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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菲昂娜不太協調地切割著餐盤中的烤鹿肉。

    被俘虜那天是個黑暗的雨夜,她和夏博的奧古斯塔公爵被冰原狼軍團關押在一起。下半夜時,一聲極輕微的咔嚓聲被菲昂娜覺察到了,她去查看牢房的門鎖,板簧鎖中有熔化的液體正在流出。

    奧古斯塔也湊了過來, 他撿起一根堅硬的草葉捅入鎖栓,輕輕一轉, 板簧鎖就解開了。

    兩人一時不敢出去,害怕是冰原狼軍團的玩的什么把戲。

    但仔細一合計,他們的狀況再怎么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于是他們悄悄摸了出去。

    路上非常順利,一直回到聯軍的營地,兩人都不敢相信真的就這么逃出來了。他們驚訝地意識到一個很可能存在的事實:冰原狼軍團中有暗地里支持他們的人,只是沒人知道是誰。

    后來, 盧卡斯·查斯坦以高價給她定制了一只假的左手, 帶有魔法,勉強能用, 但終歸還是不如原本的左手。

    冰原狼軍團沒有撿走靈蛇的斷刃,它們被取了回來,重新鍛造成為一把新的劍,菲昂娜把失去的左手投入鑄劍爐中。現在鑄造希塔波雷劍的手藝已經失傳,鐵匠們只能用普通的鑄劍工藝進行鍛打,不過由于材質特殊,新鑄成的劍仍然好于普通刀劍,菲昂娜將這把重新鍛造的劍起名為“血誓”。

    她所受過的一切痛苦,都要讓冰原狼軍團,讓夜隼,血債血償。

    而現在, 她仍然沒有適應新的左手。

    鹿肉本來就較為堅硬,她的兩只手還不協調,拿著叉子的左手一滑,整塊鹿肉飛出去,落到對面黛西面前,飛濺的湯汁灑了她一臉。

    丹尼爾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菲昂娜閉上眼睛,似乎正在努力平復心情,黛西給丹尼爾遞了個眼色,可丹尼爾沒看她。菲昂娜一把拿過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處飛濺。

    丹尼爾立馬板起臉。

    餐廳中的侍者們上前默不作聲地收拾地上的碎片,一名女仆走過來給黛西遞來一條手帕,并為她更換了餐巾。

    “您需要點甜品嗎,公主?甜品總能讓人心情舒暢。”宮廷管家上前問菲昂娜。

    “不,謝謝。”菲昂娜胸膛起伏,看起來即將有場雷霆之怒,但開口時語氣平靜,拒絕了管家的提議。

    “菲昂娜,”黛西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別著急,慢慢來,你會適應這只新手的。”

    菲昂娜自嘲地笑了笑:“這還真是令人寬慰。”

    她擦了擦手,站起身,道了句“失陪”就離開了餐廳。

    黛西狠狠看了丹尼爾一眼,后者完全沒被菲昂娜的壞心情影響,正在津津有味的吃著一塊蜂蜜蛋糕。

    菲昂娜徑直走回自己的房間,她很想摔點什么東西,或者去練武場暴打什么人,可現在這兩件事她都不能做。

    斷手以來,她的性格中惡劣的一面似乎完全被激發了出來,但她還是努力在扮演著一個精神穩定的公主。從小凱恩人民就對她抱有極大的希望,稱呼她為“曙光公主”,如果她變成一個暴躁易怒的人,人們會很失望的。

    至于比武,希塔波雷劍附帶魔法傷害,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并不適合太過激烈的體力活動。

    最近幾場抵抗冰原狼軍團的戰役由父親親自指揮,她都沒有前往。阿方索堅持讓她留在加穆好好修養,宮廷醫生也堅持菲昂娜剛剛受過幻影的傷害,不宜這么快重新投入戰場,于是她只能留在克里曼宮,每天焦急地等待前線傳來的消息。

    亞拉鐸已被完全占領,凱恩和夏博被占領的區域也都在逐漸擴大。

    第二波大批登陸人魚灣的黑暗生物所向披靡,人類士兵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

    冰原狼軍團在最開始時還稱得上軍紀嚴明,不會隨意騷擾平民,可隨著占領區域擴大,燒殺搶掠的事件逐漸增多了起來。尤其是后面登陸的狼人等生物,他們才不管什么道德人倫,只要一個地方被它們攻占了,它們馬上在那里為所欲為。

    菲昂娜忍不住開始幻想,這次會不會突然又有個云雀般的魔法天才憑空殺出,幫助人類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她倒了杯酒倚在窗臺,目光越過宮墻看向外面的加穆城,這里目前還算安穩,只是這樣的安穩能持續多久呢?

    侍者敲響她的房門時,菲昂娜才發現自己坐在陽臺的椅子上就睡著了。

    酒杯躺在地上,一些沒喝完的暗紅色葡萄酒流淌出來。菲昂娜起身開門,侍者臉色激動:“奧羅拉公主回來了!”

    菲昂娜精神一振,這是最近一連串打擊中為數不多的好消息了。她抓起一件斗篷披上,興奮地對侍者說:“快帶我去見她!”

    侍者帶著她一路來到諾拉的房間,她終于再次見到了小妹妹。諾拉有點瘦弱,面色憔悴,但活生生的站在房間里。

    菲昂娜走過去將諾拉一把擁入懷中:“謝天謝地,你終于回來了!”

    在菲昂娜從冰原狼軍團俘虜中逃脫的那天,諾拉卻失蹤了。

    她和一隊軍醫去戰場上尋找仍然存活的人并帶回去治療,在送回三個人后,她在那片戰場上憑空消失了。

    “你是被冰原狼軍團的人抓了嗎?”

    “差不多吧。”諾拉語焉不詳,有些害怕菲昂娜生氣,但下定決心把所有事情和菲昂娜說清楚,她選擇了一個溫和的開場白,“這段時間,我一直和海登在一起。 ”

    菲昂娜眉頭一皺:“你說的是夜隼?所以他現在變成海登了?”

    “我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好,總之,海登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諾拉努力阻止語言。

    “我明白了,”菲昂娜冷冷地說,“看來他床上技術不錯,已經徹底把你征服了,你下一步要說服我朝他屈膝投降嗎?”

    諾拉一愣,有些不明白對話怎么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了,但還是想解釋清楚:“不是這樣的,他被控制了,那個黑女巫卡珊德拉……”

    菲昂娜沒等諾拉說完就毫不留情打斷了她,這樣的行為不太禮貌,以前菲昂娜通常不會這樣做,可現在她完全不想聽到任何關于夜隼的辯白:“夠了,我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但海登·德萊文特背叛了他的家族,背叛了他的國家,害我變成這樣。”菲昂娜舉起左手,“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先砍掉他的手,再砍掉他的頭,然后把頭骨拿來盛酒。要是對于這件事你有什么好的建議,那就請說;如果沒有,你應該睡覺了。 ”

    “菲昂娜,你能不能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諾拉幾乎用上了哀求的語氣。

    “看來你是沒有任何建議了。”菲昂娜臉上冷酷的表情讓諾拉覺得陌生,她一揮斗篷,大步離開了諾拉的房間,關上門前,諾拉聽到她冷冷的聲音,“最好找侍者給你拿杯冰水,好讓你被那個惡魔迷得暈頭轉向的腦袋清醒一點。”

    幾天后,菲昂娜不顧醫生的阻攔,重新努力練起了劍。一反常態地,她不怎么找諾拉說話了。諾拉知道,菲昂娜還在為那晚的對話生氣,她等著一個機會,等菲昂娜消氣一點后,把整件事好好跟她說清楚。

    直到有一天,菲昂娜許久以來第一次終于又在花園找到諾拉,主動和她說話。

    菲昂娜手里拿著一封信,臉色病態的蒼白,握著信的手微微顫抖。

    “想知道你在冰原狼軍團時的那位床伴做了什么嗎?自己看吧。”她把信摔在了諾拉懷里。

    諾拉疑惑地展開信,里面的內容讓她震驚地睜大了眼。

    國王陛下在伊爾頓平原遭遇冰原狼軍團伏擊,死于夜隼劍下。

    除了諾拉從亞拉鐸回歸后的這幾個月之外,阿方索過去實際上并未給過諾拉太多父愛。因此收到消息后諾拉腦子里空白了一瞬,但并沒有十分傷心欲絕的表現。

    菲昂娜看著諾拉的表情,她并沒有和自己一樣同仇敵愾,除了驚訝之外,就沒有太多別的情緒了。菲昂娜自小受阿方索的偏寵,自然不能理解一個沒被父親深愛過的小孩此刻的感受。她顯然聯想到了什么別的事,一邊后退,一邊搖頭:“看來你還真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

    他又回到了龍堡的花園中。

    路易騎著一匹小花馬,高興得手舞足蹈,而那匹跳躍著的小花馬則是埃莉諾女王變形而成的。

    他們沒有注意到海登正站在屋檐下,滿臉羨慕地看著哥哥和母親玩耍嬉戲。

    他不敢過去,他知道如果他過去了,路易會炫耀地朝他揚起下巴,宣告獨占了母親全部的愛,而埃莉諾大約會編造個什么理由走開。

    小小的手揪緊了褲子。

    但路易看到了他。

    還沒來得及跑開,路易朝他揮了揮手:“過來呀,海登。”

    海登猶豫地走過去,路易一把將他拉上馬背。

    母親竟然沒有發火,海登心里小小松了口氣。

    接著,小花馬變成一只大白鵝,載著兩個小男孩飛了起來。

    他們飛越湖泊和山川,海登睜大眼睛好奇地從天空之上俯視大地。

    “很美,不是嗎?”路易又說話了,這次他不再是小男孩,而是最近一次見面時,更讓海登熟悉的那個俊美青年的形象。

    海登想起來路易最后倒在血泊中的畫面,我殺了自己的哥哥和母親!痛苦瞬間籠罩了他,他開口,聲音微微發抖:“對不起。”

    路易微微一笑:“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那個,其實小時候我在你面前一直很有優越感,因為你永遠也得不到我擁有的那些東西:母親的愛,貴族們的奉承和夸贊,以及王國第一繼承人的地位。抱歉我沒有給你一個完美的童年。”

    “不要這樣說,”海登知道他說的是很小時候的事了,稍微長大點后,路易再也沒有犯過這樣的錯誤,“不會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

    “多謝夸贊,”路易看上去很受用,“我其實一直也知道,你同樣擁有很多我難以企及的東西:過人的勇氣和不隨境遇改變的內心,我一直難以想象,在你身上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你是怎么做到還沒有崩潰的。”

    海登苦笑:“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不會的,你遠比你自己想象得還要強大。”路易十分堅定。

    大白鵝在一片湖泊邊降落,埃莉諾顯示出了身形。

    她親吻了他:“我的男孩,我永遠為你驕傲。”

    海登猶豫:“我沒有看到我有什么好值得您驕傲的。”

    埃莉諾慈愛地看向他:“僅僅是成為你自己,就足以使我驕傲了。”

    “永遠記得你是誰。”路易說。

    “永遠記得我們愛你。”埃莉諾朝他笑著說道。

    海登睜開了眼。

    這里是龍堡,輾轉好幾個月,他又回到了格林戴爾。

    他抬頭望去,冰原狼軍團的旗幟插在了最高點,而在他腳下,昔日富庶繁榮的王城正在熊熊燃燒。

    第103章

    “我真的很討厭看到人類自以為是的思考什么東西,你現在又在想什么?”卡珊德拉饒有興致地看著海登。

    “沒什么。”海登沒有看她。

    “說!”卡珊德拉突然轉變了語調,強制性的命令幾乎瞬間進入海登的大腦。

    海登抵抗了一下,但他認為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也不會造成什么影響,于是嘆了口氣,開口說道:“只是覺得世間眾生何其可悲,在生與死的短暫間隙間片刻閃耀,然后又投入永恒的寂滅,什么都帶不來,也什么都帶不走,一切毫無意義。”

    “你真的很悲觀,在創造你時我投入了不少精力, 我不記得給你輸送過如此多的負面情緒。”

    “你沒有創造我,我母親創造了我。”海登反駁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母親和我做過交易,否則我沒有那么容易把那些設計植入你的生命中。而且你也不是什么轉瞬即逝的星塵,你,以及這世間萬物,都是那至高無上存在的一部分。你或許覺得我態度很差,只把你視作某種工具,但我實際上從內心深處尊重你。”卡珊德拉非常難得地一口氣和他說了這么多話。

    海登盯著他看了半天,冷哼了一聲:“一派胡言,你尊重我的方式就是強迫我去殺人,任你的冰原狼們在我的國土上燒殺搶掠?”

