觸碰她,卻又怕隨便亂動加重她的疼痛,諾拉搖搖頭,艱難地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表示自己沒事。

    卡珊德拉大步走過來指著海登,看上去怒氣沖沖:“我已經忍耐你很久了,你為什么老是三番兩次照著自己的心意來?就不能像我的前幾只鷹隼一樣,不要思考,乖乖順從我,我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海登抬眼冷冷地看向她:“我絕不會乖乖做你的傀儡。”

    “那么好。”卡珊德拉冷冷一笑,指向諾拉。

    只一瞬間,諾拉全身每個細胞劇烈疼痛起來,疼痛如細密的針鉆入她的血管,刺入她的骨髓,她控制不住地在地上翻滾著,大聲嚎叫出來。

    “停下!卡珊德拉,停下!”海登大喊,緊緊抱住了諾拉,他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卡珊德拉沒理他,過了許久才放下手,冷冷地問:“還要繼續嗎?”

    諾拉難受地大聲喘氣,幾乎神志不清,海登拂去她臉上的草葉,眼眶紅得仿佛要滴血。

    他轉過頭:“請別繼續了。”

    “那么好。”卡珊德拉朝他伸出柔美白皙的右手。

    諾拉看著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拔出腰間的匕首刺向心臟。

    卡珊德拉還沒有所動作,海登飛快按下諾拉的手把匕首奪了過來。

    諾拉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她以為他懂她,他應該要懂她!

    “我……不能,對不起。”海登把匕首扔開,在諾拉唇上輕輕一吻。將諾拉放下后,他朝著卡珊德拉膝行了幾步,握住那只美麗的右手,把額頭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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