    “那些是為了創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卡珊德拉面不改色,“而且國家這個東西實際上并不存在,或者說,它只是你們人類為了劃分陣營好互相爭斗創造出來的概念,你沒必要把它看得很重要。”

    她沒有國家的概念。海登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冰原狼軍團沒有采取任何諸如遠交近攻的手段,而是同時無差別攻擊了三個國家。

    “我為你殺死了我的哥哥和母親。”海登決定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感謝你的付出。”卡珊德拉點點頭。

    “我還幫你占據了亞拉鐸全境,擊退了夏博和凱恩聯軍。”他接著道。

    “是的,我很滿意,沒有你的話,完成這些事情確實會艱難很多。”卡珊德拉輕松地說。

    “作為交換,我可不可以請你,至少不要攻擊格林戴爾?”海登看著她,輕聲問道。

    卡珊德拉看著他。

    “我要它,我要一個完整的格林戴爾。”

    “你在和我做交易?”卡珊德拉走到懸崖邊俯瞰腳下的森林。

    “不,”海登轉變了態度,他低下頭,“實際上,這是個請求,請你把格林戴爾交給我。”

    卡珊德拉許久沒有說話,一陣風吹來,終于,她轉過身:“行,我保證我不會踏足格林戴爾。但以后我需要你的絕對忠誠,你太情緒化了,按你的想法走會浪費很多時間,所以我還是會讓你陷入沉睡,你最好不要再擅自醒來了。”

    ——

    她答應過他,不踏足格林戴爾。

    但現在冰原狼的旗幟還是插在了白塔之上。

    曾經美麗的街道,留下過海登美好記憶的地方,正在火海中化為灰燼。

    瑪格麗特·德萊文特,那個被寄予眾望的私生女,尸體躺在他腳下,頭和身體幾乎分開,滿臉都是絕望和不可置信。兩個狼人正在旁邊虎視眈眈,打算等海登離開就享用她美味的血肉。

    海登有些嫌惡,他不喜歡這些黑暗生物,不想看到它們玷污這座城市。

    但他沒有管它們,而是問身邊的持盾者:“卡珊德拉大人呢?”

    “她不在,大人,您忘記了嗎?卡珊德拉答應您不踏足格林戴爾。”

    所以,她和他玩了個文字游戲。她沒來,但她的士兵一個沒少。

    海登冷笑一聲,突然出手奪過了持盾者脖子上的骨哨,將其扔到城墻下的火堆中。

    “你又醒了?”看著海登的表情,持盾者意識到不妙,但還是壯著膽子說,“你不能動我,卡珊德拉大人會知道的!”

    海登微翹起一側嘴角:“只要你的心臟還在跳動,她就不會知道。”

    說完他一手提起持盾者,對狼人喊了一聲。

    高大的狼人看過來,海登把持盾者朝其拋過去。狼人接過持盾者,露出一個獰笑。活人當然比死人美味。它低下頭,尖牙刺入持盾者的脖子。

    他會變成狼人,但不會死。

    海登沿著階梯朝下走去,感應著城里的能量,那三個暗之法師也在這里,為了打下格林戴爾,卡珊德拉還真是動用了不少力量。

    離他最近的是阿奇貝爾德,他也在龍堡。

    暗之法師通常伴隨著強大的黑暗能量,海登感應著這股能量,很快在儲存廳找到了阿奇貝爾德。

    他正指揮手下將這里的金銀珠寶搬空。

    “我要是你,就會放下那頂王冠。”海登出聲說。

    海登很善于隱匿氣息和蹤跡,他這一出聲,阿奇貝爾德和他的手下才發現他。

    “那頂王冠屬于瑪蒂爾達女王,你的臟手不配碰它。”海登冷冷地說。

    “閉嘴,你這骯臟的小雜種,怎么,又不肯聽卡珊德拉大人的話了?我早就跟她說過,你流著德萊文特的血,壞種是長不出好苗子的。這么久了你還是死性不改,應該早點把你扔到風暴之海喂魚。”阿奇貝爾德輕蔑地說。

    海登淡淡笑道:“那你怎么不扔呢,是不敢扔嗎?”

    阿奇貝爾德獰笑:“我有更好的想法,菲尼亞斯的吸魂鬼和我的狼人都餓了,你就留給他們美餐一頓吧。”

    他打了個響指,原本正在拼命把金銀財寶往外搬的狼人突然整整齊齊轉向了海登。

    海登持劍迎上,他經歷的大大小小的戰役也不少了,但此刻卻是他第一完整地因自己的意志而戰。劍鋒劃過之處,黑暗生物的血肉橫飛,海登難得地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而幻影也終于第一次在他手里散發出銀色光芒。

    狼人骨肉比人類強壯,但面對幻影還是脆弱得像是秋天的落葉。海登一路砍殺過去,沒過多久就來到阿奇貝爾德面前,他揮劍想斬斷阿奇貝爾德的脖子,但卻被一股力量反彈了回來。

    海登看過去,阿奇貝爾德脖子上出現了一層蜥蜴般的細小鱗片。

    “有點本事,怪不得卡珊德拉大人舍不得你。”阿奇貝爾德吐出一段分叉的舌頭。

    海登繼續持劍砍去,阿奇貝爾德甩出一截尾巴用來還擊,尾巴上也覆著一層幻影無法穿透的鱗片。海登邊攻擊邊仔細觀察感受阿奇貝爾德,尋找他的破綻。

    在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中,海登發覺每次劍鋒接近阿奇貝爾德的前胸時,他的神色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阿奇貝爾德的身體素質不比海登,面對海登的攻勢,他的長尾漸漸放慢了抵擋的速度。突然,海登抓住機會一劍刺向他的心口位置,美妙的血肉綻開的感覺從指尖傳入他心里。

    阿奇貝爾德低頭看了一眼沒入胸前的長劍,喘著氣,抬頭朝海登笑了笑:“別高興得太早,你今晚也別想活著離開這里。”

    他無力地滑落于地,一股冷風吹來,海登抬頭看過去,大約幾百只吸魂鬼朝著他飄了過來。

    萊桑德和菲尼亞斯跟在這一大群黑暗生物后面。

    海登站在大廳里,提劍冷淡地看著他們。

    看到阿奇貝爾德的尸體后,菲尼亞斯憤怒地大吼了一聲。

    “把他給我撕成碎片!”他指著海登怒道。

    萊桑德卻還算冷靜,拉住菲尼亞斯:“他是卡珊德拉大人需要的人。”

    “一個小叛徒,死了就死了,我會向卡珊德拉大人證明誰才是真正有價值的!”

    海登冷眼看著兩個暗之法師:“我真搞不懂,她到底給了你們什么好處,能讓你們這樣死心塌地。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你們不會再有機會朝她獻媚了。 ”

    他提劍猛地向前突擊,吸魂鬼圍上去,都想要第一個品嘗到他的靈魂。海登揮劍迎擊,但幾百只吸魂鬼一擁而上,他還是有些無法招架,很快,密密麻麻的吸魂鬼把海登淹沒進了黑色的潮水中,菲尼亞斯對萊桑德說道:“再等會就只能看到這小子的枯骨了,真可惜,不得不承認,他長得還是挺好看的。”

    兩名暗之法師正要往回走,突然整個儲藏廳光芒大盛,兩人不約而同瞇起眼,只見強烈的白光從吸魂鬼包圍圈正中透出。幾百只吸魂鬼同時向后炸開,在這道白光的照耀下灰飛煙滅。而海登站在光芒中心,全身是吸魂鬼造就的細小傷口,好像纏滿了紅色絲線,看上去有種詭異的美。他抬眼看向萊桑德和菲尼亞斯,冷冷一笑。

    海登提劍飛速刺向兩人,在保護魔法的作用下,吸魂鬼造就的撕裂傷迅速愈合。萊桑德召喚出一面光盾擋在他們面前,幻影撞上光盾,片刻間便使其碎裂為齏粉,萊桑德把菲尼亞斯朝前一推,正好撞上海登的劍刃。

    “好朋友,我會給你報仇的!”萊桑德喊道。

    菲尼亞斯想回頭看萊桑德一眼,可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海登抽出幻影,把他踢到一邊,繼續攻向萊桑德。

    可萊桑德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憑空失蹤,可海登還是能察覺到他的能量,他追過去,那股能量沖出龍堡,進入燃燒著的混亂小巷,四處都是平民的哭喊,絕望與恐懼的氣息將整條街道籠罩,海登一下子丟失了目標。

    他抓住身邊的人一個個查看,他們在哭泣,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海登無法確定哪個是萊桑德。

    你能找到他,你一定能找到他!

    海登提醒自己冷靜思考。

    一個女人背對著他,懷里抱著一個嬰孩。

    海登抓過她,女人回頭,她長著一張……諾拉的臉。

    他怔住,諾拉朝他微微一笑,把懷里的小女兒遞給他:“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

    他們的女兒……海登迷迷糊糊地想,這不是真的,他們沒有女兒。所以這個諾拉是假的。

    可不知為什么,看著假諾拉懷里的小女嬰,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抓得很疼,一時竟動不了手。

    “抱抱她嗎?”諾拉問,“把幻影給我。”

    鬼使神差的,海登就要把劍遞出去。

    這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王子殿下?”

    海登看過去,艾薇·奧古斯塔爵士舉劍對著他。

    他閉眼,劍一橫,干脆地割斷了假諾拉的脖子。

    假諾拉卻趁著海登沒有睜開眼,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什么東西朝他一捅。

    “我說過,會為我的朋友們報仇的。”萊桑德最后心滿意足地說。

    這真是種神奇的感覺。

    海登低頭,萊桑德的匕首深深刺入了他的肋骨,溫熱的血流涌了出來,染紅了他的手掌。

    不知為什么,全身力氣迅速被抽離,海登雙腿一軟,像所有普通血肉之軀那樣倒在地上。他腦袋有些暈乎,和被奪去意識時的暈不一樣,現在他知道自己是誰,但眼前的整個世界旋轉起來。細密的、身體上的疼痛從匕首刺進去那個地方藤蔓般蔓延出來。

    他意識到,這是受傷的感覺,真新奇。

    艾薇爵士走到他面前,單膝跪下,低頭看著他,眼睛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你給了路易王子那一劍離開之后,他其實還彌留了一會,等我到達時,他用最后的力氣給我說了一句話,”艾薇深吸一口氣,苦笑著說,“他說,你不是有意的,讓我以后遇見你,不要去為難……看看現在,到底誰為難誰啊?”

    海登眼睫重重一顫。

    “所以我不會殺你,”艾薇朝身后擺擺手,一名騎士遞上來繃帶和藥物,艾薇把它們放在海登身邊,“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站起身,和剩余的幾名騎士帶著街道上的平民一起離開了這里。

    只留海登在這熊熊燃燒的城市中。

    第104章

    見她。

    在一陣讓海登幾乎暈厥過去的天旋地轉過去后,原本街道上的喧囂在一瞬間突然安靜,整個宇宙只剩下一個聲音。

    去見她。

    海登坐起身,萊桑德傷他的那一刀不算太深,難辦的是刀鋒附帶魔法,似乎是某種詛咒。他用烈火給幻影消毒,將最外層已經開始腐爛的血肉割掉,纏上藥物后用繃帶包好。

    他得去見她。

    海登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穿過黃昏小徑來到加穆的了,守在那里的冰原狼士兵,他也不清楚是殺了他們,或者僅僅只是躲避了過去。

    在越過一處屋脊時,他的腳滑了一下,這不是個好信號,但他顧不上那么多了。他現在想見她,只剩這一個念頭。

    他穿過克里曼宮的重重高塔和回廊,尋找著那個鈴蘭花般美麗的女孩。

    然后他看到她了,她坐在書桌前, 正在看一本大部頭的書。海登翻過窗戶,他不想打擾她,可是身體已經控制不住腳步, 落地時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諾拉被嚇了一跳,她纖瘦的身體猛然一抖,那模樣有些逗笑他。她轉過頭,看到他的臉時,她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扔下書朝他跑了過來。

    “你怎么會來這里?”她緊緊抱住了他,這個動作弄得他傷口有些疼,但無所謂。

    海登沒有回答,他抬起諾拉的頭,一個帶著血腥氣的吻落了下去。

    他的女孩幾乎立刻回吻了他,他沉醉在她的氣息里,微微偏過頭,輕輕撕咬她潔白的耳垂,然后順著脖子一路吻下去。

    但諾拉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輕輕推開了他。

    “你身上是什么東西?”她問道,低頭看去,只見手上全是鮮紅的粘稠液體。

    “對不起,弄臟你了,”海登抓過諾拉的手,輕輕吻她的指尖,同時聞到鐵銹般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血,“我很自私,明知道會讓你傷心,我還是來了,但我真的好想最后再見你一面。”

    一直支撐他來到加穆的動力在見到諾拉這一刻土崩瓦解,他沿著墻慢慢滑下去。諾拉也跟著蹲下,只簡單地查看他的身體就發現了腹部的傷口,她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你受傷了?”

    海登點點頭:“我殺了那三個暗之法師,現在他們都死了。我身上的詛咒……魔法,不管那是什么,也已經失效了。”

    聽到這個消息,諾拉有些開心,可同時也有些擔憂,她伸出手想要治療那道傷口,療愈魔法一碰到那個傷口就好像石頭被扔進了大海,幾乎連一絲漣漪也沒有泛起。

    “沒有用的,這不是普通的傷,”海登拉住她的手,“黑魔法已經順著傷口進入了我的血液,我能感受到,別白費力氣了。”

    “不,”諾拉這才后知后覺地驚慌起來,“不,我好不容易又一次見到你,你卻告訴我我馬上要失去你了?我不會允許的!”

    她又嘗試了幾種別的魔法想讓那道傷口愈合,但仍然什么都沒發生。甚至在使用一個消毒的咒語時,把那道紫黑色的傷口撕得更大了。

    海登倒吸一口冷氣,諾拉馬上收手:“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他伸手輕撫諾拉的臉:“沒關系,反正能再見到你我就很滿足了。”

    諾拉握住他的手,用臉頰輕輕蹭了蹭:“我會找到方法解決那道傷口的,相信我,好嗎?”

    海登點點頭。

    諾拉起身準備先用普通的方法處理一下傷口,她將車前草、洋甘菊和金盞花揉碎在一起敷到傷口上,再重新包扎了繃帶。完成這一步工作后,海登臉色看起來好了點,諾拉這才放松下來,問海登:“你現在看起來和過去很不一樣了,你知道嗎?”

    海登的表情告訴諾拉他不知道,諾拉拿來一面鏡子遞給他。因為不想看到魔紋在臉上肆虐的樣子,海登通常不照鏡子,但諾拉的神情告訴他應該看一看。

    他看過去,一下子愣住了。

    鏡子里面的人,確實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原本那頭墨玉般的頭發現在似乎褪去了色素,是一種很淺的金色,而他的眼睛現在則是淡紫色的,中間似乎帶著點藍。

    看到海登的反應,諾拉微微一笑:“我剛剛第一眼差點都沒認出你來,你之前的模樣應該是被魔法影響了。唔,發色是遺傳自德萊文特家族,眼睛則是塞維森家族的標志性顏色,我想現在這樣才是原本的你。”

    海登放下鏡子:“挺好,至少不用將那些惡心的魔紋帶入墳墓了。”

    他平靜的語氣像針一樣刺痛了諾拉,她已經感受到這道傷口很棘手,但還是表現出自信滿滿的樣子:“你還不用這么早考慮進入墳墓的事,因為我會治好你的。”

    突然,外面有人敲了敲諾拉的門,她跳起來,示意海登別弄出聲響,走到門口警惕地問:“誰?”

    “公主殿下,”侍女的聲音傳來,“止痛藥水還要嗎?”

    諾拉將門拉開一條小縫,接過藥水后又飛快地關上門,海登不贊同地看著她手里那瓶棕色藥水:“我不認為我需要這個。”

    “有備無患。”諾拉把藥水放在桌上,她坐回書桌前,寫了個“請勿打擾”的牌子,趁著外面沒人飛速掛到了門上。

    在接下來的幾天,諾拉不斷搬回來許多魔法傷害的論著,比對著海登的癥狀開始治療。許多魔藥喝下去,海登的身體卻不見好轉,令諾拉覺得不安的是,他開始發燒,體溫如論如何降不下去,同時也出現了嗜睡的癥狀,經常前一刻還在和她說話,后一刻他就睡過去了。

    海登原本是個睡覺很安靜的人,現在卻經常迷迷糊糊醒來,說些諾拉聽不懂的話,他的脈搏跳得很快,呼吸變得短而急促。

    諾拉清楚這些癥狀最終會指向什么結果,有好幾本書里提到同一種無法逆轉的黑魔法詛咒,成因及癥狀和海登的很相似:由精心熬制的毒液泡過的匕首造成,無法愈合的紫黑色傷口,過高的體溫,過快的心跳,呼吸不暢,嗜睡,最后是死亡,至今無人在這個詛咒下存活。

    但她還是不愿放棄,堅持不懈地翻閱一本又一本許久未被打開的古書,期待著突然找到解決詛咒的方法,同時還要假裝得胸有成竹。

    好在她不用維持這樣的偽裝太久,因為海登清醒著陪她一起找解決方法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窗外蟬鳴此起彼伏,在諾拉翻閱一本一千年前的《詛咒導論》時,海登又靠著她睡著了。

    諾拉讓他在長羊絨地毯上躺下,頭枕著她的大腿,用手感受他脖子側面快而淺的跳動,在上一次見他時那里還有銜尾蛇印記,現在卻十分光潔。

    她很害怕有一天這淺得幾乎感受不到的跳動最終會歸于沉寂,她的手指穿過海登淡金色的頭發,俯身輕輕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他沒有醒。

    以前諾拉一直覺得海登太蒼白了,過低的體溫使海登抱著她時偶爾讓她覺得不太舒適。現在他面色倒是很紅潤,體溫也不像個吸血鬼一樣冷冰冰的,反而燙得像是火山石,諾拉卻寧愿他回到過去的狀態。

    他的睫毛也變成了淺金色,在陽光照射下近乎透明,由于睡得不安穩正在輕輕顫動。諾拉突然覺得他就像一抹她想抓卻抓不住的月光,只等一陣烏云襲來,便會徹底從她的星球消失。

    她拂過海登因為疼痛或者難受而皺起的眉,想要將其撫平,輕聲呢喃道:“我的暮星和月亮。”

    海登這時睜開了眼,紫色的眼眸正對綠色的眼眸,他抬起手,和她食指交握:“我從出生以來,幾乎一直行走在黑暗里。我想我一直找尋的或許從來不是別的什么,只是你,你是照亮我生命的晨星與朝陽。”

    他坐起來,將諾拉拉向他,他們又一次唇齒相依。海登的嘴角因為無法退去的高燒而長了些水泡,但諾拉并不在意,她吮吸著他,仔細品嘗他的味道。諾拉好像又回到了那美妙的一天:身體變得透明輕盈,她能感受到風吹過身體,遠處夏蟲的嘶鳴,心臟在胸腔里的跳動,空氣和血液在身體中循環,和他相處的所有那些瞬間無比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就好像剛剛發生一樣。

    這美好的時刻沒有持續太久,突然,房門被打開了。

    菲昂娜大步走了進來。

    諾拉嚇得松開海登,看到菲昂娜,她也有些不悅:“我想我在門上已經寫了請勿打擾。”

    “你好幾天沒出門了,我有必要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菲昂娜高傲地說,低頭俯視著諾拉和抱著諾拉的男人。

    “看來你給自己找了新的樂子。”菲昂娜沒急著走,反而是雙手抱臂靠在了門上。

    平心而論,諾拉的新歡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即使走遍整個凱恩,也難以找出一張比眼前這個年輕人更俊美的臉了,但菲昂娜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打心眼里涌出一股厭惡來。

    她盯著他多看了幾眼,想出了問題所在:這小白臉長得實在太像那個應該下地獄的夜隼了,要不是他的發色和眸色都和夜隼截然不同,她幾乎都要以為夜隼出現在了這里。

    諾拉看起來相當不安,她站起來走到菲昂娜面前,好像要擋住菲昂娜打量那男人的目光:“我沒事,你不用特意來看我的。”

    菲昂娜笑了笑:“我想你也沒事。”她把諾拉推到一邊,鋒利的眼神盯著仍坐在地毯上的海登:“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認識我了?”海登覺得這有點反常,菲昂娜是個聰明又敏銳的人,他現在模樣有所改變,但她不應該認不出他來。

    想到上次見面的場景,海登想自己或許應該率先表達友好和歉意,于是他指向菲昂娜的左手,問:“你的新手用的還好嗎?”

    這一海登自以為友好的問候顯然被菲昂娜解讀為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她立馬變了臉色,抓起旁邊一個花瓶就砸向海登,他抬手抵擋,花瓶撞上他的胳膊后裂開,飛濺的碎片擦傷了他的額頭。

    諾拉拉住菲昂娜:“不,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菲昂娜反手擰過諾拉的胳膊,朝她笑了笑:“很好,是你讓他自投羅網的對嗎?好姑娘,我會為此給你頒布一枚勛章。”

    她推開諾拉,走到書桌前抓起燭臺,把蠟燭拿下來扔到一邊,然后粗暴地把海登提起來,把他的左手按到書桌上。

    “我發過誓,你給我的所有痛苦,我統統都要還給你!”菲昂娜目眥欲裂,將燭臺的尖端刺向海登的左手。

    “不要!”諾拉尖叫出來,海登條件反射地微微動了動手指,尖端從他食指和中指的縫隙中穿過,扎到書桌上。

    “你還敢躲?這是你應當遭受的懲罰,因為你,我才失去了左手!”菲昂娜像是失去理智般朝著海登大吼,重新拔出燭臺又一次重重扎了下去。海登看了一眼菲昂娜那只木頭做的左手,這次沒有動,任由燭臺的尖端穿過掌心將他的左手釘在了書桌上。

    真疼啊,看著鮮血飛濺出來,他這樣想到。

    諾拉發出一聲幾乎是野獸一樣的哭喊,突然迸發出一股大力把菲昂娜推開,將燭臺拔了出來。她捧起海登的手,還好這不是一道黑魔法傷害,她能很快治愈它。

    菲昂娜被諾拉推倒,這時才恢復了一些理智。

    海登看著她,嘴角帶著一絲似乎是自嘲的弧度:“放心,公主殿下,想看到我的尸體,你也不用等太久了。”

    諾拉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海登沒再理會菲昂娜,上下撫摸諾拉的后背幫她順氣,用低沉的語氣輕柔地說道:“我沒事,別哭了,其實沒那么疼。”

    菲昂娜站起來,試圖理解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你,是為我妹妹來到這里的;而諾拉你,這幾天一直藏著他?你們看上去簡直是真的相愛。”

    諾拉顫抖的身體,海登看向她時心疼破碎的眼神,還有他們的肢體動作告訴菲昂娜這不合常理的猜測是真的。

    完全冷靜下來后,菲昂娜關上了諾拉的房門,轉過身對著相擁的兩人:“在事情變得更加混亂之前,諾拉,麻煩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

    第105章

    看著諾拉和海登十指相扣,依偎著在沙發上坐下時,菲昂娜不悅地抿了抿唇,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她面對著他們坐在一張扶手椅上,諾拉看起來有些緊張,開始講述他們之間的所有故事,一開始有些磕巴,但很快就流暢起來。

    從她怎么離家出走去找菲昂娜,怎么迷路,和海登怎么相遇,又怎么在格林戴爾重逢,當說到愛德華·赫伯特加諸于諾拉身上的暴力時,菲昂娜重重錘了一下椅子。但諾拉馬上說明愛德華最后是被自己毒殺了,菲昂娜這才露出一個帶點邪惡的微笑。在聽到海登與卡珊德拉達成契約,一命換一命時,菲昂娜瞇起眼看向海登。

    后者的腦袋已經耷拉下來,又一次睡著了。

    諾拉不太放心的探了探他的脈搏, 菲昂娜看她滿臉擔心,忍不住說道:“我認為德萊文特不會在我們說話的當口突然……”她頓了一下,改變了措辭, “離開你。”

    顯然她的話并沒讓諾拉感到寬慰,她讓海登平躺下來,頭枕著她的大腿,將一個冰袋敷在他的額頭上,這才繼續講述。

    菲昂娜問:“你剛才說,黑女巫的說法是一命換一命,但德萊文特現在還活著。”

    諾拉嘆了口氣:“是的,我們當時都以為契約的后果是海登會死去,而我活下來。但卡珊德拉說,二者并不等同,對她來說,一個活著的海登更有價值。然后她帶著他走了,我不知道她怎么辦到的,總之之后,海登就表現得不再像他本人了。”

    菲昂娜皺眉:“你的意思是,戰爭中他做的許多事情,其實并非出自其本意?”

    “是的。”諾拉點頭,接著講述他們怎么在戰場上重逢,去尋找魔法之心,然后被卡珊德拉搶走。

    “凱瑟布蘭迪和魔法之心是真實存在的東西?”菲昂娜眼睛一亮。

    “你知道魔法之心?”諾拉有些驚訝。

    “有點印象,似乎在哪里看到過,”菲昂娜若有所思,“我得去確認一下。”

    最后就是海登告訴諾拉的事情了,在冰原狼軍團攻打格林戴爾時,他蘇醒過來,急怒下殺死了三名暗之法師,保護魔法消退,他被萊桑德用染毒的匕首刺中了右脅。

    “所以按照他告訴你的,現在冰原狼軍團的三個暗之法師都死了,而夜隼正躺在你的房間里奄奄一息?”菲昂娜看起來簡直想要跳舞,“好一場內斗,這是好事啊。”

    她一不留神把內心的話說了出來,諾拉臉色一沉,低頭梳理海登的頭發:“我不認為全是好事。”

    “抱歉,”菲昂娜敷衍地說了一句,想起來什么,又問道,“卡珊德拉就縱容了這一切的發生?德萊文特在格林戴爾做的那些事,對她來說可是損失慘重啊。”

    “我們不知道,海登說他向卡珊德拉爭取過一個承諾,讓她答應不踏足格林戴爾,雖然聽命于她的軍隊仍然攻打了格林戴爾,但她本人確實沒出現過,她或許確實是個守諾的人。”

    菲昂娜突然有些緊張:“她不會追著德萊文特到加穆來吧?”

    諾拉搖頭:“海登和我都覺得不會,他現在對她已經沒有價值了。”

    他此時毫無知覺地躺在沙發上,沒有魔法,詛咒纏身。佩劍幻影被隨意地掛在諾拉房間的墻上,菲昂娜可以輕而易舉立馬要了他的命。

    可看諾拉的表情,她一旦真的這么做了,姐妹之間的關系會就此破裂,陷入深淵。

    菲昂娜站起身:“好吧,我現在仍然無法完全信任德萊文特,但我姑且相信你的判斷。我不會把他在這里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但是對于他的傷,我也愛莫能助。”

    聽到姐姐的表態,諾拉松了口氣:“謝謝,這就夠了,我自己會想辦法救他的。”

    菲昂娜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此后幾日,諾拉仍然深居簡出。偶爾出門,也多是去宮廷里的圖書館,或者藥房。

    諾拉不怎么和菲昂娜說海登的情況,但菲昂娜能從諾拉的神情上推斷,病情沒有好轉。

    菲昂娜自認為不是個冷漠薄情的人,但她有時候很想建議諾拉,長痛不如短痛,宮廷醫師那里有些魔藥,可以幫助海登在睡夢中無知覺地死去,這是最好的辦法,兩人都能少受點苦。但她終歸還是沒有向諾拉提出這個建議。

    而后有一天開始,海登開始吃不下任何東西。

    諾拉讓廚師們盡量準備清淡的食物,可哪怕只是稀薄的燕麥粥,他吃完沒多久都會吐出來。

    但好在海登還能喝水,于是諾拉給他準備了糖水,保持機體至少能攝入一些能量。

    他右脅的傷口顏色開始轉變為一種毫無生機的白色,輕輕一碰就會脫落下一層死皮。

    海登不太愿意再睡在諾拉的床上,好像覺得會弄臟了她的床似的,但諾拉沒有同意他的要求,仍是每天繼續守著他。

    一天晚上,海登突然問道:“諾拉,我們是不是有過一個孩子?”

    諾拉心下大吃一驚,但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你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萊桑德死前變成了你的樣子,還抱著一個嬰兒,說那是我們的孩子,我知道理論上我們沒有過孩子,可當時我卻覺得那副畫面十分真實。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到底有沒有……”

    看著海登瘦削的臉,諾拉扯起嘴角笑了笑:“沒有過這么一回事,他在騙你。”

    海登盯著她看了許久,點點頭,陷入了沉睡。

    想起那個剛出生就被卡珊德拉殺死的孩子,諾拉心里一陣刺痛。她已經失去了他們的女兒,現在連他幾乎也要離開她了。

    痛苦像一種有毒氣體般隨著每次呼吸在諾拉胸中累積,終于她覺得撐不住了,再看著他的臉,她一定會發瘋的。于是她松開海登的手,躡手躡腳走出了房間。

    沒過多久,海登燒得喉嚨冒煙,醒了過來,發現諾拉不在房間。

    他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決定出去找她。

    雖然身負重傷,海登還是輕易躲開了所有人的視線,除了一個人的。

    菲昂娜剛開完一次作戰會議。阿方索已經去世,雖然因為戰爭,菲昂娜還沒有加冕,但她現在已經是凱恩的實權女王,所有的工作一股腦地壓在她頭上。

    本來想在庭院里走走,看看月色,就看到海登無聲地穿行在走廊里。

    他想干什么?菲昂娜心中警鈴大作,海登雖然受傷,但她仍然不敢小覷他,于是隱藏了呼吸和腳步,蝙蝠般悄悄跟在了后面。

    海登一路來到了圣堂。

    好吧,顯然如果他要竊取秘密或者制造騷亂的話,半夜的圣壇不是個好的地點,菲昂娜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但她還是跟著他到了窗邊。

    圣堂中已經有一個人了。

    諾拉跪在墊子上,雙手合十,她的雙肩微微抖動,似乎在啜泣,她的聲音潮濕低沉:“全知全能的光明之神與黑暗女神啊,求你們降下神跡,讓他活下去,不要讓他離開我。”

    海登朝她走過去,沒有隱匿腳步聲,諾拉回過身,看到海登時慌忙去擦臉上的眼淚,聲音仍然有些嘶啞:“你怎么來了?”

    “醒來發現你不見了,就出來看看。”

    他在她旁邊的墊子上跪下,點燃了一根蠟燭。

    “你過去不信雙神。”諾拉看著他的動作。

    “你過去不是也不信嗎?”海登臉上帶著一抹微笑,淡淡地反問。

    “我只是,”諾拉深深呼出一口氣,抬頭看雙神永恒肅穆的容顏,“什么都嘗試過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好害怕。”

    海登捧起她的臉,為她擦拭淚珠:“我們第一次在黃昏小鎮時我曾說會永遠讓你快樂,結果到現在,我給你的好像全是痛苦。對不起,我沒能實現我的承諾。”

    “不是的,我的暮星和月亮。”諾拉握住他的手,“我愛你。”

    海登輕輕摩挲了幾下她的臉頰,把手抽回來,合十抬頭看向雙神的雕像:“全知全能的光明之神與黑暗女神,我用我的生命請求,讓我的晨星與朝陽今后一切平安順遂,讓她遇見比我更好更干凈的人,讓她所有的痛苦隨著我最后一口呼吸的消逝而就此終結。”

    “不!我不要這樣的愿望!”諾拉打翻了海登面前的蠟燭,“你難道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嗎?”

    海登只是靜靜看著她。

    諾拉好像失去了力氣一樣向海登倒去,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兩人就這樣在雙神的雕塑前長久相擁。

    菲昂娜靜靜退走了。

    等回到諾拉的臥室時,已經到了半夜。

    因為海登的傷,諾拉這段時間一直沒怎么睡好,經過一通發泄后,沉沉睡了過去。

    而本來已經非常嗜睡的海登,這一夜卻沒有合眼。

    在黎明到來前最深的黑暗時分,他緩緩坐起來,諾拉沒有蘇醒。

    他悄聲離開了諾拉的房間。

    雖然死在心愛之人的懷里是件聽起來很浪漫的事,但所有提到過這道詛咒的書里所描述的死狀都極為駭人,海登不希望嚇到諾拉。

    一出門,海登看到菲昂娜正等在門口。

    他笑了笑:“放心,我沒有要去偷偷搞破壞。”

    “你就快要死了。”菲昂娜直白地指出。

    “是,”在菲昂娜前承認這一點還是讓海登心里呼吸一滯,“不能讓她看見。”

    菲昂娜點點頭,轉過身,道:“跟我來。”

    第106章

    在進入低矮的地道時, 海登才意識到菲昂娜帶他走的是一條密道。

    密道中唯一的光源是菲昂娜手里拿的火把,在昏黃的光線下,海登覺得昏昏沉沉的, 好像行走在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中。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的雙腿實在沒有力氣,靠著墻坐了下去。

    菲昂娜折返了回來。

    “需要我扶你嗎?”她的聲音冷冷的。

    一般情況下, 海登不喜歡麻煩別人,但他現在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菲昂娜的幫助, 他大約這條密道都走不出去,于是點了點頭。

    菲昂娜蹲下身,扶著海登的胳膊讓他能站起來。和諾拉截然不同,菲昂娜的臂膀是強壯有力的,她帶著海登往前走,大氣都不帶喘一口。海登腳步蹣跚,密道中一個彎連著一個彎,最后連接到一個地下暗河。

    他們沿著河岸走了一段,清晨涼爽的風從入口處吹了進來。海登一抬頭看到一大片籠罩在晨霧中的樹林,金粉色的霞光照徹整個東方的天空。

    “你帶我去哪里?”海登問, “如果得穿過那邊整片森林的話,你可能要么得背我,要么在這兒就殺了我。”

    “好主意。”菲昂娜點點頭, “但我們不需要穿過那片樹林, 已經快到了。”

    臨河的灘涂上屹立著一座農舍,外面用籬笆圍起來一個小院子。菲昂娜帶著海登走向小院子,到籬笆門前時,菲昂娜輕輕叩拉響籬笆門左側的小鈴鐺:“祭司大人,你在嗎?”

    沒過多久,農舍的門打開,里面走出來一個海登從未料想過的人。

    露娜大祭司。

    他一驚,幾乎向后跳去,傷口被扯得抽痛起來。

    “我剛剛做完晨禱,”露娜沖他們微微頷首,“早安,菲昂娜,以及……王子殿下。”

    海登警惕地看著她:“你現在為誰服務,卡珊德拉嗎?”

    露娜大祭司向來平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鄙夷的神色:“別把我和艾什·斯諾登相提并論,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我可沒有。”

    “你們不是一伙的?”海登狐疑地問。

    “當然不是,我侍奉的是至高無上的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而他的主人,”露娜哼了一聲,語氣中難忍嫌惡,“是該下地獄的玩意。”

    海登雖然不敢完全相信她,但心中的顧忌多多少少被打消了些,他又問:“你為什么沒在盧米諾斯神廟了?”

    露娜看著他:“你難道不清楚嗎?那里已經被毀了,古老的典籍被烈火付之一炬,雙神的雕像被那群冰原狼士兵推倒砸碎,那群野蠻人!”

    對于盧米諾斯神廟,海登稱不上喜歡或留戀,但不可否認,那里的讀書室給過他寧靜與知識,聽說那里被毀,他還是覺得十分惋惜。

    “你來這里的路上遇到過夏博的士兵嗎?”自從在格林戴爾和艾薇爵士短暫碰面后,海登就再也沒聽到過有關夏博的任何消息。現在冰原狼軍團占領了格林戴爾,而夏博的軍隊則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了,整個大陸都沒有關于他們的任何訊息。

    “沒有,我只聽說卡珊德拉知道你殺死了她的三個暗之法師后非常生氣,用一個卷軸召喚出了一大批亡靈士兵想要屠了格林戴爾的城。但城里已經沒人了,軍隊,平民,一個不剩,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海登松了口氣,看來艾薇爵士他們轉移到了安全的位置。夏博地形豐富,要找到一個藏身之所并不算太難,軍隊大概在保存實力,并暗中觀察著局勢,等待反撲的那天。

    “敘舊完畢,現在該說正事了。”菲昂娜沒有讓海登再問下去,她扶著海登坐下,對露娜道,“我們來說說魔法之心。”

    露娜正色問道:“菲昂娜告訴我,卡珊德拉拿到了魔法之心?”

    “是的,”海登垂頭嘆了口氣,“她似乎無法進入凱瑟布蘭迪,所以利用我和諾拉拿到了它。”

    “沒關系,她就算拿到它也無法使用它,因為她不受到雙神的祝福。”露娜看上去并不擔心魔法之心在卡珊德拉手里。

    “你知道怎么使用它嗎?”海登問。

    “知道,但不全知道。魔法之心代表的是無限可能,這個世界上沒人敢說完全知道怎么使用它。我知道它的一種用法。”

    “什么?”海登問,菲昂娜在他身邊坐下,露娜給三個人沏了壺茶。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一個事實,那就是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一種可能性的呈現,你具有塞維森家族的血統,應該明白所謂預見,是讓你在另一個維度俯瞰時間,在這個維度上,所有可能性都會被呈現出來。”露娜邊倒茶邊說。

    “也許吧。”海登接過茶喝了一口,語焉不詳。露娜顯然把塞維森家族和他的關系想得太好了,實際上,這個他父親從屬的家族自他出生起就將他預測為未來的禍患,魔法相關的家族秘辛更是提都沒跟他提過。

    露娜看他喝下茶,繼續往下說:“然而不管你是否生來帶有魔法,我們最終無法超越時間。所以無論是普通人或者巫師,魔力是否高強,其實對于他們而言,最偉大的魔法,無非當下二字,因為只有在當下,所有可能性同時存在。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可能造成風暴之海的一場颶風,也可能帶來格林戴爾的一陣細雨,一切都是某種可能。魔法之心是當初光明之神送給黑暗女神的禮物,寓意為無論在哪種可能性中,他都會愛她。魔法之心上帶著一種力量,通過它,我們可以超越時間、空間,超越你的身體和精神,去扭轉整個世界的時間線。”

    聽上去挺有意思,海登接著問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要怎么做才能利用它改變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呢?”

    “說起來很簡單,但卻不容易辦到,你需要把它放在心輪的位置上,然后用盡你的全部注意力去設想一個你想要的世界,每個細節都要想到,如果可以的話,具體到哪怕一只螞蟻。在想象結束后,默念我既是唯一,也是萬物。如果成功的話,從那一刻開始,到大約七天之后,這個世界線就會開始崩塌,命運之輪會轉向你想象中的方向。”

    “聽起來像是創世主做的事。”海登笑了笑,心里覺得有些荒謬,可露娜沒有笑,就連菲昂娜也沒笑。

    “你們是認真的嗎?”他問。

    “理論上是如此,但實際上此前還沒人實踐過,我們都認為值得一試。”菲昂娜抱著雙臂認真地說。

    海登覺得她們把整件事想得太過簡單,事實上找卡珊德拉要魔法之心并不比請她跳一曲脫衣舞容易,于是他耐心地說道:“好,那首先,我們怎么拿到魔法之心?卡珊德拉正像看孩子一樣看著它,整個大陸沒人從她手里把它搶走。我和她交過一次手,她動動手指就能繳了我的劍,更不用說她還有深不可測的魔力。”

    菲昂娜贊同的點點頭:“所以不應該去搶,而是得去偷,或者去騙。”

    “誰去?”

    菲昂娜和露娜都看著他。

    海登失笑,指向自己右脅的傷口:“我?考慮到這玩意,我不覺得我能活過今天午夜。你們可以嘗試用我的尸體去換魔法之心,卡珊德拉說她在我身上留下過許多魔法,說不定她還想要回收利用。”

    “怎么拿到魔法之心是你要考慮的事,怎么讓你去則是我們需要做的事。”菲昂娜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海登,與此同時,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海登看向茶杯,哦,雙神,那里面被放了東西!而他最近各項感官都在衰退,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

    在他倒向地板時,菲昂娜接住了他。

    “你確定嗎?”露娜面色凝重,又問了一遍。

    菲昂娜點頭:“夏博的游擊戰術抵抗不了亡靈軍隊的,亞拉鐸已經完了,凱恩和夏博正在完,目前來看,只剩這條路值得一試。”

    ——

    海登醒過來時,身體的傷痛與不適已經所剩無幾,就好像他不是將死之人一樣。

    或者這里就是地獄?

    他盯著木制天花板看了半天,一只白額高腳蛛一動不動地趴在柱子上,直到它突然跳到另一根橫梁上時,海登才隱約意識到,他也許還沒有死去。

    于是他坐了起來,這是個狹小逼仄的房間,他身下躺的小床不夠他翻個身的。透過木門縫隙有黃色的燭光溜進小屋,已經到了晚上。

    他摸了摸右脅的傷口處,那里已經不疼了。

    發生了什么?

    木門沒有上鎖,海登打開門走了出去。

    菲昂娜以一種奇怪的安靜姿勢躺在一張大木桌上,露娜大祭司握著她的手坐在一邊。

    “她怎么了?”海登打破了沉默。

    “死了。”露娜的語氣又是淡淡的。

    “開什么玩笑?這是個什么惡作劇嗎?”雖然察覺到菲昂娜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海登仍然不敢相信。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卡寧家族具有精靈血統,所以以命換命這種事他們也能辦到。但不像卡珊德拉,他們想通過魔法救人一命,是真的需要獻祭自己的。”露娜的目光轉向海登,“今天早上我們說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記得,”海登的腦子像是生銹的齒輪,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指著菲昂娜,“你是說,她……”

    露娜看起來有些疲憊:“菲昂娜用她的生命換取你存活下來,因為你是最有可能從卡珊德拉手里拿到魔法之心的。”

    “但是……”海登嗓子有些發干。

    露娜松開菲昂娜的手,走到一旁拿起一張黃色的羊皮紙遞給海登:“這是菲昂娜留給你的信,自己看吧。”

    海登接過那張羊皮紙,將其展開。

    德萊文特:

    坦白說,直到現在,我仍然不信任你,但我相信諾拉的判斷,所以決定把這件任務交給你。考慮過諸多計劃后,我們談論過的魔法之心可能是唯一能拯救整個大陸的辦法。

    在冰原狼軍團中,目前卡珊德拉重用的人除了你以外,就是三個暗之法師。那三位法師已死,如果沒有你,卡珊德拉極可能陷入無人可用的狀態。或許你曾背叛過她,但從你和諾拉提供的信息中,我認為你如果回歸,卡珊德拉并非不會重新接納你。

    作為投名狀,你可以帶著我的頭顱重返冰原狼軍團,以示你已經完全背叛了你的愛情和人類陣營。我相信有了這個籌碼,卡珊德拉一定會更加相信你的誠意。

    又及: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約已經死去,請不要對著我的尸體哀悼,更不要哭泣(我覺得你不會)。我仍然不喜歡你,你這樣做會讓我覺得惡心(有空還是趕緊想想怎么拿到魔法之心!)。

    又又及:不管計劃是否成功,不管在哪個時間線,請好好愛諾拉。作為姐姐,我很對不起她,無論如何,謝謝你為她做過的一切。

    真誠的菲昂娜·卡寧

    海登把信看了好幾遍,就好像他剛學認字一樣。

    許久后他才平復了心情,把信放下:“你們就這樣擅自決定了一切?如果我做不到呢?”

    “如果你首先就相信自己做不到,那就肯定做不到了。”露娜的語氣仍舊淡淡的,“還記得咒語嗎?”

    他看了眼菲昂娜,重新對上露娜的目光,這次堅定了不少:“我既是唯一,也是萬物。”

    第107章

    “他這么早又來了?”卡珊德拉搖晃著杯子問道,暗紅色的金多麗葡萄酒歡快地在酒杯中跳躍。

    “主人,實際上夜隼昨晚徹夜等在外面,并未回去找地方睡覺。”侍從謙卑地低頭回答。

    壁爐中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燒著,照得整個房間暖烘烘的。卡珊德拉走到窗前,外面風雪肆虐,天地間幾乎只剩下一片純白。萊斯利城堡歷史悠久,黑色的磚墻已完全被冰雪覆蓋,看起來像是大理石砌就的。每當狂風刮過,卷起的飛雪猶如海浪的泡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站在城堡門前的那個人像是顆突兀的釘子, 一動不動釘在這片冰天雪地中。

    海登是昨天早上到的萊斯利堡,卡珊德拉不愿見他,他就只穿著修士的黑色長袍站在雪地里,以示悔意。

    卡珊德拉確實對他很生氣,他是她精心打造的武器, 可她僅僅讓他攻打個格林戴爾,他就反水殺了她三個暗之法師。

    再昂貴的武器,如果用得不趁手,那么不要也罷。

    她知道萊桑德臨死前給海登下了“死神之吻”, 這是道厲害的詛咒, 卡珊德拉并非不能解, 但她突然就不想管他了, 他想死在哪就死在哪吧。

    按理來說,時間過去了一個月,海登應該死得透透的了。可他竟然沒有依靠她的幫助也活了下來,還轉了性一樣衣著簡陋站在雪地中求見,就和神經錯亂了一樣。

    海登現在失去了保護魔法,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軀,卡珊德拉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一直不見他,他能在雪地里等多久。

    晚餐吃了熱乎乎的羊肉燉菜、腌鱈魚、栗子泥、燕麥粥和無花果布丁,泡了個熱水澡后,卡珊德拉睡在暖和的床上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起來,窗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暴風雪還在持續。

    “他還在嗎?”吃早餐時,卡珊德拉悠閑地問侍從。

    “是的,夜隼又等了一夜,乞求您見他一面。”

    卡珊德拉笑了笑:“那就繼續等吧。”

    海登很懷疑再站下去,他小腿以下的部位就不能要了。

    這樣刺骨的寒冷對于他現在普通的身體來說十分難熬,為了表示謙卑,海登沒有穿御寒的斗篷或皮毛,只穿著普通的長袍和草鞋。寒風從每個毛孔進入他的血液,侵蝕他的骨髓,飛雪中夾雜的冰粒鞭子一樣不斷抽打他的臉。

    天黑了,又亮了,一個紀元過去后,再度陷入了黑暗。

    風很大,即使像他這樣異常敏感的眼睛,在冬夜的黑暗中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魔法之心,他一定要拿到魔法之心。

    只有這一個念頭如同小小的火苗,在這寒冷的夜中溫暖著他。

    他不能讓菲昂娜白死,他得保護他的國家和他的女孩。

    所以要拿到魔法之心。

    實在冷得受不了時,海登在心里默念那句咒語:我既是唯一,也是萬物。想像他把魔法之心拿在手里的感覺,想象它如何運轉起來,把戰爭從世界上抹除。

    兩天兩夜了,他沒有吃一口東西,喝一口水。海登懷疑卡珊德拉會放任他凍死在城堡外面,他提醒自己如果出現幻覺覺得發熱想要脫衣服,就得馬上離開想另外的辦法盜取魔法之心。

    第三天中午時,連續刮了好幾天的暴風雪終于停了。

    海登時不時嘗到一股血腥味,他的嘴唇早已開裂,血水流出,在嚴寒中凝固。而后又裂開一道新的口子,血水流出,在嚴寒中凝固,如此循環往復。

    午夜的天空很晴朗,明亮的星星懸掛在潔白的雪地上,仿佛散落了一地的鉆石。海登開始覺得有些熱,好像正在經歷一場酷暑,身體上的感覺讓他想脫掉衣服,但理智讓他沒有這么做。

    他正在失溫。

    感覺和理智交戰時,城堡大門終于打開了。

    開門的是冰原狼軍團的一名軍官約書亞·蘭斯。他對海登微微欠身行禮,說:“卡珊德拉大人最近忙于各種事務,直到現在才有了空閑,她正在等著您。”

    海登拖著凍僵的腳走在蘭斯身后,城堡中到處燃著火把,他的身子逐漸暖和起來。

    卡珊德拉坐在會客廳的一張木制高椅上,椅座寬大,扶手厚實,后背雕著繁復的玫瑰花紋。她下巴微微翹起,倨傲地看向海登,猶如冰雪女王俯視他的臣民。

    海登一直走到她前面,卡珊德拉沒有阻止他。

    “主人。”他單膝跪下,站得太久后終于得到了休息的膝蓋幾乎要歡唱起來。

    “我的鷹隼,”卡珊德拉懶洋洋地說,“三個暗之法師,五百只吸魂鬼,一百五十個狼人,是什么讓你以為在你讓我經受如此巨大的損失之后我仍然會原諒你?”

    “主人,我比他們更強,請讓我為您證明我的價值,我可以辦到他們辦不到的事情。”

    “我必須提醒你,你已經失去保護魔法了。”

    “我的劍術并未因此減退,我仍然能為您掃除通向您理想的所有障礙。”

    卡珊德拉看著他,紅色眼眸在跳動的燭光中艷麗得如同鬼魅:“什么讓你轉性了,你的小女朋友拋棄你了嗎?”

    “在我受傷后,她的確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懷抱,”海登讓自己的眼中表現出恰如其分的憤怒,“她并不是真的愛我,只是需要我。當我無法再給她提供價值時,她便立馬不要我了。”

    說完,海登拿出腰間的那個包裹:“奧羅拉·卡寧的姐姐菲昂娜雖然沒有加冕,但實際上已經是凱恩現在的女王,我為您帶來了她的頭顱。”

    卡珊德拉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你殺了菲昂娜·卡寧。”

    海登低下頭:“是的,主人。從今以后,只要是您想讓我做的,我一定會為您辦到。”

    過了許久,卡珊德拉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讓他直視著她。

    “很好,我的鷹隼,”她的唇角終于綻出笑容,“那么,歡迎回來。”

    她在海登額頭上印下一個吻,與此同時一股暖流流過他的全身,所有疲憊和不適一掃而空。

    “謝謝您,主人。”海登逼著自己對卡珊德拉露出一個感恩戴德的微笑。

    ——

    重新接納海登后,卡珊德拉似乎對他完全放下了戒備。

    她頻繁地邀請他一同進餐,甚至破天荒地和他聊起了她的理想。

    卡珊德拉認為人類按現在的路徑發展下去,會走向和這個星球同歸于盡的結果。而避免這個結果的方式就是徹底摧毀當下的文明成果,抹殺所有敢于擁有獨立思想的人,只留下少部分易于煽動和統治的底層人民,重新回到人類萌芽時期的生活方式。

    “您為什么覺得人類最后會毀滅這顆星球?”在一次卡珊德拉似乎微微醉酒,說了很多話時,海登忍不住問道。

    “啊,我看見了。”卡珊德拉神秘一笑。

    “但未來并不確定,不是嗎?您看到的只是一種可能性。”海登說。

    “塞維森的后裔啊,總能窺見一些時間的秘密,但不清楚全貌。概率并不是隨機的,在每個世界里,總會存在一些錨點事件,無限接近百分之百會發生,不幸的是,我們所處的星球,就注定會經歷滅頂之災。”

    見海登若有所思,卡珊德拉沖他揮了揮手指:“你以前是不是覺得我很殘酷?那是因為你沒有透過表象看到本質,現在的人們或許背地里叫我女魔頭,但在未來,人們會稱呼我為救世主。”

    海登淡淡笑著點頭,內心卻不敢茍同,這時蘭斯進來了。

    “主人,”他對卡珊德拉躬身行禮,“德雷克斯通傳來消息,夏博士兵突然反撲,我們損失了駐守在那里的一千名士兵。”

    卡珊德拉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終于出來了,這個冬季很漫長,他們那么多士兵和平民,每天要消耗大量物資,肯定是躲不了太久的。”

    她重重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海登見狀也馬上起立:“主人,請允許我為您清理那些雜碎。”

    卡珊德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這次跟著我,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她會怎么做?海登心里有些緊張,但仍然低頭稱是。

    “神態和呼吸都控制得很好,但下次在我面前口是心非時,得注意掩飾你的心跳和更深層的情緒。”卡珊德拉下一句話讓海登更加緊張了,但她沒有再說什么,大步離開了餐廳。

    ——

    冬季的德雷克斯通積雪往往能有一人高。

    海登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中,夏博軍隊是如何發動襲擊攻陷冰原狼軍團占領的塔樓和要塞的。

    卡珊德拉這次過去平亂,并沒有帶著大批士兵,僅僅五六百人。據傳夏博約有兩千士兵駐守在藍色城堡,任誰都能看出她帶的這點人完全不夠攻打一座人數三倍于自己的軍事要塞。

    但她究竟不是個普通人。來到德雷克斯通綿延千里的雪原上,遠眺德雷克斯通的藍色城堡時,卡珊德拉拿出了一個卷軸。

    見海登的視線粘著卷軸,卡珊德拉得意地笑了:“五百年前法洛克很想拿到它,但他失敗了。可憐的人,一生都在追求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

    “這是……亡靈卷軸?”露娜大祭司曾提到卡珊德拉用一個卷軸召喚出了大量亡靈士兵,有這個作用的,只有傳說中的亡靈卷軸了。

    “正是它。”卡珊德拉將卷軸打開,里面空空如也,她飛速在上面畫了一個符文,然后抬手指向藍色城堡。

    海登看過去,卡珊德拉手指的方向升起來一團銀灰色的霧氣,他心中直覺不太妙。

    “為你的人擔心了?”卡珊德拉調笑般地問道。

    海登深吸一口氣:“夏博士兵訓練有素,不少騎士是巫師,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能太過輕敵。”

    “你說得對,”卡珊德拉看向藍色城堡,“午夜時分你帶兵把它拿下來。”

    午夜時飄起了小雪。

    由于保護魔法已經消退,海登現在需要穿上盔甲護身。這讓他的行動失掉了一些敏捷,不過影響不大。

    在朝著藍色城堡行進途中,海登一直想著有什么辦法既能保護更多夏博士兵,又不會引起卡珊德拉的懷疑。

    冰原狼軍團架起了云梯,城堡里卻沒人防守,這不是個好的信號。

    沒過多久,城堡大門被打開了。

    出乎海登的意料,里面的情形并非尸橫遍野,有些詭異的是,冰原狼士兵沒有大規模出手——沒有這個必要,夏博士兵正在自相殘殺。

    他看到一個半透明的骷髏從他面前飄過,手指穿過一名夏博士兵的腦袋,他的眼神馬上變得呆滯,回身砍向自己的同袍。

    海登明白過來,亡靈士兵不僅能殺死活人,還能吞噬他們的意志,將他們同化。

    他穿行在戰場上,希望自己不要看見熟人。

    但他還是看到了,棕熊加洛恩,埃莉諾女王的守護騎士。身軀碩大,形似小山,正在以一對五。

    接著一個半透明的骷髏直接穿過了他。

    加洛恩的身子抖了幾抖,然后放下了面對冰原狼士兵的利劍。

    他轉向另一個方向,海登順著他的行進路線看去。那里有一名騎士,金發高馬尾從頭盔上露了出來,正和好幾名冰原狼士兵以及被異化的夏博士兵搏斗。

    加洛恩的劍對準了戰斗中的艾薇爵士。

    海登動腳踢出一塊小石頭,石頭正中加洛恩的頭,力道之大即使隔著頭盔仍然把他擊倒了。

    艾薇爵士有些疑惑地回頭,她看到了海登,但海登這次帶著頭盔,她好像并沒有認出他來。

    她接下一劍,反手砍下對方的頭,然后跳入一片廢墟的陰影。

    這時,海登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硫磺味。

    身體本能驅使他奔向艾薇爵士,他拉住她,艾薇轉身,下意識要給他一劍,他只用幻影輕輕抵擋了一下,艾薇的佩劍就斷裂為了碎片。

    “是我。”海登低聲道。

    “你又來打我們?”艾薇生氣地質問。

    “沒有又,別說話,我覺得有什么大東西過來了。”艾薇此前沒有和海登交手過,現在被他拉著,才驚覺過去那個小男孩的力氣已經大得她都掙脫不了了。

    海登拉著她跳入一個地洞,下一刻,他們所在的位置就被從天而降的烈焰吞沒了。

    頭頂的熱浪幾乎穿過石板燒傷他們,透過縫隙,海登和艾薇看到暴露在外的,無論是人類還是那些人類無法傷害的亡靈士兵,正平等地隨著那一團團從天而降的烈火化為灰燼。

    “那是……”艾薇一時忘記了對海登的仇恨,愣愣地看著烈焰自言自語。

    “龍。”海登回答,“亡靈是它喜愛的食物,它來大快朵頤了。”

    天色黑暗,他們看不清龍的身形,只能看到火光閃過,時不時映照出滑翔過天際的巨大身影。他們感受到它的魔力威懾如山巒壓頂,那是上古高等魔法生物特有的氣息。

    然后另一股強大魔力加入了戰場。

    和龍的熾烈不同,這股魔力冷得像冰。

    卡珊德拉來到了藍色城堡,親自對抗這頭從天而降的魔龍。

    海登突然意識到什么,松開抓著艾薇的手,從地洞口溜了出去。

    一團龍焰降落在他跑過的地方,艾薇沒能看清他是不是被燒成了灰,因為他的身形已經影子一樣消失不見。

    第108章

    冷冽的寒風刮過海登的臉, 大約是龍焰的原因,原本飄飄灑灑的小雪此刻已經消失了。

    藍色城堡通往冰原狼軍團的扎營地只有剛被挖出來不久的一條小道,剛好能供三匹馬并肩通過。由于嚴寒, 返回的路上馬蹄有些打滑。海登能感覺到身后一浪一浪席卷而來的熱潮, 但他沒有回頭。

    一路回到營地,海登都沒有受到阻攔。但在接近卡珊德拉的營房時, 他被攔下了。

    “夜隼大人。”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冷冰冰地說,“抱歉了, 這里是卡珊德拉女士休息的地方, 就算是您也不能進入。”

    海登應下了,回到自己的營房時他脫下那身礙事的盔甲, 重新潛到卡珊德拉營房附近。

    這次,他直接擊昏了那名衛兵。

    卡珊德拉的營房中彌漫著一股夏天般的馨香,海登一時覺得自己進入了龍堡的花果園。

    和這里的芬芳的氣味不同, 營房中的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個星體儀, 海登走過去,魔法之心懸浮在星體儀正中。

    旁邊的桌子上有一長卷羊皮紙,上面列了各種打開魔法之心的辦法,后面無一例外畫著紅叉。

    露娜說得對, 卡珊德拉就算拿到了魔法之心, 也無法使用它。

    海登伸手輕輕握住了星體儀中純白的果核。肌膚與它相觸時, 海登感到了它輕微的顫動。

    他同時也感受到了別的東西:卡珊德拉放棄了馴服那條魔龍, 正回身朝營房趕回來。

    她當然已經覺察到他拿到了魔法之心。

    海登片刻也不敢耽誤,將魔法之心放在心輪的位置,想象一個平和的、沒有戰爭的世界。

    卡珊德拉沒有給他時間完成這幅畫卷的描摹,頃刻之間, 整個營房被一股強力的大風掀開了。

    “我既是唯一,也是萬物。”海登匆忙念完了這句咒語。

    魔法之心顫動得更加厲害,似乎馬上就要碎裂。

    隨即,它的動作停止了。

    事實上,整個世界都靜止了,時間被凍結在了這一刻。

    海登抬頭看去,被掀飛的營帳懸停在半空,正往這里趕來的冰原狼士兵都凝固在了原地,就好像都變成了雕塑一樣。

    風雪也止息了,整個世界瞬間陷入絕對的安靜。

    唯一還在移動的是卡珊德拉。

    她走向海登:“你幾乎釀成大錯,還好我停止了時間。”

    海登看向已經裂開一道小縫的白色果核,翹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我大概已經釀成大錯了,除非你能逆轉時間。”

    卡珊德拉看向魔法之心上的裂縫,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它開始運轉了。

    她彈了彈手指,海登向后飛去,重重撞在一根旗桿上后摔落在地,詭異的麻木感讓他懷疑自己的脊背這一下摔斷了。

    一雙皮靴優雅地停在他前面,海登發現自己的手臂竟然無法撐起身體。卡珊德拉故作驚訝的聲音響起:“抱歉,我忘記你現在也會受傷了!”

    下一刻,一股暖流劃過海登的脊背,身體那股詭異的麻木感消失了。

    海登抬頭,卡珊德拉手里拿著魔法之心,將它向上拋至半空,讓它停留在那里。

    “我確實不能逆轉時間,但我可以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她笑著說。

    “你不會這么做的。”海登翻了個身躺在地上,喘著氣說。

    卡珊德拉繞到他身前,用足尖把他的臉撥正,臉上是全然不加掩飾的嫌棄:“小子,不得不說,你身上好像有些東西,即使我把你撕成碎片再重新組合都改變不了。你堅持自己相信的那一套,可你就那么確定自己信奉的理念一定是對的嗎?”

    海登反問:“那你又憑什么認為你信奉的理念一定是對的呢?”

    卡珊德拉居高臨下地睥睨海登許久,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而后她突然紆尊降貴地單膝跪下來,一只手撥開海登散落在前額的幾縷碎發,看進他的眼睛。

    “你干什么?”海登想掙脫卡珊德拉,但她緊緊壓住他的額頭,讓他無法動彈。

    “別動。”卡珊德拉的聲音很輕柔,她的眼光像針一樣刺穿了海登的腦袋,疼得讓他差點叫出來,他哼了一聲,死死咬住嘴唇。

    許久之后,卡珊德拉站起身:“有趣。”

    怎么就有趣了?

    “拿好你的劍,站起來,”卡珊德拉的眼神充滿玩味,“理論上來說,整個大陸除了我以外沒人打得過你,所以在這個靜止的時間里,讓我們試試,你要嘗試多少次才傷得了我。”

    她一揮手,一道銀光射向海登:“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得太快的。”

    海登手握幻影站起,和卡珊德拉對戰的感覺與其他人完全不同,她沒有破綻,沒有任何信息可以推斷她下一個動作是什么。

    他猶豫地沒有出招,卡珊德拉等得煩躁了,一揮手腕,魔法朝海登襲來,他又一次被擊飛。

    “你慢得像烏龜,看清我的施法動作,想辦法躲開。”

    海登爬起,腦海里想著卡珊德拉剛剛的動作,她施法動作極快,但并非毫無預兆,再敏銳一點,他能捕捉到那個微妙的瞬間。

    然后卡珊德拉又出招了,這次她的施法動作有了輕微的變化,凝固在空中的雪花突然化為無數根銀針,朝著海登刺來,他用劍擋開。但卡珊德拉趁著他躲避冰箭的空當近身向前,一把掐住海登的脖子,而后他聽到頸椎的斷裂聲。

    “你在疑慮,在害怕,情緒是大忌,學著清空它們。”卡珊德拉說著,復原了他的頸椎,再次閃身向后。

    海登重新拿起劍,卡珊德拉又一揮手,這次他躲開了,身體往右躲在了一個營帳后面。

    但卡珊德拉下一刻掀飛了營帳,調出一把靜止在時間里的冰原狼士兵的劍刺向海登,海登再次躲過,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近身朝前的同時召來一輛戰車。海登躲開了卡珊德拉的手,但沒能躲開那輛戰車,被其重重撞上。卡珊德拉一揮手,那輛戰車整個壓在了他身上。

    海登看到他淡紫色的右眼在重壓下被壓出了眼眶,但這不是最嚴重的,他全身骨頭似乎都在因為斷裂而發出劇烈的疼痛。

    卡珊德拉將戰車移走,一揮手讓海登的身體復原了。

    “我跟你說過,你不能被動地等著外界事物發生后再給出反應,學會用你的心去創造,想想我下面會出什么招。”

    海登抬眼看著卡珊德拉,她一揮手,一個耳光憑空扇在他臉上。

    “憤怒也是情緒,你又忘了,擯除你的憤怒!”

    海登低頭掩住眉目,重新持劍站了起來。

    再次被重傷,然后重新站起。

    接著又被打倒。

    海登已經數不清這樣的回合持續了多少次,卡珊德拉像逗弄著獵物的貓,在這個停滯的時空里肆無忌憚地一次又一次重傷他,而后揮揮指頭治好。雖然傷口會痊愈,但遍布全身的疼痛卻無法抹除。

    在卡珊德拉一腳踩碎他的頭骨又治愈好后,他起身吐出了一顆帶血的牙。

    “你現在看起來太惡心了,”卡珊德拉皺眉道,“和你玩得真沒意思,實在不行,你可以求饒,這也不失為一種戰術,求到我滿意了,我就放過你。”

    海登沉默不語,然后卡珊德拉看到他從懷里取出一個條狀物,展開——那是一條繡著鈴蘭的發帶,系在了手腕上。

    即使到了現在的境地,他看向那條發帶的眼神仍然是溫柔的。

    卡珊德拉突然煩躁,一揮手折斷了他那系上了發帶的手腕。

    “我知道你還沒準備好,可你的敵人不會一直等你準備好才發動攻擊。”在海登開口前,卡珊德拉露出一抹壞笑。

    海登等她修復那條手腕——斷裂和修復時都疼得要命,然后他抬頭,眼眸澄澈如水,沒有痛苦,沒有怨恨,見鬼,他現在的眼睛簡直可以說是充滿愛的。

    “你說得對,”海登的聲音有些虛弱,但很平和,“謝謝你教我這些,我沒有打算求饒,我們繼續。如果你不打算讓時間繼續,那停留在這一刻也很好,我怎么樣都無所謂,但至少我的女孩在這個瞬間是安然無恙的。”

    他用纏著發帶的手握緊幻影,第一次主動朝卡珊德拉發動了攻擊。

    海登的動作開始開始變得不大一樣了,但卡珊德拉仍然可以輕松擊敗他。

    他繼續一次又一次發起攻擊,雖然還是一次次被擊敗,但動作越來越流暢,堅持的時間也越來越久。卡珊德拉雖然每次都會在重傷他后修復他的身體,作為血肉之軀,他終歸還是有個極限,超越極限后,便依靠著精神在支撐。

    再試一次;

    起來,再試一次!

    在一次近身攻擊時,海登躲開了卡珊德拉的攻擊魔法,然后一個反手——這次幻影劃過了她的左肩,在上面留下一道血口。

    卡珊德拉突然暴怒,她美麗的面容扭曲起來,手里幻化出一把空氣劍,狠狠刺入海登的腹部。

    這一劍疼得海登五臟六腑都在吶喊,他脫力倒在地上,這次卡珊德拉沒有治好他。

    卡珊德拉摸了摸左肩的傷口,指間沾上了鮮紅的血液。

    “很好。”她點點頭,世界重新開始運轉,海登抬頭,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已經開裂的魔法之心化為了齏粉。

    “你知道有關魔法之心的一個故事嗎?光明之神把它送給黑暗女神時對她說,愛是宇宙中最強大的能量,無論在哪個時間線,他都會愛她。我卻覺得未必,如果兩個世界的事件發生改變,就算是同樣的兩個人也未必會再次相愛。你的那個小女朋友諾拉會和你回到同樣的起點,但除了那些讓你身敗名裂的的部分,她不會再記得有關于你的任何事情,如果你嘗試強行讓她記起,她會直接瘋掉。讓我們看看,愛這個東西,是不是真能超越時空和偏見而存在。”

    她離開了,沒過多久,艾什大祭司走了過來。

    艾什說海登的傷無法治愈,不過也可能,海登想,他其實是不愿意再去管一個被卡珊德拉放棄的人。

    “這個世界崩塌前,我還能再最后幫你完成一個愿望,你想要什么?”艾什問。

    他有這么好?海登不太敢相信,但他仍是看了眼手腕上的鈴蘭發帶,說出了心中唯一想要的:“她。”

    “我可以把你送到奧羅拉公主身邊,可她不已經不再記得你了,一旦見面她一定會直接殺了你。”

    海登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沒關系,她可以不用見到我。”

    “可以,作為交換,我想找你要兩個東西。”艾什說,“你的眼睛和聲音,能給我嗎?”

    第109章

    或許因為身體已經極度虛弱, 在艾什取走了海登的眼睛和舌頭后,即使喝下了有助于身體恢復的魔藥,海登還是躺了足足三天才能下床走路。

    聽說這三天卡珊德拉再次使用了一次亡靈卷軸, 這次攻擊的對象是加穆。

    和在藍色城堡時一樣, 一條魔龍出來大快朵頤,無差別地攻擊了亡靈和人類。

    海登跟艾什打聽諾拉的信息, 知道她沒有葬身于龍焰,暗自松了口氣。

    就算這個世界線即將崩塌,他還是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我恐怕不能把你送入加穆了,你現在身體狀況很糟糕,沒有我們的人看著隨時可能死去。不過,我可以讓你的女孩來見你。”在海登能下床行走的第二天,艾什這樣告訴他。

    然后, 諾拉真被送到了他身邊。

    失去眼睛和舌頭后, 海登的其他感官以一種難以描摹的方式被增強了,諾拉還沒走入營帳時, 他就感受到她的到來。

    同時,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恨意,還有那條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銀妖蛇。

    她果真來殺他了。

    海登向來知道諾拉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是一個怎樣勇敢強大的靈魂, 此刻他竟然為她驕傲起來。

    他任由那條蛇咬了他, 然后他的女孩拔出幻影, 把它刺進了他的心臟。

    在那個靜止的時空里, 卡珊德拉曾無數次重傷他, 可沒有任何一次比這次更疼。

    他想起諾拉第一次和他分開,是因為她從一個不知名的女巫那里看到了他們的結局,在那個預言中她殺了他。

    海登想起自己曾對這個預言嗤之以鼻,時間滾滾流過, 它令人驚嘆地變成了事實。

    冰原狼士兵一擁而入,諾拉冷眼看著他們,好幾把劍同時刺入她柔軟的身體,她沒有痛呼哪怕一聲。

    她和他倒在了一起,她的血和他的血彼此交融。

    下一刻,世界開始崩塌。

    ——

    諾拉醒過來時,覺得整顆心臟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她剛剛以一種近乎全知的視角將前生的所有事件全部回顧了一遍,不止她的,還有他的。

    諾拉眨了眨眼,面對著她的是海登的臉,他的雙目也緩緩睜開了。眼睛不是最后空洞的模樣,不過仍是那種象征著詛咒存在的銀灰色。

    心上的大石頭頓時隨風而逝,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輕盈起來。

    她和海登面對面躺在床上,手牽著手,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對視著彼此。

    “我全都看見了。”諾拉先開口說話了。

    “我也是。”海登低聲說。

    諾拉坐起來,低頭撫摸海登的臉,她銀色的發絲垂落下來,弄得他有點癢。

    她的手指纖細柔軟,從海登的臉向下,摸到了他心臟的位置。

    “這里還疼嗎?”諾拉問,而后她手指忽然顫抖,一滴大大的眼淚滾落下來。

    海登也坐起來,擦去諾拉的淚痕:“早就不疼了。”

    “當時疼嗎?”諾拉含著淚問。

    “或許有一點吧,”海登盡量輕描淡寫地說,“當時到處都在疼,這點疼其實不算什么。”

    “是啊,那么多道傷。”諾拉看到了卡珊德拉和海登那場碾壓式的決斗中,他是怎么一次次被擊倒,哪怕上一次被傷得不成人形,卻依然堅持著重新站起來的。如果沒有魔法,那些遍布他全身的各種重傷足以讓他整個人支離破碎。

    她湊過去,吻了吻他的眉骨:“這里呢,還疼嗎?”

    接著是眼睛:“這里呢?”

    鼻梁,耳朵,肩膀,手腕,手指。

    諾拉的唇一一吻過他受過傷的地方,羽毛般極輕柔細膩的觸感海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有一件事卡珊德拉沒說錯,”海登開口,“永遠不要簡單粗暴地評判任何一件事物,從前我感受不到疼痛,自然也就無法體會,疼痛散去后會有多舒服。”

    諾拉狡黠一笑:“我能讓你更舒服。”

    她確實讓他更舒服了,重新坐起身后,海登的視線情不自禁移到她的唇上。那雙唇如此嫣紅,如此誘人,因為剛才取悅他的行為而帶著些許痕跡,像是沾了奶油的櫻桃,他忍不住重重啃咬上去。

    “所以你還是騙了我一次。”第一次結束后諾拉氣喘吁吁地癱倒在海登懷里,因為她的要求,他仍停留在那里。

    “什么?”諾拉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們確實有過一個女兒。”他的話讓諾拉僵住了。

    “我本來想跟你說的,但是一開始是因為害怕和忐忑,也怕你怪我私自做了這個決定,就沒有告訴你;后面她沒了,我不想讓你也傷心;再后來你問我那一次,你都傷成那樣了,我覺得不要讓你知道為好。”諾拉急忙辯解。

    海登拍打著她的后背:“沒事,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想說,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瞞著我,我無論如何都和你站在一邊。”

    諾拉點點頭:“所以,你們最后說的那個問題,愛是否可以跨越時空存在,答案是yes。卡珊德拉錯了。”

    她的頭靠在海登肩膀上,手指撥弄著他黑玉般的頭發。

    更喜歡哪個?黑色頭發還是淡金色頭發,灰色眼睛還是紫色眼睛?諾拉竟然開始糾結這個問題。

    不過她馬上決定,只要是他,無論什么樣子她都喜歡。

    “是的,我贏了。”海登的語氣洋洋得意,旋即又有些失落,“我本來都準備放棄了,因為你好像真的很恨我,無論我干什么都改變不了。”

    “其實沒有,我表現出來的總是理智的那一面,而我的理智一直告訴我應該恨你。實際情感上很難做到,”諾拉嘆了口氣,“魔法可以抹去記憶,但我愛你這件事,不僅僅只是記憶。”

    海登松開諾拉,讓她能看到他的眼睛。

    “再說一遍。”他要求道。

    諾拉含笑看著他:“我愛你。”

    她吻了吻他的唇:“我永遠愛你,無論在哪個時空。”

    當下這個時空的海登相比較于記憶最后部分那個重傷的海登,實在是精力過于旺盛了。最后被抱去洗澡時,諾拉幾乎癱倒在木盆里。

    她的肚子發出一聲悠長的“咕”~

    諾拉的臉瞬間紅了,海登吃吃笑出了聲。

    他很快恢復了正經的表情,下樓去給諾拉拿了點食物上來。

    亞拉鐸的食物其實一直不太合諾拉的意,面包太干,配菜太單一,而且喜歡食用動物內臟。不過她現在太餓了,干面包都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點?”諾拉意識到海登就坐在一旁看著她進食。

    海登搖頭,指向脖子上的銜尾蛇印記:“它又出現了,我的所有精力都得用來抵御它,不能分心給腸胃。”

    “你多久沒進食過了?”諾拉問。

    “唔,一個多星期”

    諾拉撕開一塊面包遞到他嘴邊:“你必須吃點東西,否則更沒有力氣抵抗那道魔法。”

    說完她皺起眉:“這個世界不是你構想的嗎?你怎么在這里也構想了一個卡珊德拉,還好你沒有喝下過卡羅爾契約,所以或許那道印記說明不了什么。 ”

    海登謹慎地說:“我不敢冒險。”

    諾拉拿著面包的手沒有收回去:“你還是應該吃點,抵御黑魔法也是需要力氣的,而且這次我和你在一起。”

    海登動搖了,他湊過來,咬住了那塊面包。

    諾拉又給他分了一個煎蛋、幾片熏肉和一個蘋果。

    “所以你到底構想了一個怎樣的世界?”諾拉問。

    “太快了,我來不及想太多,大概就一個畫面,我們在海邊度假,路易和我母親也在,沒有戰爭,一切都是平和的。”

    諾拉想了想:“這好像是我們在鸚鵡行宮的那段日子?這樣看來,你構想的畫面還是成真了。”

    海登用一種思索的眼神看著諾拉:“我特別想象了一下,在這個世界里,你的身體很強壯,魔力堪比卡珊德拉,這個好像沒有完全成真?”

    在夏博這一年的調養中,諾拉的身體好了不少,現在她的魔力也是大有精進,不過比起卡珊德拉,那確實還差得遠。

    諾拉聞言有些失落,不過也有些驚喜:“當時時間那么緊迫,你還特地為我想象了這個?”

    海登認真的點點頭:“我想的是,如果這個新的世界同樣不是那么美好的話,我希望至少你足夠強大,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

    一股暖流流過諾拉心里,她的眼睛又一次濕潤了:“謝謝你。”

    “你下次想說謝謝你的時候,可以用我愛你代替。”海登狡黠地一笑,“我更愛聽你說這個。”

    “我愛你,”諾拉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這幾個詞我能說到你厭煩。”

    “那不會發生。”

    直到傍晚時他們才下樓,枯葉蝶和維珀坐在一起吃晚飯。

    “所以,你們倆都沒事了。”枯葉蝶看著坐在對面的海登和諾拉,攪動著碗里的牛奶燕麥粥,“我看到那個觸手影子時都要嚇暈了,還以為你死定了呢!”

    這是對著海登說的,他在座位下捏了捏諾拉的手,笑著看向她:“多虧我勇敢的妻子救了我。”

    或許因為終于彌補了上一個世界線里的遺憾,現在海登特別喜歡叫諾拉“我的夫人”,也執著于讓她叫他“我的丈夫”。

    維珀對著自己的碗干嘔了一下。

    海登笑笑:“我們出來時給你們帶了東西。”

    他拿出一條繩索遞給維珀,它在碰到少年的手腕時馬上緊緊纏住了他。

    “魔法繩索!”維珀眼睛亮了。

    “它能自動捆綁,想要讓它解綁,”海登拿出一個繩結遞給維珀沒被纏繞的手,“就掐這個繩結三次。”

    維珀接過繩結后,海登又拿出一個海螺遞給枯葉蝶:“這個上面有你的名字,是你的?”

    枯葉蝶接過海螺,她的名字歪歪扭扭刻在里面,這是她曾經送給面包蟹的禮物,是她最愛的東西,因為可以從里面聽到大海的聲音。

    “你……還看到了什么別的嗎?”枯葉蝶的聲音有點顫抖。

    “沒有了,”海登搖頭,“關于你的朋友,我很遺憾。”

    枯葉蝶握緊了手里的海螺,往事浮現在她眼前:“沒事,這就夠了。”

    她得繼續,生活還要繼續。

    第110章

    霍莉一整天都覺得不太對勁。

    所有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時不時背著她掩嘴偷笑。

    到底怎么了?

    直到下了最后一節課,布蘭奇·帕斯卡在去花園的路上遇到霍莉,才幫她把貼在后背上的紙片撕了下來。

    霍莉渾然不知這張紙片是什么時候貼到自己背上的,上面畫了個帶著王冠、吹鼻子瞪眼的扭曲丑臉,旁邊寫著:“婊子們,叫我王后陛下。”

    “我想這是個惡作劇。”布蘭奇說。

    “顯而易見。”霍莉垂頭喪氣。

    此前假扮男女朋友時, 路易時不時大張旗鼓地到學校邀請霍莉外出散步約會,或者陪她學習。那段時間一切都挺平和, 沒人敢欺負她。但后來路易向她表白被拒后, 他就再也沒來找過她。

    似乎默認他們的契約情侶關系就此終結了。

    萊溫斯敦的學生漸漸意識到霍莉已經失去了新任國王的寵愛,一些女孩, 本來就不甘心霍莉作為一個平民丫頭爬到她們頭上,肆無忌憚開始了對霍莉的譏諷。

    霍莉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獨立生活, 不僅生存技能豐富, 還練就了一身大力。普通女孩根本打不過她,就只能暗戳戳給她下絆子。

    “你的菌子養得怎么樣了?”為了岔開話題,霍莉問道。

    “還不錯。”布蘭奇笑笑,然后興致勃勃地開始講她怎么提取菌液,又怎么做的對照實驗。霍莉心情不佳,對她講的內容不太能提得起興趣來,便只是敷衍地陪著笑。

    這時另一個女孩加入了她們。

    “布蘭奇小姐!”一個褐發女孩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阿格尼絲小姐!”布蘭奇同樣熱情地回應了她, 對兩個女孩介紹道, “霍莉, 這是萊德索恩家族的阿格尼絲。阿格尼絲,這是我的好朋友霍莉·沃爾。”

    “霍莉小姐,你好!”阿格尼絲的笑容讓霍莉如沐春風,她全身上下香噴噴的, 湊過來親切地挽住霍莉的胳膊時,霍莉簡直覺得有朵巨大的橙花挽住了自己。

    “一起去吃晚飯嗎,霍莉小姐,布蘭奇小姐?”阿格尼絲問。

    “不了,我剛剛只是看到霍莉背上有東西過來提醒她一句,實際上,我一會得去我爸爸的實驗室。”布蘭奇說。

    “好吧,”阿格尼絲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對霍莉說,“那你可不能拒絕我了!”

    阿格尼絲,作為一個魔法家族的貴族小姐,自然是不會和普通學生一起在大食堂用餐,她帶著霍莉來到了湖邊的柳葉餐廳。

    柳葉餐廳的餐飲自費,雖然并不對學生設限,但因為價格昂貴,所以來用餐的基本只是貴族和有錢人,此前只有路易帶著霍莉來吃過幾次,霍莉自己自然是不會放棄免費的食堂來這個餐廳消費的。于是快到門口時,霍莉假裝自己一本書忘記在教室了,要返回去拿,但阿格尼絲沒放她走。

    “不用著急,晚上都沒課,我相信不會有人拿你的書。新朋友見面,這頓飯我請,你不要拒絕我嘛,好不好?”

    女孩帶著些撒嬌意味的語氣讓霍莉屈服了,再說她說她來請客,那么吃頓飯……也不是不行。

    霍莉想著,任由阿格尼絲把她拉近了餐廳。

    她們坐在了一個靠窗的包廂里。

    “霍莉小姐,聽說你成績很好,你喜歡哪些科目?”阿格尼絲饒有興致地問。

    “請別叫我小姐,霍莉就好,”霍莉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動了一下,“我喜歡的科目挺多的,不過我最愛數學,它是科學的語言,是邏輯的藝術,是一種思維方式,沒有什么比數學更美了。”

    “那你畢業后打算繼續研究數學嗎?”

    “我是這么打算的,莫斯教授答應我畢業后在萊溫斯敦給我推薦一個教職。”

    阿格尼絲的眼中閃著光:“我一直覺得,像你們這樣的人選擇終身研究科學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們背后沒有雄厚的家族勢力,選擇科學研究基本也就相當于選擇的清貧的一生。能研究出成果還好,更多的人忙忙碌碌一生,不清楚自己種下的哪顆種子能發芽,也不清楚那些種子什么時候能發芽,開出怎樣花,結出怎樣的果,但仍然堅持低頭去干。”

    霍莉覺得阿格尼絲好像在夸她,又好像在貶低她的身世,但阿格尼絲眼神中一片誠摯,讓霍莉覺得她大概是多想了,于是笑了笑:“是啊,基礎研究可不就是這樣,當下不見曙光,說不定在哪天就閃耀世界了。”

    阿格尼絲舉杯:“敬所有默默從事基礎研究的科學家們。”

    霍莉也舉起杯子和她相碰。

    “你真是個堅定又勇敢的女孩,我開始明白為什么國王陛下會喜歡你了。”放下酒杯后,阿格尼絲曖昧地笑著說。

    所以,這才是阿格尼絲和她共進晚餐的真實目的了,霍莉心想,她想打聽她和路易的事情。

    不過既然打定主意不會和路易有進一步發展,霍莉覺得跟這位手段玲瓏的貴族女孩透露一些信息也無傷大雅。

    “他對我有些感覺,大概是我在他面前一直都在做真正的自己。路易和我說過,他經常覺得很孤獨。周圍的人雖然對他很好,但他們的好是面具上表現出來的好。我想他需要的是有個人用真實的一面和他坦誠相待,開心也好,生氣也好,自然地表現出來,不要隱瞞,不要偽裝。”

    阿格尼絲若有所思地看著霍莉:“聽上去你真的很了解他。”

    “不算了解,”霍莉覺得倒是也沒必要交淺言深地把所有事情都和這位明顯對路易有意的阿格尼絲小姐透露,便半真半假地繼續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現在也分開了,剛剛那些是他親口跟我說過的,但他別的喜好我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你們是真的分開了?”阿格尼絲又確認了一遍。

    “是的,”霍莉點頭,“所以,如果你對他有興趣的話,盡可以放手去追,你是魔法家族的小姐,和他的共同語言肯定只會比我更多。”

    阿格尼絲又抿了口酒,大大方方地說:“謝謝你,以后你在學術研究上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可以盡管跟我說。”

    霍莉也舉起杯子:“好,那么祝你成功。”

    然而晚上回到宿舍時,霍莉在門口的信箱中不僅看到了她訂閱的報紙,還有一封金光閃閃的信。

    諾拉的信嗎?霍莉想著,拿起了它。好吧,并不是,信封上的信息表明,那是一封邀請函。

    來自她那位默認已經結束了關系的“前男友”,夏博的國王陛下路易·德萊文特。

    ——

    幾名大臣坐在一起,看著路易面前攤開的幾份文件。

    守護在他身后的除了艾薇爵士外,多了另外一個身影——埃莉諾女王的守護騎士,棕熊加洛恩。

    一開始加洛恩找到路易,表示愿意從此以后為他效忠時,路易本來是不想答應的。

    或許這位女王的守護騎士曾經的確盡職盡責,但在那個雨夜里,路易親眼看到加洛恩參與了對海登的襲擊,從那時起,他對這名騎士的信任就大大打了折扣。

    但是加洛恩急切地表示,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完全出自女王的授意。還說女王的死極大概率和奧林公爵有關,而路易則很可能是奧林公爵下一個目標。

    對于后半句話,路易其實沒太放在心上。他長這么大,由于絕頂的好運,從沒遭遇過什么真正的危機。但是前半句話讓他猶豫了。

    埃莉諾女王和奧林公爵是多年好友,對彼此的習慣和喜好都有一定的了解,如果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殺死女王的話,奧林公爵確實是個可疑的人選。

    除了那晚對海登的攻擊外,加洛恩此前并沒有別的劣跡。看著騎士懇求的眼睛,路易終究還是心軟把他留在了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奧林公爵在看到加洛恩跟在艾薇爵士背后走進會議廳,站在路易身后時,眼角似乎微微跳動了一下。

    路易平靜地收回目光,打開了面前的文件。

    “各位女士們和先生們,在查閱往年的財政支出時,我發現幾處難以理解的地方,希望各位能給我解釋一下。”

    “九百二十五年,我們花費十萬金幣從亞拉鐸購入光明之神的權杖,另外又花了五萬金幣為其建造圣禮拜堂。”

    “九百二十九年,格林戴爾附近兔子狐貍過度繁殖,我們花費十五萬金幣建設圍欄,雇傭獵人。”

    “諸如此類奇奇怪怪的大額支出我就不再列舉了,關鍵是,我想問我們的財政大臣是如何管理收入和支出的?此外,夏博服役的常備軍總共大約二十萬人,每年在軍費上的支出是兩千萬金幣,遠高于在教育、醫療、改善底層人民生活以及魔法和科學研究上的花費,在當前總體和平的環境中,這樣的占比是不是科學,有沒有可能,許多人在這里面牟取不屬于他們的財富呢?”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艾因哈特女士,作為國家的財政大臣,滔滔不絕地向路易解釋了財政如何掙錢,如何花錢。并且審慎地為路易特別提出的那幾筆花銷做出辯解,證明這些支出都是有必要的。

    過去這些大臣和埃莉諾女王開會時,路易只是作為侍酒旁聽,很少發表意見,因而這些大臣一開始并不覺得這個過分年輕的國王會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但這段時間接觸下來,他們發現路易無疑很聰明也很敏銳,并且他還會表現出“我剛接手這些,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們要跟我解釋清楚”的態度,讓大臣們不得不耐心地解答他提出的一切疑問。

    艾因哈特女士解釋完后,路易只是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您。”

    他用羽毛筆在那幾份文件上飛快地寫著什么。國王新上任以來暫時還沒有頒布過大的法令,只是不斷問問題,然后像這樣默不作聲地書寫記錄,這樣的情形總讓所有大臣都覺得他可能正在憋著什么大招。

    大臣們對此心情很復雜,他們當然不希望國王是個草包,可太有上進心了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個問題,在當前的和平環境里,我們是否有必要保留二十萬的常備軍?”

    “當然是有必要的。”門外響起了一個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大臣們心中都是一凜。會議廳的門被打開,許久沒有出現,甚至埃莉諾女王的葬禮和路易的加冕儀式都沒露過面的海登王子手里拿著一個包裹輕盈地走了進來,在長桌末端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他的眼神掠過幾名大臣,在奧林公爵身上停留許久,看得公爵有些心里發毛。

    于是奧林公爵咳了一聲:“我們正在開一場正式的會議,王子殿下,您這樣闖進來是不合適的。”

    路易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容在看到海登進來后卻出現了一絲笑意,他轉向奧林公爵:“海登是我的弟弟和我的繼承人,我們將共同統治這個國家,所以我不覺得他過來參與會議有什么不對。”

    “國王陛下!”奧林公爵提高了聲音,“您這么年輕,很快會有自己真正的繼承人的。”

    “那是我的私事,沒必要拿到這里說。”路易并不想討論這個問題,說罷他合起面前的文件,“有關今天討論的財政問題,艾因哈特女士,請您明天下午抽出大約三個小時,我想跟您進一步深入探討。奧林公爵,也需要您一并參與,除此之外,我希望您提供一份對當前常備軍狀態的詳細說明給我。今天我們先討論到這里。”

    大臣們站起身離開,海登則坐著沒動。

    等到會議廳的門重新關上,海登才開口:“看起來奧林公爵很想把他的女兒推薦給你。”

    “現在好幾名大臣想把他們家族的女兒推薦給我,”路易疲憊地說,將紅發平民女孩的身影從腦海中揮去,他看向面前的海登,“你終于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但我很快會離開。”

    “為什么?”路易走到他面前,“那個晚上發生什么事了?”

    海登嘆了口氣,微微偏過頭,讓路易看到他脖子側面的銜尾蛇印記。

    路易倒吸了口氣:“這是什么?”

    “她回來了,那個賦予我詛咒的女人回來了,”海登的語氣中帶著些平淡的憂傷,“我繼續留在這里可能會給你帶來危險。”

    “她?黑暗女神?”路易想起過去似乎好幾次有人要將德萊文特家族的骨血獻給黑暗女神。

    “不是,是一個厭惡黑暗女神的女巫。她打著女神的旗號,或許是因為這樣更加方便她行事。聽我說,別想著削減常備軍了,戰爭很快會來臨。”

    路易看起來很迷惑:“什么戰爭?你預見到的?西爾維婭有次也說好像看到一團陰云從寒晶之海的方向朝著洛克特蘭大陸飄來。”

    “你就當我是預見的吧。”海登將他帶的那個包裹打開,里面有一個筆記本和一個頭盔。

    他先舉起筆記本:“你知道,因為魔法禁制的原因,很多事情我說不出來,但我盡量把我能寫下的信息寫在里面了。”

    把筆記本遞給路易后,海登猶豫了一下,然后把另一個長條狀的東西遞給了路易。

    “這是你的劍?”路易問。

    “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這把劍的名字叫幻影。”

    路易沉默了一陣:“你在開玩笑。”

    手里的觸感告訴他,這是希塔波雷鋼沒錯,可它還是……兵器之王幻影?幻影不是早在法洛克被云雀殺死的那天就遺失了嗎?

    海登笑了笑:“你可以拿恒星跟它硬碰硬試試。”

    路易當然不會冒這個險,他把劍重新插回了劍鞘。

    “你有了幻影,為什么把它給我?”他忍不住問。

    “它在我手里不安全,”海登頓了頓,“對別人不安全,對你不安全。”

    他的眼神中有著悲傷,路易隱約意識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不再多問。

    海登接著道:“其實我這次回來,還有一件事想當面告訴你,希望你記住。那就是未來不管發生什么,我的心是忠于你的。”

    路易有些懵懂地點點頭,看海登轉身準備離開,路易拉住他:“能三天后再走嗎?三天后豐收舞會,會有很多漂亮姑娘……我是說,那會是場盛大的舞會。這幾天,我還有話想問你。”

    “當然。”許久之后,海登答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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